第一章：生逢乱世暂得安宁

太宁元年（公元323年）青州，赵中山公石虎，率步骑四万讨伐拥兵自重的青州刺史曹嶷。青州郡县闻风而降者大半，独守广固的曹嶷无奈出降，最终也被押送到襄国赐死。青州沦陷，广固军民被屠两万，整个青州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太宁三年（公元325年）青州，北海郡，剧县，乌衣巷，时至垂暮，一户王姓人家娘子即将临盆，周围相好邻里皆来相助。正在焦急之时，左邻韦张氏与稳婆吕婆婆脚步匆忙接连进入内室。

吕婆婆道：“王家娘子身子骨好，今日来得也还算及时，还请王相公速速去准备热水、薄被、火盆等物，以备等会儿急用。”

见王进满面焦急，额头紧锁，似还不大放心。韦张氏劝道：“王大哥不必过于忧虑，今有吕婆婆在此，嫂嫂定可顺产，还是快快去准备接生所需物品吧！”

王进闻言，连忙去准备各物妥当，送进内室，然后退至室外等待。望着室内人影浮动，王进在庭中已来回踱步十余回了，时而望天，时而看地，一双耳朵除了室内的呼喊声已再闻不见其他。

这时忽闻得“哇”的一声，心中大石仿佛咚的落下，又挂念屋内状况，赶忙疾步走向室内，刚到门口便见到韦张氏走了出来，看见王进，笑道：“恭喜王大哥，母子平安，小孩子看着很壮实。”说着和王进一起进屋。

见娘子与孩儿安好无恙，王进心中高兴非常。见娘子现在身体还很虚弱，王进走进王李氏身旁，嘱咐她好好休息，莫要移动身体，安心静养。说完又去谢过韦张氏和吕婆婆的助产之情，并请韦张氏帮忙代送吕婆婆归家。

另想着院中还有些邻里好友，王进便出门招呼他们去了。见王进出来，院中邻里好友个个满面笑容的走上前来贺喜，王进自然一一答谢。

之后王进对众人说道：“今日内子临盆，多亏邻里相助，方得顺产，今日天色已晚，诸事不便，还请各位先行回家安歇，待到小儿满月，王某在家略备薄席，还望诸位邻里赏光。”

众人自然应允，再次道贺之后就一一回家歇息去了，不提。

送走众人，王进再次回到屋内，坐到床边。见娘子正在轻抚孩子脸颊和手臂并露乳喂食，看着甚是喜爱怜惜。微笑着对王李氏说：“今日分娩，实是苦了娘子了，接下来坐月子时，就好好休养，不要操劳家中各项事务了，让相公来就好。”

王氏闻言，回道：“多谢相公怜惜，妾身身子骨向来不错，相信过不了几日便可恢复。这几日便劳烦相公了，待几日之后行动无恙，相公便可轻松些了。”

王进忙道：“娘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自我俩婚配至今，一直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恩爱之情也是愈来愈深。这些年娘子操持内务更是井井有条，使我无内顾之忧，邻里皆羡慕我配了个佳妇。娘子贤淑如此，为夫的伺候娘子坐好月子，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劳烦。”

王李氏见王进心定，也不再争辩，只是忽然想起孩子尚未取名，对王进说道：“相公，方才事忙，忘了请相公为孩儿取名，还请相公细细斟酌为孩儿取个好名。”

王进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晋室偏安江左，石赵横行中原。前岁石赵破青州，青州涂炭，我们能活到今年实属不易。为夫才学浅薄，无法振救黎民于水火；材力质弱，不能奋勇而当先。只望我儿能于这乱世之中有所可恃，不至颠沛流离，为世所困，取一个猛字，娘子以为如何？”

王李氏闻言，自是满口称赞。随口便对着婴孩轻呼到：“猛儿、猛儿，你可听得到吗？爹爹为你取的名字你喜欢吗？”

王进见娘子逗着孩子，笑道：“这孩子刚刚落地，哪能听得懂你说的什么，快早些歇着吧，时候也不早了。”谁知这时孩子突然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像是回应一般，甚是可爱，引得夫妇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皆想：“难道这孩子还真是听懂了吗？”

时光易过，转眼王猛便将满月，王进也开始着手操办孩子的满月宴。这王进本是个读书秀才，举家到剧县躲避战乱，在剧县安家多年也和周围邻里相处融洽，这些年在剧县开了几亩薄田，有点薄产，生活无忧，也乐得耕读自在。

至于平日里家中炊火饮食，向来都是王李氏负责，自己有时虽也打打下手帮衬帮衬，可于这厨中之事却是完全不清头绪；有时虽兴起想要向娘子讨教学习一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又想到圣人言：“君子远疱厨。”也就不觉有什么！

可如今孩儿就要满月，虽说王李氏身体已渐渐恢复，但当日对娘子的承诺自己又怎好不守。而如今这宴席自己一人也实在难以操办，便想寻几个帮手来帮衬一下，只是不知道找谁好，故而在此发愁。

正巧此时左邻韦张氏从集市上归来，见王进眉头紧锁，似有什么难处，便问道：“王大哥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烦忧之事了？你我邻里平日相处甚欢，有什么难处说出来，说不定小妹还可帮衬一二。”

王进听韦张氏如此说，便将心中所想说与韦张氏听了，希望她能帮自己出出主意。

知道缘由后韦张氏笑道：“王大哥这就有些见外了，此事本该早与我说的。先不说我夫君当年和王大哥一起来到剧县的旧友之情，就说你我邻里多年，你们也时常帮衬着我们，这点小事小妹焉有不帮之理！”

王进闻言，自是万分感激，又烦请韦张氏同他一起到集市上去采购办宴所需之物品，不提。

到得王猛满月之日，邻里亲朋都来到王进家中贺喜。虽说王进家境非富，到底平日里广积善心，与人为便，所以好友众多。因此这小小的乌衣巷这时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王进家中摆下的六桌宴席也都坐得满满的。

只见桌席上的菜品虽非名菜，倒也是视之有色、闻之识味的佳品。这也多亏了韦张氏将邻里几位手艺好的娘子都请来帮忙才有这般景象。王进招呼众人依次入席后，便叫王李氏抱着小王猛从内室出来。

王进走过去从王李氏手中抱过小王猛，说道：“今日小儿满月，诸位邻里亲朋前来道贺，王某甚是感激。王某不才，愿小儿身强体壮，不似我这般柔弱，取一个单字‘猛’为名，是为王猛。”众人听后再贺，贺毕，王进便招呼众人动筷开席。一日欢乐，席至夜间方散，众人一一再道贺而去。

这一日王进见韦张氏和王李氏在院中闲谈，突想起韦张氏丈夫韦迁数月前同商队到晋境行商未归，料算时日，不日就要归来。而韦迁之前出门行商，归来前半月总有消息传来，现在却还没得到什么消息。

王进想去询问韦张氏是否知道韦迁归期，便走到韦张氏跟前问道：“弟妹可知子谕兄弟此次到晋境行商归期？”

韦张氏知他兄弟二人情谊，不疑有他，说道：“前日商队有人回来，说半月之内便会回到北海郡，多谢王大哥挂念。”王进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走开了，而她姊妹二人也不见怪继续聊着家常。

几日无事，王进夫妇两人每日闲时逗逗小王猛，倒也不觉烦腻。而那小王猛许是聪慧异常，每次看他们两个费尽心思的逗乐作怪，总是眨巴着小眼睛一会儿望望爹爹，一会儿望望娘亲，那神情煞是可爱，弄得这对新得爱子的夫妇乐此不疲，每日笑颜不断。

这一日韦迁终于回来了，在家停留没一会儿，便来到了王进家中，见到王进便上前祝贺道：“恭喜之潜兄喜得贵子，恕愚弟经商在外，未能适时相贺，还望贤兄莫要见怪！”

王进闻言忙道：“子谕贤弟有事在身，这个愚兄早已知晓，又怎么会怪责呢。倒是贤弟近日南下晋境一游，可有什么新奇见闻，快与愚兄道来。”

韦迁听言，也不说其他，道：“愚弟此次前来，正是有事要与贤兄商讨。如今江左局势又生变动，晋帝前月突然驾崩。如今明帝之子以冲龄继位，太后临朝称制，司徒王导、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

顿一顿，又道：“江左虽经王敦之乱，但明帝能以弱盛强，诛剪逆臣，以致根基不坏。着实是个有识之君，只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不然恢复中原亦不是没有可能。”

王进闻言，知韦迁又动求官之念，出言劝道：“如今天下之事变幻莫测，你我兄弟在这剧县避难，只要能洞悉祸福，趋吉避凶，就已经不错了！贤弟若想求官，则道路甚是艰难。如今江东虽暂得安宁，然而却是门阀选士，就算遇到贤君，又有我等出路了么？更何况我等早已是弃民。”

王进看着韦迁又道：“至于江北，胡人性格残忍，所过无不残灭。又残杀我无数同胞，心如虎狼，不可与之谋食，望贤弟孰思之。”

韦迁道：“贤兄所言甚是，江左无门，胡人无道，我等只于乱世之中求得一安乐便心满意足了，做官，唉！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事。”

王进心知韦迁话虽如是说，但求官之志未泄，这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强求。

夜间，王进抱着小王猛，王李氏收拾妥当后进入内室，王进道：“今日与韦贤弟谈及当今天下局势，从韦贤弟言语之中，隐约感觉到他出仕求官之志仍坚。娘子以为为夫应与他一起共谋出仕么？”

王李氏闻言，思索一会儿，答道：“夫君才识、品行都出类拔萃，要想出仕做官，本非难事。奈何如今天下未定，明主难寻。若遇明主，自是夫君之福；可若遇昏主，岂非招祸。妾身不敢有碍夫君前程，只是待时机成熟，一举而定，岂不是更好么！”

王进闻言，笑道：“娘子此言，甚合我意，惟今之计，还是先观察天下局势变动，再相机而动，才是上策。”言罢，夫妇二人吹灭灯烛，共入梦乡。

这一日闲来无事，王进在街上闲逛，忽然听见商队中几个人在一旁茶肆聊天说道：“这次我们所收的棉麻质量上乘，再到江东定可卖个好价钱。这一趟跑完就可休息一阵了，已经好久没有在家陪陪娘子和孩儿了，这次正好了了心愿。”

王进听到消息急忙回转，来到韦迁门前。正在犹豫是否敲门，便见韦迁出现在自己身旁，想是才从外回家。韦迁见王进在自己家门前徘徊，问道：“贤兄可是有事寻找小弟？怎么在门前徘徊不入呢？”

王进笑道：“为兄此来，正是有事要询问贤弟。只是不知贤弟是否在家，不便直入，故而在此踌躇。如今既然贤弟回来了，正好与问贤弟些事情。”

韦迁闻言，已知王进乃是顾虑那街头巷言，胡乱编传之后，往往不堪入耳，坏了两家名声。韦迁虽深知王进品行，不禁心中一阵感激，也不提及，连忙邀请王进入内。

待到客室坐定，韦张氏奉上茶水，王进才说道：“今日在街上闲逛，闻得商队又将南行，不知贤弟此次是否仍要去？”

韦迁这人性格一向直爽，望望韦张氏说道：“上次南行，历时颇久，家中只有内子一人。虽说有邻里照应，可也叫人时常牵挂。所以这次回家索性就放下这行商之路，在家陪陪内子。”

见韦张氏满面含羞，韦迁又说道：“再有就是贤兄前些日子喜得贵子，猛儿生的可爱，内子艳羡不已。时常对我倾诉，想再试试生养一个孩儿。正好我也有意休息，便想就此遂了她的心愿！”

王进闻言，想起前年韦迁孩儿夭折，着实令这两夫妇伤透了心，自那以后两人也没再动生养之意。而韦迁也是跟着商队南奔西走，时常在外。听王李氏说韦张氏时常暗暗抹泪，述那孤寂之情。自己听了心中虽着实不忍，可又不便说。今日听到他二人有此心愿，也着实为他俩高兴！

王进笑道：“贤弟能打开心结，实在可喜，为兄在此预祝贤伉俪早得佳儿。”此言一出，韦迁自是答谢。而韦张氏本是个内向之人，加上女子本来含蓄，闻言一阵脸红，低着头跑了出去，站在门外。两人瞥见，两眼相望，具是哈哈大笑，引得门外韦张氏更是含羞不已，跺跺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