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呆在屋内又看了会儿书,正准备入睡,这时门外传来张玉的声音道:“王兄可曾睡下?”王猛回道:“未曾入睡。”便走过去把门打开,让张玉进来。
张玉进屋坐下后,对着王猛说道:“今日害景略兄因我受累,实是惭愧,为稍表歉意,这些许银钱还请千万莫要推辞!”说完把一个钱袋交给王猛。
王猛道:“有谦兄无须自责,今日猛遇危难,全仗贤兄搭救。而今银钱被盗,又赖贤兄才得安身于此,怎敢再要!”于是又把钱推让回去。
张玉想这一路免不了要和他一起同行,这银钱给不给他也是无妨,也不再言。于是说道:“今日事急,还未与贤兄续过长幼,玉今年虚度十八。”
王猛也不客气,说道:“愚兄不才,虚长贤弟两岁。”
张玉道:“既如此,不若你我结为兄弟,这一路也可结伴同行,不知贤兄意下如何?”
王猛道:“承蒙贤弟不弃,猛何如幸之!”
于是张玉叫伙计取来酒水,又备好香炉,两人来到这院中,对着当空的明月,向着几案跪下。拜了三拜,然后举杯对饮,同道:“今日王猛、张玉,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两人誓毕,便携手入内共饮,只是王猛在握住张玉手时,似觉不如男子之手那般粗糙,入手一股柔软滑腻之感。心中虽有些奇怪,但见他也无甚异样,如今正是高兴之时,便到屋内和他饮个痛快。
两人叫伙计备下一坛陈酒,在屋内一口贤兄、贤弟的劝饮着,又因两人都不是善饮之人,一坛酒喝了半坛,便有些小醉了。王猛此时酒兴上来,便要拉着张玉一起入睡。这张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猛地挣脱王猛的手,窜出门去走了!而王猛却已是酒醉头晕,倒头便即睡下了。
次日一早,闻得鸡鸣,王猛辗转醒来,直觉头疼脑胀,心想这杯中之物还是少饮的好!想要起来却还有些晕眩,便再倒头睡去。知道听到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才再次醒来,前去开门。
这前来敲门的正是张玉,他已洗漱完毕。此时身穿锦绣,又生的面如冠玉,浑然一个浊世佳公子;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些许早点。想是见王猛酒醉未醒,特来问候。
而王猛此时身上还是一身酒气,衣衫不整的,感觉甚是惭愧,让张玉先坐。然后自己赶忙打水洗漱,整理衣衫。一番整理之后,只见举止投足间尽显书生儒雅气质。而他身材看来比张玉魁梧许多,也多了些飒爽英姿,看得张玉不禁有点痴了!
这时王猛走到张玉面前坐下,拿着盘中早点津津有味的吃着,见张玉撑着手看着自己微微发笑,还以为自己吃相难看,便不再吃了。张玉见状道:“贤兄嫌这些点心不够美味么,若是愚弟再给贤兄换些来!”
王猛忙道:“哪里哪里,如此美味,已是难得,怎敢嫌弃,只是见贤弟看着为兄发笑,以为吃相丑陋,便不再吃了!”说完又拿起点心吃了起来,惹得张玉更是笑个不停。
待王猛吃完,张玉说道:“贤兄此来长安,所谓何事?”
王猛道:“愚兄下山游历,刚至长安,幸遇贤弟,谁料钱银被盗,正不知何去何从!”
张玉道:“既如此,不如贤兄同我一起前往邺都,一路有伴,也可解旅途寂寞!”王猛闻言,自是连连点头,哪能违了张玉的好意。
于是两人结伴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赏那路途风景。有时王猛看到沿路流民,总会忍不住骂几句当官之人,一解胸中怒气。这张玉在一旁也只是倾耳听着,并不答话。有时看到靓丽的风景,王猛也会忍不住冒出一两句即兴诗句,与张玉唱和。
两人一路时而欢声笑语,时而悲戚惆怅,把这赶路的疲惫全都忘到了脑后。辗转半月,总算是到了邺都。这一路相伴,张玉对王猛的了解也逐渐加深,慢慢的已经十分敬重王猛的为人了,只是闷在心里,从不说出。
见已然到了邺都,张玉道:“愚弟此来邺都,乃是为入太学,不知贤兄可愿一同前往。”
王猛道:“既如此,愚兄在此,也无熟识之人,也正好同贤弟一起,见识下这邺都的人才俊秀!”
于是两人又在邺都游玩几日,便道太学报到。开始那太学属官因没有王猛之名,不让王猛入内,王猛便想离去。谁知这张玉将那属官拉到一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属官笑着过来让王猛进去,只是班位排在最末。
王猛入了太学,本想接机结识一下这些同窗好友。可谁知他们得知王猛出身低微,又身无余钱,还要靠张玉接济,对王猛甚是鄙夷,不愿与之为伍。王猛见这些人都是些目关短浅、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徒,也不与他们计较,潜心学习这太学中所讲知识。倒是张玉每每帮着王猛与那帮人强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进入太学,王猛便时常可以看到来太学视察选拔的赵国官员,每每他们到来的时候,王猛总是拿着本兵书在远处自顾自的读着,而那群学生却围着那官吏频献殷勤。有好几次,王猛都看到有学生拿着一包钱袋塞入官吏的口袋,便被录取带走了。见此场景王猛又不禁摇头叹息道:“赵其将亡也!”
这张玉每次虽也不去奉承官吏,但是见王猛一介寒士,怎么也不寻个入仕之途。开始还以为他是性格含蓄,不愿自荐,可是时间长了,却觉并非如此。终于这天他忍不住问道:“以贤兄之才,又胸怀抱负,何以每每不前去自荐?”
王猛正色答道:“赵主不明,官吏多昏,所用多全幸亲贵,狡诈之徒!借使愚兄幸而得官,吾愿为之使,其能用之乎?”说完又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张玉道:“贤兄读此书多日,想已能背,何以日日研之?”
王猛道:“孙子言:‘兵者,诡道也!’其中变化,至于无穷,圣贤犹不敢称全知,况吾辈乎?又愚兄每复读史书,常以己身置于两处,思何以应对之法,或有新得!是以孔子曰:‘温故而知新!’故愚兄每读此兵书,未尝不舍身处地而思新,究研奇计,岂止于背诵邪!”
张玉道:“贤兄所言甚是,愚弟读书之得,常不及兄之万一,元由此也!”说完后也不再打搅王猛读书。
这一日侍中徐统一时兴起,来到太学。众位学子更是欢呼雀跃,对其左簇右拥。谁知这徐统非但不高兴,反而大为恼怒,把这些学子大为训斥了一顿,一众学子悻悻散去!
这时徐统见到一直在一旁看书的王猛,差人将他带来,问道:“何以特立独行不从于众邪?”
王猛道:“众之所为非所愿,故不从!”
徐统道:“尔所愿者何?终日习书邪?”
王猛道:“吾所愿者救天下,然不可得,是以习书以待之!”
徐统道:“竖子狂妄,乃言欲救天下!且试言天下之本!”
王猛道:“愚以为天下之本,其惟民也!民从则天下治,此汉之所以享国也;民叛则天下失,此秦之所以灭族也!是故民为天下之本!”
徐统点头道:“试言何以安民?”
王猛答道:“尝见一农妇,提携幼子,晨出暮归,曝于烈日之下,所求不过果腹矣,然于赋税之外犹不可得!是以积而生怨,怨而生恨,恨而宣言,以致于叛!故欲安其民,使之生活无忧则可矣。所谓饥则思饱,饱则思暖,暖则思逸,逸则思安是也!”
徐统道:“卿言虽善,然使卿为官,可使得行乎?”王猛默而不言,见徐统挥手,便自退下了!这王猛走后,徐统一人径直走到后院。
张玉见到,赶忙施礼道:“叔父以为我这义兄才学如何?”
徐统道:“其言语之中似有大志,方才问答之间,所见所识也未尝不为善,老夫我甚是喜欢。”看着张玉那激动的眼神,徐统又道:“怎的我大侄女动了春心了?此子才学俱佳,作你夫君老夫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可否入得令尊法眼!”
张玉撒娇道:“既然如此,叔父可得给他安排个好的职位,再帮侄女在家父面前美言几句,这事肯定成了!求求叔父了,就帮玉儿这个忙吧!”
这徐统家中虽有几多美妾,却也最是受不了这女人撒娇,忙道:“我且试试,成与不成,就不得而知了!”
张玉闻言,笑着施礼道:“侄女谢过叔父了!”
这两人在这谈得甚是欢喜,却不知王猛此时正在房中收拾行囊,放在柜中,准备寻机离去。原来王猛从徐统的言语之中听出愿意提拔自己的意思,而自己对这赵国官吏是恨意交加,无心效劳!若是无事,自己就在此安静读书,若是来人相寻,便要回山隐居,待那明主降世!
这张玉还不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辞别徐统后,便前来寻找王猛,见王猛还在看书。笑道:“贤兄今日蒙徐大人询问,想来不久便要为官,正该庆贺一二,怎的还在读书!”说着张玉便把王猛手中之书抢过,拉着他出去庆贺去了。
这一日,果然来了任命文书,说是任命他为这魏郡功曹。这太学学子听说他一下子就当上了一郡的总务长官,便纷纷前来祝贺,有的甚至还求他给自己谋个小职位。王猛一面笑着答谢,一面思索着怎样离去!
到了夜间,王猛从柜中拿出背囊,将任命书和官印放在房内桌上,趁着大家都歇息了,便悄悄从后门走了。而这时张玉恰巧起夜,看到王猛从房中出来,还背着行囊,想是要不辞而别,暗骂自己好心办坏事。连忙跑回屋内,从柜中拿了件披风,拿起钱袋,便追了出来,一路上悄悄跟着后面也不惊动。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王猛在城门旁的一个客栈停下了脚步,准备前去投宿,却发现身上连住店的钱都没有,这些日子还全靠张玉的接济。没法子,既然出来了,也不能再回去,便在客栈的房檐下,靠着墙休息。
这张玉在不远处借着月色看着王猛无钱住店的囧态,心中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想着你没了我还不是寸步难行,叫你不辞而别,先晾你一会儿!便在一旁看着,王猛不觉都快要睡着,却又被这夜间的冷风刮得缩起身子,冷的直哆嗦。
张玉终于看不下去了,便跑过去,也不说话,把王猛拉起,敲门入店,开了一间房,然后进屋和王猛对坐着。
沉默许久,还是张玉说道:“王兄深夜离去,也不知会小弟一声,可是遇着什么要紧事?”
王猛低着头说道:“也……也没什么急事!”
张玉抢道:“既无急事,那为何不顾结拜之谊,不辞而别,难道小弟在王兄心中就如此微不足道么!”
王猛见张玉火了,连忙道:“为兄见赵统将衰,不愿为官,情急之下,忘了知会贤弟,是愚兄之过。猛虽愚鲁,却不至忘长安结义之情,此番还望贤弟见谅!”
张玉听王猛这么说,也不再责怪于他,又想知道他此行何去,便问道:“贤兄此去,将往何方?可否携愚弟同路?”
王猛道:“为兄离家学艺,多年未归,想先回家看过双亲,再上华山见师!我与贤弟既结为兄弟,一同回家见过父母,也是正事。若贤弟到时愿到华山游览,为兄也自当充作导游!”
张玉一听要去见王猛父母,不觉脸色有些微红,只是夜色已深,灯烛昏暗,王猛看不清楚罢了!定了定神,张玉又道:“贤兄可要牢记今日之言,明日莫要弃我而去,我先回去收拾行囊,明日在城门外相见!贤兄切记。”说完,看着王猛像是在等着回答,又像是在注视着王猛眼色,看他是否撒谎。
只听王猛说道:“明日贤弟不至,愚兄定然不去!”
张玉闻言也略微放心,向王猛辞别往太学院赶去,一路轻挪碎步,不敢惊动这满院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