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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1841年8月,我参加了在南塔基特召开的反奴隶制大会,在会上有幸结识了本书的作者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那个群体里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刚从南方蓄奴的牢笼中逃脱出来,感到他这种难得的遭遇能激励废奴者们(他还是奴隶时曾经隐约听说过这些人),让他们坚守自己的原则和方法,所以尽管那时还住在新贝德福特,他还是被说服前来参加反奴隶制大会。

幸运,实在是幸运!对于他数以万计被束缚的兄弟们,那些仍渴望从残暴的主人手上解放出来的兄弟们——对于黑奴解放事业,对全世界的自由事业——对他出生的那片土地,他已经做了许多事来拯救、来保佑的那片土地——对于他广交的朋友和熟人,他多年来忍受的折磨、他的美德、他对被奴隶制囚禁的人们从未停止的挂念都赢得这些人的同情和关爱——对于共和国各个角落的民众们,他们从他那里了解到奴隶制,为他的悲哀垂泪,或因他激动人心的雄辩所影响而对奴隶主义愤填膺——对于他自己,因为这次会议让他立刻能为民众服务,“向世间证明这是一个男子的典型” ,唤醒他灵魂中蛰伏的能量,使他献身于伟大的事业,折断压迫者的权杖,解放被压迫的人们——对此种种来说,都是幸运的!

我永远记得他在大会上的第一次演讲——它在我脑中激起了强烈的情感——它给满堂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已经完全震惊——从演讲开始到结束,他的言辞恰当得体,掌声经久不息。我想我从未像当时那样痛恨奴隶制;当然,我也由此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奴隶制残害受害者神圣天性的滔天罪行。我们眼前就站着这样一位人物,身形外貌威严不苟,材高知深,天生善于高谈雄辩,灵魂高尚,仅“比天使微小一点” ;但是,这样的人物却是个奴隶,一个逃亡中的奴隶,担心自己的安危,丝毫不敢相信在美利坚的土地上会有哪个白人出于对上帝和人性的热爱冒着各种风险来照顾他!他聪明正直,有能力成就大事业——他只需稍加栽培就可以为社会增彩,为自己的族人造福——但是,按照这片土地的法律,由着人们的意见,根据奴隶法的条款,他不过是一件资产、一只驮兽、一件私人动产而已!

一位来自新贝德福特的友人说服 道格拉斯先生 到会演讲:他走上讲坛时有些迟疑尴尬,一个敏感的人面对这样一种新的身份,也是在所难免。他先是为自己的无知道歉,并且提醒众人,对人的智慧和心灵来说,奴隶制是所糟糕的学校。接着,他讲述了自己做奴隶时的一些事实,在演讲的过程中讲出了一些高尚的想法和令人激动的反思。他一回到座位上,我就立刻站起身,怀着希望和钦慕,大声宣布:即使是久负盛名的革命斗士 帕特里克·亨利 也无法像这位被人追捕的逃犯一样,对自由事业做出如此雄辩。我当时是这么笃信——现在也依然如此。我提醒在座的听众,这位自我解救的年轻人在北方依然面临重重危险——即使是在马萨诸塞州,在清教徒移民先辈的这片土地上,即使周围有很多革命先辈的后代;我恳请他们作出决定,是否容忍他被带回到奴隶制——不管有无这样的法规,有无这样的宪法。人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震耳欲聋——“不!”“你们会帮助他、保护他,就像兄弟一样?就像他是这个海湾之州 的一员?”“会!”人们齐声吼道。这如雷震耳的呼声想必能传到梅森—迪克逊线 以南的那些暴君的耳中,让他们也意识到这迸发的情感所宣示的不屈意志——我们决心永不背叛流浪的人儿,将他藏起来并坚决承担一切后果。

这立刻让我意识到,如果道格拉斯先生能把他的时间和才干都投入到反奴隶制的事业中去,将会极大促进该事业的发展,同时也能狠狠冲击北方人们对有色人种的偏见。于是,我不遗余力地给他以希望和鼓励,希望他能够勇于投身这一事业;以他的处境来说,这么做虽不合常情,却责任重大;而且我也得到了一些热心朋友的支持,特别是已故马萨诸塞州反奴隶制协会总干事 约翰·A·科林斯先生 ,他在这件事上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起初,道格拉斯先生并没有鼓励我;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自信,认为自己并不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使命,加上并无前人开路,他真心认为自己带来的弊端大于益处,但在仔细思量之后,他同意去试一试。从此以后,他成为一名演讲者,他的每次演讲都得到美国反奴隶制协会或马萨诸塞州反奴隶制协会的支持。他的劳动成果也颇为丰硕;在打击偏见、规劝人改变观点、推动公众的想法等方面,他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出了他这一辉煌事业伊始人们最乐观的预期。他举止温和谦逊,却带有真正的男子汉魅力。作为一名公共演说家,他善于感染人心,言语机智,长于模仿,推理有力而且语言流畅。他的头脑和心灵融为一体,要启发别人的头脑、赢得别人的心,这一点必不可少。但愿他这一生都能有此长处!但愿他能够继续“在上帝的恩典和知识上有长进” ,但愿在国内外他都能够为痛苦的人道主义做出更多的贡献!

现在,在公众面前为奴隶辩护最有成效的人是一位逃脱的奴隶,是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这确实不同寻常;而且,美利坚已获自由的黑人可以由他们自己中的一员来代表,那就是 查尔斯·雷诺克斯·雷蒙德 ,他辩才无阂,赢得了大西洋两岸最多的掌声。诽谤黑人的人,就让他们鄙视自己卑鄙狭隘的灵魂吧,那样他们就不会再说黑人天生低贱,因为后者只需要时间和机遇就能够变得出类拔萃。

也许我可以合理地问一句,其他人在遭受奴隶制导致的贫困、苦难和恐怖后,能否和这些非洲后裔的奴隶们不一样,免于人性上的堕落呢?人们处心积虑地去糟蹋他们的才智,愚昧他们的头脑,贬低他们的道德天性,抹去他们生而为人的所有痕迹;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承受着施加到他们身上强大而又恐怖的束缚!著名的丹尼尔·奥康奈尔 ,提倡全面解放,是虽被占领但未被征服的爱尔兰最伟大的斗士。他为了说明奴隶制对白人的影响,表明在同样的处境中白人的忍耐力并不比他的黑人弟兄强,于1845年3月31日,在都柏林的“调停大厅”里,在对“全国忠诚废奴联盟”的演讲中,引用了下面这段轶事。奥康奈尔先生说道:“不管用多么似是而非的词汇来掩盖自己,奴隶制仍然可怕。 其本质,无可避免地使人类高贵的官能变得如野兽。 一个美国水手在船失事后流落到非洲,并在那里做了三年的奴隶。三年期满,人们发现他野蛮愚钝——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推理能力,忘记了自己的母语,只能叽里呱啦说一些介于阿拉伯语和英语之间的蛮语,没有人能听懂,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发音有困难。这就是 驯养制度 对人的教化!”尽管这是一起非常特殊的心智退化事例,但至少证明白人奴隶在人性的天平上会沦落到和黑人奴隶同样的境地。

道格拉斯先生 选择以自己的风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亲自撰写《自述》,而没有假手于他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这本书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作品。他为奴的经历如此漫长而又黑暗——而他挣脱镣铐之后提升自己的机会少之又少——鉴于此,我确信这本书归功于他自己的思想和内心。一个人在品读这本书时,如果眼中没有含着泪水,胸口没有因激动而起伏,精神没有受到折磨;他的内心没有充满对奴隶制和它的教唆者们无法言表的厌恶、没有下决心去想方设法立刻废除这个可恶的制度;他想到我们的国家由一位正义的上帝看护(这位上帝从来都站在受压迫的一方,他的臂膀没有被缩短还可以拯救我们 ),他想到这点却不担心害怕——如果他是这类人,那他必是铁石心肠,能够胜任贩卖“奴隶以及人们灵魂”的角色。书中的叙述,我相信都是真实可信,没有刻意记录、没有大肆夸张、没有凭空编造;我也相信,关于 奴隶制本身 ,书中虽没能记下全部的实情,也没有夸大任何事实。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为奴的经历并不独特;他的运气也不是特别糟糕;可以把他的情况看做马里兰州奴隶处境的一个样本,人们认为比起佐治亚州、阿拉巴马州或路易斯安那州,马里兰州的奴隶吃得好一点,遭的罪也少一些。和他比起来,大多数种植园中的奴隶遭受了更大的痛苦,只有少数人境况比他好一些。但是,他的处境多么悲惨!他的身体承受了如此恐怖的暴行!施加在他思想上的暴行更令人震惊!尽管他有着神圣的权利和庄严的愿望,却如野兽般受到对待,甚至来自于那些口口声声宣称有着和耶稣一样思想的人们!他一直遭遇的困境是多么恐怖!而即使在他最糟糕的困境中,他能得到的友善帮助和指导又是那么的稀少!悲伤的午夜把黑暗中最后一线希望裹住,让未来充满恐怖和忧伤,这午夜是如此凝重!内心被自由占据后,他那么热切地渴望着,而当他可以反思、明白事理时,他的痛苦又是如何因此而加剧——这也说明了幸福的奴隶早已不存在!在工头的皮鞭之下,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的他又是怎样去思考、理解、感受的!他想方设法逃脱厄运时又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在这个满是无情的敌人的国家,他获得的拯救和保护又是多么的出色!

这本《自述》描述了许多令人感动的事件,很多章节雄辩有力;但是,我认为最激动人心的部分是 道格拉斯 对自己感情的描述。当他站在切萨皮克湾岸边,独自感慨自己的命运,感慨自己有一天成为自由人的可能性——他看到在微风中扬起白色翅膀、乘风远去的船只,他对着它们直呼,是自由精神让它们生机焕发。读着这样的文章,有谁能对其中的庄严悲怆无动于衷?积聚书中的是如亚历山大图书馆 般宏大的思想、感情和伤感——所有那些告诫、恳求和斥责,能够也必须敦促对罪魁祸首的对抗——让一个人沦为同胞的物产!噢,那个体制如此可恶,它埋葬了人类的神圣心智,玷污了神的形象,让“被赐以荣耀和尊贵为冠冕” 的人们堕落为牲畜,让买卖人口的商人凌驾于上帝之上!为什么要让这种行为多存在一个小时?难道它不是罪恶,难道维持现状不是罪恶?就美国人民来说,它的存在不正意味着我们不再敬畏上帝、尊重人类了么?上帝,请尽快让它永久灭亡吧!

许多人对奴隶制的本质一无所知,无论他们何时听到或读到奴隶制的受害者所遭受的暴行,他们都固执地表示怀疑。他们不否认奴隶是私产;而这一可怕的事实并不能让他们联想到不公、暴怒下的可怜人或野蛮的暴行。告诉他们奴隶所受的残忍鞭打,肢体所受的残害,身上的烙印,污秽不堪、血迹斑斑的场景,被剥夺掉的所有光明和知识,他们会认为这些都是耸人听闻的夸张,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对南方种植园主们的品性不可饶恕的诽谤,从而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所有这些可怕的暴行不是奴隶制的自然结果!似乎使人沦落成物品并不比狠狠鞭挞他、剥夺其衣食残忍!似乎打压奴隶、保护残忍的压迫者离得开皮鞭、锁链、拇指夹刑具、板子、寻血猎犬、监工、工头和巡逻员!似乎,当婚姻制度被废弃,纳妾、通奸和乱伦不一定会大量存在?当所有人权都被废除,还留有屏障保护破坏者暴怒下的受害者?当绝对的权力被认为高于生命和自由,掌权者不会进行毁灭性的统治?社会上很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在少数场合里,他们疑心重重是因为不能深思熟虑;但是,这往往表明他们憎恶光明,欲庇护奴隶制,使其免受反对者的抨击,还蔑视自由且轻视被束缚的有色人种。这样的人会试图诋毁《自述》中蓄奴制下令人震惊的残忍事实,但也只是徒劳。道格拉斯先生直言不讳,披露了他的出生地点、那些宣称拥有他身体和灵魂的奴隶主以及那些对他犯下罪行的人们。因此,如果不属实,他的陈述很容易被驳斥。

在《自述》中,他提到了两件事,都极端残忍,置人于死地。第一件事:一个种植园主蓄意枪杀了邻近种植园里的一个奴隶,只因后者在追鱼的时候无意闯入他的领地;另一件事:一个奴隶为逃避血腥的鞭打逃到一处小溪,而后被监工抽得脑浆四溅。 道格拉斯先生 写明这两件事都没有判决逮捕犯人或是进行司法调查。1845年3月17日的《巴尔的摩美国人报》 报道了一起类似的暴行,凶手也一样没受到惩罚——内容如下:“枪杀一名奴隶——从本城某位绅士所收的一封来自马里兰州查尔斯县的信函中,我们获悉一名姓马修斯的年轻人(此人为马修斯将军之侄;据信,其父在华盛顿供职),枪杀了他父亲农场的一个奴隶。信中写道年轻的马修斯负责照管农场;一个仆人不听从他的命令,于是他走进屋里 拿了把枪,走回去射杀了那名仆人。 信中继续写道,他立刻逃往他父亲的住处,到目前还未遇到任何麻烦。”——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不管奴隶主或监工对奴隶施加的暴行是何等穷凶极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因黑人证人的证词而获刑,无论这些证人是奴隶还是自由人。奴隶法典裁定黑人没有资格对白人做出不利证供,似乎奴隶本属于兽类。因此,不管所谓法律的保护是何种形式,奴隶事实上没有受到任何保护;所有对他们犯下残酷罪行的人都可免受惩罚。有谁能想出比这更为恐怖的社会现状么?

《自述》生动地描述了宗教信仰对南方奴隶主行为的影响,并表明这一影响毫无益处。就其性质而言,这种破坏力无疑最为致命。关于这点, 道格拉斯先生 的证词得到了许多证人的支持,他们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奴隶主信基督教是明显的欺骗。他罪恶滔天。他偷拐人口。天平另一端放什么无关紧要。”

本书的读者们!你们支持偷拐人口的家伙,还是另外一边被践踏的受害者?如果是前者,那你是与上帝和全人类为敌。如果是后者,那你准备为了他们去做什么、去挑战什么呢?请保持忠诚,请提高警惕,请为打破每一个束缚而不懈努力,让受压迫的人们能够获得自由。无论将面临什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迎风打开的横幅上写下“绝不和奴隶制妥协!绝不和奴隶主结盟!”,并以此作为你宗教和政治的训言。

威廉·劳埃德·加里森
1845年5月1日 6VKew0e2LXKRFc5QdGAb6jedrkzSUvKEntne1VgTGLBIRZuJtXzxhZda2Sy7h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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