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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名字的意义

1

从前——诸位细想一下就会发觉,这个词实在是唯一合适的故事开场白,只有它才能真正体现出浪漫奇幻的味道——哈莫尼镇莱斯利家族的全体成员像往常一样聚集在云杉农场,他们要为曾祖母祝寿,并给罗琳的小宝宝起个名字。尼娜婶婶哀怜地说,宝宝已经出生整整四个月了,居然还没有名字,这可是天大的耻辱。话虽不错,但是你能有什么法子呢,先是平地起风波,利安德这不幸的人儿在女儿出生的两星期前溘然而逝,后来可怜的罗琳又重症缠身,一病就是好几个星期。所以,现如今她身体也还不算很好。况且要知道,她家还有人得肺结核病呢。

其实,尼娜婶婶并不是谁的婶婶——至少莱斯利家绝对没人跟她有这种辈分关系。她不过是位表亲而已。莱斯利宗族有个惯例:只要某人到了一定年纪,小孩儿们再直呼其名就有失妥当的话,这个人就会被称作“叔叔”或“婶婶”。本故事中除了几位名副其实的“叔叔”、“婶婶”之外,还会出现许许多多这种“有名无实”的角色穿插其中,到时候我就不再停下一一介绍了。这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们全都是莱斯利宗族的本家或其配偶。倘若你是莱斯利家的一员,那便意味着你出身于名门贵族。就连他们养的猫都以血统高贵而闻名。

莱斯利家的人都很疼爱罗琳的孩子。他们也都喜欢利安德——据旁人所知,这可是唯一一件能让他们达成共识的事。云杉农场已有三十年未曾添丁增口。曾祖母经常愁容满面地说,这个古老而优秀的家族正在日渐没落。因此,要不是利安德的死加上罗琳久病不愈,众人本该欣喜若狂地迎接这位小千金降生的。现在既然曾祖母的生日到了,莱斯利家的人也就有理由来举办这场推迟许久的欢庆活动喽。至于名字,莱斯利家每次给新生儿取名之前都要把所有排得上的亲戚都找来,让他们挨个就此事发表意见。在这些人眼里,选择合适的名字可是比单纯的洗礼重要得多。要知道,对于一个没了父亲、母亲虽温婉有余却偏偏来自温思罗普家的婴儿来说,名字的意义更是非同小可!

云杉农场是莱斯利家的祖产,里面住着曾祖母、祖母、利安德太太和她的小宝宝,还有萨洛米·西尔弗塞兹。农场位于海港岸边,距离哈莫尼镇的乡村远得很,是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外。一栋奶油色的古老砖房又宽又矮,十分漂亮。房顶和墙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藤蔓,使它看上去不像房子,倒像是一座常春藤堆起来的小山。它又像一个十指交叉双掌合拢的人,嘴里说着:“我要休息了。”房前波浪汩汩,那就是美丽的哈莫尼港了。海水和房子离得非常近,每逢暴风雨降临的秋日,水花就恰好飞溅到门阶上,并给窗户裹上一层花边。房后有一座果园顺山势而上。山上还有一大片云杉林,农场附近经常能听到它轻柔的低吟声。

寿宴就摆在曾祖母的房间里。这间屋子本是“果园房”,直到两年前,曾祖母愉快而平静地宣布,自己厌倦了先起床再吃早饭和吃完饭就干活、干完活再吃饭的日子。

“我打算余下的光景都让别人来伺候我,”她说道,“九十年来,我一直给别人当牛做马——”而且对别人呼来喝去,莱斯利家的人在心中嘀咕。可他们没有宣诸于口,因为有时候曾祖母那双耳朵好像当真连几英里外的动静都听得到。有一天午夜,埃比尼泽叔叔在自家地窖里自言自语,说了些有关曾祖母的话。他很清楚当时整座房子里除了自己绝无旁人。可到了随后那个星期天下午,曾祖母就向他提起了这件事。说是路西法 告诉她的。路西法是曾祖母养的猫。埃比尼泽叔叔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说话时家里的猫就坐在装土豆的箱子沿上。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压根不要谈论曾祖母。

曾祖母的住处是个深长的暗绿色套间,横跨整个宅子的南端,还有一扇玻璃门直通果园。套间的墙上挂满了这六十年来嫁入莱斯利家的新娘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大都手捧一大束鲜花,头戴精致的面纱,拖着华美的裙裾。克莱门蒂娜的照片也在其中——克莱门蒂娜,利安德的原配夫人,六年前和她那尚未取名的幼女同时离开了这个世界。曾祖母把她的相片挂在床尾处的墙面上,好随时都能看到它。曾祖母以前特别喜欢克莱门蒂娜。至少她给罗琳的印象一直如此。

照片看起来赏心悦目——克莱门蒂娜·莱斯利生前长得倾国倾城。她没穿新娘礼服,事实上这张照片是在她结婚前不久拍的。它还有一个全族人都知道的名字叫《克莱门蒂娜与百合花》。照片里,克莱门蒂娜正站着,两条优美的手臂搁在墩座上,一只修长而无瑕的玉手拿着一朵百合,双眼热切地注视着花儿。克莱门蒂娜的双手已然成为传统美的典范。曾祖母以前向罗琳提过,曾有一贵客到访云杉农场,那是位国际知名的艺术大师,他一看见照片上的克莱门蒂娜,便立刻失声惊叹:

“多秀美的双手啊!它能让男人毫无顾虑地交付灵魂!”

罗琳叹了口气,她看着自己那双枯瘦的小手。一点也不动人,甚至连好看都算不上。可是利安德曾吻过她的指尖,还说——罗琳并没有把他的话说给曾祖母听。要是说出来的话,也许曾祖母会对她多几分好感吧。

曾祖母把自己的钟放在床边的角落里。这座落地式大摆钟是曾祖母的公公140年前从苏格兰带来的,一次次报时的鸣响见证了五代人的婚丧、来去和聚散。莱斯利家族喜欢以爱德华王子岛 的拓荒者自居。直到现在,这座钟依然走得准极了,曾祖母每晚都下床给它上发条。就算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她大概还是会坚持这个习惯。

对面角落里摆着曾祖母的另一件重要宝贝。那是一个大玻璃柜,里面放着斯金纳家(曾祖母的娘家姓斯金纳)那只有名的人偶——艾丽西亚。尽管这人偶跟莱斯利家的传统没有任何关系,但莱斯利家的孩子都知道它的来历,并且从小到大都对它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外高祖母有个姐妹,自从唯一的小女儿在3岁时夭折后,这个姐妹的脑筋就变得不大正常。她请人按照自己宝宝的模样制作了一尊蜡像,不仅上哪都带着,还对它说话,仿佛它有生命似的。蜡像穿着宝宝生前的衣服,上面的刺绣精美绝伦,宝宝的一只拖鞋被蜡像穿在脚上,另外一只则被它拿在手里,似乎正准备穿上呢。宝宝的衣服上带有棉布荷边装饰,那只光着的小脚丫就从下面探出来。这人偶做得太逼真了,害得罗琳每次从它旁边经过都会打哆嗦。法国雇工拉扎尔说,他觉得这人偶就是老太太的“天使”,老太太肯定时常对着它做祷告。萨洛米·西尔弗塞兹本就严重质疑屋里摆上这么个玩意儿是否合适,得知拉扎尔的想法后,这种质疑就更加强烈了。可是,莱斯利家的人都因这人偶而心怀几分自豪。爱德华王子岛上别的家族都没有这样一尊人偶,更无法以它为荣。这使莱斯利家显得与众不同。外地游客回到故乡以后,还在当地的报纸上报道了这件事。

当然,出席这次庆典的还有两只猫咪——路西法和隐多珥女巫 。它们的眼睛又圆又大,黑色的皮毛像天鹅绒一样光滑柔软。这种黄玉色眼睛的黑猫给云杉农场带来了名气。人们会替小猫崽选择合适的主人,绝不把它们到处乱送。

路西法是曾祖母的心肝宝贝。这是一只孤高而敏感的猫咪,它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透出浓厚的神秘色彩,叫人难以捉摸。隐多珥女巫虽然“猫如其名”,可是跟路西法一比,就显得平凡无奇了。萨洛米背地里怀疑,曾祖母给猫起个魔鬼的名字,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对于老实不捣蛋的猫咪,萨洛米还是挺喜欢的,可有一次克朗叔叔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竟使她大发雷霆:

“萨洛米·西尔弗塞兹 !哼,叫这名字,你本人就该是一只猫,一只毛茸茸、滑溜溜、咕噜咕噜叫的马耳他猫!”

“我敢说自己长得并不像猫,”自觉严重受辱的萨洛米还击道。克朗叔叔也对她的话表示了赞同。

曾祖母已经92岁了,正朝着100岁的目标迈进。这是一位矮个子妇人,身材瘦小干瘪,满脸皱纹,黑色的双眸炯炯有神。她的大多数言行都带有些许顽皮的恶意。曾祖母掌控着整个莱斯利家族,族人的一言一行她都了如指掌。即使她不再“当牛做马”,也肯定不会停止对别人“呼来喝去”。今天,曾祖母倚坐在深红色靠垫上,头戴一顶新做的褶边白帽,帽绳绕过面颊两旁系在一起。她一边尽情享受晚餐,一边寻思着几件有关儿媳妇、孙媳妇及重孙媳妇的事。照规矩,这些事都不应该公然吐露。

2

祖母坐在长桌的一端。这位女士年方65岁,高高的个子,端庄的面孔,满头白发,铁青色双眸亮晶晶的。曾祖母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儿爱赶时髦。她和一般祖母那种戴着帽子做针线活儿的传统形象完全不同。一袭紫色的天鹅绒长袍,加上做工考究的花边领,使她看上去如同一位高贵的老王妃。这袍子还是8年前做的,可不管什么衣服,只要往祖母身上一穿,都能立马呈现出时尚前沿的风范来。在场的莱斯利家人大都认为,即便是出席寿宴,祖母也不该脱下丧服。但是祖母跟曾祖母一样,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她原姓布莱斯德尔,属于“认死理的布莱斯德尔家族”——布莱斯德尔家的传统无论何时都不比莱斯利家的逊色。

罗琳坐在祖母右边的席位上,宝宝就在她身旁的摇篮里。这个婴孩使她获得了某种前所未有且不可否认的重要地位。以前,莱斯利家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利安德的“二婚对象”有点不满。唯一能安抚他们情绪的是,罗琳的父亲是一位牧师。罗琳是个既害羞又胆小的美人——除了一头浓密亮泽的淡金色秀发之外,她就再没有什么能引人关注的东西了。如花的脸庞小巧而甜美,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显得非常柔和。一袭黑衣使她看上去特别稚嫩且弱不禁风。可是,罗琳又开始觉得有点幸福了。她曾在静谧的夜晚茫然无措地伸出双臂,那时空空如也的臂弯而今已重新被填满。小宝贝降生时,云杉农场四周的田野和小山还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寒气逼人。现在,它们已被一片片金黄和碧绿所覆盖,到处都绽放着鲜花。果园也变成了一个芬芳弥漫的独立王国。总之,绝不会有人在阳春时节跟这样一个可爱至极的婴儿过不去的。

婴儿躺在一个赫伯怀特式 的古旧摇篮里,她的父亲和祖父都在里面躺过呢。这孩子长得人见人爱,好看的小下巴,小手像苹果花一样柔美,海蓝色的双眼透着股灵气。而那傲慢自负的微笑是婴儿特有的,因为他们从一出世便懂得各种各样的美妙事物,当这些事被他们遗忘殆尽之后,这种笑也会随之消失。罗琳几乎没心思吃晚饭,因为她只顾盯着宝宝看、想象她的未来了。这小家伙将来是不是会长成一个爱跳舞、爱幻想的姑娘,然后披上白色的婚纱,嫁作人妇、生儿育女?罗琳打了个寒战。想那么长远也是徒劳。安妮婶婶起身拿来一块披巾,体贴地将它披在罗琳的肩膀上。六月的热气几乎把罗琳烤化,可为了不伤安妮婶婶的情面,她整个晚宴期间都裹着那块披巾。光凭这一件事就能看出罗琳的为人。

坐在祖母左边的是克朗代克叔叔。莱斯利家族的这位成员总是神秘兮兮的,让人难以理解。他相貌英俊,长着整齐的浓眉和明亮的蓝色双眸,茶色的头发又长又密,胡须却显得半红不黄。哈莫尼镇有位女士,也不知多大岁数,平时多愁善感,她曾说克朗代克的胡子总让她联想到古代那些了不起的北欧海盗。

克朗代克叔叔的真名叫霍勒斯。不过,因为他从育空 回来时带的黄金多到连他的口袋都装不下,所以从那以后,人们便称他为克朗代克·莱斯利 了。霍勒斯·莱斯利信奉“众流浪者之神 ”,并在服役期间度过了好些年疯狂而充满冒险的光辉岁月。

克朗代克在学生时代就喜欢看着地图上的某些地方,说:“我要到那里去。”后来他真的去了。他曾在锡兰国 最南端的大圆石上伫立,也曾在西藏边境的玛尼石堆 上坐过。南十字星座 是他的朋友。他曾在阿罕布拉市 的公园里听夜莺歌唱。对他而言,欣赏印度和中国的海洋就像是倾听故事一般。他曾在极光的照耀下,在北极圈广阔的空地上独自漫步。他住过许多地方,却从未想过把其中任何一处当成自己的家。在他的潜意识里,“家”这个神圣字眼始终只属于他出生的地方——那条幽长青翠的临海峡谷。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打算下半辈子做个正经安分的族人。为此,他把嘴上和下巴上的胡子都修剪得规规矩矩,作为立志的鲜明标记和有力证明。以前他嘴上的胡子看起来特别凶恶,垂下来以后几乎跟下巴上的胡须一样长。安妮婶婶曾在绝望之余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胡须留成那样,他回嘴说是为了缠在耳朵上保暖。族人们非常担心克朗叔叔有意继续把胡子留长——因为他既是莱斯利家的子孙,也是布莱斯德尔家的后代。虽然克朗叔叔绝不至于听人劝说就把胡子剃光,但他最终还是把胡子剪短了。这跟流不流行没关系。可是,尽管每星期至少有一天早早歇息,他的生活仍不乏激情与活力。族人们暗地里始终非常惧怕克朗叔叔和他那带着讽刺意味的眨眼动作,以及玩世不恭的言谈。特别是尼娜婶婶,自从她骄傲地告诉克朗叔叔,丈夫从不对自己撒谎之后,她就对克朗叔叔充满了畏惧。

“噢,你这可怜的女人啊,”当时,克朗叔叔就这样回应她,语气中的同情倒不是装的。

尼娜猜想这句话应该暗藏着什么笑料,可是她怎么找都找不出来。她加入了基督教妇女禁酒联合会 、皇家天主教女修道会 ,还有许多其他组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克朗代克的玩笑都挺难懂的。

大家都知道克朗代克·莱斯利厌恶女人。他毫不避讳地对所有儿女私情冷嘲热讽,一见钟情式的爱恋尤其让他感到荒唐至极。这并不妨碍亲戚们多年来一直千方百计地替他寻找另一半。克朗代克要想当上成功人士,就必须有个对荒唐行径绝不姑息的贤内助。亲戚们对此心知肚明。众所周知,莱斯利家的人个个直爽,他们向克朗代克介绍了几位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不过,克朗代克·莱斯利爱吹毛求疵的臭德行可是人尽皆知。

“凯瑟琳·尼科尔斯?”

“瞧她那脚踝,又粗又壮的。”

“埃玛·古德费洛?”

“只要牧师一说她母亲不爱听的话,那老太太就会在教堂里扯着嗓门学猫叫。万一这毛病会遗传呢?我可不能冒这险。”

“罗斯·奥斯本?”

“一个女人家,手又短又粗,我受不了。”

“萨拉·詹妮特?”

“像个没放盐的鸡蛋。”

“洛蒂·帕克斯?”

“当调味料还行,做正菜就差些。”

“露丝·拉塞尔?”——举荐者得意洋洋,仿佛终于想到了一个任何明理之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姑娘。

“太特立独行了。她只在有话要说的时候才开口。对女人而言,这一点实在过于离奇,你明白的。”

“多萝西·波特?”

“烛光下看倒还悦目。可我坚信早餐时她的模样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艾米·雷?”

“一天到晚哼哼唧唧、两只眼睛眨啊眨的,还经常神出鬼没、这儿抓抓那儿挠挠。挺不错的一只小猫咪,可我又不是老鼠。”

“阿格尼丝·巴尔?”

“那是个把库埃方式 当祷词念的婆娘!”

“奥利芙·珀笛?”

“说话难听、脾气不好,眼泪还多。饶了我吧,谢谢。”

就连曾祖母都出面了,可照样碰了钉子。棋高一着的她并没有直接向克朗介绍哪个姑娘——莱斯利家的男人从没娶过别人为他们挑选的女子。不过曾祖母办起事来自有一套方法。

“独自旅行的人走得最快”是她唯一能从克朗代克嘴里听到的答复。

“你很聪明,”曾祖母说道,“如果活着就是为了走得最快的话。”

“我不是聪明。曾祖母,您那个吉卜林您还不了解吗?”

“吉卜林是什么?”曾祖母问道。

克朗代克叔叔没有回答。他只说自己注定一辈子单身——而且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

就算曾祖母不晓得吉卜林是什么,也并不代表她是个愚蠢的妇人。

“你等得太久,把兴趣都磨光了”,她敏锐地接口。

族人们放弃了。帮这个恼人的亲戚讨老婆还真是徒劳无益啊。克朗仍旧孑然一身,他还有个讨人嫌的毛病:每当有朋友结婚,他就会给对方发电报,送上“发自肺腑的同情”。或许这也无妨。他的甥侄辈没准可以从中受益,尤其是罗琳的宝宝,克朗明显把这婴孩看得颇为神圣。这不,他也来了,光棍一个、无忧无虑、心满意足,带着一脸顽皮的微笑,注视着众人。

他刚一坐定,路西法便跳上了他的膝盖。能让路西法屈尊赏脸的人寥寥无几,不过克朗代克·莱斯利很会跟它套近乎,路西法曾向隐多珥女巫承认过这一点。克朗叔叔把自己盘中的剩饭喂给路西法吃,这让萨洛米觉得十分恶心。萨洛米和简·莱尔是同一位祖先的第五世孙,而简的丈夫跟莱斯利家族的某位成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因为这层关系,萨洛米才会跟莱斯利家的人一起吃饭。

3

宝宝不得不再次接受大家的评头论足。住在海湾另一头的威廉叔叔犹疑不决地说:

“你们觉不觉得,她算不上——嗯哼——真正的小美人儿?”

这句话却给他自己招来了不可洗刷的耻辱——

“等将来就好看啦,”曾祖母刻薄地说。她就像一只机警的猫,瞅准机会就要奚落别人。“你呀,”她不怀好意地补充道,“刚出生那会儿长得可漂亮了——虽然当时你脑袋上的毛一点都不比现在多。”

“美貌是一项致命的天赋。相貌平平倒还好些,”尼娜婶婶感慨着。

“那你干嘛又是染发,又是生吃胡萝卜改善肤色,还每天晚上都用冷霜擦脸?”曾祖母问道。

尼娜婶婶简直无法想象曾祖母怎么会知道胡萝卜的事。她没养过猫,消息不会是从路西法那儿走漏的。

“上帝把我们创造成什么样儿,我们就是什么样儿。”埃比尼泽叔叔虔诚地说。

“那某些人可是被上帝做成了残次品,”曾祖母一面抢白,一面意味深长地望着埃比尼泽叔叔硕大的双耳和下巴上那圈雪白的胡子,这使他看上去跟山羊有一种莫名的相似。可是曾祖母转念一想,觉得无论谁该为鼻子负责,拿埃比尼泽的胡子来责怪上帝都实在不公平。“她有一只手形状很特别,对吧?”威廉叔叔还不愿作罢。

安妮婶婶俯下身子亲了亲宝宝的一只小手。

“艺术家的手,”她说。

罗琳先是感激地望了望安妮婶婶,然后隔着她那金色的头发,深恶痛绝地盯了威廉叔叔10分钟。

“品行美才算真的美,”阿奇博尔德叔叔说。绝大多数情况下,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是讲谚语。

“阿奇博尔德,不知你是否介意回答我一个问题,”曾祖母亲切地说,“你的睡相也当真如此端庄吗?”

没有人回答她。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玛丽·玛莎婶婶住在海湾另一头,而且她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无论这孩子长得好不好看,她的睫毛将来都肯定特别长,”安妮婶婶把话题扯回了宝宝身上,还是谈这事比较保险。可怜的利安德刚去世没多久,不能任由曾祖母为了寻开心而挑起家族矛盾,这样做毫无意义。

“那就祈祷上帝保佑吧,”克朗叔叔低声说。

安妮婶婶无法明白曾祖母何以自顾自笑得连床都在颤抖。她觉得,如果不是在这种严肃的集会场合,克朗代克那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原也无伤大雅。

“好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必须给她取个好名字,”弗洛拉婶婶尖锐地指出。“光是拖延这么长时间,就已经很丢人了。莱斯利家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说祖母啊,应该由您给她起名字才是。您有什么建议吗?”

曾祖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她已经有三个同名者了,所以她知道利安德的孩子不会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你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她说。“我老了,没法再为这事伤脑筋了。你们自己去争出个结果来吧。”

“可是我们想听听您的建议啊,祖母,”利娅婶婶说话了——算她倒霉,曾祖母正看她不顺眼呢,因为刚才和利娅握手的那一瞬间,曾祖母发现她修了指甲。

“我没什么建议可提。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智慧,但是我又给不了你。而且,对于喜欢买便宜货的女人,我也拿她没办法啊。”

“您是在说我吧,”利娅婶婶锐气十足地质问道。她常说自己是全家唯一不惧怕曾祖母的人。

“被虫子叮了的猪才会嗷嗷叫,”曾祖母反击道。她大模大样地倚在靠垫上,“滋吧滋吧”地猛嘬茶水。修指甲的事,她跟利娅就算是两清了。

方才她坚持要赶在别人前头吃饭,这样别人进餐时她就可以在一边瞧着了。她知道这样做多多少少都能让对方感到别扭、不自在。哦,可是能有机会再次制造别扭也挺好的。4个月,每天只能以和蔼可亲、关怀备至的模样示人。4个月,不管追悼什么人都够了。4个月,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别人说。4个月,就跟400年似的。

罗琳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想给宝宝取什么名字。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绝对没勇气说出来。而且就算说了,大家也绝对不会同意。像莱斯利这样的家族,一旦你嫁入了门,就得后果自负。你不能为自己的宝宝取名——甚至不会有人来问你想给宝宝取什么名字,这是件非常残忍的事。要是利还活着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利跟莱斯利家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除了克朗叔叔,他俩倒是有一点相似——利喜欢奇观异事、喜欢美好的东西,喜欢笑——他的笑声终止得是那样突然。有了他的加入,天堂里的笑料一定比从前增添了不少趣味。要是利知道族人为了给他的宝宝取名,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召开会议,他该怎样放声大笑啊!他会怎样把他们晾在一边、不理不睬啊!罗琳觉得他一定会让她给孩子取名叫——

“我觉得,”戴维·莱斯利太太开口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悲切,但是语出惊人。“只有用利安德原配妻子的名字来给她命名,才显得优雅得体。”

戴维太太以前跟克莱门蒂娜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克莱门蒂娜!罗琳又开始发抖了,她并不想这样,因为安妮婶婶的目光令她觉得仿佛又裹上了一块披巾。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克莱门蒂娜的照片。

“可怜的小克莱门蒂娜,”斯塔夏婶婶叹息道,罗琳从她的语气中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这位可怜的小克莱门蒂娜。

“你们还记得吗?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多好看啊!”马西娅婶婶问道。

“还有那双手,多秀气!”伯祖母玛蒂尔达说。

“她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约瑟芬婶婶也叹了口气。

“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啊!”伯祖母伊丽莎白说。

“讨人喜欢是没错,”克朗叔叔应和着,“不过,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孩童顶着那样的名字过一辈子呢?真是造孽。”

除了戴维太太之外,全家人都对克朗叔叔心生感激,从他们的脸色上就能看出来。祖母的表现尤为明显。无论克莱门蒂娜有多讨人喜欢,这个名字就是不能用。理由之一便是那首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歌——“哦,我亲爱的克莱门蒂娜”,小伙子们总是喜欢在入夜后的街道上一路走,一路放声高唱。不行、不行,莱斯利家的人绝不能叫这名字。可是戴维太太却气炸了肺。因为克朗代克不仅跟她唱反调,还模仿她以前的样子,讲话口齿不清。这个毛病她老早就已经不再犯了,可他居然还这样揭人疮疤,实在卑鄙。

“你要不要再添点调料?”祖母和蔼地问。

“不了,谢谢。”戴维太太拒绝再要调料,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后来,她更是变本加厉地展开报复:剩下了三分之二布丁没有吃——她知道那是祖母做的。祖母当天夜里醒来的时候,还在想那些布丁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若是换了别人,应该会出于礼貌把它吃下去吧。

“要是利安德不叫这名字,随便叫个别的什么,那咱们就能用父亲的名字给女儿取名了,”沃尔特伯祖父说。“罗伯塔 、乔治娜、约翰娜、安德烈娅、斯蒂芬妮、威廉敏娜——”

“或者达维德娜,”克朗叔叔说。可是沃尔特伯祖父没理会他。

“利安德这种名字根本就没法改造成其他形式。玛丽安,你到底为什么给他取这个名字?”

“是他祖父给取的,典故来自那个游过赫勒斯滂海峡 的家伙 ,”祖母非常不满地回答道,仿佛已忘记35年前,自己因为曾祖父给宝宝取了这么可怕的名字而哭过一整夜。

“可以叫她海罗啊,”克朗叔叔说。

“以前我们有条狗就叫这名字,”曾祖母说。

“罗琳,难道利安德生前就没告诉过你,他打算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吗?”问话的是尼娜婶婶。

“没有,”罗琳结结巴巴地说。“事——事发突然,他——他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

众人一齐朝尼娜皱起了眉头,觉得她未免太缺心眼儿了。不过,对于一个自己写诗又满世界推销的女人,你能抱什么指望呢?如果单单是写诗或许还可以原谅——而且大家可以可以替她保密呀。毕竟莱斯利家的人又不是小肚鸡肠,更何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是,她还会公开兜售呢!

“就叫这孩子加布里埃拉吧,我喜欢这名字,”尼娜不肯罢休。

“莱斯利家从来没人叫这名字,”曾祖母一票否决。

“我觉得咱们也是时候该用几个新名字了,”这位女诗人不服气地说。可是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尼娜哭了起来。哪怕是最轻微的刺激都能让她掉金豆豆。罗琳想起利安德以前总是称呼她古米治太太

“好了好了,”曾祖母说道,“给小孩儿起名字,皆大欢喜跟磕磕绊绊都很正常。尼娜,别以为你折磨自己就能对事情有所帮助。”

“西尔弗塞兹小姐,你有什么想法?”查理叔叔问道,他觉得萨洛米因完全被大家冷落而不高兴了。

“哦,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我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萨洛米一面回答,一面自顾自吃着腌菜,动作十分夸张。

“行了行了,喂,你也是这家族里一份子嘛,”查理叔叔哄劝道。他知道怎么对付女人——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好吧”——萨洛米收起了架子,因为她实在是急不可耐想发表意见了——“我一直觉得以‘in’声结尾的名字特别优雅。我建议叫她罗莎琳。”

“叫伊万杰琳也可以。”伯祖父沃尔特说道。

“要不就叫埃格兰蒂因。”马西娅婶婶迫不及待地接口。

“或者盖拉蒂因。”克朗叔叔说。

一时间没人接茬。

“朱诺这名字多好听啊。”特蕾莎表亲说。

“可咱们是长老会教徒。” 曾祖母说。

“要不叫罗比内特 吧。”查理叔叔提议。

“咱们是英国人。”祖母说道。

“我觉得伊冯娜听起来相当浪漫。”弗洛拉婶婶说。

“名字这东西跟浪漫还真搭不上边儿,”克朗叔叔说。“我听说过的风流韵事当中,经历最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那对情侣,男的叫赛拉斯·特温格莱顿,女的叫凯齐娅·伯特威斯尔。依我看,压根就不该为小孩起名字。先给他们编个号,长大以后再让他们自己决定叫什么。”

“但你不是当妈的,亲爱的霍勒斯,”祖母耐着性子说。

“而且,夏洛特城 有个开女式内衣店的就叫伊冯娜·克拉宾。”约瑟芬婶婶说。

“女式内衣?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用‘贴身衣物’这个词吧,假如你是指这样东西的话!”曾祖母厉声说道。

“朱厄妮塔这名字实在不错,好听又不落俗套。”住在海湾另一头的约翰·埃迪·莱斯利建议道,并说出了它的写法。

“没人对它的写法和读法感兴趣。”马西娅婶婶说。

“我觉得,”克朗叔叔开了腔,但是约瑟芬婶婶也说话了。

“我觉得——”

“女士优先,”克朗叔叔小声道。约瑟芬婶婶还以为他在说脏话,但是没搭理他。

“我觉得咱们应该用一位传教士的名字来给这宝宝取名。家里有三位外国传教士,却没有一个人以他们的名字命名——这可是件丢人的事,尽管他们只是同一位祖先的第五世孙。我建议咱们用最年长那位的名字,叫她哈里雅特。”

“可是,”安妮婶婶说,“那样会怠慢埃伦和路易丝。”

“那好啊,”祖母盛气凌人地说——她摆出这种姿态是因为没人提议用她的名字给宝宝起名——“三个人的名字全用上,就叫她哈丽雅特·埃伦·路易丝·莱斯利。这样就不会有哪个第五世孙觉得受怠慢了。”

这个建议好像颇得人心。罗琳不安地屏住了呼吸,朝克朗叔叔望去。然而,救星却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你们想过没有,”曾祖母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几个词的首字母凑起来拼成了什么 ?”

大家都没想过。他们想了一想。关于传教士的话题就此打住。

4

“西尔维娅是个好名字。”霍华德叔叔鼓起勇气说,他的初恋情人就叫西尔维娅。

“这名字可不成,”米莉森特婶婶用震惊的语气说道,“你不记得啦?马歇尔伯祖父家的西尔维娅精神失常,临终前一直大呼小叫。我看叫伯莎更合适。”

“喂,海湾那头的约翰·C·莱斯利家里有一个叫伯莎的了,”祖母说道。

约翰·C是个远亲,跟族里的人关系也不好,所以伯莎这名字绝对不行。

“叫阿德拉不是挺好的吗?”安妮婶婶说。“你们也知道,家里总共就出了阿德拉这一个真正的名人。一个著名的女作家——”

“在用她的名字给我的孙辈命名之前,我希望有人先解开她丈夫的死因之谜。”祖母正色道。

“荒唐!母亲,您该不会是怀疑阿德拉吧?”

“那粥里有砒霜,”祖母神秘兮兮地说。

“我来告诉你们这孩子该叫什么好,”西比拉婶婶说,她一直在等待气氛变神秘的一刻。“西奥多拉!那天夜里出现的异象对我透露了这个名字。当时我感觉脸上冰凉冰凉的,就醒了过来,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西奥多拉。我一起床就把它写到了日记本上。”

住在海湾另一头的约翰·埃迪·莱斯利笑了。这让西比拉记恨了他好几个星期。

“我希望,”年迈的伯祖母玛蒂尔达亲切地说,“她能用我那已去世的小姑娘的名字。”

玛蒂尔达婶婶的声音在颤抖。那小姑娘50年前就不在了,可大家仍没有忘记她。罗琳很喜欢玛蒂尔达婶婶,也希望能让她高兴。可是,她没办法——没办法——给心爱的宝宝取名叫埃玛琳扎。

“拿死人的名字给小孩儿用不吉利,”安妮婶婶断然否决。

“何不叫她简呢?”彼得叔叔干脆地说。“我母亲就叫这名字,又好听、又朴素、又实在、又不会过时,改造一下还能适应各个年龄段的需要:詹妮、珍妮特、珍,七十多岁的时候再叫简 。”

“哦,劳驾等我死后再叫这名儿吧,”曾祖母悲叹道,“它总是让我想起简·普特卡默。”

没人知道简·普特卡默是谁,也没人知道曾祖母为什么不愿想起她。饭后甜点的时间到了,曾祖母见没人开口询问,便主动说了出来。

“我丈夫死后,她用红墨水写了一封吊唁信寄给我。简,真是的!”

于是简这个名字也没有落在宝宝头上。罗琳真心感激曾祖母。她原本还担心这名字会一举夺魁呢。世上存在红墨水这样东西,太走运了。

“什么别名啊昵称的,可笑,”克朗叔叔说。“我怀疑《圣经》记载的那个年代里,人们有昵称吗?有谁把乔纳森缩写成乔吗?有谁把大卫王 叫做戴夫吗?麦基洗德 的母亲老是那样叫他,也是件出奇的事。”

“麦基洗德没有母亲,”戴维太太得意洋洋地说——她饶过了克朗叔叔,可却没放过祖母,那布丁她还是一口都没再吃。

“20年前,乔纳森·莱斯利给过我一本关于‘那边’的书,”曾祖母陷入了回忆。“他18年前就到‘那边’去了,而我却还留在‘这边’。”

“大家都以为您盼着长生不死呢,”贾维斯叔叔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方才他一直默默地坐着,沮丧地盼望利安德的宝宝会是被神选中的孩子。跟这点相比,名字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我的确盼着呢,”曾祖母笑道,笑的是贾维斯这个不苟言笑的老家伙。

“我说,咱们给孩子起名的事儿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保罗叔叔绝望地说。

“何不让罗琳自己给宝宝起名字呢?”克朗叔叔突然说道。“亲爱的,有哪个名字让你觉得中意、想用来给她命名的吗?”

罗琳再次屏住了呼吸。噢,怎么没有!她想叫孩子玛丽戈尔德。少女时期的罗琳有一位闺蜜就叫玛丽戈尔德。罗琳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友,一个亲切可爱、能让人为之惊叹、为之心醉的姑娘。她让罗琳那空虚乏味的童年充满了美好、神秘和友爱。但是她已经死了。要是宝宝能叫玛丽戈尔德该多好!可是,罗琳知道这样一个没头没脑、荒诞不经、又散发着外乡气息的名字会让莱斯利一家感到怎样的厌恶。曾祖母、祖母——不,他们绝不会答应。罗琳心里有数。她发出一声妥协的叹息,所有勇气都跟着跑光了。

“没——没有,”她绝望地轻声回答。哦,如果她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可怜虫就好了。

那位厉害的曾祖母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没说实话,”曾祖母想。“她有中意的名字,可胆子太小不敢说。要是换成克莱门蒂娜,此刻她早就自己站出来,干脆利落地告诉他们了。”

克莱门蒂娜永远都注视着自己的百合花。这位克莱门蒂娜总是能独立自主地发表意见——即使在曾祖母面前也不例外。曾祖母看着她,忘记了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克莱门蒂娜的这项本事并没有让自己对她格外垂青。可是,曾祖母喜欢有主见的人——前提是对方已不在人世。

曾祖母开始对整件事感到厌倦了。为了个名字就这样小题大做,好像姓名对摇篮里那个一脑袋金色绒毛的小家伙真有多重要似的!曾祖母好奇地望着那张熟睡的小脸蛋。头发像罗琳,可是下巴、眉毛和鼻子都像利安德。父亲去世,宝宝就只有母亲了,还是个温思罗普家的傻姑娘。

“我得多活两年,好让孩子记住我,”曾祖母心想。“这也就是个咬牙坚持的问题。玛丽安头脑不灵光,罗琳又聪明得过头。不管这孩子长大以后是淑女还是荡妇,都必须有人来给她提些建议作为人生准则。”

“要是男孩的话,起名字就容易得很了,”保罗叔叔说。

接下来大家又针对“要是个男孩该叫什么好”而争论了10分钟。正当他们开始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迈拉婶婶的后脖颈一跳一抽地疼了起来。

“恐怕是我那严重的头痛症要发作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要是没人发明出头痛症的话,妇女们该怎么办才好呢?”曾祖母问道。“这可是全世界最容易得的病了。说发作就发作,说痊愈就痊愈。反正谁也证明不了咱们没患过这种病。”

“我敢说谁遭的罪都没我严重,”迈拉叹了口气。

“人人都会这么想,”曾祖母说道,她又发现了一次放毒箭的机会。“我来告诉你你的毛病出在哪儿吧。是眼疲劳。迈拉,你这把年纪的人真该戴副眼镜。”

“这些头痛病怎么就治不好呢?”保罗叔叔说。“你干嘛不换个医生瞧瞧?”

“可怜的利安德躺进了坟墓,我换谁去?”迈拉哀声道。“没有了他,我都不知道咱们莱斯利家该怎么办了。咱们只有等死的份儿啦。穆尔豪斯医生是个酒鬼,斯塔克利医生信奉进化论。你该不会是让我去找那个女大夫吧?”

不,当然不是了。莱斯利家的人绝不会去找那个女大夫治病。M·伍德拉夫·理查兹医生在哈莫尼镇行医已经有两年了,可莱斯利家的人即使到了生死边缘也不肯去请什么女大夫。与其找她们还不如自杀呢。另外,女大夫还是一种坏脾气的怪物,根本不配得到他人的接纳和承认。罗伯特伯祖父气呼呼地说:“女人一个个的都越来越聪明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克朗代克·莱斯利尤其喜欢挖苦这位女大夫。说她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克朗代克对模仿男人行事、缺乏女人味的异性不感兴趣。借用祖母过去常说的一句话,这号人就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但是,整个咖啡时间大家都在谈论这位女大夫,话题再也没回到宝宝的名字上来。他们都觉得有一点点恼火。仿佛人人都认为,曾祖母、祖母,以及罗琳谁也没给予自己应得的支持。就这样,客人全都回家去了,可关键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头到尾都是叽里呱啦的乱叫——跟平时一样,除了乱叫还是乱叫,”曾祖母说道。

“既然咱们把日子定在星期五 ,就该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萨洛米边洗盘子边说。

“好啦,大事结束了,”路西法和隐多珥女巫在后阳台上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盘鸡骨头和鸡屁股,它一面吃一面对隐多珥女巫说,“那孩子还是没有名字。不过,这些庆典对咱们来说倒是跟过节一般。听我咕噜咕噜叫吧。” iGAV7wY7PyvqMBDit1gHoU3r0/pf5SYdyLYOIL5rFpnAsjcoc3arVEKErxBApP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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