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比较轻松,我们沿着河边宽阔的平地往上游走。河岸已经烧过两次,没有茂密的灌木挡路,但地面大多崎岖不平,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走在河滩上。傍晚时分,我们已经走了大概二十五英里,就在河流进入峡谷的地方扎营休息。
我们扎营的地方虽然在海拔两千英尺以上,但还算温暖宜人。这里的河床宽约一英里半,河底铺满了鹅卵石,河水分流成许多蜿蜒的溪流,从上面看就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丝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知道这里经常突发大洪水。即便不知道,也能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出来——河滩上满是洪水从远处冲来的残枝败叶,河水浅处堆积着大量杂草和矿渣。从这副景象可以想见,有时候整个河床都被怒吼的洪水吞噬了,水深达数英尺,水流迅猛无比。不过现在河水水位较低,只有五六支溪流,水又深又快,再强壮的人也无法徒步涉水,但骑马就可以。
两岸仍有数英亩平地,越往下游越宽,最后延展成从牧场主的茅屋前就能看到的广阔平原。我们身后便是第二道山脉最低处的山坡,非常陡峭。距河滩约半英里处便是峡谷的入口,河道变窄,河水汹涌。这里的风景美不胜言——在夜幕的笼罩下,峡谷的一侧呈现天蓝色,森林、悬崖、山腰和山顶隐约可见;另一侧却是一片金色的落日余晖。宽广的河流昼夜不息地奔流。小岛上生活着很多美丽的水鸟,非常温顺,不怕我们走近。空气无比清新,周围有一种无人踏足的地方才有的庄严宁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赏心悦目的组合吗?
有一大片灌木从山岭一直延伸到平地,我们便开始在灌木丛旁搭建帐篷。我们找到一块还算大的空地,把马儿拴起来,这样一来它们不仅能随意走走,也不会让绳子缠住。我们不得不拴住马儿,怕它们沿着河岸跑回去。然后我们捡了些枯枝生火,用锡罐装满水放到热灰上烧。水开之后,扔了两三撮茶叶煮茶。
白天,我们抓了六七只小鸭——简直轻而易举,因为老鸭为了骗我们远离小鸭,会像千鸟一样装作受了重伤,嘎嘎叫不停。这样,只要走的方向和老鸭相反,最终总会听到小鸭的叫声,之后便能毫不费力地捉住它们,因为虽然小鸭的羽毛几乎已经丰满,但仍不会飞。乔布克将小鸭拔了些毛,放到火上烤透。然后我们切开小鸭,放到另一只锡罐里煮,晚餐就准备好了。
吃完晚饭时天已经很黑了。寂静清新的夜晚,偶尔传来的野鸡叫声,红色的火光,潺潺的流水声,昏暗的森林以及眼前的鞍马和毛毯,这些组成一幅值得萨尔瓦多·罗萨 和尼古拉斯·普桑 着笔的图画。现在回忆起来,我才感受到这幅图画的美妙,但当时并没有体会到。生活如意之时,我们容易忽略幸福:但这要从两面来看——若我们知道惜福,不如意的时候便更明白什么是幸福。我有时候会想,身当其境的人全是浑然无觉的。写下"啊,多么幸福的农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财富 ”的人,可能同样真实地写下"啊!多么幸福的农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不幸 "。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清楚正在遭受的苦难,不懂得真实的自己,这免去了许多痛苦。镜子只能映照出我们的容貌,这真是一件幸事。
我们找到一块较软的地,不过上面也全是石头。弄了些草铺上,还特意在屁股的位置留了个小坑,然后裹上毛毯睡觉。夜里醒来,我看到了头顶繁星点点,群山之上月光如银。河流依旧奔腾,我听到马儿呼唤同伴的嘶鸣,知道它们仍在附近便安心了。我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心,一心想着即将面临的重重困难。我感到一种甜蜜的宁静和一种充实的满足感。我相信,只有在马背上连续颠簸了数日,或至少到过野外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头天晚上锡罐里剩下的茶叶结了霜,而当时还没入秋。我们吃了一顿和昨天晚餐相同的早餐后,六点就出发了。半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了峡谷,转过一个弯,最后看看我的牧场主的土地,挥手告别。
这里峡谷狭窄陡峭,河面只有几码宽,水量很大,河水咆哮着撞击在几吨重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们时而走在河水中,时而走在岩石上,稍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两个小时才走了不到一英里。峡谷里的石头由于靠近大瀑布,常年受到水花飞溅,长满了粘滑的青苔,散发出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连空气也湿冷冷黏乎乎的。我不知道马是怎么走过来的,尤其是那只驮着物品的驮马。我既害怕转头返回,也害怕继续前行,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我们走了大约三英里路。正午时分,峡谷变得稍微宽点,一条溪流从旁边一条小峡谷中汇进来。河水主流前方的峡谷陡如墙壁,想要继续往上游走已经不可能。因此,我们就转而沿着小溪流走,乔布克认为他族人所说的通道就在附近。现在,路倒是不太难走,但我们却更疲惫了。岩石和乱草挡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小溪流流下来的鞍形山脊上。这时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滂沱大雨,加之当时已经是傍晚六点整,我们已经精疲力尽。我们一整天跋涉了十二个小时,大约走了六英里路。
鞍形山脊上长着一些结满了籽的粗草,是非常好的喂马草料,还有大量马儿爱吃的茴香和苣苦菜,于是我们放马儿去吃草,准备扎营。所有东西都被雨淋透了,我们也冻得半死,真是太糟糕了。地上虽然有枯枝,但被雨淋湿了没法生火。我们只得把树枝削掉外皮,切成干木片,装满了口袋,然后才生起了火,一直没让它熄灭。我们搭起了帐篷,晚上九点才感觉身体暖和了点,物品也都干了些。第二天早晨天气转晴,我们收起了帐篷上路,从山脊往下走,下坡的路比昨天好走得多,不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又到了河滩上。河滩位于峡谷上游,只看一眼,就知道这里再平常不过,并没有适宜牧羊的土地,两岸只有灌木丛生的小片平地和一些毫无开发价值的高山。不过从这里可以看到主山脉。冰川像瀑布一样从山腰跌落下来,远看似乎直接落到了河滩上。沿着宽广的河流走到那里并不困难,但似乎没有必要,因为主山脉看起来根本无法攀越,而我对峡谷这边土地的好奇心也已经得到了满足。除非找到矿产,否则我们无论如何都发不了财,但那里却如下游一样,看不到任何矿产的迹象。
然而,我决定溯流而上,直到不得不回头。我要沿着每条支流往上游走到不能走为止,并好好地洗沙淘金。乔布克看我这样做很高兴,但是我们毫无收获,甚至都没看到金色的东西。他对主山脉的厌恶似乎已经消失,不反对我走近它。我想是因为他认为翻越山脉没有危险,而且山脉这边没有任何他害怕的东西;况且,我们还可能找到金矿。事实上,他已经暗下决心,一旦发现我离山脉过近,便另作打算。
我们在探矿中度过了三个星期,时间从没流逝得这样快。尽管晚上很冷,但天气还算不错。我们就剩下一条支流没有走过了,其他的支流都把我们带到无法逾越的冰川前。没有更多的帮手和绳子,冰川是无论如何也攀越不了的。就还有一条支流了,要不是因为乔布克,我早就去了。他说有天他起的很早,而我还在睡,于是便一个人沿河上溯了三四英里,发现那也是条死路。鉴于我早就发现他是个谎话精,我决定亲自去一次。总之,我亲自走了一次——发现和他说的完全相反,路非常好走。走了五六英里,我看到支流尽头有一道山脊。山脊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却没有结冰,而且似乎就是主山脉的一部分。我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希望和兴奋让我热血沸腾。但当我回头看走在后面的乔布克时,我诧异又愤怒地发现他已经转头,奋力沿着峡谷往回走。他抛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