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原

如若读者谅解，我将不提及祖先，也不会说离开故土的原因，讲述那些于读者来说乏味，于我则是痛苦。总之，那时我离家想去某个新殖民地，寻找甚至购买一处适合牧牛或牧羊的皇室荒地。藉此，我想自己能比在英格兰更快致富。但就像大家看到的，我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尽管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新奇事物，却没能捞到什么金钱上的好处。

说真的，我认为自己有了新发现，若我能成为第一个因此获益的人，那我能得到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地位。自古以来获得这种地位的人也不过十五六个。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先筹一大笔钱。但我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获得这笔钱，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我的故事来吸引大家，设法让好心人出面资助我。抱着这样的希望，我现在将自己的冒险旅程写成书出版。但我却非常不情愿，我担心若不全讲出来，别人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可我又不敢讲得非常详细，唯恐那些更有资源的人会先我一步获利。我宁愿被人怀疑也不愿被人抢先，所以没有说出我离开英国要去的地方，也没说这段艰险旅程的起点。

真理就是真理，这让我感到莫大的慰藉。我的故事内容真实准确，自能令人信服。任何诚实之人都不会怀疑我的做法。

我是1868年下半年到达目的地的，但我不敢说出当时的季节，以免读者猜到我所在的半球。这块殖民地到近八九年才有最能冒险的拓荒者涉足，以前除了几个野人部落常来海滨外，根本没有人居住。欧洲人所知道的部分包括一条长约八百英里的海岸线（能建三四个良港）以及一片伸展到内陆的土地。土地宽约两三百英里，一直延伸到一条大山脉的支脉脚下。这条山脉从平原就能望到，上面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海滨在我提到的那块地方的南北两面都非常著名，但两个方向各五百英里内连一个港口都没有。几乎延伸到海边的山上有茂密的树林，不过没人想去那里探索。

而海湾的情形却截然不同。那里港口众多；草木稀疏，非常适宜耕种；还有世上最漂亮的草地，多达数百万英亩，适宜放牧各种牛羊；气候温和，空气清新；没有野兽，也没有危险的土著人，那里土著人很少，且聪明易于教化。

不难理解，欧洲人一旦踏上这块领地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发它。他们引进牛羊，使其迅速繁殖，还抢占五到十万英亩土地，又先后深入内陆。短短几年内，大海和滨海山脉之间的土地就被抢占一空，每隔二三十英里便有一处牛羊饲养场。有一段时间，前面的大山阻挡了牧场主的步伐。他们认为那里一年中降雪太多，雪季太长；土地太凹凸不平，不适于放牧；羊也容易丢失；而且羊毛运到船上的费用太高，会减少牧民的收入；此外草粗硬酸涩，不利于羊的成长。但是人们相继尝试开拓，最终奇迹般地获得了成功。他们一点点深入群山，在大山中间找到了一片开阔地。开阔地另一边的山更高，但并不是最高的，不是平原上就能看到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那座山。然而，这似乎是牧区的尽头。人们在这里新建了一个放牧点，我成了学徒，不久又被正式雇佣。当时我只有二十二岁。

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惬意。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爬到一座高山的山顶，然后顺坡下到平地，确保羊儿没有跑出牧区。我负责牧羊，不用看得太紧，也不用将它们全赶在一起。羊儿三五成群，我只要看着数量差不多，没什么大差错就行。而且总共不过八百只羊，何况还都是非常温顺的母羊，所以这工作并不累。

我认得很多只羊，其中有两三只黑母羊，一两只黑色羊羔，还有几只特征明显的羊。我会特别注意它们。要是它们都在，羊群看起来也足够大，我就可以安心休息了。但眼睛适应得太快，到后来，两三百只羊里走丢二十只都看不出来。我带着一架望远镜和一只狗，还有面包、肉和烟，清早出发，但要爬的山很高，所以一圈没转完天就黑了。冬天山上覆盖着积雪，我便不需要到山上看羊了。如果发现山的那边（那里是峡谷，谷里有条小溪，是条死胡同）有羊粪或者羊的足迹，我就要过去找。但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羊群总是在这边的山坡上，一方面是因为习惯，另一方面是因为这边草料丰美。我来之前的早春，这边的草地经火烧过，现在绿草如茵，量多味美。而山那边的草地因为从没被烧过，草长得杂乱粗糙。

这里的生活虽然单调乏味，但对身体非常有益。一个人健康的时候就会无忧无虑。这里是我印象中最美的地方。我常坐在山腰，望着波浪般起伏的丘陵。远处点缀着两处白色的茅屋，屋后是小小的方形花园。茅屋高处的牧场上种着一片翠绿色的燕麦，下面的平地上则是庭院和羊毛房。一切就像是反着用望远镜看到的情景。天朗气清，眼前的景象像一座巨大的模型，又像一幅在我面前展开的地图。草原的远处是旷野，一直延伸到大河边。河的对岸耸立着几座高山，山上的冬雪尚未完全融化。河的上游是宽约两英里的河床，无数细流蜿蜒而过。我望向第二条雄伟的山脉，看到河流消失的地方有一条狭窄的山谷。我知道更远处还有一道山脉，但只有站在这座山的山顶附近才能看得到。晴朗无云时，从这里望去，便会看到数英里之外一座孤立的雪峰，我当然会认为它能与世界上任何高山相媲美。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幅景象里的孤寂——只有远处小小的房屋才显示出人类生息的迹象，也不会忘记山脉之绵延，平原之广阔，河流之无尽，天空之无穷。这里气象奇异，变化多端——时而黑山衬托着雪白的天空。严寒过后，白皑皑的雪山又依偎着漆黑的天空；时而透过云隙，趁着云飘动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些风景；时而，这是最好的时候，我冒着雾气爬上山顶，爬到云雾之上。我越爬越高，俯瞰白色的云海，而云海中无数的山尖，就像一座座小岛。

我描写那里时，仿佛自己身临其中，又看到了那草地、茅屋、荒原和曾经奔流不息但洪流早已逝去的小河，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它的怒吼。啊，多么美妙！多么美妙！天上漂浮着忧伤的灰云，四处一片寂静，只有山脚下迷途小羊咩咩的呼唤声，像是小心脏破碎的哀鸣。如此孤寂，如此庄严！一只老母羊正从迷人的牧场走来，它身体枯瘦，样子丑陋，发出沙哑的呼唤声。她望望这条溪谷，又看看那条，不时驻足，昂首聆听。她可能听到了远处羔羊的哀鸣，于是循声而去。啊哈，它们看到了彼此，相向而奔。唉呀，它们都弄错了：母羊不是羔羊的妈妈，它们非亲非故，只能冷眼相望，然后各自走开。现在它们叫得更响，走得更远。希望它们好运，能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自己的家人。但这不过是臆想，我必须往下讲了。

我忍不住猜想河流的上游和第二条山脉的那边有些什么。我身无分文，若能找到可以放牧的土地，也许可以借钱购买牛羊，那我就能算作成功之人了。山脉看上去的确巍峨，似乎没有穿行翻越的路径。但至今还没有人探索过那座山，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能在任何看似无法通过的地方开出路（哪怕是一条羊肠小道）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河流这么湍急，一定冲刷出了一条暗道——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尽管别人都说在更深的内陆养羊简直就是疯狂之举，可我知道，仅仅三年前，也有人说现在这块羊儿满地跑的地方不适合牧羊。我每每在山腰休息，这样的想法就涌现在头脑中。每天放牧的时候，它总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流逝，这种想法却越来越强烈。我终于下定决心，等剪羊毛季节过后，我将不再犹豫不决，我要跨上鞍马，尽我所能带上足够的干粮，去亲眼看看。

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那条雄伟的山脉。山脉的那边有什么？哎，谁知道呢？全世界都没人知道，除了那些居住在那里的人——如果真的有人类居住的话。我能攀越那道山脉吗？这是我最想做成的事，但现在想这些太早了。我要先从近一点的山试试，看看能走多远。即便找不到土地，或许能找到金矿、钻石矿、铜矿或者银矿呢。我之前趴在地上从小溪里喝水的时候，偶尔看到沙子里掺杂着细小的黄色颗粒。这是金砂吗？大家说不是。但人们常常只在找到大量金子时才说有金子。这里有大量板岩和花岗岩，我知道这些石头常含有金子。尽管这里金子不多，也许山脉主体会富含金矿呢。我的脑子充满了这样的想法，难以放下。 Rl7Qqm2cuSVZJMvkbWmsHnTNlqajrEFtaVpfhFk7nkwfMzecD94nPIvRco9SxWS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