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终于不用再活在谎言欺骗中了。
监狱。
隔着老远,辰砂就看到一堆犯人围着洛兰。
他被吓了一跳,急忙快步走过去,却看到一个犯人在认真地做记录,一个犯人在为洛兰打下手维持秩序,别的犯人都眼巴巴地等着洛兰帮他们看病。
显然,在这个监狱里洛兰已经获得了尊重和地位。
辰砂停下了脚步。
来的路上,他一肚子担心。虽然洛兰的性格很随遇而安,体能训练时也很能吃苦,但毕竟是公主,从小养尊处优,生活的环境很单纯,从没有接触过罪犯,肯定无法适应监狱的环境,很有可能被其他犯人惊吓着。
可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像一株长在荒原上的野草,十分坚韧顽强,似乎不管把她丢到哪里,她都会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辰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四周乱糟糟的,心却越来越宁静,像是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处。
一直悬挂在头顶的利剑依旧在,但他似乎不再害怕它掉下来了。如果他的妻子是她,即使有一天他异变了,她也肯定有能力应付。
辰砂一直等到洛兰给最后一个犯人看完病才走过去。
洛兰似乎很不好意思又给他添了麻烦,抓抓头发,抱歉地笑:“你是来……探监?”
辰砂无奈,“我来接你回家。”
“哦!”洛兰急忙收拾好东西,跟着他离开了监狱。
上了飞车,洛兰看到紫宴竟然在,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紫宴摸着下巴,眯着桃花眼,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来围观联邦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对执政官不敬而被关进监狱的稀有物种。”
洛兰坐到他身旁,“你怎么不去围观联邦历史上第一位因为不敬罪把人关进监狱的执政官啊?那不是稀有物种,是要绝种的物种。”
紫宴大笑,对辰砂说:“精神这么好,看来在监狱里过得不错。”
辰砂没有吭声,启动飞车,手动驾驶飞行。
紫宴兴致勃勃地问:“第一次进监狱,怕不怕?”
洛兰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不怕。”
因为她不是第一次进监狱了。何况狱警都知道她是指挥官的夫人,一直客客气气的,给她安排的牢房也是单人间。她什么苦头都没吃,只是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紫宴十分好奇:“你到底对执政官做了什么?”
辰砂也想知道。他问过执政官,执政官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找个理由拘禁公主四十八个小时,减少她和英仙叶玠的接触,避免再发生游乐园的事故。
洛兰满不在乎地说:“人与人之间有了冲突能做什么?不就是动嘴之后再动手呗!”
“什么?你和执政官打架?”紫宴的声音变了调,一脸匪夷所思。
辰砂也霍然回头看着洛兰,眼中满是震惊。
洛兰指指车窗前面,提醒他注意安全,“你是手动驾驶。”
紫宴质问:“你真的对执政官动手了?不是开玩笑?”
“动了又怎么样?反正……我又打不过他。”
紫宴第一次觉得洛兰的脑子里都是福尔马林溶液,疾言厉色地训斥:“这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只要你动手了,就可以算是袭击,甚至刺杀。执政官可以不和你计较,但如果让其他人看见了,就算当场击毙你都是合法的。英仙洛兰,你是活腻了找死吗?”
洛兰沉默不言。
飞车内,气温好像骤然降了十度。
紫宴瞟了眼冰山一般的辰砂,按捺下所有心绪,闭上了嘴巴。就算洛兰做了蠢事,也轮不到他教训她。
回到斯拜达宫。
紫宴若无其事地下了飞车,笑嘻嘻地和辰砂道别,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飞车内只剩下辰砂和洛兰。
洛兰看他一动未动,没有下车的意思,暗叹了口气,“你想骂就尽管骂吧!”
“我没想骂你,只是觉得很意外。”辰砂背对着洛兰,坐得笔挺,“千旭的死,你情感上无法接受,可理智上应该明白执政官没有做错。我希望你最近的反常行为和千旭的死无关。”
辰砂回过头,期待地看着洛兰,“如果你是因为别的和执政官起了冲突,需要动手才能解决,我帮你。训练场上,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帮你揍他,虽然我也打不过他,但总比你自己动手解气。”
洛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辰砂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就是因为千旭?”
“嗯。”
辰砂转过头,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洛兰佝偻着身子,痛苦地捂住脸。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千旭是千旭,殷南昭是殷南昭。可是,她那样对执政官其实是心里依旧想在他身上找到千旭的影子啊!
那些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依旧像指尖的红色一样鲜明灼热,也许,只有找回失去的记忆后,才能把它们稀释溶解掉。
第二天清晨。
洛兰才知道,她在监狱的两天里,执政官已经同意叶玠离开奥丁,并且通知了阿尔帝国。
现在来接叶玠的飞船已经停在了太空港,随时可以出发。
看来殷南昭打算釜底抽薪,在查不出叶玠的目的时,宁可放虎归山,也不养虎为患。
洛兰大惊失色,急忙去找辰砂。
她连门都没敲就直接冲了进去,“上次你说可以安排我回阿尔探亲,我想和叶玠一起走,可以吗?”
辰砂正在穿上衣,立即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执政官不同意。”
殷南昭知道她是假公主,会同意她回阿尔帝国探亲才怪!
洛兰想绕到辰砂的面前说话,辰砂看似纹丝不动,却总是比她快一点,始终背对着洛兰。洛兰急切下,也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绕着辰砂打转,“为什么一定要执政官同意呢?你是指挥官啊,总会有办法吧!”
辰砂一边扣扣子,一边说:“抱歉,现在我也不同意。”
洛兰满面惊讶:“可是你……你之前说……”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女人有善变的权利,男人也有改变决定的权利。”辰砂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突然站定。
洛兰下意识地急刹车,摇摇晃晃地站稳在辰砂面前,愣愣地看着他,原来不只是她会耍赖啊!
辰砂打开衣柜,拿了一件外套,准备去上班,“现在你应该还来得及为叶玠送行。”
“什么?”洛兰再不敢废话,疾风一般从辰砂身旁掠过,向外冲去。
“站住!”
洛兰一个急刹车转身,急得直跺脚,“干吗?”
“你就穿这个出去?”
洛兰低头看看,是睡衣睡裤,“来不及换了。”又向外冲。
眼前突然一黑,头被一件衣服罩住,辰砂的声音传来:“今天最高气温十三度,穿上外套。”
洛兰取下头上的衣服,发现是辰砂刚从衣柜里拿的外套。
“谢了!”她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
洛兰用体能训练时极限挑战的速度,一路狂奔,赶到叶玠住的地方。
叶玠正准备上飞车。
“等一下!”洛兰气喘吁吁地冲过去。
飞车周围有四个便衣特警,叶玠左右两边是紫宴和棕离。这阵势哪里是欢送客人离开?完全就是押解出境!
叶玠盯着洛兰没有说话,紫宴却是眯着桃花眼,吹了声口哨,“今年的新时尚?睡衣外穿,男士外套。”
洛兰顾不上解释,扫了眼脸色阴沉的棕离,对紫宴讨好地笑,“能让我和叶玠单独说几句话吗?”
“可以,不过我们要赶时间,就在这里说吧!”紫宴拽着棕离,走到飞车的车尾,十分大方的样子。
洛兰郁闷,这算单独说话?紫宴的异能是听力,别说这点距离,就是再十倍远,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真是奸诈狡猾的间谍头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叶玠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轻抚了一下洛兰乱蓬蓬的头发,“怎么连头都没梳?”
“早上起来,看到封林的短信才知道你要离开。头没梳、脸没洗、牙没刷,就赶着跑过来了。外套都是临出门时辰砂扔给我的。”
叶玠微笑着叹气,“一别十余年,未话离别,又要离别。”
洛兰心里莫名地有几分不舍。这个男人外表放荡不羁,可排遣压力的方式竟然是安静地画画,说话也文绉绉的,身上满是矛盾和秘密。
叶玠把一个狭长的金属首饰盒递给她,“上次你出嫁,时间太仓促,我没来得及赶回去送你,这就算我补给你的结婚礼物吧!”
洛兰握住首饰盒,询问地看着叶玠。
叶玠猛地把她拽进怀里,在她耳边细声叮嘱:“照顾好自己。女孩子脾气别那么大,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不要仗着体能好就总想靠拳头解决事情,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让着你……”
借着两人身子的遮掩,叶玠的手指在洛兰的掌心里写:“最后的药。”
叶玠放开洛兰,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的话,记住了吗?”
洛兰点头。
叶玠伸出小指头,洛兰隐隐约约间觉得好像做过很多次,自然而然地也伸出了小指头。
两人钩住彼此的小指头,翘起大拇指,碰到一起,用力按了一下。
“盟誓之亲。”叶玠笑着放开了手,朝着飞车走去,潇洒地对紫宴挥挥手,“可以走了。”
棕离径直走到洛兰的面前,命令:“打开盒子。”
“棕离!”洛兰紧紧地握着首饰盒,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要太过分,我可不是你的犯人!”
“洛兰,既然棕离部长想看,就让他看一眼。”叶玠倚着飞车,一派风流公子的闲适。
洛兰打开盒子,是一条项链,水滴形状的蓝宝石挂坠,色泽莹润清透、完美无瑕,就像是用水的精魄凝聚而成。
棕离拿过首饰盒,先仔细检查了一遍首饰盒,又拿起了项链。
叶玠笑眯眯地说:“这颗宝石叫海妖泪,一年前我在阿尔帝国的拍卖会上看到,觉得很适合洛兰就买下了。”
棕离看到项链的搭扣上篆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洛兰”,不可能仓促间拿出,的确是精心准备的礼物。他把项链放回首饰盒,还给了洛兰。
叶玠对洛兰竖竖大拇指,上了飞车。
洛兰双手握着首饰盒,目送两辆飞车陆续起飞,消失在天空。
林间小道。
洛兰双手插在宽大的外套衣兜里,安步当车地走着。
在监狱时,个人终端被没收,不能联系外界,不能上星网,也没有任何消遣娱乐活动。夜深人静时,她会忍不住回想起上一次被关进监狱的事。
过去和现在,穆医生和叶玠的面孔不停地交替出现。
当年,穆医生说自己对洛兰公主一往情深,还给她看了不少图片资料,骗得她深信不疑。现在,叶玠又说深爱着她。
真的能相信叶玠吗?
洛兰不知道,但是,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谁呢?
至少——
在岩林里,她设计的死局中,他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她。
生死关头,他愿意把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缝隙留给她。
当她废掉他双臂时,他明明可以杀了她,却没有。
为了给她送药,他孤身犯险来到奥丁联邦。
洛兰穿过寂静的树林,站在了湖边。
工作日的清晨,湖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几群水鸟双双对对地游来游去。
洛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看着那些成双成对的鸟儿蹁跹来去。
半晌后,她低头看着水里倒映出的女人。
身上套着不合身的男式外套,一头长发没有梳理,乱蓬蓬地披在肩头。因为常年待在实验室里,少见阳光,皮肤偏白,透着清冷。可大概因为体能好,眼睛黑亮、嘴唇红润,脸上又总是带着几分盈盈笑意,那份清冷就被压了下去。可这会儿,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哀伤,紧抿的双唇透着紧张,整张面孔看着竟然有几分陌生。
洛兰轻声问:“我到底是谁?”
水中的倒影也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洛兰拿出精美的首饰盒,取出蓝宝石项链,戴到脖子上。
她把首饰盒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敲又捏又砸,都没有异常。
洛兰想起盟誓之亲,叶玠最后向她告别时,竖着大拇指。
洛兰看看自己的大拇指,又看看首饰盒。原本嵌放蓝宝石坠子的地方微微凹陷,恰恰是拇指大小。
洛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
她把大拇指摁下去,密码锁读取完指纹,咔嗒一声,夹层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注射器。注射器上有一行小字,“最后一支,尽快注射”。
几秒钟后,字迹消失。
洛兰小心翼翼地取出注射器,紧紧地捏在手里。
她想起一句古老的话,“我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她的命运现在就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把药剂注射进身体,丢失的几十年记忆就会回来,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十一年浓墨重彩的记忆会消融,甚至消失。
在千旭杀死了自己后,她也要杀死自己了。
她和殷南昭倒是谁也不欠谁!
洛兰看向水里的女人,冲她紧张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大拇指按住注射器头,插向自己的手臂。
一块碎石子突然急速飞来,砸到她手臂的关节处。洛兰的手一麻,注射器掉到地上。
她忍着痛急忙去捡,一个人已经出现在她身边,先她一步捡起了注射器。
“这是什么?”执政官质问。
“还给我!”洛兰想去抢。
执政官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怒问:“叶玠给你的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注射给自己?回答我!”
洛兰咬着牙不吭声,像是疯了一样连踢带打,一心只想抢回药剂。
两人体能相差悬殊,执政官不想伤到她,只能左闪右避。
洛兰却双目发红,攻击的动作越来越狠,就好像他们是生死仇敌,一定要决出胜负,要么她死,要么他亡。
执政官猛地挥手,把注射器扔了出去。
一道弧线划破天空,落入湖中,惊起一群水鸟,嘎嘎叫着飞向天空。
洛兰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攻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涟漪从湖面中央一圈圈荡向岸边。
一瞬后,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纵身一跃就要跳进湖里。
执政官急忙拽住她,“湖底水流湍急,不可能再找到。”
洛兰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执政官一只手竟然拉不住她,只能两只手从背后环抱住她。洛兰又踢又踹,甚至又咬又掐,却始终挣不脱。
“那是最后一支药!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洛兰的眼泪滚滚而落,声音里满是绝望。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岩林里,断掉了一条胳膊、鲜血淋漓的她也这样悲痛绝望地哀求过他。执政官抱着洛兰的手不自禁地在发颤。
洛兰突然挣脱了他的束缚,飞扑向前,跳进湖里。
执政官立即紧跟着也跳进了湖里。
像上次一样,没有办法阻止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为一点渺茫的希望用尽全力挣扎。
洛兰一次又一次浮出水面吸气,一次又一次潜入水底,却一直没有找到注射器。
她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一次又一次往下潜。
湖水的温度很低,大概只有六七度。湖底水流湍急,洛兰长时间憋着气在湖底游来游去,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渐渐变成了乌紫色。
她又一次浮出水面吸气,想要再次潜进水底时,执政官抓住了她,把已经精疲力竭、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洛兰强行带上岸。
“放,开,我!”
洛兰的眼神没有焦距,身体一直不停地打哆嗦,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连睫毛上都是水珠。
执政官怒问:“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为了一只野兽可以豁出性命,为了一管药剂也可以豁出性命?”
洛兰没有温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让你放开,不是想再跳进湖里,而是,我非常讨厌你!不想让你碰到我!”
执政官身子骤僵,缓缓松开了手。
洛兰站起,脚步虚浮地离开。
执政官说:“我叫车送你回去。”
洛兰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理会。
执政官语气恳切,“我不知道你说的最后一支药是什么意思,但不管什么药都可以再重新配制。”
洛兰冷笑。如果那么容易重新配制,叶玠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阿丽卡塔送药?叶玠一再强调是最后一支,叮嘱她尽快注射,肯定有他的理由。
执政官一直尾随在她身后,“你告诉我是什么药剂,我来想办法……”
洛兰面如寒冰地回过身,抬手指着执政官,“殷南昭,你听着!我不想再看见你!我的事不劳你操心,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洛兰声嘶力竭地喊出“没有任何关系”时,执政官立即停住了脚步。
他沉默地看着洛兰,身躯笔直、孤立如剑。
也许因为全身上下都是水,连面具上都是一颗颗水珠,他的脸不再像金属一般冰冷无情,反而弥漫着一种莫名诡异的哀伤。
洛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冰冷刺骨的秋风中。
走着走着,她的眼泪难以控制地簌簌而落。
十一年前,她在四野荒芜的高原上醒来时,就是这种感觉——害怕、茫然、悲伤、恐惧。
她想挥别过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可是,恢复记忆的药剂没有了,失去的记忆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她该怎么办?
叶玠阻止她后退,不允许她留在奥丁联邦;殷南昭却阻止她前行,不允许她离开奥丁联邦。她被他们两个人逼得已经无路可走。
恍恍惚惚间,洛兰一直不停地走着,直到看到辰砂,她才心神一懈晕了过去。
半夜里,洛兰因为口渴醒来了。
她翻身坐起,想去找水喝,一杯水已经递到手边。
洛兰看是辰砂,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觉得舒服了一点,“谢谢!”
她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疲惫地问:“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医生说你情绪失控,给你注射了镇静心神的药剂。”
洛兰勉强地笑了笑:“怪不得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执政官明明已经下令驱逐英仙叶玠离开奥丁,可今天早上突然又改变了决定,要紫宴立即拘捕叶玠。你知道为什么吗?”辰砂坐在椅子里,藏身于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怎么可能知道为什么?”洛兰的心突突直跳。肯定是因为那管注射剂,让殷南昭猜到叶玠和龙血兵团关系密切,是敌非友。她紧张地问:“叶玠现在在哪里?监狱吗?”
辰砂不答反问:“你希望他在哪里?”
洛兰脸色苍白,“他是我哥哥,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希望他在监狱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殷南昭设计的局。
如果殷南昭真不想让她见叶玠,完全可以把她在监狱里多关十个小时,等叶玠的飞船离开后再放她出来。可是,那样他就查不出叶玠来奥丁的目的了。他为了逼出叶玠的真实目的,故意给了她和叶玠见面机会,故意把见面时间控制得很紧迫,让叶玠没有办法仔细谋划,只能仓促应对。
洛兰双手抱住膝盖,痛苦地蜷着身子,好一个魔鬼心殷南昭!原来她根本没有前行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成功注射到那管药剂。
辰砂的声音很冷:“你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一步之差,紫宴接到执政官的命令时,叶玠的飞船已经离开。”
洛兰松了口气,叶玠能安全离开,至少她不用心理负疚了。
辰砂问:“为什么你全身会湿淋淋的?”
“……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洛兰小心翼翼地回答。
“执政官通知我去找你,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洛兰紧咬着唇,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回答,突然,眼前人影一闪,辰砂就不见了。
洛兰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笼罩了整个斯拜达宫。
洛兰急忙跑出屋子,冲到露台上,仰头望去,竟然看到一艘战舰停在半空中,像是一头虎视眈眈的庞然巨兽。
天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斯拜达宫在奥丁联邦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是禁地中的禁地。洛兰在这里居住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一定是大事。
“辰砂!”洛兰紧张地四处张望。
辰砂出现在她身旁,看她衣着单薄,把外套脱下披到她身上,“没事,是执政官的战舰,紧急从小双子星赶来。”
“发生了什么事?”洛兰仰望着头顶的战舰,困惑地问。
辰砂的个人终端响个不停,所有人都在发信息问“发生了什么事”。
战舰的舱门打开,一艘小型运输机从战舰里面飞出,降落在执政官官邸的停车坪上,两个人匆匆走出运输机。
洛兰抓住辰砂的胳膊,“你看见了吗?是谁?”
“安教授。”
“安教授?”洛兰想了想,惊讶地问:“那个著名的基因学教授?执政官的专属医生?”
“嗯。”
“执政官为什么要半夜见安教授?”洛兰心慌不安,隐隐觉得有超出她预料的事情发生。
辰砂看了眼个人终端,“安达要见我们,应该会告诉我们原因。”
洛兰换好衣服,和辰砂赶到执政官的官邸。
封林、紫宴、楚墨……其他六位公爵已经都在了。
安达眼神犀利地扫了眼洛兰,一板一眼地说:“执政官的病情突然恶化,陷入昏迷。为了尽快把安教授送到,只能紧急调动军舰护送,抱歉惊扰了各位。”
众人面面相觑。
洛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辰砂一把扶住她,她才没有当众失态。
封林急切地问:“怎么会这样?昨天我见执政官时还好好的。”
紫宴说:“我今天……昨天早上和执政官通话时,听上去他没有任何异常。”
棕离阴沉着脸,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执政官昏迷?”
安达木着脸,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智脑的机械声:“请各位不要胡乱猜测,没有行刺、没有下毒、没有遇到任何恶意袭击,是执政官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百里苍一脸匪夷所思,讥嘲地问:“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你指望我们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封林的表情也很崩溃,“执政官的身体不是完全不能碰水,只是要避免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他是3A级体能,就算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也很快就能起来吧!”
左丘白冷冷地说:“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我们相信。”
百里苍附和:“就是!当我们白痴吗?”
安达坦然地看着七位公爵,“编故事才需要逻辑缜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荒谬。”
众人哑口无言,因为安达说得对,正因为很荒谬,反倒应该是真的。
楚墨温和地问:“事出总是有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达说:“执政官大清早就离开了,下午快吃晚饭时才回来。他浑身湿淋淋,说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再说。你们想知道,等他醒来后,可以自己去问他。”
辰砂立即扭头,目光如利剑,盯向洛兰。
洛兰心虚地低下了头。可是,他们明明早上就分开了,为什么执政官到下午都没有换上干净衣服?难道他去湖底寻找注射器了,整整在水里泡了一天?
百里苍不满地嘟囔:“你都不敢问,我们哪里敢多事?”
楚墨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百里苍闭嘴了。
安达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依旧是一张僵尸脸,目光从七位公爵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可以回去等消息,也可以在这里等安教授出来。”
大家各怀心思,彼此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安达也不再多言,转身上了楼。
会客厅里。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候消息。
家政机器人滚着轮子转来转去,给大家送上热饮和点心。
辰砂把一杯热茶递给洛兰,冷冷地说:“喝一点。”
洛兰不敢和他目光对视,惴惴不安地抿了几口,可手脚依旧冰凉,身子发冷。她往封林身边坐了坐,轻声问:“为什么执政官的身体不能浸泡在水里?”
封林心烦意乱,说话又急又呛:“你说为什么?日渐腐烂的身体能浸泡在水里?你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只是用来看的吗?”
“我以为……”洛兰嘴唇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时她解开绷带、揭下面具时,殷南昭的身体和脸的确在腐烂,可因为千旭完全没有活死人病的症状,她就以为是殷南昭为了糊弄她,借助药剂伪装出身体腐烂的症状,只是一个误导她的假象。
就像他在岩林里偷梁换柱,用真野兽伪装成千旭变成的异变兽,然后自己亲手击毙真野兽,让她以为千旭死了。
可是,现在他的确昏迷不醒……洛兰糊涂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难道殷南昭真的有病?
早在她来奥丁联邦前,殷南昭已经穿上黑袍、戴上面具,遮盖住全身,封林他们对他的病也丝毫没有起疑,他应该的确有活死人病的症状。
但是,千旭的存在又说明他不仅仅是活死人病,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绝不能让人知道的隐情,但和她无关。因为在她来奥丁联邦前,殷南昭就改换身份、化名千旭在封林的研究院治病了。
洛兰正在焦灼不安地思索,突然听到百里苍压着声音问:“楚墨,你觉得执政官的病到底有多严重?不会突然死掉吧?”
“绝不可能!”洛兰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紧绷变调的琴弦,不但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我说……”百里苍不满地看着洛兰,“这是你能插嘴的事吗?辰砂,你干吗把她带过来?她可是阿尔帝国的公主。”
辰砂还没有说话,封林暴躁地呛声:“安达都没吭声,你废什么话?”
百里苍双拳对碰了一下,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咧着一口雪白的牙,像头大黑熊一般狞笑着,满脸不屑,“想不废话,来啊!一个A级体能!”
一直置身事外、埋首看书的左丘白抬起了头,淡淡问:“你在说谁?”
百里苍有点犯怵,虽然左丘也是A级体能者,看着永远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可从小到大他在左丘手里从来没占到过一丝便宜,“不是说你!”
楚墨温和地劝:“百里,执政官在楼上。”
辰砂已经打开安达发给他的信息,投影在百里苍面前,上面明确写着让他和洛兰来执政官官邸。
百里苍看了眼不动如山的辰砂,又看了眼拿着书的左丘白,嘴里嘀咕了一声“女人”,悻悻地坐下。
“执政官……”棕离刚张口。
楚墨说:“等安教授。”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洛兰心乱如麻,百里苍的话“不会突然死掉吧”一直回响在耳边。
本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绝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殷南昭可是3A级体能!就算身体有些病痛,也肯定能寿终正寝。但是,3A级体能者几乎不可能昏迷,殷南昭现在却昏迷了。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安达不会调遣战舰送安教授来阿丽卡塔。封林、楚墨他们的担忧都溢于言表,让洛兰意识到自己的理所当然太乐观了。
等待的时间越长,气氛越凝重。
洛兰觉得胃痉挛,手紧紧地按压在胃部,忍受着刀刺般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爱的是千旭,恨的是殷南昭,根本不会在乎殷南昭的死活,可真的直面生死时,她突然发现,即使他不是千旭,即使他欺骗了她,她也没有办法接受他有任何差池。
这一刻,真和假、对和错都不重要,只有他的生命最重要。
百里苍焦躁地走来走去。
封林端着点心盒子,翻翻拣拣,不停地吃着甜食。
左丘白就像是在阅览室里,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棕离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武器匣,把巴掌大小的武器匣擦拭得光可鉴人。
紫宴心无旁骛地用塔罗牌搭建着塔罗牌屋。
只有楚墨和辰砂一直平静地坐着,就像是刚刚坐下来才开始等候一样。
百里苍突然站定,试探地问:“天马上就亮了,要不……上去看看?”
没有人说话,百里苍一咬牙就想往楼上冲。
安教授和安达正好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尊敬地打招呼。
安教授微笑着说:“各位不用担心,执政官已经没事了。”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洛兰的胃也一下子不疼了。
紫宴打着哈欠,展了个懒腰:“我回去补觉了。”
百里苍看看时间,郁闷地说:“我要赶去办公室开会,讨论能源星的开发计划。”
左丘白笑了笑,安慰他:“我今天有两个庭审,三个会议,还要接受一个采访。”
…………
一群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陆续散去。
楚墨、封林和安教授在工作中常常接触,平时关系就不错,自然要留下打个招呼、聊几句。
洛兰看辰砂没有离开,就也顺势留了下来。
一头乱发、不修边幅的安教授笑看着洛兰,赞许地说:“我看过你为那个孩子做手术的视频,非常好!我们这帮老家伙都很期待你未来的成就。”
洛兰没想到传说中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会关注自己,诚惶诚恐地弯身鞠躬,“谢谢教授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
安教授对封林说:“看看人家多谦虚,不像你,一点成就尾巴就翘到天上去。”
封林刚才甜食吃多了,这会儿正在猛喝苦咖啡。她端着咖啡杯,不屑地撇嘴,“您千万别被洛兰的乖巧样子给骗了,她可是没有执照就敢做手术的人。我是看着不听话,永远只会小打小闹;她是看着很听话,一闯祸就惊天动地。”
安教授不以为然,“那不叫闯祸,那叫有魄力。做研究就是要敢想敢做,你太墨守成规了。我还要在斯拜达宫住几天,有机会去你的研究院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进步。”
封林急忙放下咖啡杯,一个箭步冲过去,激动地抓住安教授的手,“欢迎,欢迎!”
楚墨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重点:“执政官的病……这么严重吗?”
安教授笑呵呵地说:“只是保险起见多留几天观察一下。他在没有净化过的冷水里浸泡了太长时间,内脏都受到了影响,但没有大问题。”
封林难以置信,快言快语地说:“执政官到底在干吗?不会是因为无法忍受病痛折磨想自杀吧?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
“封林!”楚墨盯了封林一眼,封林立即乖乖闭嘴。
安教授笑眯眯地看着楚墨和封林,暗自感慨一物降一物。
辰砂问:“执政官醒了吗?”
安教授和他十分熟稔,像是长辈对晚辈般慈祥:“还没有,估计两三天后才能醒来。你要想看他,就上去吧!”
辰砂往楼上走去,洛兰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
安达瞅了一眼,没有阻止。
洛兰走进执政官的房间,发现不是想象中温馨舒适的卧房,而是一间空旷冰冷、像是重症监护室的房间。
半透明的医疗舱里,执政官的身体浸泡在血浆一般的黏稠液体里,脸上戴着呼吸面罩,气管和胸腔都切开了,连接着一根又一根粗粗细细的管子。
洛兰的脸色唰一下惨白,定定地看着医疗舱里的人。
一直以来,执政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冰冷的面具就像是一个铠甲,让所有人只能看到他脸上是坚硬的金属,不经意地忘记了面具后的脸也是血肉组成,会痛苦,会虚弱。
“执政官突然发病,是不是和你有关?”辰砂的声音冷如寒冰。
“是。”自从辰砂听到安达说执政官“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后就一言不发,洛兰知道他迟早会问。
辰砂霍然转身,盯着洛兰,“你又和执政官发生了冲突?这次是为什么?因为叶玠?”
“我……我……是……不是……”洛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力地辩解:“我不知道会这样。”
辰砂指着执政官的医疗舱,“他是奥丁联邦的执政官,是一国首脑,不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男人!”
洛兰低声说:“抱歉。”
“你对我说抱歉有什么用?躺在医疗舱里的人不是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别人知道执政官的昏迷和你有关,你会面临什么?阿尔帝国又会面临什么?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定为死罪!”
洛兰一声不吭地看着医疗舱里的殷南昭。辰砂不知道她早已经是死囚犯,死罪之上再加死罪,也不过一死而已。
辰砂看她表情中隐隐透着苦涩,放缓了语气:“究竟怎么回事?”
洛兰淡若无地笑了下,“等执政官醒来了,你去问他吧!”
离开执政官的官邸后,辰砂冷着脸去上班了。
洛兰觉得留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不如去上班。
办公室里,她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坐在工作台前,登录研究院的资料库,搜出活死人病的资料仔细阅读。
虽然不知道殷南昭究竟得的什么病,但显而易见,他身体上的伤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一个个病例、一幅幅图片、一段段视频……
洛兰逐渐理解了这种病的痛苦。
明明活着,却要承受身体腐烂的痛苦,就好像人还在人间行走,心却在地狱中承受折磨,所以这种病又被叫作“人间地狱”。
平常人身上只要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就会吃不好、睡不好、坐卧不安,活死人病的病人却是全身上下都是伤口。
现在的治疗手段无法根治,只能帮病人延缓身体腐烂的速度。因为过于痛苦,必须要靠强效止痛药才能维持生命,可是这对3A级体能者显然不可能,世间没有止痛药剂能麻痹他们的神经,帮他们缓解痛苦。
洛兰想起执政官绷带下的手、面具下的脸,有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森森白骨,不知道他全身上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洛兰的胃痉挛抽搐,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趴在回收箱边干呕。
封林敲了敲虚掩的门,推门进来,恰好看到洛兰的样子,不禁瞪大眼睛,期待地问:“你怀孕了?”
洛兰直起身,无奈地说:“没有休息好而已,什么事?”
封林指指身后年轻漂亮的姑娘,“你的新病人,紫姗。很崇拜你,特意向我请求做你的病人。”
紫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洛兰,笑容十分甜美,“夫人,您好!”
洛兰觉得她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疑惑地看封林。封林冲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先不要多问。
洛兰叫助理过来,吩咐她带小姑娘去换衣服、做检查。
等小姑娘走了,洛兰问:“关系户?和紫宴什么关系?”
“紫宴收养的孤儿。”
“养女?”
“她叫紫宴大哥,法律上算兄妹。不知道紫宴搞什么鬼,正经女朋友没有一个,却偷偷摸摸养大了一个女儿,简直像是在玩真人版养成游戏。”封林摸了摸胳膊,恶寒的样子。
洛兰自己的事已经焦头烂额,没有兴趣关注别人的事,“紫姗什么病?”
“不知道。她不肯说,说是只肯告诉自己的主治医生。”
紫姗做完检查,跟着助理回来了。
封林拍拍洛兰的肩膀,“交给你了,有问题找紫宴。”
洛兰对紫姗友好地笑笑:“跟我来。”
她领着紫姗走进隔壁的检查室,“哪里不舒服?”
“我的皮肤有点异常,腹部出现了鳞片。”
洛兰一边看基础检查报告,一边说:“请平躺到医疗床上,给我看一下你皮肤异常的地方。”
紫姗看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门也紧关着,立即打开个人终端,拨打音频通话。
洛兰耐着性子说:“如果不是着急的事,晚一点再和朋友通话,可以吗?我们现在正在检查身体……”
紫姗把扣在耳朵上的微型耳机递给洛兰,示意有人想和她说话。
洛兰迟疑地接过耳机。
紫姗捂住了耳朵,表示绝不会偷听。
洛兰把耳机附在耳边,竟然是叶玠的声音:“洛兰?”
洛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在哪里?顺利回去了吗?”
“你一直没有联系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叶玠的声音十分阴沉。
“嗯。”
“药剂呢?为什么不尽快注射?”
“……不小心丢掉了。”
叶玠沉默着没有说话,呼吸却骤然变得沉重。
隔着万里之遥,洛兰都感觉到了他压抑的愤怒,急切地问:“药是谁配制的?有没有办法再配制一管?”
叶玠的声音冰冷刺骨:“药是你配制的!准确地说,是过去的你配制的。如果现在你能再配制一管,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你能吗?”
“是我?”洛兰喘着粗气,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她的人生竟然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她需要药才能恢复记忆,可只有她恢复了记忆才能知道药如何配制。
叶玠愤怒地问:“竟然能不小心把药丢掉?怎么丢掉的?”
洛兰回答不出来。
叶玠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悲伤地问:“为什么要骗我?”
洛兰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只能说:“对不起!”
叶玠冷冷地说:“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逼我只能不择手段地摧毁现在的你。”
洛兰心惊肉跳:“你想做什么?”
叶玠没有回答,直接切断了通话。
洛兰焦急地对紫姗说:“帮我再联系叶玠。”
紫姗重新连线,等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接不通,号码已经作废。”
洛兰质问:“你之前是怎么联系上叶玠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大哥带我去参加庆贺夫人获得基因修复师执照的晚宴,叶玠王子邀请我跳舞,就认识了。后来一起出去玩过好几次。王子离开前给我这个号码,请我帮个小忙,找机会让他和夫人通一次话,叮嘱我一定要保密。”
洛兰瞪着紫姗,完全不敢相信她是紫宴养大的孩子。也不对,胆大妄为倒是颇有紫宴的风格,但愚蠢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绝不是紫宴的风格。
紫姗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说:“夫人,我不是相信王子,我是相信您。我们在阿丽卡塔孤儿院见过,您还帮我补过裙子,那天我的表演很成功。大哥就是因为看了我的演出视频,才决定收养我。”
洛兰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可完全想不起来任何细节,只记得自己因此迟到了。
不过,后来辰砂一分钟都不肯等她,千旭带她去游乐园玩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
紫姗笑着说:“夫人,谢谢您!因为您,我的命运才彻底改变了。”
洛兰心中一酸,她的命运也彻底改变了。
如果当时她没有迟到,能跟着辰砂一起回斯拜达宫,就不会和千旭在车站偶遇。千旭也就不会陪她去游乐园,察觉到她其实并没打算留在阿丽卡塔。
如果不是千旭察觉了她有异心,企图离开,也就不会时刻注意她的动向,浪费时间陪她四处游玩,想让她喜欢上阿丽卡塔。
如果没有十年的陪伴,她就不会丢了心……
“夫人,您没事吧?”紫姗看洛兰神情恍惚,眼中隐有悲痛,担心地问。
洛兰打起精神,笑了笑,“没事!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被紫宴知道了不好。”
紫姗乖巧地点点头:“我听夫人的。”
“你的病……”
“不是假装。”紫姗撩起衣服,给洛兰看腹部。
洛兰仔细检查完说:“只是局部病变。”
紫姗担忧地问:“男人不会喜欢皮肤上长着鳞片的女人吧?”
洛兰无奈,“你才多大?还没有成年,担心这种问题太早了。”
“我二十四岁十一个月了,按照法律规定,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同学们都已经谈了好几次恋爱,我已经是班里最后一个光棍了。”紫姗满脸郁闷,好像在说什么很丢人的事。
洛兰觉得自己老了,叹了口气,安慰她:“别担心,面积不大,可以手术去除。”
“能给我介绍最好的医生吗?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的成年生日,能在生日前彻底治好吗?”紫姗红着脸央求:“我想生日那天对喜欢的人表白,还想和他做爱,希望身体能完美无瑕。”
洛兰说:“让紫宴带你去找楚墨,奥丁联邦最好的医生就是楚墨。”虽然杀鸡焉用宰牛刀,不过,这样珍之重之的情感弥足珍贵。
紫姗急忙说:“不要!病的事能帮我保密吗?如果大哥来问,夫人千万不要告诉他。”
洛兰爽快地答应了,“好,即使他来问,我也不会说。”不过,紫宴想知道一件事可不是靠正常的询问。
“那楚墨医生……”紫姗祈求地看洛兰。
“你直接去找楚墨吧,我会让封林跟他打声招呼,也会叮嘱他帮你保密。”
紫姗眉开眼笑,“谢谢夫人。”
洛兰微微而笑,温柔地说:“祝你表白成功、顺利睡到喜欢的人。”
紫姗竖起两只手,做必胜的手势:“一定!”
下班后。
洛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执政官的官邸。
她站在路旁,眺望着执政官屋子的窗户。
脑子里思绪纷杂,心里的感觉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悲伤吗?
可又觉得心里有一份庆幸。
被欺骗、被愚弄、被伤害……都令人痛苦,可无论如何,千旭总是以某种形式依旧活着,没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虽然不再是她的千旭,但是活着本身就值得庆幸了。
喜悦吗?
可又觉得心里十分痛苦。
他活着,很好很好。只不过,他的活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些美好时光、那些亲密无间、那些甜言蜜语……都埋葬在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是好的!
就算彼此再没有关系,能各自安好地活着总是好的。
洛兰沿着林荫道,走回家里,看到辰砂站在客厅里看新闻。
“我回来了。”
她打了声招呼,辰砂回头看着她,目光古怪,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洛兰笑问:“怎么了?”
辰砂没有回答,她却听到了似曾相识的话语,立即转头看向屏幕——
一个女人穿着褐色的囚衣,面色憔悴、眼神呆滞地站在军事法庭的审判席上。法官正在宣判她的罪名:“……根据所犯罪行,本庭宣判对非法潜入G7基地的无名女士执行第条刑罚,不刺激心理恐惧、不引发生理不适、终止所有生命特征……”
宣判结束,画面切换到一艘运输艇上,她无声无息地平躺在一个箱子里,借助黑夜的遮掩,被伪装成货物,悄悄运上了飞船。
几秒钟的黑屏后,画面上突然出现阿丽卡塔的太空港。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她穿着蓝色的公主裙、戴着璀璨的宝石公主冠,仪态高贵、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飞船门口。
制作这个视频的人非常懂得用画面讲故事,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解说,可是所有人都看懂了——
死囚和公主、卑贱和高贵、阴暗和光明、邪恶和正义。
前后对比鲜明,成功煽动起人们对骗子的愤怒。
主持人用震惊激动的语气说:“死囚假冒公主,摇身一变成为了奥丁联邦指挥官夫人!真的公主去了哪里?假的公主究竟是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究竟是谁策划了这场惊天阴谋?请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
洛兰微微而笑,原来这就是叶玠的报复,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也许因为从叶玠出现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谎言暴露的心理准备,现在,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终于不用再活在谎言欺骗中了。
辰砂盯着她,面色冷如寒霜,眼神晦涩难明,几乎一字一顿地问:“新闻是真的吗?”
洛兰点了点头:“我是阿尔帝国的死囚犯,不是洛兰公主。”
辰砂艰涩地问:“为什么要冒充公主?”
洛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如辰砂以前所说,不管撒谎者有多少无可奈何,归根结底都是一己之私、不能原谅。她只能抱歉地说:“对不起!”
棕离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警察围住洛兰,棕离拿着一个空的首饰盒,对辰砂说:“这是英仙叶玠送她的首饰盒,在湖边找到的。里面有一个夹层,根据形状,应该藏着一个注射器,现在注射器不知去向,不知道她勾结英仙叶玠企图干什么。”
辰砂看到洛兰脖子上正戴着那枚水滴形状的蓝宝石项链,心口犹如被利剑贯穿,压抑着痛楚问:“你和英仙叶玠究竟想做什么?”
洛兰苦涩地笑,她和英仙叶玠究竟想做什么?她也想知道啊!
辰砂突然手握光剑,挥向洛兰。
众人失声惊呼。
一道白光掠过,蓝宝石项链被割断,叮当一声,摔落在地上。
剑刃停在洛兰的脖颈上,辰砂脸色铁青,寒声说:“我当年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做了背叛奥丁联邦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棕离急忙抓住辰砂的手臂,“她不是英仙洛兰公主,你和她的婚姻已经自动作废。假公主的事我们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查清楚她潜伏在奥丁的目的,指使她的人是谁,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辰砂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着洛兰,“你究竟是谁?”
洛兰抱歉地说:“我不知道。”
辰砂心中哀怒交加,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两侧都是鼓起的青筋,像是一条条小蚯蚓。手中光剑的剑芒随着心情的剧烈起伏忽涨忽落,一丝猩红的鲜血从洛兰颈上流下。
洛兰垂目看着光剑,自嘲地笑。十一年努力,看似拥有了很多,可一切都是幻象,一瞬间就被打回原形。
辰砂性格冷傲,凡事都难以入心,几乎从不动怒,这是棕离第一次见他发怒,而且怒到失控。棕离心惊胆战,生怕他真的一剑把洛兰杀了,“辰砂,她是奥丁联邦的重罪犯,交给我们处理!”
辰砂的眼神像是慢慢熄灭的火焰,渐渐灰暗死寂,收回了光剑。
棕离如释重负,急忙把镣铐锁到洛兰手上,亲自押送着她走向囚车。
刚走出大门,紫宴和封林一前一后匆匆赶到。
封林人还没有到,就着急地大叫:“辰砂,别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洛兰不可能是骗子,你不能让他们把洛兰抓走!”
辰砂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封林冲到警察面前,挡住棕离,“不许你把洛兰抓走。”
棕离冷哼:“你敢公然拒捕?”
“你敢胡乱抓人,我就敢公然拒捕。”封林激发武器匣,一片片羽毛一般的白色晶体浮动在她的身周,仿若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周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棕离没想到封林竟然真要动手,而且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他握住武器匣,神情凝重地说:“我没有乱抓人,她自己已经承认了。”
封林不屑地讥笑,鼓励地对洛兰说:“你别怕!只要你说你是真公主,今天谁都别想带走你!”
洛兰如吞了黄连,五脏六腑都是苦。她抱歉地说:“视频是真的,我不是公主。”
封林一下子傻了,完全不敢相信地瞪着洛兰。
“这么多年都在骗你,对不起!”
封林表情诡异,犹如在做噩梦,喃喃问:“你真的勾结外敌,来奥丁联邦别有目的?”
洛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过去的她和英仙叶玠的确关系密切暧昧,也的确是怀着特殊目的来到奥丁联邦。
“啪”一声,封林狠狠甩了洛兰一巴掌。
洛兰半张脸肿了起来。
可是,被打的人没哭,打人的人眼里却都是泪花。
洛兰没觉得脸有多痛,心却被封林的眼泪狠狠刺痛了。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真正的洛兰公主,简简单单地在奥丁永远生活下去。
“走!”棕离恶狠狠地推了把洛兰。
在棕离的押送下,洛兰绕过封林,继续往前走。
和紫宴擦肩而过时,棕离讥讽地瞥了眼紫宴,“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干什么?一个间谍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你却一无所知!”
紫宴一言不发,让到了一旁。
走到囚车前,洛兰要上车时,下意识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
辰砂站在大厅里,背对着她,一直没有回头,似乎连再多看她一眼都无法忍受。
封林也依旧站在原地,像是根柱子般一动不动。
只有紫宴站在路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视线如利刃,像是要切开她披着的画皮,看清楚她藏在皮下的真实模样。
洛兰对他笑了笑,钻进了囚车。
转身间,过往十一年的记忆,都随着流沙倾泻而灰飞烟灭。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英仙洛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