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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沪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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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春风回到家中,一时戒烟戒赌,循规蹈矩。他白天上山看守几亩薄地,晚上回家浏览群书,尽心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三国演义》等书籍。每当读到《三国演义》中描写诸葛亮重视情报,料敌如神,足智多谋,制敌机先的章节时,他不由得击节叫好,心中暗自感叹: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但戴春风本性不是安分向善之人,循规一时,旧习重现。1920年春天,戴春风在仙霞岭上看守竹笋,忽见一位长得极标致的少女从岭上路过,顿生淫念。他见四周无人,就扑上去企图调戏,恰被江山县广渡乡乡长华春荣路过撞见,一阵痛打,直打得戴春风鼻青脸肿,苦苦哀求才罢手。
这一打,倒把戴春风与华春荣打出了缘分。华春荣是江山龙溪乡人,与保安仅一山之隔。且戴春风的远房侄子戴善谋与华春荣之女华自兴成婚,戴华两家本是近亲。因为这样一层关系,戴春风就从心理上消除了对华春荣的敌意。自此,戴春风便经常到华春荣的纸槽作坊聊天结交,一来二去,双方颇感投机,戴春风不禁满心欢喜。
然而,好景不长,又生一茬。一天,戴春风在纸坊中发现一张盖有华春荣印鉴的信笺,虽然右边写了字,但左边尚有一部分空白。他趁四周无人,把信笺放进袖管。回家后,他把信笺上写有文字的一部分裁去,留下盖着印鉴的一部分空白,然后模仿华春荣的笔迹,给经销草纸的清湖镇鼎丰钱庄写了一封便函:“支取银洋一百元”。
戴春风此举本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小聪明,寻机刺激一番。不想居然轻易地把100元大洋支取到手,一时倒像抓了个烫山芋,又想吃,又觉得烫手。最后,戴春风心生一计,决定先用这钱贩一船麦秆到上海去卖,等赚了钱再连本息一起还给华春荣。岂知麦秆贩到上海,因不谙行情,钱没有赚到,本钱也没能全捞回来。戴春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余下的几十元在上海吃喝玩乐,花个精光。
年终,纸坊与钱庄结账,100元大洋的事终究败露。华春荣查出是戴春风所为,上门追索。戴春风供认不讳,只是钱已花光,无力偿还。华春荣本是侠义心肠,他见戴春风家徒四壁,确是穷光蛋一个,蓝氏、毛氏本勤俭、贤惠之妇,不忍再把她们逼上绝境,只得叫戴春风写了一份悔过书了事。蓝氏、毛氏见戴春风不可教诲,颇感伤心。
戴春风蜗居家乡,闲极无聊,于是,就在路上设起一个赌摊,操起宁波打流时学会的一种掷骰子赌术,引诱行人上钩,赢了钱就到硖口镇上花天酒地一番。但是,凡事皆有尽头。戴春风赢得惬意,自有输得不愿意的。一次,几个赌客屡赌屡输,暗中一番商议,决定对戴春风进行报复。戴春风得到消息,连夜逃出保安,远走衢州、杭州、上海等地,开始了新的打流生活。
这次打流,使戴春风饱尝了人间的辛酸苦辣,受尽凌辱、饥寒。但是,却也因祸得福,使他能与社会上流氓、小偷、瘪三、无赖、乞丐、盗匪、无业游民、僧道、娼妓等三教九流人物接触,了解掌握了这些人的心理特征、日常生活、活动规律等等,知道用什么手段去对付他们。他通过与这些人接触,更加精于欺压诳骗、鸡鸣狗盗等旁门左道,为他日后的特务工作打下了基础。这次打流中,戴春风先后结识了胡宗南、杜月笙,成为他日后在政治上发展的重要盟友。
戴春风结识胡宗南始于杭州西湖的一次奇遇。当时正值炎夏酷暑,戴春风每隔一天,必要去完成一个“功课”,这就是到杭州西湖里洗澡,兼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套夏衣脱下来在水里洗净,然后放到湖边的草地上晾晒。等衣服干了,他再上岸穿起来,去逛大街,串门子访朋友。他的一双白帆布鞋每次穿脏后,也是先在湖里洗一次,然后花上一个铜板,买点白粉涂抹上去,又像新的一样。虽如此,他却颇为得意地对那些打流的朋友夸口:“我的衣服只有一套,鞋子只有一双,却比别人穿得干净。”
这一天,戴春风照例又去灵隐寺入口处附近的湖滨完成洗澡的功课。阵风不时从湖面上吹过,戴春风怕晾在湖边的衣服被风刮跑,特地在上面压了几块小石子,又裸身退回湖中。当时湖滨游人尚少,戴春风又是利用中午天气炎热、游人不多的时机洗澡,可说是万无一失。偏巧这天来了一群小学生,从湖滨经过,其中有几个调皮的,竟将压在衣服上的石子捡起掷向湖中,眼看衣服被风吹起在草地上翻滚,戴春风不禁在湖里大声喊叫起来,可是身子却不能出水,极为狼狈。这一窘况被队伍中一位带队的青年教师发觉,他重新捡起几块石子把衣服铺平压好,并与泡在水中急红了脸的戴春风相视一笑,飘然而去。戴春风见此情景,立即趁四周无人,从水中窜出,穿起衣服,尾随学生队伍到休息的地方,与那个青年教师攀谈起来。
通过交谈,戴春风方知那个青年教师名叫胡宗南,字寿山,是浙江孝丰县鹤落溪村人。1919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吴兴中学,毕业后受聘于孝丰县立高等小学任教。这天是带着班里的学生到杭州旅行游览的。胡宗南当时的境遇虽强于戴春风,但因其祖籍是浙江镇海人,属钱塘江以东的客籍过江人,在学校里受到本地员工的排挤,心情郁闷,有寄人篱下、怀才不遇之感,戴春风则本是落魄之人,两个人同病相怜,一见倾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开始了胡戴长达25年的生死之交。
20世纪20年代初的上海,是一个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场所。戴春风以一个小瘪三的身份闯进上海,穷困潦倒,身无分文,只能寄居在表妹夫张冠夫的亭子间里。张冠夫原名张裕荣,号衮甫,江山县保定人,杭州商业专科学校毕业,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当小职员,住上海宝山路宝光里一所亭子间。其妻王秋莲系江山县三卿口乡人,她母亲蓝月爱,与戴春风母亲蓝月喜是嫡亲姊妹。戴春风投奔他们,张冠夫夫妇倒也没有嫌弃,招待吃饭,晚间就在地板上搁一张地铺,一住就是数月成年,只要戴春风自己不提出要走,张、王夫妇从不催逼。
据说,戴春风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蒋介石、戴季陶、陈果夫等人,有时在交易所中做些跑跑腿、送茶递水的差使,并认戴季陶为叔叔。事实如何,没有人考证,难以确信。不过,戴春风在这段时间里结识了杜月笙,是比较可信的,而且因此使戴春风与表妹王秋莲的关系紧张起来。
这时的戴春风,因生活无着,每天出入赌场,赢到钱就海吃一顿,输了就一连饿几天肚皮。戴春风在上海赌场出入多了,不久就与赌场老板杜月笙相识。杜月笙,字镛,1888年生于上海浦东高桥。幼年因父母先后死去,家境十分贫困,由姐姐抚养长大。杜月笙从小就好赌博,曾因偷姐夫的钱赌博,与姐夫闹翻,跑到上海,先在南市大码头张恒大水果地货行学生意,后因经常赌钱,被老板歇了生意。杜无以为生,只得在上海打流。因其时在南市十六铺一带做些水果生意,故在流氓群中被称为“水果月笙”。20年代初,杜月笙正是野心勃勃地在上海黑道横行打天下的时候,自然对社会上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广为结纳。戴春风当时虽是无钱无名的小瘪三,但他与杜月笙有相类似的经历,且都有生性不羁的“鬼才”,故他们一见倾心,谈得十分投机。杜月笙也惺惺相惜,常给戴春风一些接济。不久,两个人结为把兄弟,杜比戴长九岁,戴称杜为“三哥”(因杜的绰号为水果阿三)。从此,他们有了长达25年的交往。
戴春风与杜月笙搅到一起,使王秋莲很不高兴。王常对张冠夫说,戴春风不务正业,和黄金荣老婆的梳头阿姐(杜的大老婆沈月英)的丈夫水果阿三结为把兄弟,太没出息了。但张冠夫对此看得很淡,没有责备戴的意思。王秋莲又转而当面规劝戴,戴碍于寄人篱下,不便反驳,一味哼哼哈哈,背后仍与杜来往,且常深夜才归。王秋莲见此,就借故闭门不纳,时常借机发挥,冷言讽语,使戴很难堪。到后来,戴春风不得不离开上海,回到江山乡下。戴发迹后,不忘当年张冠夫待他一点好处,引为心腹,安置到管金柜、管外汇的岗位上,也为戴管私财,掌管军统的财政大权。但戴对表妹王秋莲耿耿于怀,视同仇人,有时指桑骂槐,大骂黄脸婆,只是王秋莲也不肯低首媚戴,双方就这样怒而不言地对立着。戴春风终念她是至亲,对此也不多计较。
1922年,戴春风回到家乡。受过打流生活的磨练,戴开始变得成熟起来。不久,经人推荐任仙霞乡的学务委员,让他做一些社会事务,目的也是引导他走上正道。但这些工作很快使戴感到厌倦,觉得如此终日徘徊乡里,无所作为,终非久计,心情郁郁不乐。百无聊赖之中,只得仍以一些史籍来消遣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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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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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初,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与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交恶。齐燮元报告直系军阀的总头目、贿选总统曹锟,指责卢永祥盘踞浙沪、图谋不轨。曹锟正要逐步翦除皖系势力,于是,立即分别电令直系军阀在浙江省周边各省的头目:江苏督军齐燮元、福建督军孙传芳、江西督军鲁涤平、安徽督军马联甲,举四省数十万大军进攻浙江,消灭卢永祥,以绝心腹之患。曹锟的电令,被在第一次直皖战争中下野的段祺瑞搞到,立即通知卢永祥,要他早作准备。
卢永祥接电后,立即进行部署:一是派人到东北联络张作霖,以为外援;二是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并招上海斧头党党魁、安徽帮首领王亚樵到杭州,要他在湖州组建浙江纵队;三是调整部署,准备迎敌,特别是加强对浙江屏障仙霞岭的部署,指令自己手下的大将张国威任仙霞岭防守军司令率部驻军闽浙交通要塞仙霞岭,伍文渊所部守卫江山县。一时,仙霞岭下大军云集,气氛紧张,人心惶惶。
这时戴春风闲居乡间,正感寂寞,见有机可乘,立即倡议组织保安自卫团,并自任团总,每日集中一批青壮团丁,查缉防堵,为地方卖力。
1924年春,王亚樵在湖州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江山。戴春风久在上海打流,素闻王亚樵大名,听到消息当即决定赶赴湖州投奔王亚樵。
令蒋介石、杜月笙胆寒的杀手王亚樵
王亚樵,字九光,名王鼎,别名王擎宇。1887年生于安徽合肥。父亲王荫堂行医兼开棺材店,一边救人活,一边盼人死,一生在矛盾的心理状态中生活。王亚樵兄妹4人,亚樵为长,小弟述樵随名律师沈钧儒学习法律。王亚樵早年攻经史,习书法。辛亥革命期间,积极参加反清活动,在合肥组织军政府,宣布独立。后与同盟会上海总部委任的合肥军政分府总司令孙聘骖发生矛盾,被孙作为土匪受到通缉,亡命南京,参加了江亢虎的社会党,并任安徽支部负责人。1913年,社会党安徽支部被安徽督办倪嗣冲宣布为“乱党”,受到镇压,王亚樵再次逃亡上海,加入无政府主义小组,立志打倒社会上一切强权。1915年,王亚樵在上海用50把利斧强行接管安徽旅沪同乡会会馆(李鸿章的遗产),专事接待旅沪的皖籍穷人,并积极在皖籍上海工人中开展帮派活动,由此而形成安徽帮,在上海滩上声名鹊起,形形色色的“学生”和“门徒”成群结队而来。在此基础上,王亚樵组织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队,凡有打架斗殴之事,这帮人往往一拥而上,抡起利斧,横劈竖砍,凶猛异常。不要说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如此拼命,就是黄金荣、杜月笙等流氓大亨对之也惧怕几分。由是,“斧头党”威名大震,王亚樵也成为上海滩上的闻人,手下门徒激增至数千人,他所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会员有十万之众。后因王亚樵在安徽、江苏北部洪泽湖一带组织军事力量反对江苏督军李纯,受到通缉。1922年,王亚樵联络浙江督军卢永祥,提出以军事实力反对曹锟、吴佩孚,卢永祥立即表示同意,条件是必须除去江苏督军齐燮元安插在上海的心腹、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王亚樵为此于1923年11月12日下午将徐国梁击毙在上海温泉浴室门外。卢永祥随即践约任命王亚樵为浙江纵队司令,拨给数百条枪,让出湖州的地盘,由他盘马练兵。
戴春风十分佩服王亚樵的铁血手腕,认为乱世宜用非常手段,才能创立非常之业。在上海打流时,他久欲投奔王亚樵门下,苦于没有门路晋见。现在王亚樵公开招兵买马,正是良机。他来到湖州白雀寺的浙江纵队司令部,打听到江山同乡胡抱一在王亚樵手下颇受信任,先以同乡之谊结识,然后请其代为引见。
胡抱一把戴春风引到王亚樵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戴春风,人称江山才子,文武皆备,而且为人足智多谋。他从小离家漂泊,想投奔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队伍,铲除强权,报效国民,终不可得。春风素闻司令英名,久欲追随左右,只恨无缘得见,今见司令正是用人之际,故不远千里,特来投奔,望司令收留。”王亚樵见这位侍立于前的青年面色微黑,两眼炯炯有神,神态却颇为谦恭。于是问道:“为什么来投军?”戴春风早在到湖州之前,就已经把王亚樵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投身辛亥革命,屡受强权所迫,不为当局所容,尤对北洋军阀政府深恶痛绝,势不两全。且此人屡处厄境,矢志不渝,性情刚烈,极富侠义心肠,推重人才,不计小节。于是,挺胸昂首答道:“小时候,先生问立志,吾答曰:希圣、希贤、希豪杰而已,当今曹、吴当道,奸佞横行,战乱不已,民不聊生,希圣、希贤皆成泡影,学生唯有跟随先生,执一利斧,铲除豪强,效命疆场而已。”王亚樵一听,心中果然高兴,当即任命戴春风当一名分队长,拨给数十名新兵,交其训练。自此,戴春风对王亚樵言必称“先生”,执礼甚恭。
数日后,胡宗南也从孝丰来到湖州,投效王亚樵,同被任命为分队长,与戴春风朝夕相处,感情日深。不久,胡宗南接到通知:他已通过了黄埔军校上海点秘密举行的第一期招生考试,现要他速去广州参加全国总复试。胡宗南先向王亚樵辞行,然后又与戴春风挥泪道别。双方约定,将来不论谁先得志,不可忘记今日的患难之交,甘则同甘,苦则同苦,共进共退,生死不渝。
戴春风当分队长后,练兵一丝不苟,极为严格,有时几近残忍暴戾的程度。训练中,无论出操、射击或战术动作,只要动作稍慢或一个规定的动作没有做好,轻则破口大骂,重则拳打脚踢。一次,戴春风罚一个士兵在中午的烈日下暴晒,使他因中暑而昏死过去。王亚樵听到后,勃然大怒,命人把戴春风找来训斥道:治兵之道,在于言传身教。古人云,爱兵如爱子。上下一心,解衣推食,到了阵前,才能甘冒危险,冲锋陷阵,为我所用。你用残兵立威的办法,进行训练,貌似从严,可是士兵心里不服,甚至产生仇视心理,将来我们必受其害。以后再如此,我必请你滚蛋。戴春风受到训斥,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说:“先生,我知道错了。以后但有此事,任凭先生发落,决无怨言。”
这件事,使戴懂得了驾驭人不但要树威慑服,而且要施惠恩服,同时也了解了王亚樵组织何以能在上海滩上横行无忌,久摧不散的道理。自此,戴春风一改过去单纯严厉冷酷的治兵方法,注意在生活上给以关心,施以小惠,果然赢得了士兵的心。戴春风还故意在与别人的言谈中,推崇王亚樵是位关心部下、爱兵如子的好司令,追随他做事是一个人最大的幸运。王亚樵性本刚烈豪爽,见到戴春风知过则改,倒认为这是个很有为的青年,也就更加信任他。
1924年9月,齐卢之战爆发,王亚樵受卢永祥之命,率部坚守松江,开始了一场血战。由于杭州守备司令夏超等人的叛卢投孙,使王亚樵的部队在松江陷入孙军的重围。1924年10月13日,卢永祥在上海宣布下野,王亚樵率所剩二百余人突围到上海市区。从此戴春风进入了一个新的生活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