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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定而后动

胡宗南在黄埔军校入学考试中,本已被开涮,于绝望之中,效淮阴侯韩信“说大话不犯死罪”的故技,奋力一击,来了一番字字珠玑、句句血泪的慷慨陈词,感动了好心肠的廖仲恺先生。20年后,他竟为自己扛回了上将军的三朵金花,这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吉人自有天相。推究起来,廖先生固然是爱才心切,自认为是为国民革命做了一桩好事。但廖先生哪里知道,这个当年被他破格特许的小个子考生,十数年后会成为“围剿”革命力量、践踏大革命成果的重要打手呢!

说起来,这件事自然不能怪廖先生。实际上,青年胡宗南虽不能说先进到哪里,但总也不能算是落后青年。野心固然是有野心,但在“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年代,青年人要出人头地,亦无可厚非。就其投考黄埔军校时的政治倾向来说,他能千里迢迢到广东投奔国民革命,可以说不失为那个时代的热血男儿之一。胡宗南的一期同学徐向前元帅说:“第一期黄埔生五百人,都是热血青年,是从艰难与困苦中奋斗出来的。”胡宗南之由革命走向反革命,溯源不在于廖仲恺先生举贤不当,而在于蒋介石私心自用,诱导胡宗南上了他的贼船。如果廖先生不是在其英年被反动派刺杀,国民党不是很快就走向反面,事情的结果或许要有所不同。况且,胡宗南在黄埔期间,是差一点成为共产党的。

黄埔学生们于1924年5月5日入学。6月16日,黄埔军校举行开学典礼。使黄埔学生们特别兴奋的,是在这一天不但可以看到南方政府一串“伟大”人物,而且有幸亲耳聆听孙中山先生的即席演说。和所有黄埔学子们一样,孙中山早就是胡宗南心目中传奇式的英雄。如今能亲眼目睹孙先生的形象,亲耳聆听孙先生的演说,他自觉是平生一大快事。站在队列中,胡宗南凝神谛听孙中山先生的宏言傥语,的确有一种令人动容与奋发慷慨的感觉。他心中暗暗感叹孙先生不愧是一位伟大的革命演说家,孙先生所言,虽然都是普通的革命道理,可是一旦从他的口中表达出来,仿佛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孙先生说:“中国的革命有了十三年,现在得到的结果,只有民国之年号,没有民国之事实。”“这是由于我们革命,只有革命党的奋斗,没有革命军的奋斗;因为没有革命军的奋斗,所以官僚军阀便把持民国,我们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我们今天要开这个学校,是有什么希望呢?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来创造,要用这个学校内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有了这种骨干,成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事业便可以成功。”胡宗南在心里连连赞叹:正是!正是!说得何等明白而深刻!

孙中山先生站在台上,头戴“拿破仑”式白帽,身着笔挺的白色中山装,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滔滔说词,如江河奔腾。讲台下全体师生列队肃立,鸦雀无声,此时此地,孙中山那略带广东官话的演说,的确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孙中山先生的演说很长,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胡宗南听着听着,慢慢地有些分神了。因为当他用目光,从主席台上站着的那些国民党大佬们身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去时,他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本来,在他的想象中,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等国民党领袖人物,都是清王朝的克星,一定都是楚霸王、关云长、岳武穆一类的传奇英雄,纵不济,也要有点刘玄德或曹孟德的枭雄之像。可是,今天一看,却是大出意外。如果单从形象上来看,不但算不得是楚霸王那种“身长八尺余,力能扛鼎”的高大形象,而且一个个儒雅清癯,瘦小精悍,缺乏那种久经行伍、出生入死的粗犷雄拔的军人气质。想来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何以他们能成为名人、伟人,自己难道便不能?今日他们在台上能站得,难道日后自己便站不得?胡宗南由是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以非常之毅力,进行非常之奋斗,成为非常之伟人!此时,孙先生的演说词,似乎成为高天之上的圣音,在他的耳边悠悠荡荡,飘飘忽忽,伟大也还伟大,却有了一种尊而不亲、敬而不敏的感觉。

军校第一期共编有四个队(9月份以后又编一个队),胡宗南被编在第四队,该队共117名学生,全部由备取生编成。就第四队学员的整体素质而言,确是相对较弱。仅以后来名扬天下的国共名将来说,第一队中有蒋先云、徐向前、王尔琢、贺衷寒、邓文仪、曾扩情、宋希濂、董钊、周振强、蒋孝先等人;第二队中有李之龙、许继慎、周士第、桂永清、酆悌、黄维、郑洞国、俞济时、李延年、黄珍吾、董煜等人;第三队中亦有陈赓、阎揆要、杜聿明、关麟征、侯镜如、袁守谦、梁干乔、潘佑强、吴乃宪、黄杰、孙元良、李仙洲等人。至于第四队,除了胡宗南以外,后来混得比较出名一点的,也就是范汉杰、宣铁吾、王敬久、冷欣、何绍周等数人而已,这大概就是正取生与备取生的差距。不过,第四队出了一个胡宗南,终成为黄埔学生中的军事领袖,多少为备取生争了一口气。只是,胡宗南之成为黄埔学生中的第一人,已是十数年以后的事。说起来,很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味道。因为等到胡宗南浮出水面时,真正的黄埔之杰蒋先云、陈赓及李之龙等人,早已与蒋校长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胡宗南能够成名,实在是沾了国共分手的光。

在整个黄埔时期,胡宗南都算不上是一个头角峥嵘的风云人物,更算不上是首屈一指的顶尖人才。不要说与蒋先云、贺衷寒、陈赓等黄埔三杰相去甚远,就是与名声稍逊一筹的李之龙、曾扩情、杜聿明、桂永清等人比较起来,也是不如的。胡宗南在黄埔时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神秘人物。这一方面固然是他的才干确实不及黄埔三杰等风云人物,另一方面也与他在黄埔时期的政治倾向有关。

黄埔一期招收的500名学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就拿胡宗南来说,他本人的自我感觉如何,当然是不足道的。不过,所谓的湖州才子或孝丰才子,大抵也有一点根据。可是,一到黄埔,胡宗南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过去,他在孝丰高小或吴兴中学,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是到了黄埔,不要说第一的名次挨不上边,就是要争个前几名,也是奢想,比胡宗南更优秀出色的学生,大有人在。在黄埔学生中有个说法,叫做蒋先云的笔,贺衷寒的嘴,陈赓的腿,是为三杰,胡宗南一样都挨不上边。胡宗南原本就十分高傲自负,虽然他的本事未见得比别人高明,可是他还是一样的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如果说在黄埔学生中,能有什么人可以让他不敢太放肆的话,那么这个人肯定就是蒋先云了。确实,蒋先云这个人,既叫胡宗南嫉妒,又叫胡宗南服气。

所幸黄埔不发金牌,否则大小金牌都会让蒋先云一个人“统吃”。从入学考试,到毕业考试,无论文的武的,蒋先云没有一样不拿第一。这实在让人有点怀疑上帝在造人时,是否真正做到了一碗水端平。试想一下,如果黄埔一期没有蒋先云,那黄埔军校的历史一定要逊色得多。不过,了解一下蒋先云的来历,的确让你大吃一惊。蒋先云是湖南新田人,三湘子弟,毕业于湖南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天才少年,聪明过人。自曾国藩编练湘军以来,湖南一直是人文荟萃之地,翻一翻国共两党的名将录,三湘子弟之多,一定会让你大惑不解,其中缘由非一言两语可以尽述,大抵可以写一本关于地缘政治学的大著。

其实,蒋先云的优越之处还不在这里。蒋先云的出色就在于他是毛泽东的得意弟子,五四运动时期就已出任湖南学生自治会总干事。1921年10月,蒋先云由毛泽东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毛泽东派他到安源路矿建立党组织,发动和开展工人运动。他革命工作做得十分出色,以至倍感荣幸地被反动派列为黑名单上的头号目标,杀手们像猎狗一样四出追寻。后来反动派索性公开悬赏通缉,价码是:报告行踪的,赏洋五百;捉获的,赏洋一千。当时,蒋先云的年龄也仅仅二十出头,身价就这样值钱,可见其不寻常之处。事实上,在中国,能够受到毛泽东赏识与栽培的,其人的才干还用怀疑吗!为了在军校中开展党的工作,也为了培养自己的军事干部,蒋先云被指派投考黄埔一期。蒋先云进入黄埔军校,自然而然地成为左派的领袖与旗帜。蒋先云实在是太出色了,胡宗南嫉妒尽管嫉妒,但是不得不服气。因此,在一期学习的前期,胡宗南与左派学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政治上甚至也靠得很紧,这与蒋先云的出色工作不无关系。

黄埔军校的右派领袖与旗帜是贺衷寒。贺衷寒是湖南岳阳人,又是一个三湘子弟,如果算上另一个三湘子弟陈赓,那么黄埔三杰正好全部来自湖南了。“三湘才子甲天下”,可见不是偶然的巧合。从黄埔开始,贺衷寒一生反共,而且是铁杆一个。令人不能相信的是,查一查贺衷寒的历史,原先竟也是共产党的同路人,并且是第一批加入中国共青团组织的资深分子。贺曾师从董必武、陈潭秋等资深共产党人研究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出席过在莫斯科举行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以这样的经历推断,贺衷寒应当算是相当革命的了。问题出在贺衷寒出席莫斯科会议期间,与中国代表团团长张国焘的关系搞得很糟。张国焘的身上总是飘散着一种带血腥味的独裁作风,而贺衷寒则处处以反封建、反独裁的青年革命者先驱自居,哪里肯买张国焘的账,于是,双方在莫斯科期间就常常为一点小事而拍桌子,打板凳,闹得不亦乐乎。回国后,张国焘终于运动陈独秀,把贺衷寒赶出共青团。贺衷寒恨死了张国焘,连带着对共产党也没有好感,从此走上反共的道路。贺衷寒才华出众,不但文章写得漂亮,一手艺术性的双勾字,也令人叫绝;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有很深的造诣,也难怪他处处要那么自负了。可以想象,这样的枭雄之才,一旦反共,自然也是能干出成绩的,他之成为黄埔学生中的右派首领,是有这个资格与水平的。

左派有了领袖蒋先云,右派有了领袖贺衷寒,当然轮不到胡宗南有什么上佳表现了。到了黄埔,胡宗南也实在太稀松平常了,完全拿不出可以在黄埔学生中叫得响的绝活。一定要说有什么的话,他也就是能写得一手好字,并且是王羲之的风格,这一点可以与李之龙媲美了。据说,贺衷寒的一手双勾字,还要在胡宗南与李之龙之下。可见,胡宗南的一手好字是有根底的。只是,黄埔不搞书法比赛,显不出第一来。再说了,军事学校讲的是行军布阵,攻城略地;披坚执锐,奋击八方。书法这玩艺儿,雕虫小技罢了。看到了,说一句好也是有的,没有人会羡慕得从此丢掉枪法不练,师从你胡宗南练习书法。不过,胡宗南有胡宗南的长处。入学时,胡宗南已经29岁了,这个年龄在军校里比许多教官的年龄都大。比较而言,年龄稍大,成熟,阅历多,人生经验自然丰富,处事老成持重,通权达变,凡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决不想仅凭一股热情就乱冲乱撞,结果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其进锐者,其退速”。于是,胡宗南在入学初期,在策略上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对于左右两派的激烈斗争与频繁活动,不过早表态,亦不过早投入,而是一边冷眼旁观,一边专心学习军事知识与各项课程。

胡宗南在精心地计算军校及南方政府内左右两派的政治实力,把握自己可以利用与崛起的最佳时机。是为大猾! fDL9NAam+wqPCpEgeNX4dVaLi9wT5BkL/8SrPZ6RcNI3hA4QgDPT8+o1x2XZZ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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