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孝丰高小教书时,胡宗南正是“君子好逑”的虎狼之年。经多年考察,胡宗南看中了孝丰城内的梅家二小姐,并请梅二小姐的姐夫王稼禾为其牵线搭桥。王稼禾本是孝丰城里的竹器店老板,镇海人,与胡宗南同属客籍。有此一层缘由,王也就不遗余力地为胡玉成其事。梅家本是当地大户,二小姐又是孝丰美人,胡宗南为孝丰才子,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此事居然也就得成。婚后,小夫妇恩爱相亲,伉俪情深,倒也无可厚非。美中不足之处,胡宗南要很快回城里教书,梅氏须留在鹤鹿溪村的家中独守空房。两情相思,不能日日相会,未免不是一件憾事。胡宗南回城之前,对梅氏约法四章:习女德,修女容,谨女言,勤女工等等。梅氏亦表示奉命唯谨,谨遵夫教。临分别时,梅氏缠缠绵绵、恋恋不舍地将胡宗南送到村口,恰逢此时绍兴戏班到鹤鹿溪村搭台演戏,胡宗南眉头一皱,临时在约法四章之外,再给梅氏加上一章:禁看戏。梅氏是大家小姐,《女儿经》是熟读了的,《女儿经》也是学过的,那上面对女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规定得何等绵密周详,可是亦未见得有不准看戏的悬禁。她以为这不过是丈夫临别时的一句戏言,虽言者有心,然听者无意,也就未放在心上,悲剧由此产生。
胡宗南熟读经史,崇尚儒学,是受封建礼教影响很深的伪道学君子。当日回到城里,心里终究有些惶惶不安,想起白日在村口所言,梅氏似乎听得并不专心。古训:防淫必禁戏,教妇在初来,此事不可不防,何不杀她一个回马枪,以弄清真伪。由是,胡宗南当即趁夜赶回家中,果然梅氏随邻家女子到社场看戏去了。胡宗南这一怒非同小可,心里恨恨地想道:新来乍到,初为人妻,竟如此不守妇道,天长日久,如何能做得贞节女子。这样的女人迟早是个祸害,留她不得。不过,要是仅为看戏一事,就公开将其赶走,未免情理不合。如果再将此事张扬开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于脸上无光。思来想去,胡宗南决定:此事要让别人不明不白,唯有智取,不可强攻。
当晚,梅氏看戏归来,见丈夫去而复回,不禁又惊又喜。胡宗南亦不动声色,只字不提看戏二字,只告以因思妻心切,不耐寂寞而复归,搪塞遮掩过去。梅氏亦不疑有他,当夜二人温存体贴,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天已大晓,胡宗南重新上路回校。
谁知从此以后,胡宗南面孔大变,对梅氏视同路人,咸淡不加理睬。平时也是绝少回家,即使回去,也是严格奉行“三不政策”:不同宿,不说话,不接受侍奉。可怜梅氏挨此当头棒喝,却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终日里胡思乱想,也不能找到一个答案。而胡宗南的冷酷无情,竟是日日、月月、年年,渺无绝期,无论梅氏怎么诘问,也无论亲朋好友怎么规劝,胡宗南终是不置一词。后来,胡宗南离家出走,再投笔从戎,也就把梅氏彻底打入了“冷宫”。梅氏在家想夫情痴,以致精神歇斯底里,终日里洗被涤帐,逢人便说:“我们先生明天要回来了!”见者无不可怜叹惜,禁不住要心酸落泪。数年后,梅氏终一病而亡。一个花容月貌的梅二小姐,只因一场社戏,竟被胡宗南从精神上活活摧残致死。
胡宗南自视颇高,一个弱女子梅氏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在整个孝丰城里,也未见得有谁能让他看得上眼。南朝诗人谢灵运自谦:“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胡宗南是谦谦君子,还不至于像谢灵运那样以天下才自负。不过,如果说:孝丰才有一石,胡宗南独占八斗,这句大话他还是敢说的。正因为有这样的自我感觉与心理状态,当孝丰小学校长出缺时,胡宗南自信也就非他莫属了。所以,当孝丰小学的同事王微跳出来要与他争夺校长一职时,胡宗南是很不以为然的。老实说,这王微在他眼里,就像当年阿Q眼里的王胡一样,是很可以骂他一声“这毛虫”的!有胡宗南在这里,王微算是个什么东西,敢与他这个大才子较量吗?
可是,现实却给了胡宗南当头一击,竞争的结果,居然是王微当上了校长。据说,问题出在王微是孝丰本地人,可以说得上是条地头蛇;而胡宗南系钱塘江以东的客籍“过江人”,大抵算得上是一条“过江龙”。中国人的老例: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种事历来如此,本不值得过分计较。可是,胡宗南素以狂傲出名,偏执而好激动,个性倔强,不甘屈居人下,何况是历来被他藐视的王微“这毛虫”!在胡宗南的记忆中,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一桩的奇耻大辱,因为在过去,这王微只有被他藐视,从没有他被王微藐视的。现在却要被王微来藐视他了,胡宗南如何咽得下这口鸟气。一怒之下,他负气出走,跑到上海,找到他早年的同学与好友章云,在章云家开设的毛竹行里,找了一份打杂的活计,一边栖身落脚,一边挣钱糊口,徐图计议。
这个章云,可以说是胡宗南的平生第一好友,也可以说是第一恩人,早在胡宗南就读吴兴中学时,章云就经常给予接济。现在胡宗南落难,龙困池中,章云不但热情接待,而且毫无厌烦之意。他从未让心高气傲的胡宗南有任何不便与为难之处,这多少给胡宗南一丝安慰,也为胡宗南发迹以后提携章云奠定了基础。胡宗南一边在章云的毛竹店帮工,一边开始筹划着自己独立经商赚钱。孝丰县本是全国著名的毛竹之乡,盛产毛竹、鲜笋、笋干等经济作物,更有天目笋尖、清什笋、竹制工艺品、钓鱼竿等闻名遐迩,远销海内外,故孝丰的竹器商人遍于国中。胡宗南从小耳闻目睹,对经销竹产品之道,当然也略懂一二。不久,胡宗南向章云等同乡好友商借筹措了一笔资金,亲自从孝丰贩运了一批毛竹到上海出售。他本想发一笔意中之财,好渡过难关,亦不想让别人轻视自己。哪里知道这趟生意因不谙行情,不但未能生利,竟连老本也贴了进去,弄得胡宗南背上一屁股债务,日坐愁城。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幸逢广东黄埔军校在上海地区秘密招生,胡宗南闻讯大喜,当即决定远走广东,报名投考军校,一方面避开债务纠缠,一方面也好谋个晋身之阶,说不定从此发迹,也未可知。果然,胡宗南这一闯,竟走上了青云直上之路。
人生的荣辱祸福真是说不清,亦道不明。胡宗南与王微争夺孝丰小学校长失败,这在他来说,当然是人生一大挫折,谁知道人生的转机竟由此而始,使他能够赶上投考黄埔军校第一期招生的大机遇。如此看来,“过江龙”胡宗南败于“地头蛇”王微之手,实在是他的好运气与好福气。无怪乎胡宗南发迹以后,饮水思源,始终不忘王微当年将他从孝丰赶跑的大恩大德,竟将王微带在身边,畀以要职,视为亲信干部而处处加以提携,倒是便宜了王微“这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