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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是以 (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不崇尚所谓贤者,使世人不为才略相争;不看重难得的财货,使世人不为利赂而起盗心;不显耀可诱发欲望的东西,使世人不至于迷性乱神。所以圣人这样治理天下,淡泊人们的争心,饱足人们的肚腹,削弱人们的志虑,强壮人们的骨筋。常使世人无知无欲,使人们懂得不逞强争胜。只是无为而已,这样天下就不会不进于治平。

【校释】

①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帛书乙本字句如上。甲本“贤”下残损十一字,据乙本当为“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为”下残损一字,据乙本当为“盗”;第五个“不”字下残损四字,据乙本当为“见可欲,使”。甲本残存文字与乙本相应文字从同。

郭店楚简本未见此章文字。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与帛书甲、乙本相勘校,甲、乙本“上”王本作“尚”(“上”、“尚”古字通);甲、乙本“使民不乱”王本作“使民心不乱”;“民不乱”与“民心不乱”虽语义不相悖牾,但依上文“使民不争”、“使民不为盗”之例似应以“使民不乱”为是。今从帛书本。

※诸传世本多有与王弼本略异者,其如:易州景龙碑本,“尚”作“上”,无“为”字,无后一“民”字,整节文字为:“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遂州龙兴观碑本,“尚”作“上”,前二“民”作“人”,无“为”字,无后一“民”字,整节文字为:“不上贤,使人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人不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敦煌写本之甲本,“尚”作“上”,“贤”作“宝”,无“为”字,无后一“民”字,整节文字为:“不上宝,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易州开元幢本、强思齐本,无“为”字,“使民不为盗”为“使民不盗”;无后一“民”字,“使民心不乱”为“使心不乱”。邢州开元幢本、易州景福碑本、泰州广明幢本、楼观台碑本、磻溪大德幢本、北京延祐石刻本、河上公(影宋、道藏)本、《群书治要》本、李约本、唐李荣本、唐《御注》本、唐《御疏》本、陆希声本、张君相本、杜光庭本、王真本、道藏无注本、吕惠卿本、司马光本、苏辙本、陈象古本、宋《御解》本、邵若愚本、李霖本、白玉蟾本、彭耜本、董思靖本、宋李荣本、林希逸本、文如海本、无名氏本、吕知常本、寇才质本、赵秉文本、时雍本、李道纯本、刘惟永本、张嗣成本、危大有本、释德清本、薛蕙本、焦竑本、周如砥本、潘静观本,无后一“民”字,“使民心不乱”为“使心不乱”。

“上”通“尚”,崇尚、推重之谓。“不上贤”即不推重那些图谋世俗功利之能者。

“贵”,推尚、看重之谓,亦即“以……为贵”。“不贵难得之货”即不以难得的财货为贵。

“见”(xiàn),显现、显露之谓,这里有凸显、彰显意;“不见可欲”即不凸显才能、利货等可诱发人的求取欲望的东西。如此,方能使世人不陷于竞争,不沦为盗贼,而民心遂不至于为利欲所乱。

②是以 (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帛书乙本字句如上。甲本损毁严重,“之”字下残损十一字,据乙本当为“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次一“使”字下悉残损,据乙本,此节所损当为“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除“ ”(圣)作“声”(“声”为“圣”之借字)外,甲本残留文字与乙本相应文字从同。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無)知无(無)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無)为,则无(無)不治。”与帛书乙本勘校,乙本三“无”(甲本残存一字)王本并作“無”,此“无”非“無”之简体字,同“無”;乙本“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王本作“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朱谦之曾考辨传世本文句之异云:“据罗(振玉)氏影印贞松堂藏《西陲秘籍丛残》校敦煌本,‘敢’下有‘不’字,罗《考异》中失校。又遂州碑本亦作‘不敢不为也’。强思齐引成玄英疏:‘前既舍有欲无欲,复恐无欲之人滞于空见,以无欲为道,而言不敢不为者,即遣无欲也。恐执此不为,故继以不敢也。’是成《疏》本亦作‘不敢不为’。惟顾本成《疏》作‘而言不敢为者,即遣无欲也’,脱此‘不’字。今案‘不敢’、‘不为’乃二事,与前文‘无知、无欲’相对而言,‘不敢’断句。经文三十章‘不以取强’,各本‘不’下有‘敢’字,‘敢’字衍文。但六十七章‘不敢为天下先’,六十九章‘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七十三章‘勇于不敢则活’,以‘不敢’与‘不为’对,知顾本成《疏》经文有误脱。老子原意谓常使一般人民无知、无欲,常使少数知者不敢、不为,如是则清静自化,而无不治。” (朱谦之:《老子校释》,中华书局,1984,第16-17页) 高明引其说云:“朱说诚是,帛书乙本则为其说得一确证。” (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中华书局,1996,第238页) 朱、高之见可参酌,然其由传世本之误而就此执着于“圣人之治”下的“民”与“智者”的区别却未必妥当。今以帛书乙本更近于《老子》之本始,并对“知不敢”依上下文别作一种诠解。

※诸传世本与王弼本字句相异者多有,其如:易州景龙碑本、敦煌写本之甲本,无“是以”二字,无“之”字,无“夫”字,“智”作“知”,无“也”字,无“为无为”句,整节文字为:“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知者不敢为,则无不治。”遂州龙兴观碑本,无“是以”二字,无“之”字,无“民”字,“智”作“知”,“敢”下有“不”字,整节文字为:“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不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易州开元幢本,无“之”字,“民”作“人”,“智”作“知”,无“也”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人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为无为,则无不治。”唐李荣本,无“之”字,“智”作“知”,末句句末有“矣”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张君相本,无“之”字,“民”作“心”,无“夫”字,“智”作“知”,无“也”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心无知无欲,使知者不敢为。为无为,则无不治。”河上公(影宋)本,无“之”字,“是以圣人之治”为“是以圣人治”。李约本,无“之治”二字,“民”作“人”,“智”作“知”,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人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王真本,无“之治”二字,“民”作“人”,末句句末有“矣”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人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李道纯本,无“之治”二字,“智”作“知”,无“也”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为无为,则无不治。”危大有本,无“之治”二字,“是以圣人之治”为“是以圣人”;“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傅奕本,首句句末有“也”字,“智”作“知”,“为”下无“也”字,末句“治”作“为”,其下有“矣”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为无为,则无不为矣。”北京延祐石刻本、吕惠卿本、苏辙本、文如海本、无名氏本,首句句末有“也”字,“智”作“知”,末句句末有“矣”字,整节文字为:“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崇宁《五注》本,首句句末有“也”字,“是以圣人之治”为“是以圣人之治也”;无“敢”字,“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智者不为也”。范应元本,首句句末有“也”字,“是以圣人之治”为“是以圣人之治也”;“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末句“治”作“为”,句末有“矣”字,“则无不治”为“则无不为矣”。叶梦得本,首句句末有“也”字,“是以圣人之治”为“是以圣人之治也”。张嗣成本,无“民”字,“常使民无知无欲”为“常使无知无欲”;“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邵若愚本,“智”作“知”,无“也”字,“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末句句末有“矣”字,“则无不治”为“则无不治矣”。磻溪大德幢本、唐《御注》本、唐《御疏》本、陆希声本、杜光庭本、强思齐本、道藏无注本、陈景元本、司马光本、陈象古本、宋《御解》本、李霖本、彭耜本、董思靖本、宋李荣本、寇才质本、赵秉文本、时雍本、刘惟永本、杜道坚本、吴澄本、明《御注》本、薛蕙本,“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末句句末有“矣”字,“则无不治”为“则无不治矣”。河上公(道藏)本、《经典释文》本、《群书治要》本、白玉蟾本、林希逸本、吕知常本、邓锜本、林志坚本、周如砥本、潘静观本,“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邢州开元幢本,“智”作“知”,无“敢”字,“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为也”;末句句末有“矣”字,“则无不治”为“则无不治矣”。易州景福碑本,无“也”字,“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智者不敢为”。楼观台碑本,“智”作“知”,“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使夫知者不敢为也”;末句句末有“矣”字,“则无不治”为“则无不治矣”。

此处之“心”、“志”皆关联于嗜欲、贪求,因而与机诈、诡谋、取巧、作伪相涉;“虚”、“弱”俱可作捐弃、消除解,“虚其心”、“弱其志”则意为捐弃贪取之心、削弱谋求之志。“腹”、“骨”为躯体之自然构成,“实”、“强”意即充实、强壮;“实其腹”、“强其骨”则在于指出,充实而强壮朴茂之躯体以顺应渊默之自然。

“无知无欲”之“知”即欲望、欲求,郑玄注《礼记·乐记》“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云:“知,犹欲也。”“无知无欲”,即无所欲求之意。“敢”,这里可训为进取、争胜。《说文· 部》:“ (敢),进取也。”《玄应音义》(唐释玄应撰《一切经音义》)卷十六“相敢”注:“敢,亦进也,谓相竞也。”“使夫知不敢”,意为使人们懂得不竞逐、争胜。

【疏解】

此章承上章论“不言之教”而说“无为”之“治”,所措意的重心由修“道”之“教”转向施“教”以为政。二章以“居无为之事”喻示“不言之教”而称道“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其已隐含了为政施治之方略,但侧重点毕竟在于“圣人”修身以“道”而躬自行“教”以为天下人示范;三章则更多地立于将修“道”之“教”作一种政治引导,把问题聚焦于“使民”——“使民不争”、“使民不为盗”、“使民不乱”、“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不敢”——的相宜蹊径的探讨上。

相应于“难得之货”,“贤”当可理解为难得之才或难得之人,难得之人、难得之货未必一定会遗患于世或有碍于天下的治理,然而一旦“上”(尊尚)之、“贵”(推重)之,则必至于诱发人们的竞进、攫取的欲念,此欲念一动,机巧、伪诈、诡取、强夺诸行为遂随之而生。此真可谓朴澹一失而百弊从之。依老子的逻辑,对“贤”与“难得之货”的“上”而“贵”之,即是彰显那些引发人们欲虑的东西,而欲虑的滋漫则势必导致民心的败乱。显然,这里最重要的诲戒在于“不见可欲”,它既是对“不上贤”、“不贵难得之货”的缘由的晓示,也是对下文所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的“圣人之治”之底里的道破。为老子所忧心的是在世人那里潜存默藏而随时随处都可能显露、泛涌的“欲”,他所要导示人们的则为“不见可欲”而对“欲”的兴作“镇之以无名之朴” (《老子》三十七章)

其实,“难得之货”,甚至于“贤”,其本身都还很难说是严格意义上的“文”——至少不是老子决无容忍可能的“文”,然而对其“上”(尊尚)之、“贵”(推重)之,这“上”、“贵”因而“见可欲”之“见”,则已全然属于定会留下孽根的人为之“文”了。老子提出“不上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的主张是受了“文敝”现实的刺激的,不过,其确然蕴含了一重非止于应激而发的终极性考虑。对于老子来说,任何一种人为之“文”都是有害于人与万物的天性自然的,而“文”既然无一不出于人的造作,其便一概应予决绝地排拒。“不上”、“不贵”、“不见”说到底乃是对“文”的摈绝,对所有人为造作或所谓“为”的否弃,老子由此遂一再强调真正理想的政治或“圣人之治”自当“弗为”或“无为”。

从一章到三章,老子的三则文字略成一理路通洽的单元。一章的主题辞为“道”,二章的主题辞为“教”,三章的主题辞为“治”;修“道”以行“不言之教”,施教而成“弗为”之“治”,这是一、二、三章属文缀句的意脉所在。一章描摹非可道之“道”的“无名”而“有名”、“恒无欲”而“恒有欲”的那种有无相即之玄致,二章以修“无”、“有”相即之“道”而诲示人“居无为之事”——“作而弗始”、“为而弗恃”、“成功而弗居”——这一“不言之教”,三章则循“道”依“教”而由“不上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恒使民无知无欲”为“治”于“弗为”。三章末句傅奕本、范应元本作“为无为,则无不为”,虽与帛书措辞相去颇大,亦与多数传世本之“为无为,则无不治”略异,但未始不可视为对于帛书“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的浅近而不失其韵致的诠释。

同是说到“欲”,三章所谓“不见可欲”或“恒使民无知无欲”之“欲”乃世俗小己之私欲,一章所称“恒有欲”之“欲”则是与“恒无欲”相即而言的廓然大公之“欲”。一为人于才具的竞取或对财货的贪求,一为“道”对万物成全于自然而然的那种趋就,二者不可相提并论,更不可混为一谈。 AD+zcsHbfSOph230YGB2LK/GFKL1Inc9QEMKqv3Vago7Bp/Oxb7bJf4+KBGaCh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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