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的背影,在时光花朵的绽放中隐退!
清晨时分,她出了门,没有去买菜,而是来到了广场。
不出意外地,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她看见了头戴耳机的小欧。
小欧睁眼望向她,露出习惯性的一抹微笑,然后继续闭目倾听。
那坦诚的笑容令几乎打消了她的“怀疑”,经过十秒钟的犹豫后,来自教堂顶楼机械挂钟的钟鸣声给了她勇气,她径直走了过去。
“一起午餐好吗?”与还瞳相恋一个月后,这是矜蔚第一次和小欧谈话。
小欧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好意心领,不过……”
她打断他:“我预料到你的推托,只是想知道你会用什么理由拒绝。”
“交往就像一餐很好的饭,不能吃得很饱才离席。”
他的话总能让她有出乎意料的微笑,但她努力板起脸,直视他的眼睛,冷冷地说:“事实上,我发现你不工作,也从不与人交谈,甚至都没见过你喝一口水吃一口东西。”
“谢谢你的关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那么除了跟踪我,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么?”
小欧奇怪地看着她:“按理说,你本应该感激我让你的梦中情人及时出现。可是,你的口气听起来却像是在指责?”
“是的,我在恋爱,我的梦中情人,我恋爱的快乐,我甜蜜的幸福……”矜蔚梦呓般说:“我本应该知足,并因此由衷地感激你。但为什么,我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这是爱情总会经历的阶段,你慢慢就会适应的。”
“我讨厌你这种仿佛无所不知、但其实毫无半点诚意的态度。”她失控般大喊。
小欧沉默了。
“还记得那晚在我家里,你说的一句话么?”
“矜蔚,相信我!”
“是的。在此之前,我和这个城市处于隔绝的状态,从不与人推心置腹,也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讲太多的废话。你之所以是例外,甚至让我忽视了你跟踪者的身份,就是因为句话。但现在,我还能继续相信你吗?”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三个字当做我的承诺!”
“那么,请告诉我,还瞳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你梦中的男人,你现在的恋人。他和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她毫不退让:“我记得,你说过只有你们有能力阻止他,并用他短期内的出现对此做出了证明。怎么解释?”
“延缓送花的时间,并不代表就是我种下了那朵花。”
“好一个形象的比喻。”她冷笑:“这也算你对我承诺?抱歉,我无法相信给我这样似是而非回答的人。”
“矜蔚……”小欧难得地叹气:“有一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能说我对你从来也没有恶意。”
“可我无法不怀疑你。”
“你的怀疑来自于哪里?”
“还瞳……”短暂的缄默后,她艰难地开口:“他太了解我,太懂得我的需要,简直就像另一个自己。比如,我甚至可以猜出他今天给我带来的礼物:一个小巧可爱的心型钥匙链。”
“你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你做了类似的想象吧。”
“不错。”矜蔚点点头:“我无意中的想像,就能够影响他在现实中的判断。如果我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今晚我有事,请他不要来了,你猜他会怎么说?”
“他会在你还未提出要求以前,先向你道歉,然后说他要加班。”
“为什么会这样?”
“类似心灵相通,不是很好么?何况这是你与生俱有的能力。”
“但对你无效!”
小欧放慢语速,似乎在谨慎地选择用词:“你不应该把你特殊的能力用在错误的方向。”
“正确的方向在哪?”
“进一步潜移默化他对你的爱,让他向你求婚,至少,先提出同居的请求!”
“闭嘴!”她粗暴地打断他:“我的爱情由我做主!”
她惊讶地发现,她的焦燥不是来自于“同居”这个问题,而是小欧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小欧微笑:“如果彼此深爱,那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彼此深爱……可我不太能确定他对我的感情。”
小欧很吃惊:“有什么不对吗?”
“他对我很好……”她迟疑:“但就是因为他一切都以我为主,几乎看不到他本来的个性,才让我心里很不踏实。你说过,只有你和智长老才知道我的隐私。暂时先不追究你们是如何知道的,但我有足够理由怀疑,你们对还瞳泄露了我的秘密,甚至对他进行了相应的改造,所以他才能做到我心目中完美的合拍。我想要本来的他!”
小欧大笑:“女人的心,总是充满着猜测……”但他的眼睛没有笑,甚至隐含着一丝担忧。
“我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我的意识,绝不是任何人的傀儡。但是,他的行为太符合我的设想,就像一辆知道起点和终点的列车,哪怕我不知道中间会停多少站,但一定是准时从A点出发,准时到达B点。”
“如果有一天,它去了C。你才会真正着急。”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确信,他不会去C。除非,我提供了选项。”
刹那间,她被自己的话点醒了:除非,我提供了选项!
对于还瞳,矜蔚有一个计划,但在时机到来之前,她努力掩藏得不动声色。
恋爱似乎因为她心理上的微妙变化而产生了一点点瑕疵,还瞳感应到了这一点,他借口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无形的压力像笼罩在天空的乌云,虽然看起来还没有威胁,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或许正是因为头顶上这未知的阴霾,她反而特别期待阳光。
而小欧就像是日光照射的树萌下,那一团团闪耀着的、令人心情愉悦忍不住想要抓在手心里的光斑。
她开始频繁地找小欧聊天,但从不涉及敏感的话题。
“你似乎很喜欢音乐,会唱歌吗?”
“不会。只懂得欣赏。”
她接过他的耳机,那是一段钢琴曲,繁复而稠密,她想像着对方的手指在琴键上的疾速翻动,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耳中听到这样的音乐,却不会让你心烦意乱,反而显得心平气和?”
“因为我体会的不是音乐本身,而是创作者的喜悦与苦痛。”
她狐疑地望着他:“为什么我听不出来?”
“艺术与读者之间,存在一条因人而异的隧道。”
“曲高和寡?你是在骂我没有艺术细胞吗?”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她颇不服气,但确实感觉到自己与他的差异。对于艺术,她好象真的欠缺某种深层次的领悟。
“为什么每次见你,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因为确实感觉到你的美好。”
或许他只是脱口而出,但她的心却因此而怦然一动:“可是,为什么阿瞳哥哥很少对我笑?难道我在他眼里就没有美好?”事实并非如此,她故意抬杠似乎是为了掩饰某种奇怪的心情。
“因为在乎,我们总是刻意取悦熟悉的人,但那比无意间取悦陌生人更加困难。”
她低下了头,她发现自己对阿瞳从来没有“刻意”的取悦。
在爱情中,她更想要的是一种启发,而不是温柔的附和。
“每个人眼里,看到的世界真的都不一样吗?”
“的确如此。”
“那么,你能从钢筋水泥中看出花么?”
“提升参照物的品质才能决定开阔的眼界。”
“我发现你的胡说八道总是带着对自己的吹嘘。”她大笑:“给我一个例子,来证明你和我之间的不同。”
他沉思后缓缓说:“星空。”
“你会看到什么?”
“宇宙的广阔、未知的神秘、生命的幸运、心底的悲伤……”
她想到了那些关掉灯光在窗台静坐仰望夜空的时光,但对他的感应一无所觉:“怎么会有悲伤?”
“头顶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
“什么意思?”
他肃穆不言。一种凝沉的气息忽然降临,让她莫名地惧怕起来,不敢再听他的解释。
“认识这么久,即使出于礼貌,你也应该请我吃饭吧。”
“不怕你的阿瞳哥哥不高兴?”
“他可没你那么小气。”
“那么,请你看电影好吗?”
“为什么?”
“和富翁一道进餐馆,但应和穷人一起去看戏,因为后者更能够享受欢乐。”
其实,她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不需要用餐,看电影成了意外的收获。
这是一场足可卸下所有压力,让人开怀忘忧的喜剧。当全场哄笑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一下。瞬间,她几乎以为他要牵自己的手,心一下子揪紧了,但他只是调整了坐姿而已。
出场的时候,她注意到,即使在拥挤的人群间,他也可以保持身体不与任何人发生接触。
而那一部电影的片名就在此时跃入她的脑海!
八月六日,矜蔚的生日。
她一直觉得,二十岁,是最适合女孩变成女人的年龄。之前太早,之后又太晚。
无从得知这种感觉的支撑点在哪里?但她就是那样以为,仿佛生命里存在着一个隐蔽的开关,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就将被什么人按下。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浪漫的晚餐,挽手的散步,温暖的拥抱,甜蜜的亲吻……
而且她还清楚地知道,藏在还瞳口袋中的生日礼物是一枚订婚戒指。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一点。
还瞳似乎并没有打算有告辞,她也无意让他离开。
这本是她早就在脑海中拟定好的计划,她选择在二十岁生日的今天真正成为还瞳的女人。
但那场电影,让她改变了主意。
不给还瞳取出戒指的机会,她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影碟。
《楚门的世界》!
她曾经看过这部电影,但那时除了情节之外,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但今天不同,这将是她审视自己与这个世界真正关系的决定时刻。
打出字幕的时候,她就忍不住颤抖起来。还瞳将她抱在怀里,她却轻轻推开了他:“用心看完这部电影,然后告诉我你的感受!”
影片讲述了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被谎言和欺骗所编织的世界……
在全神贯注的观看过程中,她从头至尾地保持冷静,心里却如同刀割。
大多数的疑问都可以找到解答,从而得出一个令人心酸的结论:她,就是楚门的翻版!
“阿瞳哥哥……”她轻声呼唤他:“如果让你在这部电影中选择一个角色,你希望是谁?”
“这里面没有我喜欢的角色。”
“我觉得梅丽尔适合你。”那是电影中楚门的妻子。
“可她是个女人啊。”
她苦笑,到底是还瞳的演技太出色,还是他也依然被蒙在鼓里?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也愿意承受他无微不至的呵护。但说到底,取悦于人只是单向的行为,不应该有抵达极致的默契。她无法释怀他能够懂得自己的一切,巨细无遗。
“你支持楚门的做法吗?宁可失去一切,也要找到残酷的真相。”
“正确!”
与从前一样,无论她说出什么观点,他都是给予赞同,偶尔会有补充,但绝不会提出新的建议。
他的墨守成规令她忽然怀念小欧的天马行空。
“那么,我们走。”
“去哪里?”
“带我兜风,我要去海边!”
“去海边?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你不是说……”
“没错,水是我的毒药,午夜一点之后不能去街上游荡。但,这些都是二十岁之前的事!”
她就像一个被设计好的玩偶,只能在固定的模式中生活,哪怕不时有些振荡,但一定不会越过设定好的界限。
由此刻起,她决定向这个世界宣战!
暗夜的街道几乎没有车辆,摩托车孤单的轰鸣声在尤显壮烈。
她坐在车后,裙裾飞扬。
头顶是神秘的深邃星空,身边是熟悉的城市景象,梧桐树香在喉间泛起甘甜的滋味,远方的海浪潮涌有节奏地敲打着,如战鼓的回响。
而她依然紧抱着她的阿瞳哥哥……
这个世界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她此刻的眼里,却显得空泛和虚假。
虽然并未找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她依然坚信这不过是一场真人秀。
而她是唯一的主角!
——记忆与规则,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骗局,忘掉它!然后用你的心穿越伪装的禁忌,再用你的眼睛去洞察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真的需要知道真相,并打破现有的记忆与规则么?她苦涩地想。或许保持原样,自欺欺人并假装幸福的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不要回头!
在她的指挥下,还瞳驾驶着摩托车开向临海大桥。
从地图上来看,长达十九公里的临海大桥通向另一座岛屿,那里有可以直飞世界各地的国际机场。
这本是她从不关心的事情,但现在却开始怀疑,那里到底是否存在这样一个机场?
三百米外,一个人影出现在临海大桥的入口,朝他们挥着手。
小欧!
他站在道路中间,沉郁挂在他的脸上,取代了惯常的笑容。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能!
无法言表的愤怒涌上胸口,她大声地命令还瞳:“不要理会他,冲过去。”
小欧不动,他的目光穿过了空气,穿过了还瞳,穿过了咫尺天涯的数十米距离,准确无误地锁住她的双眸。
“不要停车,加速!”她不相信他敢用性命和自己作赌。
功率增至最大的摩托车发出惊天的咆哮,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百四十公里,就像一道碾过时光的蓝色闪电。
小欧没有闪避,反而调整身形,端端迎着飞驰而来的摩托车。他的目光陡然炽烈起来,充盈着似要满溢而出的神采,贯注着所有生命力,并在眸中熊熊燃烧,一如他们的初见。
她凝视他的双眼,如坠魔障。
刹车声几乎刺破耳膜,还瞳终于抵挡不住压力,在最后一刻减速。
但巨大的惯性让摩托车依然朝着小欧冲去……
“不!”矜蔚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哑的碰击声,脑中浮现出小欧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画面。那一刹,她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下一刻,她却觉得身体蓦然一轻,犹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已被小欧揽在怀里。数十米外,还瞳骑在摩托车上怔愣着,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没死?”她呆呆地发问,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我像那么容易死的人吗?”小欧轻松的回答,微笑重新浮在他的脸上。
几乎不假思索,她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放开了她,捂着脸颊,更多的是惊讶,而不是愤怒。
她想像得出,电光石火的那一刻,他是如何先避开疾驰的机车,从侧面抱起了她,然后腾空而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巨大的冲击力,并巧妙地没有让她遭受任何波及。
尽管早知道他身手矫健,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和她赌命的念头,他有自信阻止她,用他霸道而不容拒绝的方式。
这才是她打他一记耳光的原因!
她走向还瞳,重新上车:“我们走。”
“矜蔚,别乱来!”小欧的口气与其说是劝导,不如说是警告。
她没有理睬他:“开车!”
小欧上前,一把抓住车架,已然发动的摩托车打着空转,却无法动弹。
她回头,摆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需要我的男朋友和你单独谈谈吗?”她很奇怪还瞳的反应,沉默中的深思。或许并非怯懦,却仿佛显得事不关己。
小欧举手告饶:“你冷静一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刚刚看了一场电影,《楚门的世界》,希望这能给你些启发。”
他恍然大悟:“你以为自己落入了楚门式的陷阱!不,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就让我去亲自看看……”她指着那望不见头的临海大桥:“这条道路的终点,到底是不是一块巨大的幕布,或者是一个突兀的中断。”
“相信我,事情远比你想像得更复杂,贸然行事,只会让结果变得更糟。”
“不可能还会更糟!”不知为何,小欧脸上焦急的神情竟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开心,而这始料不及的开心反而更增添了她冷漠的坚决,望着他紧握车架的手:“放开手,或是打倒我。由你选择!”
他没有松手:“矜蔚,生日快乐!”
意外的祝福,却充满着讽刺的意味:“谢谢你背下了我的资料。”
“你的资料同时告诉我……”小欧抬起左手:“你不应该忘记这个地方。”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过,是临海大桥的栏杆,她的心猛地一颤。
瞬间,想要不顾一切离开这里的勇气消失了。
矜蔚默然下了车,扶栏而望。
这里,就是她父母逝世的地方。
陡然间悲从中来,无声的泪从她的脸庞潸潸滑落,从高高的大桥直滴入海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世间再深刻的悲欢离合,被时间这双大手轻轻挥抹后,到头来都不过像这一颗溶入海水的眼泪,了无痕迹。
既然迟早都会这样,还有必要去寻找什么真相?争取什么自由吗?
眺望着远方起伏不定的海平面,闻着腥咸的海风,她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般一阵难受,身体发软,不由自主趴在栏杆上,呕吐起来。
小欧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先回家去吧。就算大桥的尽头有你以为的真相,也不应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去挖掘。”
“我不会放弃!”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她从不曾有这样软弱的时刻,但也从不曾有这样固执的倔强。无论如何,她都必须面对。
小欧静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再过几天,等你准备好一切,我会带你找出真相。”
“这算是你的承诺吗?”
“是的。”他仰望天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头顶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
回去的路上,还瞳始终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在家门口,她有过略微的迟疑,但依然让他进了房间。
“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存在。”
“他叫小欧,是一个……”她忽然失语,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小欧的身份,事实上这段时间她虽然几乎天天与小欧见面,但细细想来,她了解的部分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你不用说了,我可以忽略他,只要你还爱我。”还瞳总是能恰到好处地体会她的为难,并有意无意地帮她化解尴尬。
我爱他吗?她自问。或许是的,但又好象和她真切期待的爱情还有一点难以分辨的距离。
想到刚才误以为小欧被撞伤的一刻,蓦然间她的心灵承受了难以言述的悲痛,这种感觉只在梦里发生过,那是父母与阿同哥哥的死。
假如换上还瞳,她也会有同样的悲伤吗?她不确定,她只是努力让自己确定。
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了上来,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甚至痛恨,但却无法制止思绪的蔓延。
“刚才你的表现,很不合格。”
“我应该怎么做?”
“哪怕明知不是小欧的对手,你也应该勇敢地冲过去,试图把他打倒在地。”
“他没有伤害你。当你的安全还未受到真正威胁之前,我不想孤注一掷。”
他的回答几乎令她不忍继续。她咬了咬牙:“可是,你没看出他对你的不屑一顾么?他不但没有正视你一眼,甚至都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事实上,她从未见过小欧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有过交流与接触。
“那不算什么?我只想保护你,不在乎别人的轻视。”
她必须激怒他:“可我在乎,我不想我的男朋友是别人眼里的懦夫。”
还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懦夫!”
她冷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正确’呢。”
“矜蔚,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却不想放过他:“派你接近我的人是否告诫过你不要与我有任何冲突?那会让你丢了这份工作吧。”
他听出了她的暗示:“矜蔚,我不是在演电影,你也不是楚门。”
她冷漠地摇头:“除了自己的眼睛,我什么也不相信。更何况,你的表现完全就像一名演技高超的戏子。”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
“正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她同样吼了回去,心里却在渗着泪:“你是个男人,我却没看见应有的血性。
他愤然起身:“我走了,晚安。”
“等等……”她叫住他:“你好象忘了一件东西,我的生日礼物。”
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红色的小盒子,递到她的面前:“矜蔚,生日快乐!”
她接过来,那枚漂亮的戒指静静躺在盒底,,顶端的钻石散发着谜一样的光芒。她知道他不贫穷,但也谈不上富有,这样贵重的礼物足可表明他的诚意与重视。
“求婚吗?”她发出嘲笑,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可以做个好演员:“这是你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全部勇气吧,可惜用在了错误的地方。”她把戒指丢还给了他,用最轻蔑的方式。
他的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
“如果现在我还有一件喜欢的事,那就是希望从此之后不再看到你。”
震惊写在他的脸上:“什么意思?”
“听不懂?需要我再说一遍?分手,明白吗?”
“为什么?”
“阿瞳……”当这个名字习惯性地从口中说出时,她几乎心软了,但准备好的台词依然从嘴边滑出:“这个城市有太多懦弱而了无新意的男人,你和他们没有分别!”
“矜蔚,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再见!”
他摇晃着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深深凝视着她,眼睛仿佛在燃烧。
她曾经那么热切的盼望这样的凝视,她愿意为这样穿透所有防御直抵内心的凝视奉上一生!
但这一刻,她紧张地全身发抖,但没有退缩,而是挑衅般望着他。
他举起手,给了她重重一巴掌。
即使早有准备,她依然被这一掌打得半边脸麻木。
还瞳转身,推门而去。
当他离开的一瞬间,她泪水狂流。
这本不是她计划中的结局,但却无可奈何。
我提供了选项,他没能通过考验,如此而已。
她呆呆地想着,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退路!
经过两天的休整,把一切前因后果思索得通透后,矜蔚重新找到小欧。
她脸颊上未消的青肿没有能逃过小欧的观察。
“你们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
“我不信,他是你选定的男人。”
“我本来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她若无其事地说:“但说来奇怪,我的心情里有沮丧,但也有轻松。是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是这样?”
小欧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打你!”
“你也认定他骨子里的懦弱?”
“不,他绝不比任何人懦弱。吃惊是因为我知道他也绝对比任何人都温柔,不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
乍然听到这句话,她再度有种想掉泪的冲动。她强忍着,只是替还瞳在心底谢谢小欧。
经过良久的沉默,矜蔚才终于平复心情:“那一晚,我故意羞辱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用最不堪的方式,但他始终没有真正的生气,哪怕我差点丢掉他精心准备好的订婚戒指。”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一个深爱你的人。”
“深爱?!”她淡漠地笑:“那是我的事?还是他的事?或者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小欧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迷惑的表情:“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从没有一刻,我对爱情想得这么清楚明白。”矜蔚冷静地述说着,如在讲别人的感情:“是的,这一个月来,我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出他对我深刻的、毫无保留的爱,但我却一直有种怀疑:我有什么好,可以值得这样的付出?于是,我对他进行了终极的测试。”
“什么?!”
“当我表面上用各种方法激怒他时,我还在心里对他下达了一个命令,让他打我。”
小欧惊呆了:“你这个疯子!”
“是的,我是个疯子。”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我比你更懂他,一个有着他那样温柔心境的男人,怎么可能去亲手伤害他心爱的女子?但是很不幸,他真的打了我,用他最大的力气,几乎让我失去了牙齿……”
“这又能说明什么?你超强的心理引导能力足可改变一个人的心智?”
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像结成冰尖的糖块,有甜蜜的疼惜,也夹杂着残忍的锋利:“这只是反向证明了,他的深爱也来自于我的引导!”
小欧目瞪口呆地望着矜蔚,就像才刚刚认识她。
“关于爱情,我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小说和电影,充满着戏剧化的情节与无可救药的浪漫。知道我最渴望的爱情是什么模样吗?我幻想在一幢失了火的楼顶上与那个人相遇,而我们会因为命中注定的邂逅而忘记逃生……
“我想爱的是一个人,而不是爱情本身。我曾经满怀心悸地设想着动心一刹的过程,在我看来,爱情应该是一个突发事件,由不得布局和谋划。然而,早在遇见他之前,我的动心就在梦里就发生了。于是,虽然没有过去的相处,却在骤然的相遇下燃烧起了彼此的热情……
“只是因为他曾出现在我梦里,我就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投身在这一场恋爱里。而最可笑的是,他也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的出现才激发出深深的爱,不过是受了我潜意识的引导,他不过是我把自己想像中的爱人投影在人间……
“这对我,对他,都不公平!”
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小欧长叹一声:“看来,你们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矜蔚轻轻摇头:“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想说服自己重新接纳还瞳。可是,我能骗得了他,却骗不了自己。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比从前有了更多的自信。”
微笑再度浮上小欧的脸:“那就好。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
“等等,你好象还欠我一个承诺。”
“你是指那个所谓楚门的真相?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我是不是一场真人秀的主角,我都不在乎了。不,我指的不是那个承诺。”
“我不记得还对你有过什么其它的承诺。”
她含笑:“关于狮子、动物园和森林。”
“啊!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讶了。”
看着他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她忽然有一种孩子气的开心:“带我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洼坑,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先答应你,但不要急躁,需要做好一切相应的准备,因为……”
她及时接住他未完的话:“时机很重要!”两人一齐大笑。
她感觉到一种绝无仅有的情绪奔泻,只在她和他之间。
“不要答应的太早,也许你还没能听懂我的意思。关键词不是‘离开’。”
“那是什么?”
“是‘带我’!”
“没有区别。没有我的带领,你根本无法离开。”
“即使离开了这个城市,你也会一直带着我吗?”
“什么意思?文字游戏?”
“你……”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声音低如蚊蚋:“喜欢我吗?”
“什么?”
她确定他听见了,只是在装傻,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知道我喜欢你,那么你也喜欢我吗?”
“别开玩笑了。”小欧带着不自然的笑意:“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虽是脱口而出的话,但那样飘忽的语气里似乎包含着这样的潜台词:把喜欢这种情绪和她联系在一起,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仿佛受到了一记致命的重击,心脏瞬间冰冷,不为他的话语本身,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哦,谢谢你的直言相告。”她故作冷静。
“矜蔚……”小欧仿佛才明白过来,带着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解释,祝你好运!”她转身,决绝的离开。
她有她的敏感,更有她的骄傲!
走出几米后,方才蓦觉心痛,几乎挪不开步,她挣扎着前行。
她没有哭,只是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青天白日之下,她却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借着身体挡住了小欧的视线,她的右手悄悄握住胸口的“挚爱之石”。
对于这个陪伴了她一个多月的L型琉璃,突然竟涌上那么多的不舍,仿佛那是一个有生命的伴侣。但她一咬牙,用力拽下,有一种钻心的疼,但比起心底深处的痛,都不算什么。
“失去了爱,世界只是一座坟墓!”她喃喃念着,把“挚爱之石”扔了出去。
“不要!”小欧急速闪来,想接住空中的“挚爱之石”,但迟了一步。
琉璃落在草地上,弹跳了几下,闪动着湛蓝色的光。
没有损坏,只是物归原主。她冷冷地想。
小欧抢上前去,把“挚爱之石”抓在手里,反身冲到她面前,歇斯底里般大叫:“我告诉过你,不要让它离身。”
她从没有见他如此失态,他的普通与不凡,他的温文尔雅与他的贵族气质,他的幽默感和他隐含哲理的言语……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
而她,瞬间竟有一种两败俱伤的快感。
他不由分说拉起了她的手,她想甩开,但却未能如愿。
他的速度是如此之急,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几乎是拉着她在飞奔。
“你做什么?”她质问他,带着残留的骄傲。
他苦苦一笑:“计划提前了,我们必须立刻赶回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