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蓝妮回到家里,已经夜深人静。她慢慢坐到书桌跟前,打开电脑。鼠标漫无目的的移动一阵,无端地就点击了MSN。她突然吃惊地愣在那里。在MSN联系人的“好友”一栏里,已经没有“ViVi”这个昵称了。
蓝妮照常上班。有时和杰森邀约着去逛逛钢材市场,有时开着车去TTS,看看采购部有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帮得上一点忙。唯独不想在办公室逗留。办公室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蓝妮处理。以前以为永远回不完的邮件,突然之间就中断了。再没有谁安排蓝妮飞这里或者飞那里。
蓝妮拿着高工资,享受着清闲。
金玮玮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蓝妮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不可以反悔。所以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蓝妮拿着高工资,在享受清闲中煎熬着。
心里知道离开是早晚的事情,蓝妮焦躁着,看谁能熬到尽头。
看看已经接近两个月,金玮玮给蓝妮发过一次短信,说事情有难度,但还在努力,让蓝妮继续等待。
蓝妮准备好了,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蓝妮在大门外停好车,背着电脑包走进TTS的办公大楼;门卫很谦敬地招呼:“蓝总,好久没见您来了哈。”
“啊,我回TTC上班了,过来得少点。”蓝妮笑着回应对方,没做更正。
以前名符其实做为副总进门,几次三番被门卫盘查,还请来汪副总解过围。汪副总严厉批评门卫不长眼睛,门卫尴尬万分地道歉,末了嘀咕一声:“副总?像个学生。”但好歹记住蓝妮是自己人,以后出门进门,很是恭敬。
蓝妮蹬蹬蹬跑上楼梯,没看见鲁诺正站在楼梯口,笑眯眯地迎接着自己。
“嗨——”鲁诺看上去心情很好。他高大的身子显出一点笨拙。他亲昵地招呼一声:“蓝,你来。咱们谈谈。”
蓝妮疑惑地跟在鲁诺身后,去到他的办公室。鲁诺的办公室门框上赫然一块招牌上,六个金灿灿的正楷字:总经理办公室。
鲁诺初初来到TTS,担任技术监理;曾点名要求蓝妮做他的随行翻译,被林肯断然拒绝。鲁诺气恼之余,把不满发泄到蓝妮头上,认为蓝妮没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做出正确选择。所以在金玮玮不经商量就把蓝妮调走之后,鲁诺坚决支持凯文,迅速免去了蓝妮在TTS的副总经理职位。鲁诺一度与凯文打得火热,但凯文真正离任之后不久,鲁诺就放出风声,对凯文很多做法不苟同。
林肯说过,在国外呆了那么些年,发现外国人也非常八卦。鲁诺就很八卦。来中国时间不长,什么家长里短他都参得上言。有时候鲁诺在高速路上往外扔垃圾,引起大家的愤慨:在加拿大你鲁诺会在高速路上扔垃圾吗?
后来一个员工用巧妙的说辞吓退了鲁诺,说在高速路上扔垃圾被警察逮住会罚款,重者还可能被拘禁。鲁诺一听害怕了,从此不再乱扔垃圾。
“蓝——”鲁诺示意蓝妮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很久没这样近距离地和鲁诺对话了,蓝妮一时有点蒙,回答说:“我没什么打算。”蓝妮回答基本属实。一则,跟金玮玮有约在先;再则,蓝妮对离开以后的去往,还真的没怎么打算。总之是要去加拿大。去了以后的事情,等去了再考虑不晚。蓝妮不是个急性子人。
“你不说,我也知道,早就听说你被雪藏了。”鲁诺诡异地笑笑,说:“蓝,有人不懂得欣赏你,但是,我懂。我懂得欣赏你,到我这里来吧,回到TTS来工作。我会给你提供最大的空间。你愿意和我一起工作吗?”鲁诺似乎已经前嫌尽弃,再次向蓝妮伸出橄榄枝。
蓝妮迎接着鲁诺询问目光,感受出他的友善发自内心。但已经没有机会了,蓝妮的丈夫已经在之前被公派到了加拿大,蓝妮自己的身份也面临到期的选择。去意已定,蓝妮只能感激地抱歉,说:“谢谢你,鲁诺,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工作,你总是那么风趣和幽默。和你一起工作,我一直都觉得是一种快乐。但是——”蓝妮沉吟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了。她坦白地告诉鲁诺:“我已经辞职了。就在这两周吧,我将离开TTC,去加拿大和我的丈夫团聚,然后找一份工作。”
“噢?”鲁诺瞪大眼睛,转瞬又释然了。他没有立即和蓝妮说话,而是将身子往后倚靠,头枕在高高的椅背上,思索起来。他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自语:“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的了,你要离开TT?”鲁诺呼地坐直,俯身对着蓝妮。摇着头,很肯定地宣布:“不。我不能让你离开TT。你的离开将是TT的损失。”说着,鲁诺又仰靠上椅背,动开了脑子。“哈!有了。”鲁诺再度坐直,两手一个拍合“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了,你可以去加拿大,又可以留在TT。”
蓝妮下意识地直起腰,半惊半喜地看着鲁诺得意洋洋的笑脸,有点不相信鲁诺将要创造一个奇迹。“鲁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请告诉我。”
在这之前,美国技术总顾问山姆,已经通过邮件和蓝妮有过多次商谈。山姆在林肯去世之后第一次来到中国工作,就知道蓝妮已经调离TTS,并被免职。山姆在那时就告诉蓝妮,有任何动向一定要让他知道。蓝妮在决定离职之前,将自己的选择通报给了山姆。山姆就开始考虑蓝妮的去向。山姆的关系在休斯顿。山姆说:“来休斯顿吧,来这里你可以继续留在TT,我们将有很多机会一起工作。”山姆和鲁诺平时不怎么搭调,但在蓝妮问题上,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把蓝妮留住。随便在哪里都行,只要还在TT。
但蓝妮没有办法接受山姆的好意,蓝妮需要去加拿大与丈夫团聚,需要解决身份问题。蓝妮回复邮件给山姆致谢和抱歉。山姆回复说:“我们不要泄气,再想想怎么可以更好些。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系,我的黑莓手机随时会提示我,我可以打给你。”
现在鲁诺说有一个绝妙的办法,蓝妮感觉机会可能真的来了。鲁诺是加拿大人,加拿大有TT很大的阵营。果然,鲁诺接下来告诉蓝妮的,确实属于一个可以试试既保留身份,又可以留在TT工作的途径。
鲁诺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你曾经带供应商去考察过,有一个我的朋友,他很可能会欢迎你去,和他一起工作。”
蓝妮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愿意帮我联系吗?”
“当然。”鲁诺呵呵一笑:“虽然我更愿意你留在我身边。让我们随缘份吧,也许我们不久会在加拿大一起工作。”鲁诺的话中有话。新聘任的总经理即将到位,鲁诺已经有了危机感。
鲁诺最后和蓝妮说定,他将尽快与加拿大的朋友取得联系,正式推荐蓝妮。“你等两天,现在是加拿大的周末,我今天就发邮件,相信他很快会给我回复。”鲁诺很笃定。
蓝妮第二天就收到来自TT加拿大的邮件。对方很抱歉地表示因为迫切想和蓝妮本人对话,所以没有事前通告鲁诺转述。希望蓝妮接受冒昧打搅的致歉。
一沟通,双方都回忆起来,已经在加拿大见过面——就是鲁诺提到的,蓝妮带队供应商出访考察学习去过的TT加拿大的采购经理,他热情洋溢地对蓝妮表示了诚挚的欢迎,说他的人力资源部门会很快联系蓝妮。请蓝妮尽快提供自己的简历,并提出对工薪的要求。
这是一个意外的转折,蓝妮来不及告诉任何人。也不想在没有落实之前再发生差池。而加拿大那方却因为山姆发去一份“愿意出一半的工薪,希望与加拿大‘分享’蓝妮。”的邮件,一边毫无回旋地拒绝了山姆,一边就急不可耐地开始一系列程序。在蓝妮正犹豫着怎么和金玮玮做个说明的一个早晨,一份合同一份通知,从同一个邮箱同时发出,分别进入到蓝妮和金玮玮的邮箱。
金玮玮把自己关在林肯以前,现在金玮玮自己的办公室,半天没露面。
蓝妮几次看看金玮玮紧紧关闭的房门,最终没起身趋前。
金玮玮曾走到蓝妮的格子跟前,说:“你的新老板告知我了。”
蓝妮说:“我也是刚刚收到合同。”
金玮玮转身回房间去,没给蓝妮解释的机会。蓝妮也觉得无从解释。
按通常惯例,午餐是福利部分。但每个人的金额有限。所以想变换点口味,就不成文地组团,凡是在办公室就餐的人员,不分职位高低,都围着一张圆桌,共同就餐。甚至林肯也不例外,只要不出差,又没有应酬——中午林肯一向拒绝应酬,林肯总会争取加入到圆桌午餐行列,尽可能和大家多一点时间相处,细嚼慢咽之间,听听八卦,聊聊时事,让气氛欣欣然。
金玮玮也基本遵从这个惯例。但这个中午她心情很不爽,走进去看见蓝妮和先到的诸位正聊着一个什么话题,只笑得前赴后仰的,小虎牙一阵阵亮闪;金玮玮立时火起狼烟,坐下就是一句抢白:“你今天心情好得很呢!”
蓝妮打住笑,看金玮玮一眼。回应说:“我今天心情好得很,你有意见?”蓝妮话音刚落,看见正翩翩而至的柳青青,笑容又绽放出来:“哈哈——青青,你还在长个儿吗?怎么一下子高出这么多?”
柳青青这天不外出,穿着双漂亮的高跟鞋,配一条飘逸的长裙子;显得格外高挑。未来得及显摆,给蓝妮这一夸赞,立马就“嗨”起来了。她即兴踮脚一个旋转,裙裾螺旋一飞,秀出胸,秀出腰,秀出纤美的小腿:“怎么样?”她得意洋洋地问:“是不是我最高?”忍不住补上一句:“我就说吧,做梦都还在蹿长呢。”
“蹿长——?”金玮玮冷冷一声:“真是痴人说梦!我看你是给雷劈了吧。”
全场安静。波尔“咳”一声,说:“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柳青青优雅地落座。灿然一笑:“是啊,雷公都想劈人了。只是我和你恰好站在一起,雷公劈错了人,反而成全我长高一些。想不想比试比试,看看你又比我矮下去了有几公分?”柳青青挑胁地对视着金玮玮,把筷子伸进盘里。
金玮玮本来就矮柳青青一截,自己给自己挽出个圈套。
金玮玮张张嘴,忍下口气,不再理睬任何人,匆匆扒了点饭采进肚子,没分辨出味道。先自起身离席。听身后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金玮玮咬咬牙,加快步子走出餐厅。胃一阵疼痛,她锁紧眉心,苍白着一张脸。
蓝妮最终还是要走了。
金玮玮吩咐杰西卡安排一次会餐,给蓝妮送行。席间,大家纷纷祝贺蓝妮即将和夫君团聚,又保留了加拿大绿卡,又留在了TT:非常完美。
“啊——”柳青青夸张地展开手臂,给蓝妮一个温暖的拥抱:“亲爱的,上帝都知道,应该给好人成全。”
大家哈哈地笑,看看金玮玮的脸色,有人忍回去了。
新入职的茱迪从柳青青怀里抢过蓝妮,紧抱着不放。第N遍叮嘱蓝妮:“明天一定不要吃早饭哦——我给你熬一碗皮蛋瘦肉粥。”
饭后,金玮玮让杰西卡安排大家去唱卡拉OK,自己称邮件堆积太多,就不陪了。金玮玮隔着桌子向蓝妮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人众。
蓝妮目送金玮玮穿着一身碎花裙子的单薄背影,匆匆而去,忍不住想流泪。但她用力眨眨眼睛,把泪水收回眼底,欣然随大家一起,去尽兴KTV。
蓝妮回到家里,已经夜深人静。她慢慢坐到书桌跟前,打开电脑。鼠标漫无目的的移动一阵,无端地就点击了MSN。她突然吃惊地楞在那里。在MSN联系人的“好友”一栏里,已经没有“ViVi”这个昵称了。
关闭了电脑,金玮玮一身碎花裙子的美丽倩影,疼痛着蓝妮的心。
林肯,或许只有你最清楚,你的孩子或者无辜或者无奈。因为拒绝接受你的离去,却又无力改变摆在眼前的现实,于是,抵触就自然地形成。林肯啊,你是不可替代的。你神圣的光环,还照耀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新旧交替,本身就需要经历一段阵痛。而你的光环,无意之间成为了覆盖新人的阴影。要走出这环阴影,还需要漫长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