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仔细想想,就算有一天,蓝妮做到总经理了,对金玮玮也构不成威胁。因为蓝妮不是一个很上进的人,有一份惰性的使然,蓝妮原本会更趋向安于现状。但金玮玮就是受不了,她就要在林肯尸骨未寒的时候雪藏蓝妮。雪藏的方式又很笨,让美国总部的人都感觉到了异常。
蓝妮坐在堂皇温暖的凯宾斯基大厅一侧的茶室沙发上,却感觉到一阵寒流正注入血脉,遍布每一个毛孔。她捏紧两个拳头,却止不住颤抖。
昨晚夜深时分,在读着戴维美国时间刚刚上班就回复的邮件同时,接到金玮玮的短信:明早8:30分,在凯宾斯基大厅茶室见。
见或不见,有什么还可以改变?
蓝妮忐忑的心,有一份隐隐的疼。说不明道不白,和金玮玮之间,究竟恨多于爱,还是失望大于了期望?蓝妮不自禁地叹口气,摇了摇脑袋。
金玮玮刚刚发来短信:堵车。请稍等。
蓝妮发现自己心疼的居然是:金玮玮昨天午后才飞出去,当晚(或者今天凌晨?)又奉命飞回。为蓝妮的两封邮件。
等待着一场未知结局的谈判,蓝妮突然想起了远在加拿大的室友YuYu。YuYu的人缘关系一直不怎么好,所谓口碑有点瑕疵那类。但YuYu待蓝妮很不薄,出行吃饭无聊都会抓蓝妮作陪,蓝妮学不会说NO。在寂寞的异乡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所以跟YuYu就一直断不了往来。
YuYu本来天资不错,学习成绩比蓝妮好,但她就怕蓝妮比自己好。只要蓝妮始终在她之下,让她感觉安全,感觉不到威胁,她就会对蓝妮很好很好。但一当涉及关键,比如工作,移民,恋爱,YuYu就百分百保持警戒,并且会实施阻止设置障碍,千方百计不让蓝妮有机会超过自己。在YuYu看来,只要确保蓝妮在任何方面,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超越于她,那么,两个人的交往就会自然而愉快。
这个方面,金玮玮跟YuYu似乎有根本的共同点。如果金玮玮完全有把握确定蓝妮没有任何方面能超却自己,她跟蓝妮就能亲密相处。遗憾的是,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蓝妮仍然已经让金玮玮感到威胁了,她就必须千方百计的阻止蓝妮的出头露面,即便只是一种假想,金玮玮也要把它掐死在萌芽期。
而这种适得其反的结果,却是更迅速的把蓝妮推得更高。
如果金玮玮能够保持一份自信,或者保持一份平和心态,让蓝妮正常的工作,让蓝妮在TTS继续当她的副总。谁会来注意一个小小的副总经理?本来各不相干地发展,却无端地树敌于己。金玮玮已经坐到了林肯的位置上去,行使着总经理的权利,与美国大小总裁直接联系,她还是要担忧一个无声无息的蓝妮。
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可以算做“居安思危”。
仔细想想,就算有一天,蓝妮做到总经理了,对金玮玮也构不成威胁。因为蓝妮不是一个很上进的人,有一份惰性的使然,蓝妮原本会更趋向安于现状。但金玮玮就是受不了。她就要在林肯尸骨未寒的时候雪藏蓝妮。雪藏的方式又很笨,让美国总部的人都感觉到了异常,好像是林肯去世了,还带走了一个活人,因为这个人活生生的一下子就消失了。难道去做了林肯的陪葬?
实际上这个人还在TTC的某个角落待着,养着,只是不许动作。
待着养着,实则是被憋着,很累很累的感觉。蓝妮有一天打电话给TTSH的经理凯莉,问“我可不可以申请去TTSH工作。”
凯莉说:“金玮玮整天就担心这些事。她天天想这些事,自己累,更累别的人。”凯莉说:“想好了要来上海就告诉我吧,你太累了。”
蓝妮深深叹口气,开始考虑动作。
现在,金玮玮知道后果了。
金玮玮急匆匆地走过来,坐到蓝妮的对面。
四目相对,双双都闪烁地避开了。
“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说,就直接报告戴维?我本来已经决定要涨工资,预算都让米兰达在进行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金玮玮先发制人。
“我不想把一道难题交给你做。”蓝妮的意思是,金玮玮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满足蓝妮的工资要求。况且,原本不是冲着工资要求去的。她接着说:“不要再问为什么。告诉我结果吧,我没有任何话想说了。”
蓝妮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拼命睁大眼睛瞪着金玮玮,只怕眨眼之间掉下泪水。为什么会这样?蓝妮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面对金玮玮美丽的面容,自己心里还是疼痛多于痛恨。脑海里走过的全是当初亲密的情景。
“我需要你的保证!”金玮玮比蓝妮镇定,虽然她的心可能被伤得更深。蓝妮这一招,让她在戴维和小区副总裁跟前很不好做解释。虽然没有人要她作解释。但戴维直接致电,让她放下一切,先飞回来处理蓝妮事件,就已经表明了上层的立场和选择。
正常情况下,堂堂TT全球供应链集团,何曾能够容许任何一位员工,这样直接叫板。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纵容和放任。但蓝妮居然就破了这个例,破得如此风平浪静。
“我不可能给你任何保证!”蓝妮终于发出哭音:“我不想走,不愿意走。可是我必须走了。因为你让我没有安全感,让我不能正常工作。我感觉不到自己的价值,也感觉不到尊重。我也不会对你俯首听耳,我不能像你一样,做一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方向!”
金玮玮杏眼圆睁,看看蓝妮痛心的表情,又忍下口气。今天此时,不是发威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刻。金玮玮的任务是安顿下决意要破釜沉舟的蓝妮。
“我没有让你保证俯首听耳。我是要你保证,以后有什么事情,首先报告给我,不能越级报告——你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是谁在破坏规矩?你让我的下属直接向你汇报,你拿我当摆设,我是不是应该叩谢皇恩?”蓝妮情绪激烈,急于结束谈话,口不择言。甚至耍起了横蛮:“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告诉我结果,什么时候办交接,什么时候让我离开?你直接说出来行不行?”
金玮玮说:“假如,我要和你谈的是留下呢?你能不能保证下不为例?”
“没有假如!”蓝妮完全不讲道理了:“没有保证!”
“你安静一点——”金玮玮看看已经有人在注意这边,只好进入主题:“我决定答应你的工资要求,但不保留职位。你为什么非得图一个虚名?不过——”金玮玮深不可测地笑一笑,说:“你对自己的身价,还是评估得很恰如行情。”
蓝妮差点给气晕。闹了半天,自己在金玮玮眼里,就只是个图虚名之辈,就只是个等待别人认可的沽价品。这个时间,蓝妮觉得坐在这里都是个浪费。
蓝妮恨恨地瞪着金玮玮。不想再和她多言了。
“你仔细想想,我马上还要飞。想好之前,不要轻率做出任何决定。等我回来,我们再沟通。”金玮玮这时候显示出领导的风范和气度了。“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办公室,想好了再做决定。”
蓝妮又一次被挫败。金玮玮掩饰的那么到位,如此重创之下,她还能保持温婉与威仪并存。蓝妮泄气了。
离开凯宾斯基大厅,蓝妮刚走出去几十米,就收到金玮玮的短信:“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坦诚。”
蓝妮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她动摇了决心。
金玮玮坐到候机厅,等待重新出发的百无聊奈间,有点摔倒没来得及爬起来后痛的感觉。她想揪出幕后的人:蓝妮不可能独自搞出如此于无声处的大动作。
金玮玮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后面做推手——她坚持认为。
金子——蓝妮留学加拿大的学友。一个谈吐潇洒,举手投足都显示出气派的富二代。金玮玮和他,有过一段最终没瞒过蓝妮的暧昧。
第一次见到金子,是蓝妮出差去金子的城市,而金玮玮正好借故去同一城市见一位网友。由蓝妮的朋友金子做东,两男两女,四个人一起共进了一顿很愉悦的晚餐。
有潇洒倜傥的金子对照,那位网友就成了见面“死光光”的陪衬了。一段远距离的火热“聊恋”,无疾而终。
因为金子闪亮登场了。
金子除了大尽地主之谊,还细致入微地陪同蓝妮和金玮玮,在冰冻三尺的北国春城,四处寻找后,找到一个四通八达又宽阔的江岸一处僻静,精心地找来材料,搭起一个简易的祭台,为恰逢“七七”的林肯做祭拜。
点上红红的蜡烛,燃起缭绕的梵香,三人并排,虔诚地鞠躬。一张一张燃烧着钱纸,火烧的很旺,碎屑漫天飞舞。烧着钱纸,金子给林肯点了一支烟,插在香台上。金子说:“林总,我要是早点知道有你这样尊贵的一位前辈,一定会上门讨教。听说你高兴的时候会抽一支香烟,我这里为你点上,您请随意。我会找时间和她们一起,专程去看望您。”
金玮玮添加着钱纸,承诺金子:“你来成都,我包接待。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林总的墓地。再一起为他烧香,他会很高兴的。”
金子兴高采烈地搓着手掌,说:“那就一言为定!”
蓝妮在一旁沉思地注视着那支香烟。那天温度很低,但并没有风。蓝妮突然发现烟燃的很快。叫金子和金玮玮:“快看,烟都燃了大半了,一定是林总高兴,他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抽烟的。今天是他的‘七七’。我们在这么远的地方拜祭他,他居然可以感应。”
这时三人都看到火呼呼的越烧越旺。火星星打着旋旋往天上飞。都说林总看到他们三人在一起很高兴。那些飘飞的火星星是他闪烁的灵魂。
金子又为林肯续上一支香烟。
不知谁提议,三个人就并排着步向冰封冻结的江面。一步一步走向对岸,又掉回身,并排着,一步一步地走回来。高大魁伟的金子走在金玮玮和蓝妮中间,举目远远眺望着隐约闪烁的烛光,美丽的夜空下,弥散着诱人的浪漫。
金子并不隐瞒自己已婚有子,并且即将第二次做父亲的背景。反而是金玮玮满腔热诚的邀请金子务必找机会去成都会聚。远距离的交往是很容易让人一头栽进温柔之乡,想入非非的。
起初,金子只是在很恰当的时间,找很恰当的理由,与金玮玮偶尔联系。自然,金玮玮若是对这位已婚的富二代完全没有好感,也不会让金子进行得那么顺利。金玮玮在与金子交往逐渐深入的过程中,有意无意之间,回避了蓝妮。
金子要追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所表现的耐心细致,可以淋漓发挥到最完美的极致。
金玮玮如若了解到,在初中阶段学习排名全班倒数第一的金子,怎样用十年的心机,跨海隔岸终于与当年全班成绩第一的女班长喜结良缘,然后迅速使之从一位清高的名牌大学圣俯就为一个悔怨无奈的家庭主妇。金玮玮可能就不会浅水边湿脚,栽倒在一个只追求过程,绝不承诺结果的金子手下了。
金子开始以短信试探,金玮玮自然不会戳破这份美丽的“阴谋”。于是就电波滴嘟佳讯,不亦悦乎。逐渐的,寥寥短信就远远不够满足双方的需求。并且,聪明绝顶的金子很有“自我保护”意识,这点也正是金玮玮所担心。所以,短信就发展为“电话煲”。
那期间,为了不受干扰地独自品味温温软软的电话煲,金玮玮甚至忍痛割爱,将一向同行出差必定据为己有的蓝妮放逐出了自己的掌控。因为只要出差的夜晚,金子和金玮玮的电话煲,一煲就是大半夜。金子有足够的耐性,他可以等到金玮玮忙完全天的会议或工作,甚至回复完所有的邮件,宽衣出浴慵懒地躺进洁白纯棉的被单里,裹出一弯美丽,才拨通金玮玮的手机号码。
想象着金玮玮裹在薄薄的被单下那婀娜的曲线蠕动,如传说中千年等一回的白蛇投生。千里之外,商务车里的金子一通话就不舍得挂断。
金玮玮确实很享受金子的这份体贴,因为她很感动金子如此专注——他究竟如何躲着一切——来迁就自己的时间,来附和自己的需求。
那时间的对话是迷情的,那时阵的想象是绚烂的。
金玮玮万万不会想到的是,金子是一个需要分享胜利感的征服者。而蓝妮是最安全的接纳者。金子几乎每一份喜悦,都会及时分享给蓝妮。蓝妮痛恨着两人重色轻友的“苟且”之余,保持着听之任之的淡然。
金玮玮曾经再三嘱托金子,设法拍下一张蓝妮丈夫的照片,发给她做观照。金玮玮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深讳不提,却对别人的私事热衷于打探。结果金子不知道心虚还是怎么地,跟蓝妮的丈夫一见面,就溃不成军,晕得连自己停车的方向都找不到了,哪里还顾得及给金玮玮做侦探。
金子有一次的电话,时间上出了点差误。或者是金玮玮和蓝妮出发的时间晚了一点,或者是金子心情太迫切了一点,总之,金子打电话给金玮玮的时间,蓝妮就坐在旁边。
因为当时的局面,金玮玮既不能继续,也不能解释说明,哼哈着像极了电影《手机》里面的相似情节,相似的对白,然后“拜拜”一声,温柔收线。
金子没过足瘾,即刻发短信给蓝妮:这会儿空吗?告诉你最新消息。
我已经旁听了,蓝妮简短回复。
金玮玮忸怩一下,把脸调过去看窗外。
现在,金玮玮搜索每一个细节,回放每一个画面,重温每一句对白,认定自己满心想借用套取点蓝妮过往的金子,原来是蓝妮居心派遣到自己身边的卧底。
这份自取其辱的愤怒,让金玮玮陡然失去理智,等不到飞机起飞,就在机场给完全不知祸从所生的金子发了一条短信:你这个没良心的狗叛徒。想想我是怎样待你,你却给我来这一套。你死去吧你!!!
正逢登机。金玮玮点击发送后,立即关闭了手机。
金子在打听到金玮玮出差返回的第一时间,专程飞C市求助蓝妮,并向蓝妮坦白了与金玮玮的这一段暧昧。希望蓝妮出面,澄清自己的人品。
蓝妮驱车把金子送到金玮玮独自居住的高档社区,打电话给金玮玮,让她开门迎接蒙受不白之冤的金子。
金玮玮的骄傲已经被羞辱重新竖立起来,她拒不接受金子的任何解释。她答应接待蓝妮和金子,不愿意与金子独处。
而金子此时除了想澄清误会,重要是想来兑现三人在春城的约定:一起去拜祭一次林肯。
金玮玮说:“对不起,我明天要出差。”
金子不甘退却地立在屋中央。
蓝妮说:“你们还是沟通一下吧。”言毕出门,先自回车等候,留下金玮玮和金子,自行拿起或者放下。
坐在寂静的“小红”里,听着幽幽的曲子。蓝妮回忆起在上海参加培训是结识的一位美女老师。她坦称很喜欢成都美女,尤其喜欢温婉又活泼的金玮玮。老师在培训期间对她们特别照应。而金玮玮跟老师形影不离,宛若密友,分别时金玮玮再三邀请老师:“到成都一定要要通知我,我会陪您去很多旅游景点。”
这样的邀请自然是口头的热忱。没想到老师很快有差务,真的顺道来到了成都,并且欢欣鼓舞地打电话给金玮玮约见和吃饭。
金玮玮口头答应安排时间,却一个电话打给蓝妮,要蓝妮出面去应付这份意外。蓝妮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守候住院的外婆。蓝妮说:“我争取去见老师,但是,你不去似乎不妥。”
最后是蓝妮和金玮玮勉为其难地赴了老师的宴请。没有金玮玮的示意,蓝妮不敢擅自买单。蓝妮过后纠结着自己的懦弱,自此对金玮玮的诚信折扣了几分。
想想金子曾经那么热忱地接待,细心周到地陪伴她们,蓝妮对金玮玮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层。曾经真挚的朋友,可以在一念之间弃之若屐。只对可“用”的人无微不至,好到忘记自尊。
慷慨的金子什么也没得手,被拿下的是他自己全部的自尊。
蓝妮在夜深把金子送回他妻子身边,凌晨又驱车载上金子去林肯的墓地拜祭。
至于金玮玮,痛或者不痛,都已经深藏内心。她过后告诉蓝妮:“我想了又想,还是想保留你这个朋友。”
蓝妮未作回应。
林肯,你会怎么看待她们呢?我以为牵过彼此的手,有一段路总之能一起走。所以啊,让孩子们在彷徨中,自己去选择方向吧。条条道路都通向未来,我们只需要耐心一点,准备好为她们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