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香不会放弃工作签证的机会，那是她留学加拿大的重要目的。多伦多包容感性，更崇尚理智……

欧阳决定留在多伦多，继续找工作。蓝岩持反对态度，他的理由很明确，先把冉香安排好，比如申请工作签证。“这怎么行？我是要把她弄回国的。”欧阳坚持认为，冉香只有回国才可能跟欧妃娅断绝关系，至于工作签证，那曾经是她多么希望获得的，那是女儿的未来呀。

“要给香儿时间，凡事不能急躁，多伦多不是一天建起来的。”蓝岩不知该如何安慰激动的薰衣，他愿意做一个观察者和倾听者，也希望她冷静处理这件事。

“我冷静不下来。工作签证，永久居留，一步步走下来，她们可就形影不离了，到时候我哭都来不及。”欧阳的担心自有一番道理，“只有放弃了。哪个重要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睁着眼睛走盲道。”

冉香跟妈妈理论的时候，提到加拿大已经有法律条文支持同性恋注册结婚。欧阳则一语直指那条文不过是给黑暗中的盲者一条踟蹰的小道，而他们深陷混沌中的心灵，并不能因此得到光明的照耀。

“你要好好想想，回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何况香儿是抵触的。”蓝岩说，“她会想明白的，只有她自己认识到错误才是有效的，别人强扭只能越扭越歪，最后就南撤北垣，各奔东西了。”

“现在，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就不说，彼此沉默的时候，就是检讨的时候。”

“你是说，我需要检讨吗？”

“做母亲的要宽容，做女儿的就会投桃报李。”

“我哪敢宽容啊，用刀砍都斩不断。”

“所以要改变。放慢速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蓝岩不合适在个人感情方面，跟冉香有什么交流，这有身份的问题，也有对话必然涉及到的敏感问题。他抵达多伦多后，和冉香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其实只有一句：“你妈妈希望你尽快办理工作签证。”冉香起初是不相信的，妈妈已是180度大转弯，如今又是180度转回去了。

“谢谢你，蓝叔。”她说：“正在咨询着，办理工作签证是迟早的事，总不能一直非法打工吧。”

“你妈妈的初衷不会改变。”蓝岩肯定地说。

“我的初衷也不会改变。”冉香指的初衷是什么呢？

在蓝岩的督促下，冉香开始了行动，已恢复差不多的欧阳执意要陪同前往。约好的律师刚为温渡成功申请了工作签证，也是温渡为冉香引荐的。这家移民中介的办公室设在多伦多的华人商业区“档塘”旁边，冉香一直是引路的先锋。

事务所招牌不大，却有一个气派的前台。冉香与接待人员打过招呼，他们一行三人被请到律师办公室。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阔大的办公桌后面。

“请坐。”他说。

“是温先生介绍我们来的。”冉香首先提到了温渡。

“哦，温先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律师自豪地说。

“希望我能得到一样的机会。”冉香强调了她和温渡的同学关系，“我们学的是一个专业。”她希望得到一份与所学专业挂钩的工作，“你看有把握吗？”

听冉香的进一步介绍，律师的眼睛明亮了许多，他说：“你们很般配，只是很困难。”他说困难显然指的是工作机会，“一次到位不可能，机会是自己创造的，现在的目标是工作签证。”他说，办理工作签证需要有聘用公司担保，你离开学校三个月之内必须得到，否则，学生签证将作废。

从办理工作签证的角度讲，没有必要一步到位，有的公司用你的时候，不一定马上安排你需要的职位，但过后说不定有了机会，就把你调到你学过的专业上面去了。冉香明白这个道理。

她和律师讨论起费用问题。

办理工作签证的费用通常是3000元，如果移民事务也交给同一中介办理，费用会相对减少。欧阳想把话题接过来，询问她自己的事。冉香看出来了，便与律师交谈起来。“我妈妈能合法的逗留下去吗？”

律师了解了情况后说，可以做两个选择，一个是通过续签合法的留下来，自然是在政府许可的时间内，另一个选择就是随意呆下去。他说的随意，就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没有实质性限制。“留下来，没人追究你是否合法，走的时候也没人阻拦，从加拿大任何一个地方出关都不看护照。”

欧阳问：“如果再来的时候，签证怎么办？”

律师说：“到时候你先去换一本护照就可以了。”

律师把冉香的资料输入电脑，他的表情显示，很想做成这单生意，尽管并不是很迫切的样子。

返回的路上，冉香的手机响个不停，在蓝岩的催促下她接了。这一接不要紧，又是一次漫长的通话。欧阳已是七窍生烟了，假如不是蓝岩拦着，她一定会冲上前夺过手机，摔它个稀巴烂。电话那端是欧妃娅，冉香也不敢说谎欺骗妈妈。欧阳决心要让女儿在妈妈和欧妃娅之间，做出选择。

这会不会成为又一次冲突的导火线？

艰难的对话还是上演了，蓝岩的在场，冉香并不在意，她愿意接受他。欧阳薰衣就是想要个明白，在面临亲情和所谓的爱情的抉择时，她的女儿究竟会选择什么。但是，冉香不可能做出选择，除非她有机会选择妈妈。

欧阳希望获得蓝岩的支持，主要是配合她，原则上不发表言论。蓝岩面色凝重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房间的幽暗，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的割断光线，呼吸也在被割断的范畴，窒息随时可能发生。欧阳在阵痛中发现，生命的秉承与反叛原来也会成为一种循环。可是她想不明白，如此阳光明朗的女儿，怎么会对生命持一份彻底的否定。

“我们需要认真的谈一谈了，不能总这么下去。”欧阳对冉香说。

“谈什么？”冉香问得冷淡。

“谈谈什么是同性恋，你怎么认定自己就是？也许你根本没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什么性质的概念。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行为？”欧阳说出了计划外的语言，她没有勇气与根本性的选项碰撞，但所揭开的内容更加尖锐，之前的冲突也没有过如此一针见血。

蓝岩的面庞显出担忧的神色。

冉香能否容忍妈妈用这样的口吻？她不表示便是接受了这样的拷问。“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是女性或者不是？”欧阳坚持追问下去，“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女孩？男孩？”

“女孩。”冉香简赅的回答。

“不要说了！”蓝岩发出制止的声音。

“要说！我们心平气和地说。”欧阳转变了方式，“应该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分析判断，或许，根本就不是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回事。”她话锋又转，“你究竟能不能和欧妃娅做个了断？你不要哄骗妈妈，明确的告诉我。”她期待着女儿，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

冉香沉默。

蓝岩也沉默。他传递给薰衣的信息是，冉香的沉默是一种积极的信息。而欧阳呢，她平和的声音中有股愤怒的潜流。

“你想过我吗？为了把你送出来读书，我经历了千辛万苦，目的就是让你有个更好的未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欧阳说，“你和欧妃娅不可能有未来，她的家人也不会答应。你们做出了如此的颠覆，不觉得太放纵了吗？”她难以掩压激愤。

“我们需要时间。”冉香回答说。

欧阳望着冉香，不清楚她说的需要时间指向哪里，是争取逃避的时间还是为了改变现状？

“我们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果然，冉香还是老一套说辞。

欧阳愤怒的潜流开始涌动，“你的别人是谁？是你的妈妈？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你认为爱情真的可以男女不论？这是时尚是新鲜是刺激吗？”她说。她对不在现场的欧妃娅憎恨达到极点：“你所谓的爱人，她有过恋情，跟别的男人同居，她怎么可以如此放浪？她是在伤害我们，伤害我们的家庭！你们怎么能够破坏这个社会的文明和平衡？！”

冉香的手机发出歇斯底里的振铃，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面走，一走就不见了踪影。欧阳坐在床边，有股疯狂的劲头冲撞着胸膛。她的忍耐终将突破极限吗？她抑住气息，睁大双眼盯着蓝岩，那是近距离的求助。她的双眼燃烧着绝望的火焰。她要用一把火烧掉女儿的血肉躯壳吗？她看不清楚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的五脏六腑，始终看不清楚。

欧阳只能瘫坐地上，她望向狭窄的窗口，声嘶力竭，双泪俱下：“回家！我们回家！”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出路。

去而复返的冉香不为所动，她光洁的脸颊露出如往的恬淡。

谈话以毫无结果的结局收场，两败俱伤，无一保全。

欧阳薰衣需要思考，她接受了蓝岩的建议，凡事不可能一帆风顺，而且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件非常之事。为了使薰衣安静下来，蓝岩要求冉香陪他出去转转。冉香面露喜悦，她突然有了一种解放的感觉。

解放这个词汇，对于欧阳而言是一种奢侈，她不可能对其有任何的感觉，哪怕丝毫的宽慰也没有。她拉开抽屉，满满的是速效救心丸、地奥心血康胶囊、丹生片、阿斯匹林、血腑逐血颗粒、消炎利胆片、刺五加冲剂、安定片、去痛片、正红花油……她自己都不由得被赫赫入目的药品震骇了。

她不是靠这些东西想威胁谁，或者讹诈冉香，逼迫她就范。她是怎样一天天撑持下来的？她不得不反省，或者说是第一次反省送女儿出国究竟对还是错。

想想，她们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承受了多少埋怨。

几乎为冉香所做过的任何决定，都招致过无数的指责。从三岁送香儿上保育院，到高中进私立职高，最后是倾其所有把她送往遥远的彼岸，都是在亲人或者友人的批评中进行的。欧阳没有后悔过，也没有想要去给别人做不必要的解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爱香儿，用最适合的方式。

欧阳始终记得，在赴加拿大之前，第一次被美领馆拒签的回程路上，香儿对她说的那句话：“妈妈，我不甘心！”那一刻，注视着女儿伤痛的眼神，她无言的握住她的右手，紧紧地捏着她柔软的最小的那根手指头，心里默默地承诺：“香儿，我们绝不

放弃！”

她们开始了新的跋涉。

就在那天傍晚，下车回家拿了点衣物和钱，她们返身又登上了去省城的长途客车。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又站在了等候进入美国领事馆的队列中。虽然结果早在意料之中，欧阳还是深深的自豪和欣慰。她自豪香儿能够在签证官面前忍住眼泪，用流利的英语告诉她：“我还会再来的。”

欧阳感到很欣慰，签证官最后给香儿指明了一条希望之路：“那就回去考一个好的托福成绩吧。”

所以，欧阳从不认为有什么努力是白白付出的。她们起码知道了应该怎样开始。知道了该怎样开始，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进

行。没有人能够给予她们更正确的指引，她们无从寻找捷径。

欧阳给香儿选择了一条背水一战的道路，她让女儿放弃了学业，去了遥远的南方，那里有一所她们向往已久的大学。

十七岁的香儿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妈妈。

后来香儿写信告诉妈妈，她一路哭得唏哩哗啦，她想家，甚至想念常在她们家附近游荡着吓唬人的，那个疯颠肮脏的王二小。

香儿在南方，两个月后，欧阳认识到将冉香继续留那里将是个错误。于是女儿被招回，回来继续读书，却多了一项任务：欧阳给她买了一套四本，厚厚的大学英语四级教本。她要求冉香用三个月时间把它们通览一遍，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要进入省城最高学府开办的托福培训班，起码要具备大学英语四级水平，否则，你入不了它的门槛。

欧阳又请了来自著名大学的资深教授，做女儿的特聘家教。教授每周为冉香专门上课两个小时，再就是检查她过去一周的学习进展，布置下一周的学习内容。

三个月以后，托福培训班的资格考试如期进行。

欧阳薰衣忐忑不安的等候在考场外，几十个考区壁垒森严而壮观。她第一次知道，在这个远离首都的偏远省城，也有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在为着进军彼岸而奋斗。她忐忑不安的是，看到所有的考生都显得比冉香有底气，有优越感。

在公布成绩和录取名单的时候，香儿让她的妈妈又一次欣慰和自豪了。和冉香同时站在招生办老师跟前的五个人中，冉香成了两个被录取的其中一名。她不过是一名职高二年级的学生，浏览大学英语四级范本，也只给了她三个月的课余时间。

后来，又走过了多远的路呢，香儿？

半年以后，冉香的第一次的托福成绩出来了，刚够美国普通大学的录取线，又过去半年，第二次的托福成绩出来，刚够美国重点大学的录取线。这样的成绩，根本就不能吸引美国领事馆签证官员的眼球，他们见惯了中国考生令人吃惊的高分。那个时候欧阳还不知道，美国政府几乎不会给予中国的中学生直接申请大学的准签名额，即使有家庭巨富的小留学生去到了美国，高中毕业后，也必须返回中国，重新申请签证。那个时候能获得签证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

中学生申请美国大学，除开家庭巨富，还有一种情况可能获得签证，那就是你能够证明自己的确特别优异，比如有国家级获奖证书或者相等级别的专利发明证书。然而，能够如此证明自己的中学生又数得出几人呢？

曙光还是在遥遥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欧阳以为，她们毕竟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目的地。 3OL10uwnGlf/5YyNm6NZNJvtQcODK3omD4xZkqfsaLQS5KE/zeIxICRnRSlcMg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