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一个被拒绝 一个被驱逐

雪花飘落地上,为了融化成水而滋润土壤,也为了聚集寒冷而封闭火热。这是欧妃娅的第一个冬天,欧阳薰衣仿佛经历了最后的四季……


即使欧妃娅做出了非常决定,她仍旧抹不去冉香的影子,包括她刺向她的斩断她们关系的无形的剑,多少美好的时光被割裂了,揉碎了,像抛出窗外的泪水,再也收不回来。她相信冉香无意伤害她,完全是迫于压力,这一点欧妃娅从不怀疑。虽然冉香一再强调,她不能承受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的内心。然而,欧妃娅不愿意接受悲剧的本质。只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当欧妃娅决定放弃的时候,她的行程或者说唯一的去向,已经注定。

她背对着欧阳薰衣拆开辫子,金发曲折分散开来,像细密的纱,轻触颤动的肩膀。那根曾与发辫缠绕一起的半片红绸,飞走了,它飘出机场大厅,最终飘落更加宽阔的冰雪之上。欧阳薰衣目送着红绸,暖的气流和冷的风交替打击她的目光,但还是望向冰雪,那透明的洁白仿佛被冷凝的血割裂,她看到了融化。

欧妃娅却说:“它不再火热了。”她的憔悴仍旧清爽,“妈妈,我想跟你回中国。”

欧阳薰衣一阵悚然。返回中国,尽管这是已确认的无奈的选择,里边也有她对欧妃娅的无奈接受。欧妃娅重复这一决定有着宣示心愿的成份,她希望踏上中国的土地,在冉香的故乡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她是委屈的。

以妈妈的身份和如此组合的回程,对欧阳薰衣是一种折磨。她内心充满抵触和绝不情愿,但她别无选择。

她渴望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起踏上返程啊!或者,如当初的设想,一起留在多伦多,共同面对生活的挑战。然而,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那个叫欧阳冉香的女儿不再给她的妈妈任何机会。原因很简单,是欧阳薰衣强硬地干涉了女儿的选择。她们的行为与爱情无关,是断然不能接受的荒唐事件。是的,冉香和欧妃娅是一个事件,她们懵懂无知,犯下了愚蠢的错误,欧阳有权利斥责她们,有责任帮助她们改正。她不惜一切代价,即便付出生命,也要阻止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她终于亲手结束了它。而欧阳丝毫没有欢呼胜利的力气。未来并不明朗,一切皆不可确定。

多伦多机场是冷漠的,欧阳盯着航班信息发布牌,努力辨认那流动着的陌生的文字。心脏一阵阵绞疼:“香儿,我唯一的女儿,你驱逐了妈妈。”

欧阳薰衣内心的疼痛无人能够触摸,它刻骨铭心而无影随行。她的精神长久地陷于一种恍惚,仿佛刚刚过去的灾难只是一场噩梦。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冉香的影子,她甚至渴望出现幻觉,哪怕是不真实的送别。

“她不会来了。”欧妃娅的失落表现得更强烈,“她拒绝了我,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

欧阳调转开脸,不去对接那一双湛蓝的眼睛。

这个问题,欧阳想了很多遍,冉香对欧妃娅的最后态度是她做梦都想要的,而结果远远偏离了她努力的方向。她放弃了执意要留在枫叶之国的冉香,自己亲生的女儿。她接受了欧妃娅,这个与自己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女儿?曾经的憎恨真的可以淡忘?现在的局面真的可以用尘埃落定来形容?两个女孩的爱情终于划下了句号?她们各自的幸福真的能分别属于她们自己的未来?

飞往北京的航班延后了,原因不明。

欧妃娅翻译这条信息时,心情有点复杂。欧阳好像没有什么感觉,无论航班延后还是即刻起飞,就算取消,她的疼痛都将继续,正如漫长的冬天与她的对立。然而,欧阳真切地感受到,她获得了一个机会,可以返回芬奇大道了,可以返回“土库”了,滞留一天,一夜。

“然后……不,不能再让悲剧上演了。”欧阳不敢再有任何祈望。

离开。和欧妃亚一起离开,是结束一段黑暗的唯一途径。

她躲避欧妃娅的目光,那双湛蓝的眼睛,虽然蓄积着混浊的液体,但充满了透明的渴望。“她巴不得航班真的取消呢。”欧阳恨恨地想。

多伦多机场的最新消息:飞往北京的航班……

在安检通道上,欧阳薰衣拽住了欧妃娅的手,貌似轻松地牵着,却渐渐抓紧了她的一根指头。她怕她突然转身离去吗?此刻的欧阳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着欧妃娅回国,与她一起,只要能让她和冉香拉远距离。她要用自己羸弱的身体阻断一份不为生命所认可的爱情,让一对错误的恋人在不同的空间冷却热情,将过去的一切冰冻起来。即使从此诀别也在所不惜,她想。

阴阳天然,生命不可以颠覆。在崩溃破碎的瞬间,欧阳薰衣只想知道:究竟有没有上帝?

天缺一块有女娲,心缺一块很疼痛。此刻的欧阳薰衣缺失了女儿冉香,欧妃娅不能填补这个空缺,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女儿是欧阳向上帝奢求过的唯一,她对上帝慷慨的赠与充满了感激和敬畏。她以为自己懂得,所有的疼痛都有补偿,正如所有的欢乐都有代价。只是,一个生命承受的痛苦,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深重呢?欧阳以前并没能掂量得出。她只知道女儿不快乐,甚至自卑。她不知道,女儿那份与生俱来的迷茫,那长久笼罩于黑暗、挣扎于混沌之中的痛楚与恐惧,没有人能够分担或替代。

那个夜晚,读着女儿平静的脸色,欧阳感悟到了一种赴死的决绝,她的心脏不由得一阵颤栗。如果总之要有一个人奔赴绝路,那就把希望留给女儿!欧阳感觉到颤栗的心又回升起一股血脉溶合着亲情的温暖。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快乐的原因。”冉香说,“生命初始,一枚游错了方向的染色体,注定了今生。”她的泪水淌下,强做的平静被冲刷干净。

“妈妈,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就成全我的爱情吧。”这是冉香的哀求。

那一刻,欧阳木然地坐着,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五雷轰顶。她不能触摸女儿,不敢去拥抱她,恐怕最轻微的一个动作,都会碰疼她累累的伤痕。她想象不出,女儿对生命的彻底颠覆始于何

故,在穿不透的黑暗中的挣扎……她是否千万遍的呼唤过妈妈?世界,在顷刻之间跨塌。

“我怎么能够,留下我的女儿,独自穿行于这人世的苍凉?”她没有权利投奔疯狂或者死亡。“我怎么能够,听任我的女儿,不惜以红颜娇躯去扭曲生命的本性?”该怎么做,才能将混沌中的孩子引向光明?该以何种方式撕裂胸膛,才能让执迷的灵魂看见一颗破碎的心在黑暗中闪烁着跌宕?

上帝真的存在吗?欧阳薰衣望断天涯……

在天涯的尽头,有一片铺满枫叶的绿草地,生长着一棵棵蒲公英。它们从青葱的身体里,开放出黄灿灿的花蕊,以纤细的躯干,撑举起白绒绒的花团。那些柔弱的生命在微风中摇曳着,传递着无声的祈祷。然而,只静悄悄的一场雪,就覆盖了它们的身影。

这就是上帝传递的,关乎生命的真谛?

一段残缺的人生注定由疼痛陪伴,欧阳很早以前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出生是个错误,首先是性别错了,母亲希望是个男孩儿。她被叫做“野麻雀”,像风里的树叶乱飞,没人能抓住她,除非碰伤了头、手、脚,才会哭泣,才会变得像“家雀”一样寻求保护。那时,有个男孩儿常常保护她,为她打架,帮她隐瞒逃课记录,挨打的份是分担不了的。

欧阳长大后,出落得水灵灵的,这时又被叫做“野天鹅”,还是野的。她的出嫁简单扼要,没有恋爱程序,没有风光的婚礼,她只有一个心思:生个女儿。这是个多么奇怪的情结,因为自己不被喜欢而疯狂地爱上雌性小生命。她如愿以偿了,只要香儿那双龙眼核一般黑亮的小眼睛里映出两个她的人影儿,欧阳就感觉到上帝对自己无限的宠爱。无数不眠的夜晚,她跟女儿一起寂寞着,一起成长着,心潮就在漫长的时光里如波涛般汹涌,澎湃,不止不息。

为了营造一个温馨的居家环境,欧阳不停地添置家具,更新窗帘,粉刷墙壁,铺设地面,这一切都重复过了,她仍然找不到内心渴望的安宁和平静。处在无风自是飘摇之中的婚姻,注定不堪一击。她出轨了,他就是小时候保护过她的男孩。她说不清这是不是爱情,但她痴痴地爱着,赶不走黑夜,也留不住黎明。在那样一个年代,一个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人,抱着赴汤蹈火的信念,投入到一场从天而降的爱情当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瞻前顾后。

家,支离破碎了,女儿成了欧阳薰衣的唯一财富,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生命,就是一种反叛与秉承相伴相随的循环,就是一次美丽或者错误之形成与结束的演绎,就是一个学会接受懂得放弃的过程,就是整个的被把捏在上帝的掌心。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注定是唯一的机会,只有心怀感激,祈祷生命的奇迹。

“无论结局是什么,我也要竭尽全力。”欧阳默念心声,“恳请满天的星星,为我点燃一盏希望的灯火:给生命一次机会!”

多伦多机场,最后的航班飞往北京。

一场短暂而又漫长的危机,就要成为历史,将随着多伦多与北京的转换,更替人间。欧阳薰衣结束了虐心历程,她和欧妃娅的座位靠着窗。实际上,欧阳的身心很难恢复如初,冉香说的游错方向的染色体,仿佛正侵入她的骨髓……

她看向弦窗外,银色的翅翼暗淡无光,顺着它往上端延伸视线,是静止的一隅天空,模糊的云散布周围。对于欧阳而言,暗淡的,静止的,模糊的,一概隐藏着生活,生命在其中像浑浊的水……她禁不住的思绪牵连出更多。

欧阳的爱情属于迟到的,它早已注入心灵,有着历史的痕迹和故乡的风味,但仍然是暧昧。后来到了异国他乡,痕迹变深了,风味变淡了,暧昧却依旧,只不过演绎着新的漫长。这爱情的最终结果是分离吗?他陪她度过了严冬,春天来了,他走了。可能的分离,源于可能的初恋,或者是初恋的不真实所导致的结果。真实的事物怎会与虚渺形同一体?窗外固有的景物愈来愈虚渺,仿佛等待一次真实的突破。

香儿的脸庞印上弦窗,欧阳在心里更换了对女儿的称呼:冉香。欧阳冉香,你驱逐了欧阳薰衣!你自私地拒绝了妈妈的怀抱!你纵容畸形的本能决心挑战一位母亲的底线!你还将怎样继续一意孤行呢?舷窗外呈现出血肉之身的扭曲,随之聚散。欧阳决心要驱散它,却无能为力。那是错位的爱情,虽然张扬着浪漫,却是非现实的。撕裂已被注定了吗?是的,撕裂已被注定!这不仅仅是社会因素的制约,更是人类自然规律的生物性局限。与爱情碰撞的亲情,可能不够强大,但是,它必将跨越有形无形的疆界,像一条装满爱的大船,抵达港湾。

机舱平静地沉沦了,这是欧阳的幻觉。

欧妃娅显得很疲惫,她对欧阳薰衣表现出的亲昵也没能振作一刻。“妈妈,我想靠你的肩膀睡会儿。”她靠近欧阳。欧阳躲避着欧妃娅的脸,但她执意地依贴上来。“我好累啊,妈妈。”欧妃娅坚持选择了欧阳的肩膀,她矜持而温顺,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儿,不可拒绝。

飞机像静默的仓库,所有的乘客不过是一件件货物,等待不知何时将被整体运往某处,或遭遇搬运出舱。这时,机舱发出一阵骚动,空姐引领一位海关官员和两位警察,径直来到欧阳薰衣和欧妃娅的座位前。

海关官员对欧妃娅说:“对不起,请出示证件。”

欧妃娅如梦中惊醒,她突然紧张得像一只遇险的羔羊。“我,我是加拿大公民……”她有些语无伦次。

“你是欧妃娅吗?请出示证件!”海关官员重复他的询问和

要求。

欧妃娅无奈地出示了自己的护照,海关官员将它递给随行的警察。两位警察进行了确认,其中一位告知欧妃娅,她涉嫌一宗儿童失踪案,必须回警局接受调查。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欧妃娅的胳膊,准备带她离开机舱。欧阳薰衣的面孔掠过一丝惊慌,之后扭结成一捆粗犷的稻草。

“妈妈——救我!”欧妃娅强硬地扭回一张恐惧的脸,发出嘶哑的呼喊。

“妈妈救我呀……”这嘶哑的近似哀求的呼喊,压迫得欧阳跌入彻底的沉沦,但是很快,她平静下来。这种平静是伪装的吗?这是另一个结局吗?她体会着这异常,心中的酸楚毫无遮挡地肆溢横流了。

欧阳突然想到了囚徒。欧妃娅不是她的囚徒,这航班不是空中监狱。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她终将接受惩罚。欧妃娅离开舱门之前,再一次回首望向欧阳薰衣,她的表情似有一丝怨恨。欧阳接受了,仅管并不是她告发了欧妃娅,但她仍觉内疚。欧妃娅如何为她的行为辩解?欧阳放弃了本应该有所表现的任何努力,她也不打算通知冉香。该承担的就让她们去承担吧,她突然消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欧阳已经心力交瘁。

航班起飞后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吗?飞机落地北京后一切会重新开始吗?欧阳宁愿什么也没有发生,宁愿刚才的突发事件是一场误会,宁愿她从来没有踏上多伦多的土地……飞机缓慢地颤动了,激烈地颤动了,接着腾空而起。欧阳的身子陷进座椅,虚弱

不堪,她臆想着快点飞越时光,停留在太平洋的上空,不前进,不后退。

时光把她拽回从前,落地的姿势像动画片里的凌乱无章。 nE9t3OhO/ngJAC6MIkq96q6FjidiOJPrN6HB5EXMQWNSZOeQzGixpEZ00QlzmTTF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