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那狐算得上机灵聪敏的了,但任凭你多乖巧,也难免干蠢事。
时值盛夏酷暑,天象大旱,久久不雨。列那狐在荒原上跑得口干舌燥,一心想找点水喝喝。瞥见远处有口井,便欣欣然奔了过去。趴在井圈上一看,水倒又多又清,只是深不可及。井架上有条长绳,挂着一上一下的两只水桶。他迷迷糊糊的,用前爪去抓水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就不由自主直往井底下坠。这下落到了个可悲的境地。
现在他可以畅其所欲,喝个痛快了!只要有雅兴,钓鱼也可以。他常喜欢设圈套置陷阱,这次鬼使神差,自己掉在了井里!此刻折磨他的,已不是难耐的干渴,而是临死的恐惧。仰望井口,显得高到天边,除非长翅膀才飞得出去,不然得在这鬼地方耽到最后的审判了。他一向自恃聪敏,事到如今,这点聪敏全不顶事,只觉得自己是个双料的废物。
说来也巧,大灰狼夷桑干正寻水喝,也走到了这口井旁。他俯在井圈往下一瞧,看到什么啦?一只黄褐色狐狸,像幽灵般靠着井壁一动不动。何其相似乃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你是谁?你这无赖!你也有这一天!让你刁钻古怪,变着法儿捉弄我……”
列那狐一听声音,就认出是夷桑干,便由着他谩骂咆哮。等他发过一阵火,狐狸才开口:“啊,你是谁?你是跟我说话吗?我在这里打坐修行呢。”
“你到底是谁?”大灰狼反倒蒙了。
“我曾是你的外甥,咱俩还是老搭档呢。我在世时机变如神,死后倒——谢天谢地!——进了天国。现在人家喊我‘该死的狐狸’。”
“啊,我听了心里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那你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列那狐?”
“前天。这没什么可惊奇的。有生之物,总有一死。上帝什么时候点到他,就什么时候赴召呗!我感谢万能之主使我脱离苦难的尘世,把我的灵魂接引进天堂。我生前如果冒犯过你,惹你生气,那么现在,老舅,我求你能原谅死者。”
大灰狼说:“我很乐意。现在你死了,上帝可以做证,我对你的恨意全消了,你所有的过失我全原谅了。你这一死,我倒真有点难过呢。”
“这倒不必,我很开心。”列那狐说。
“很开心?这话当真?”
“的的确确十分开心。”
“那是什么道理,你说说看。”
“因为我肉体虽死,灵魂却得救了,进了天堂。我不愿为自己表功,但我一说,你会觉得我确实为人不错,因为我从来没对你安过坏心,一直想为你办点好事。我这些品德,死后总算善有善报啦。你在地上的王国固然称雄一方,我在天上的乐园地位也不一般。天堂里山清水秀,万物丰盛,鸡鸭鱼肉多的是!总之,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切都如愿以偿。”
大灰狼听到肉食富足,便央告列那狐,说他也要到那个天堂去。
列那狐泼他冷水:“你别痴心妄想啦。天堂是仙界,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你得承认,你为非作歹,狼狈为奸,干过不少昧心事。就说对我吧,你总无缘无故怀疑我,以为我要捉弄你,其实,这种念头我从来都没有过。我可以指天发誓,我说的话句句是真。”
“是的,是的,我不该怀疑你,我已后悔莫及了。现在你说的,我句句都信,还不能让我进天堂?”
“倘若你真有这种意愿,那请看这两只水桶,一只在你身旁,一只在我这儿。这是权衡善恶的天平。行善积德,重于丘山,桶就往下坠。恃强凌弱的,罪恶滔天,桶就跷到上面。想进天堂,得先忏悔,对你生平所做坏事表示悔过。心诚则灵,才能感化上帝开恩赦罪。”
“就这点事吗,”大灰狼欢快地说,“我马上可以照办。”
“我也替你祷告,求上帝给你在我身边留个位子。”
大灰狼迫不及待,就屁股朝东,脑袋向西,叩头如捣蒜,嗄着嗓子叽叽呱呱念叨起来。列那狐则机灵精怪,一脚跨进井底那只水桶。
“列那狐,”夷桑干过了一会儿喊他,“我已忏悔完毕。”
“我也替你求得了圣宠。请看这奇迹!”——这时正值深夜,灿然满天的星星在井水上映出闪烁不定的银光。列那狐接着说,“吾主慈悲为怀,已经宽宥你的罪过,以这千百烛光迎接你的到来。请即进水桶吧。”
大灰狼满怀信心和希冀,前爪攀缘绳索,后腿刚进水桶,就迅疾往井下坠。原来两者之中他更重。但还有使他吃惊的事呢,他急速往下降时,列那狐却升了上来。大灰狼发急喊道:“伙计,你上哪儿去?”
另一位曼声答道:“别大惊小怪!这是规矩,来一个走一个。我这儿往上走,走去人间天上。这回该你沦入地狱了。”
桶还没齐井口,列那狐就先自一蹦,踏上乐土。他邀天之幸,得售其奸,重又逍遥起来。至于大灰狼,只好委屈一下,让他不自在去。
第二天早晨,修士来汲水,才把夷桑干提了上来,倒出水桶一看,似已淹死了。趁修士转背去喊人,装佯的大灰狼绝处逢生,还不快逃。心里更恨死了列那狐,发誓此仇非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