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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旗袍 |
我的双臂曾经穿过风、穿过雨,环绕着你的身躯。
我的双臂也曾穿过鲜血、穿过世理,紧缠着你的生命。
我盘腿坐在电脑椅上,灰色T恤上有一行水渍,那是冰可乐在杯子外面结的水珠,冰冷地渗透过衣料,让皮肤微微收紧。
三月十五日,人类意义上的春天。病菌滋生,伴着街上铺天盖地的春日打折,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狂欢什么,或许距离世界毁灭还不到八百天。
在房间的另一侧,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性正拿着平板电脑,对着屏幕说话。她看起来既比我年轻又要比我年长——完美的容貌,似少女般的明亮双眼,穿着翡翠绿的裙子,黑而柔软的长发盘起在颈后,露出白雪似的脖颈来,笑得像个女菩萨。比起我万年的旧T恤和牛仔裤,她又显然经过了精细的雕琢。
“你高中的时候,和她一起打篮球?她会打篮球吗?”她问。
屏幕里有一个十八岁左右、穿着篮球服的英俊男孩。他抱着篮球站在操场上,抬头看着天空想了片刻。
“不会。”他说,“璇儿很呆的,被篮球砸了好多次呢。”
“你应该教教她呀?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啧啧。”
“其实她也不想学打篮球,只是打篮球的时候,可以和我在一起。”
“叶苹,暂停一下。”我说,“场景系统有误。”
她按下暂停键。屏幕中的画面静止了:云不再动,阳光下的叶子不再飘,光影不再摇曳……那男孩维持着投篮的姿势,篮球凝固在他的指尖。
“……日照的角度不对。他的打扮是夏天,夏天的中国,A城。”我随便抽了一张纸,在上面打起了草稿,“A城的经度和纬度,夏天的中午,日射角应该在……”
“夏藤,需要算到这一步吗?”叫叶苹的人,是公司的二把手,全公司排行第二。她伸了伸脑袋,看了眼那迅速被填满的草稿纸,脸上努力维持着菩萨般的温柔笑容,“谁会在意日射角是不是正确啊?调整场景虽然不复杂,但你已经三天没睡了。”
“这种硬伤都叫‘没什么问题’?你要么想偷懒,要么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
“哈?我,我偷懒?”叶苹的嘴角抽动了刹那,菩萨笑容好像出现了裂痕,估计是被我戳穿的缘故,“宝贝,你这是压榨童工……”
“你成年了,大姐。”我翻了个白眼。
她取消了暂停。篮球从男孩的指尖投出去,正入篮筐。
“耶!”他高兴地一挥拳,说出了十几年前流行的语气词,“看到了吗?厉害吧?!”
“厉害,厉害。”她文雅地轻声鼓掌,附和他。
“要是璇儿在,估计会超兴奋地冲上来给我递饮料了。”他伸了个懒腰,捡起地上的篮球,转身跑向了球场。
为什么有女性会喜欢这种智障啊?每次看屏幕,这个念头都会出现。我有点后悔了,为什么我要重新把人工智能商业化,还带着一个对客人来者不拒的助理……
虽然内心充斥着这样的咆哮,不过谁也看不出,屏幕里的这个男孩不是真人。
我叫夏藤,经营着一家为人“云养汉”的公司。
“云”概念最近越来越火,什么东西都喜欢出个云,云盘啊、云文档啊、云通讯录啊……
不得不说,真的很方便。
云养汉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可以在程序中“养”一个男性形象,这个人将依照你的要求为你量身打造,从容貌,到身材,到性格……每一个细节,如你所愿。
客人可以将喜欢的男性养在自己的手机、电脑甚至电视屏幕里,随时随地和他们交互。毕竟,人类男性的保质期较短,比起美好的回忆在现实的秃顶与发福面前幻灭,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屏幕里养一个自己的真命天子,他们不会生老病死,也不会做出劈腿和家暴之类叫人糟心的事。
而此刻屏幕中这个叫做“小西”的男孩,是我们接的第一单生意。他和许多男高中生一样,喜欢打篮球,有些自恋和自大,笑起来的时候前仰后合。在我看来是个全然的智障。助理叶苹永远可以从我的脸上完美读取到我脑中的念头,她优雅地轻叹道:“这就是为什么你都二十六岁了还留着自己的初恋……”
我能不能开除她?!不。好像不行。——公司的人事总监也是她兼任。
小西是一个化名璇儿的女客人订的。她是公司的第一位客人。
公司才刚起步,成员只有我和助理叶苹(兼任后勤部长、人事总监、前台、客户经理、售后总管等职位),公司位于一个偏僻的老旧楼区的格子间,景况一片惨淡,此前,所有看到广告慕名来考察的客人都以为我是骗子。
事实上,我已经有十多年从事人工智能的经验,从高中时期就开设学生项目研究机器人设计,海外留学归国,经历了一次创业,后来……
算了。
很多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无论如何,现在我成立了云养汉。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里,外面下着雪。
这个城市很少下雪。许多人一辈子不知道真正的雪,而这个冬天,却下了厚厚的一层雪。
我正在电脑前写程序,叶苹在办公桌前哼着歌整理账目,手机上消息不断,都是仰慕者发来的约会短信。
“今天是圣诞节哦。你没人约吗?”
“……恋爱根本就是人类的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个畸形点吧?浪费时间和金钱……”
“唉,我知道,你早就嫁给你那身一周都不换的T恤和牛仔裤了。”
“没有一周不换好不好!只不过是因为每件衣服都一样的。”
思考买什么衣服、换什么衣服、怎么搭配,简直是人生中的垃圾时间,我永远都不会把效率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需要什么衣服,一般都一口气买七件一样的。
结果,叶苹经常觉得是我没换洗。
人为什么要浪费人生?把它高度精简和压缩,然后投入自己所向往的路线上,让它飞快前进不好么?
聊到一半时,门开了。
我们一抬头,就见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是物业的人?是清洁工?还是走错的?
“你好!”在我纠结的时间里,叶苹展开笑容,和她打招呼。女人的脸本来就不大,此刻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么几块皮肤,“欢迎光临云养汉!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里……能制作云养汉吗?”她站在门口,还是没有拿下帽子、墨镜和口罩。我甚至怀疑这要不是个女明星,要不就是个女逃犯。“我看到广告了。想问问……想问问多少钱……”
“稍等,我给您拿相关的介绍资料。”
叶苹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上去,经过我身边时,还偷偷撞了撞我,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了有点僵硬的“欢迎”笑容。
璇儿(化名),今年二十六岁,单身,想要一只云养汉。
“我还以为你比我们小呢……”叶苹看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温柔地递了条毯子过去,“是我们办公室很冷吗?我去把温度开高些?”
她摇了摇头,口罩后的声音闷闷的:“不用……定金就是这些对吧?”
璇儿是第一个客人,根据叶苹的主意,我给了她半价的优惠。她听见报价后犹豫了片刻,然后表示,愿意支付定金。
紧接着,我们目瞪口呆地看她打开了那个半旧的挎包,戴着手套的手不太灵活地从里面拿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叶苹怔愣片刻,犹疑道:“您这是……”
“是用现金。”她数钱的动作颤抖了一下,“……不,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极少见这样直接给现金的。
璇儿交了定金,激动地坐正了身子,和我们叙述她的需求。
她想要的“云养汉”,叫作小西,十八岁的小西。
小西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喜欢打篮球,皮肤晒成小麦色,穿着7号球衣,笑起来的时候有小虎牙,脸上还有酒窝。
“有点,有点像那个男明星!演过杀手的那个!”她越说越兴奋,与她进门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的口头禅就是‘没事’,特别体贴,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会说‘没事’。”
叶苹看着天花板,也在跟着回忆那男演员的脸:“我知道他……夏藤,就是那部片子,上周我们一起看过。”
我皱眉:“是你看过,我坐在你旁边罢——”
她咳咳两声,从茶几上抓了一把蜜饯塞我嘴里。
璇儿在诉说时完全魂游天外,没注意我们这边:“小西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读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
“那很浪漫啊。”叶苹用食指关节磨着下唇,只要跟着别人想一个画面,她就会做这个习惯动作。
看来,这个叫“小西”的男孩,是她的暗恋对象。
璇儿还带来了许许多多小西的照片,都是老式的那种纸质照片。它们摊在沙发上,被她一张张如数家珍:“这是我们俩出生的时候照的,我们的父母是邻居,妈妈们的预产期也差不多,又住进了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产房,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张是满月酒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办的,给我们穿上了小新郎和小新娘的童装……”
她说得那么开心,尽管看不见表情,但谁都能感觉到,女人墨镜后的眼神一定在闪闪发光。
不过她说的许多内容对我毫无用处,我几次想打断她,都被叶苹无声拦住了。
“……我们小时候总是躺在一起睡觉。那时候家里大人说,这两个小孩如果十八年后还睡在一起,那就是缘分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抽泣起来,“我和小西……”
她颤抖着将照片小心翼翼叠好,递给了叶苹,很郑重地说:“求求你,一定要把小西做出来!”
她离开了,离开前再三拜托我们一定要将她记忆中的小西还原。叶苹满脸郑重地点了头,送走璇儿。
然后,她微笑着回过头看我,突然微笑消失,面色森冷。
“怎,怎么了?”我有点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神。
“你刚才是不是想打断她?”
“就工作效率上来讲,提供有用的云养汉资料才是重点,她发散思维讲了那么大一堆故事,很浪费人力和时间啊。我又不是专门来听这些酸唧唧的故事的……”
“夏藤,你看她说得那么开心。对于璇儿来说,那些都是很珍贵的回忆。她愿意告诉我们,这是一种信任。”叶苹叹了口气,双手合十,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夜空,陷入了忘我之境,“而且,人家肯定没在一起,所以才会……”
“叶苹,打住,别发散。你发散思维的时候好像一条丧失了梦想的咸鱼突然决定去当职业游泳运动员,在水里瞎飘。”我无语地用眼角小心翼翼瞥她,悔不当初,怎么会找一个这样感性的助理,“你要做一个像我一样优秀的人,智慧、冷静、效率,世人仰慕的天才,每一颗脑细胞都死得有价值……”
叶苹菩萨般的脸刹那金刚怒目,把拖把水桶往我面前一放。
“今天你清理办公室,你洗衣服,你洗碗。”
“哈?你不是后勤部……”
“你、打、扫。”
“……你……你洗碗……”
“……”
“……好,好,都我来。”
自那之后,璇儿就一直打电话,询问制作的进度,希望看到进展。
很多人说,你接单子做生意,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这一点都不正常……好,我承认我对人没啥耐心,但……
她打电话的时间贯穿全天二十四小时!
我和叶苹就住在公司里,有的时候,甚至在凌晨都能接到她的电话——她压低了声音,好像在执行什么机密的任务似的:“小西的脸做好了吗?给我看看……”
“云养汉”的原理,其实就是用人工智能的核心程序,为它塑造外观。核心中的核心是那套程序,而不是外面的建模。但是在璇儿的要求下,我不得不提前先做建模。
“我又找到了几张他的老照片!”某天的凌晨三点,她用一串电话把我们叫起来,“是他高中篮球比赛得奖的照片!他每次投进三分球,就会很高兴地问我:‘厉害吗?’”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挂上电话,继续埋头睡。
可是璇儿还在不停给我们发短信,说着关于小西的点点滴滴。信息里有张照片,应该是璇儿和小西高中时的合影——他穿着白色球衣,她穿着校服,秀气的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照片下,有一行小字:刘西泽&张佳璇,永不分开!
从她给我们的信息里,云养汉第一黑恶势力叶苹已经整理出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完美故事: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比邻而居,上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小西是篮球队的,个子高高,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但他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脏兮兮的,他的身上很干净,有股青草的香气。他的口头禅是“没事的”,笑起来有小虎牙和酒窝……
照片资料很完善,性格资料也很完善,我很顺利就把他勾勒在了屏幕上。接下来,就是通知璇儿来验收,验收满意后支付尾款。
然而,我们联系不上璇儿。电话打了没人接,短信发了没人回。
一般这种情况下,客人八成就是不要了。毕竟,云养汉的制作费不菲,就算她是第一位客人,消费有着折扣,可是当脑门发热的状态过去后,很多人还是会掂量一下,为了个虚拟人物花那么多钱值不值得。
“叶苹,她这算不算跑单?”早春时节,我瘫坐在懒人沙发上,内心在哀鸣:好穷,没钱,好想有经费买新的巨型机,离凑够钱还差……这样优秀的我,为何会遇到跑单的客人?!这不科学!
叶苹大姐正坐在窗台边,那般岁月静好,一袭水色长裙,音响里放着她精心挑选过的轻音乐CD,就差一段旁白来说这白玉兰女子的内心戏了。
她回过头,面上仍是温文尔雅的微笑,眼中却闪着刀锋般的寒光。
“跑单?不存在的,呵呵。”
第二张单子,是几个女高中生过来合买的,希望把她们的偶像做成云养汉。那是个当红的男明星,外貌资料不是问题,接下来,是关于性格的选择。
一如既往,叶苹负责接待客人,我索性窝在后面,一边写程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聊天。
“美女老板,你看过他的片子吗?啊!简直是我的本命!”
她们都直接叫叶苹“美女老板”了,至于我,都叫“那个程序员”。
从人类社会学角度来说,叶苹确实是个标准的美女,每天都能搭配出漂亮的穿搭,个子颀长,脸蛋精致,随时都笑眯眯的,像个菩萨;而我,万年旧T恤和牛仔裤,头发乱糟糟地扎着,一张情绪淡漠的扑克脸。
女生甲要他温柔,因为喜欢他在一部青春片里演的男一号,暗恋女主角,至死不渝;女生乙喜欢他演的吸血鬼,要怎么高傲怎么来;女生丙呢,希望他像综艺节目里那样幽默搞笑……
几个妹子翘课来交了定金,接下来就吵得没停过。
最后,几个人决定让他按照天数更改性格,周一是温柔邻家哥哥,周二是霸道总裁,周三是高傲吸血鬼……
这种单子毫无难度,我不用一周就做完了,结果交货的时候联系不上人。
又来一次跑单?
我面无表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未成年客户划进黑名单。
“会来的。”叶苹站在窗口,不知道是不是想跳下去,“财务报告……赤字……物业费……租金……会来的,敢跑老娘的单……呵……”
这次,她说对了,确实来了,但不是那几个女学生。
过了好几天,突然有一拨人冲进我的办公室——带头的眼镜女是几个女生的班主任,后面跟着的都是她们的家长。
“就是这个骗子公司!”
家长把我们围住,让我退钱。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我们终于听懂了——几个女孩偷了家里的钱凑了定金,想偷钱付尾款的时候,被家长发现了。
“退钱!否则报警!”胖胖的中年女人们把我的办公桌拍得砰砰响,“就是你们这种公司,成天搞什么男男女女的玩意儿,弄得小孩都不好好读书!迟早有一天,我找人把你们都给枪毙了!”
为了不惹麻烦,我们只好退钱。家长在门口,一边分钱一边咒骂,只有那个女班主任,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里的那位男明星。
很快,家长走了。女班主任也走了。十分钟后,她去而复返,镜片后看起来冷若冰霜的眼神此刻好像燃着火:“你们云养汉是多少钱?我也超喜欢这个男明星,可不可以改一改,转卖给我?”
这件啼笑皆非的事情结束一周后,我们再次接到了璇儿的电话。
那时候,我几乎就要忘了她了,毕竟她在我心里只是个可能跑单的客人。就在半夜,她突然给公司打来电话。
说实话,我被那个电话吓到了。电话那头,先是一阵锅碗瓢盆砸地的声音,然后是打骂声,尖叫声,惨叫声……
“……你那边没事吧?”我问。
“没事……没事……”
璇儿喘着气,声音不对劲。她根本没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用颤抖的声音对我嘶吼:“我会拿钱来!会拿钱来的!你把小西做出来——他很温柔,他对我很好……让他对我笑!对我好!”
然后,通话中断了。
我到叶苹的房间,把她推醒,告诉她这件事情。叶苹眉头微皱:“我是找了门路去打听她了……但是没让人动手啊。”
跑单的客人,都是交给叶苹处理的。她男人缘很好,出去吃个饭都能遇到来要手机号的,每个人都喜欢她。托朋友“找”个跑单的客人,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我这得到的消息不太乐观。她已经结婚了,家里信用有问题,应该是欠了外债……不过,我让人盯紧她家的财务情况了。”她又带着温柔的笑声,倒头睡了下去,“呵呵……没有人能跑云养汉的单,没有。”
两个月后,璇儿来了。
那时已经开春了,可她全身仍然捂得严严实实。我见到她推门进来,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好……对,对不起……”她扒着门,声音很细,“我来带小西回家了……”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来,嘴里还鼓鼓地含着奶茶。叶苹不过微微一怔,旋即带着礼貌的微笑,请她坐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摇头,“我老公嘛……夫妻之间,小打小闹的,经常有……”
“那……需不需要报警呢?”叶苹关心地问。我想起那天的动静,实在不像是小打小闹。
就在叶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璇儿猛地拽住她的手。
“不许报警!”她尖叫,“万一警察伤到我老公怎么办?不许报警!听见没有!”
“……”
我们被这个反应吓到了。
这个女人的状态很不对劲。但是讲道理,叶苹是关心她啊!欠了我们那么久的尾款,好像人间蒸发,还在这大喊大叫……
我顿时有些不爽:“算了,叶苹!”
就算想管,她也不愿我们管。叶苹的笑容散了,垂下眼,不再说什么。
璇儿走到屏幕前,对摄像头下的麦克风说:“小西?”
屏幕里的场景是校园操场,风和日丽,郁郁葱葱的梧桐摇曳,叶间漏光簌簌。听见她的声音,操场另一头背对她的男孩转过身来,十七八岁,最好的年纪。
“璇儿?”小西问。
璇儿浑身都震了一下,然后拿下了墨镜。
镜片下,她的脸上满是黑紫色的淤血,惨不忍睹,两只眼球都是血红的——那是被打后的充血。
“你的脸……”这一下,我们俩都坐不住了——这哪里是小打小闹?!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狠狠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扑到屏幕上,看着小西,“……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对,这是我的小西!我们回家……回家……”
显然,对云养汉,璇儿很满意。尾款在一个帆布包里,她颤抖着将钱拿出来,一沓一沓……
叶苹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坐着别说话。然后,她走到璇儿身边,柔声道:“你验过伤了吗?这都是你老公打的?有报过警……”
“我说了!不许报警!不许报警!要是你们敢害我老公,我变鬼也不放过你们!”
她骤然疯狂,将装钱的袋子重重甩在叶苹的身上,无数零钱纸币如雪花般落下。叶苹惊呼一声跌坐在地,客人却夺门而出,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黑暗之中。
她带着小西离开了,从此,我再没见过璇儿。如果不是因为两周后的一则新闻,恐怕我永远都不会想起她。
有个家庭妇女在被丈夫殴打的过程中脑出血死亡。报纸上,她的脸让我觉得眼熟。死者的父母说,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男孩子性格冲动好斗,游手好闲,所以家人很反对女儿和他交往……
女性死者叫张佳璇。新闻里,男方被称作“刘某”,不过网上有人“人肉”了他的全名。
他就叫刘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