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天选者此刻正在做着一件可以说十分无聊无趣、也可以说正气凛然为民除害的事情:跟踪一个疑似男扮女装偷窥女澡堂的变态男子。
“那个家伙一定有问题!说不定是个化妆偷窥的变态。”几分钟前,姜米在女浴室门外无意间撞到了这个“女人”,转过头就对冯斯如是说。
“什么问题?”冯斯问。
“他的神态太慌张,不像是刚洗完澡的放松状态,”姜米说,“而且我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胸口,平的。”
“您不能因为自己波涛汹涌就这样把广大平胸开除出女性队伍,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冯斯说。
“就算是平胸,女人在胸口被人撞到的时候,一般习惯性地会躲闪或者保护吧?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姜米说。
“这也并不算是有力的证据,你自己也说了‘一般’,总会有特例吧?”冯斯说,“昨晚你还房门都没关好就大摇大摆换衣服呢,不要乌鸦落在猪身上。”
“好吧,你要有力证据是吧?”姜米气哼哼地说,“刚才撞上的时候,他的肚脐眼往下多了点儿东西,这个证据有力不?”
“那我没话说了……”冯斯眨巴眨巴眼睛,“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个强证据,你为什么不先说出来呢?反而要去扯一堆神态啊平胸啊之类有的没的玩意儿。”
姜米忽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钟,她才很不情愿地开口:“我就是想在你面前显摆一下推理能力而已……”
冯斯气得笑了起来。他用力捏了一下姜米的鼻子,当先跟了过去,姜米一脸委屈地跟在他身后。那个偷窥的变装男子看来是个新手,半点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在半道上脱下女装和假发,换成男装便服,还戴上了一副斯文俨然的金边眼镜,一直走向了这座小镇边缘的一个建筑工地,走进临时铁皮房子中挂着“后勤指挥部”的那一间。
“看来是个搞工程的,不过不是普通民工,居然还是个小头目。”冯斯忿忿不平,“太给我们知识分子丢脸了。”
“你这样大学辍学的就别装什么知识分子了……”姜米横了他一眼,“快报警吧。他猜不到警察会来得那么快,一定不会处理掉那套女装,应该还会留着下次用,所以现在打上门正好能抓住证据。”
冯斯一边掏手机,一边大摇其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正义感了?真是狗拿耗子……”
“这叫做维护女权!”姜米挥舞着拳头,“再说了,我带着的天选者是个道德水准极其低下的落后青年,我必须通过这样的潜移默化来帮助他进步!”
“乌鸦落在猪身上……”
冯斯和姜米在一天前来到了这个位于川藏交界处的新开发的冰川旅游景点。因为刚刚开发成景区没多久,这里的配套设施还不够完善,所以镇上临时突击修建了一座公用澡堂来解决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们的洗澡问题,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场小风波。
在远远地看着当地民警把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偷窥男子抓走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冯斯看着姜米:“晚上还有什么地方想玩吗?”
“听说镇子的北边不远有个废弃的天葬台,视野很好,可以看星星。”姜米满脸都是憧憬。
“没问题,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冯斯没有二话。
两人已经在外旅行了两个月,并没有制定什么详细的计划,一路上随遇而安,想到去哪里就马上买机票出发。这可能是冯斯这辈子头一次花钱如此潇洒,但也确实……花得心情愉悦。
是真的愉悦。
自从一脚踏入这个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的魔王世界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抛开一切,全身心地享受一段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旅程。或许是自身蠹痕的奇妙进化方式让这个一向满脑子忧患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某些事情并不是用力就能解决的,甚至于过分用力还会适得其反,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他的心态沉静了下来,不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而是安心地陪着姜米游玩,这反倒是让他重新找回了不少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生活的乐趣。而在这两个月里,守卫人们也十分知情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他,这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又短暂地回到了怀念已久的普通人的时光。
“你就不担心魔王世界里出什么乱子吗?”姜米曾经问冯斯,“现在你已经不是废柴了,而是正宗神笔马良哎。”
“你放心,不管是神笔马良还是哆啦A梦,当他们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们就算躲到马里亚纳海沟里也会被朝阳群众揪出来。”冯斯回答,“现在不过是他们暂时用不上我而已。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和姜米的相处随着旅程的进行也越来越融洽。虽然还没能正式回复到曾经的情侣关系,但至少,两人之间已经逐渐找到了曾有的默契相通。冯斯自己也明白其中的原因:自从他的蠹痕取得了飞跃性的进展后,不仅仅是面对魔王世界,即便是在日常生活里,他也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放松,更加从容。
所以女人大概是都不喜欢弦绷得太紧的男人,冯斯想。
两人在一家当地的地道藏餐馆吃过了晚饭,姜米对牛羊肉和糌粑都不怎么热衷,却对藏式酸奶情有独钟,一口气喝掉两大碗。
“这玩意儿喝多了容易拉肚子,”冯斯说,“还记得你当年去川东吃火锅的惨状么?”
“可笑,我早就已经进化了!”姜米敲敲桌子招呼服务员,“再来一碗酸奶!”
服务员很快把酸奶端了上来。但当陶瓷碗放在桌上的一瞬间,冯斯注意到,服务员用飞快的速度往碗底压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服务员,发现这个相貌朴实的藏族女性也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向门口去招呼几个新来的客人。
姜米也注意到了对方的小动作。她把纸片扯出来递给冯斯,神色如常:“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疯疯癫癫玩了两个月,已经赚大了,安心开工吧。”
“理解万岁。”冯斯笑了笑,拿起纸片,“是一个约会,有人想要请我帮忙。虽然文字里没有明说,但毫无疑问是守卫人。而且,我们运气不错。”
“为什么?”姜米问。
“约会地点正好就在你想要去的那个天葬台旁边,”冯斯说,“所以运气不错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陪你看一会儿星星。”
两人混在一群一起去看星星的游客中,坐着一辆旅游中巴车去到了天葬台。这里百年前还是充满血腥和腐臭的地方,现在却早已没有了那些血肉、骨头、内脏和盘绕的兀鹰,只剩下一座高高在上的光秃秃的石台,视野倒的确是很开阔。
藏区的天空高远而纯净,抬头望去,星光璀璨明亮,仿佛每一颗星星都触手可及地嵌在天幕上一样。冯斯和姜米仰面躺在一张旧毯子上,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丽夜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个小时后,冯斯有点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我该去赴约了,你慢慢看吧。”
“你已经陪了我那么久了,我已经够有面子啦。”姜米捏捏冯斯的手,“安心去吧。让星星陪我就行了。”
冯斯走下天葬台,来到距离天葬台大约两百米左右的一条小河边。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作藏人打扮的精壮汉子等着了。这个人身边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蠹痕的气息,无疑就是约冯斯见面的那个人。
听到脚步声靠近,这个穿着藏袍的汉子回过头来,收起蠹痕,主动迎向冯斯。他在距离冯斯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微微鞠躬:“谢谢你来见我,天选者。”
倒是难得在强横霸道的守卫人世界里遇到一个懂礼貌的人,冯斯想。他也点点头:“你好,你是哪个家族的?”
“我叫邵澄,是林家的人。”对方回答,“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藏区,所以以前并没有机会和你碰面。”
“原来是我那位美女老师的人。”冯斯有些意外,“那你今天来见我,只是代表林家,而和路家没有关系了?啊,抱歉,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其实和我无关,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问得并没有错,”邵澄说,“即便小姐和路晗衣已经成婚,家族之间的猜忌也是难以完全消弭。不过,我今天来找你,倒是和路家没有丝毫关联。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冯斯问。
“其实今天晚上,我原本是要去见一个并不是太危险的人,”邵澄说,“但是我临时得到了一个奇怪的情报,让我发现今晚很可能要送命。”
“送命?”冯斯眉头一皱。
“你放心,我绝不是要你出手相助,”邵澄说,“我的这条命和天选者所背负的使命相比,根本分文不值,我不会让你去涉险。”
“其实天选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值钱……”冯斯笑了笑,“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现在的能力今非昔比,尤其是已经掌握了操纵时间的力量,”邵澄说,“所以我想要请你当一个目击者,亲眼见证我可能经历的一切。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你所看到的传递给守卫人世界。”
“为什么需要我目击?”冯斯问,“你去见什么人?”
“我先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吧,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情报。”邵澄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内蒙古的巴丹吉林沙漠里,守卫人四大高手之一的梁野神秘失踪了。”
“什么?”冯斯终于感到了震惊,“以梁野的本事,怎么可能失踪?”
“他是去追捕一个神秘的线人,然后进入了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巴丹吉林庙。”邵澄说,“当时他带了一名家族成员一起去,但却只有那个族员回去了。据我们的了解,那名族员战斗技能很弱,但能够利用蠹痕抵消地球重力,也就是说,能飞。”
冯斯点点头:“我明白了。梁野带这个能飞的手下跟他一起去,大概也是想要一个能逃掉性命的目击者。她看到了什么吗?”
“在变故发生之前,她就被梁野命令着远离了,所以并不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里突然爆发出强大的蠹痕,导致整个庙海子区域都产生了极度的空间扭曲,还有奇怪的声响发出,然后,巴丹吉林庙就变旧了,庙里的人、包括梁野在内,都失踪了。”
“变旧了?什么意思?”冯斯问。
“巴丹吉林庙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寺庙,曾经被大漠的风沙所侵蚀变得很残旧,但在当代经过了重新修葺,外表看起来已经焕然一新。但在那个姓梁的女孩目睹了空间扭曲之后,巴丹吉林庙重新变回了残破的模样。”邵澄说。
冯斯的面色变得严峻。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时间。”
“是的,我也在怀疑,她所目睹的并不仅仅是空间的扭曲,还包括了时间的变化。”邵澄说,“但是操纵时间的能力过于高深,在守卫人过去几千年的历史里,总共也没有出现过几个,我们实在是对此缺乏了解。而你,天选者,恰恰是掌握了时间的人。”
“还不能说是掌握了,”冯斯回答,“当然,确实会比一般人体会得更深一些。不过我不太清楚,你今天要见的人,和巴丹吉林庙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今天我要去见的,是一位很普通的藏地喇嘛,既不是守卫人或者黑暗家族,其所在的寺庙也毫无名气。”邵澄说,“他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在于他所在的那个教派了——他们是当初巴丹吉林庙的建设者之一。刚开始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约我,但是在得到梁野失踪的消息之后,我有些明白了。”
“巴丹吉林庙……”冯斯沉思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巴丹吉林庙会突然冒出来呢?还嫌时局不够乱么?”
邵澄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你最近两个月没有和守卫人世界里的任何一个人有过联系,我想你其实并不清楚现在的时局到底乱到什么程度。”
冯斯尴尬地一笑:“还真被你说准了。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们和妖兽魔仆打得怎么样了?”
“总体而言还算不错。”邵澄说,“天选者力量的觉醒对整个守卫人世界都是巨大的激励,大家也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击败魔王的可能性。在这两个月里,大家比较默契地暂时停止了互相仇杀,全力合作压制全球觉醒的魔仆,成效也还行。此外,国外的家族不太清楚,至少中国的四大家族互相也有一些技术上的合作,力争能找到提升蠹痕能力的方法。”
“听上去确实挺好,”冯斯说,“难怪这两个月一直没人找我呢。那群日本人呢?”
“还没能找到,这也是大家最大的担忧。”邵澄说,“我们动用了所有的资源,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丝毫踪迹。事实上,的确是找出了几家可疑的中小公司,但它们就像断掉的壁虎尾巴一样,完全和母体没有牵连。”
“在完全没有附脑的情况下,还能一直存在于魔王世界中,当然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冯斯说,“另外,你提到的四大家族在合作,具体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在研究怎样抵抗路钟旸所拥有的那种蠹痕。”邵澄说。
“嗯,他的蠹痕可以激发旁人的蠹痕爆发并且反噬其主,确实挺恐怖的。”冯斯又想起了那场幻域里的生死较量。
“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偶然间进化出来的,倒也并不足为虑,关键在于,他是在注射了上杉雪子带来的日本组织的药物之后才发生变化的,也就是,那群人也许有能力批量制造路钟旸这样的战士,那就非常可怕了。”邵澄说。
冯斯也感受到了问题的严峻:“没错,就那一个已经搅得鸡犬不宁了,要是再来一打,真的会死人的。那他们取得什么进展了吗?”
邵澄摇摇头:“据我所知,进展甚微。他们的科技力量比我们至少领先了二十年,那么大的差距,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追赶得上的。”
“那该怎么办?”冯斯问。
“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日本组织。”邵澄说,“我们必须获得包括分子式在内的全部研究资料,否则自己闭门造车的希望是渺茫的。而且,几大家族还有一个推断——日本人应该会已经研发出了相对应的疫苗。”
冯斯想了想:“没错。他们也得考虑到这种威力巨大的蠹痕可能失控的情况。以他们的谨慎,不会随便放出一个无法限制的魔鬼。好了,我没有多余的问题要问了,我陪你去赴约吧。”
“谢谢,但我还是需要多一句嘴,”邵澄说,“我只是想请你……”
“你只是想请我做一个目击者,有危险就赶紧逃,对么?”冯斯打断了他的话,“抱歉,如果想让我帮忙,我愿意做什么就是我的自由。”
邵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没错,我无权干涉天选者的行为。我们走吧。”
冯斯跳上邵澄的摩托车,两人离开天葬台,驶向几公里之外的冰川景区。这处景区开发的时间并不长,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较多地保持了原生态的美感。不过在这样一个夜晚,远远看去,冰川和山峰、河床几乎融为一体,都只是巨大的暗影,难以分辨。
然而,靠近之后,冰川上开始泛出星光的倒影,晶莹而灿烂,恍如万点碎银。冯斯禁不住想,原来晚上的冰川也那么好看,下次倒是应该考虑带姜米也来瞧瞧,不过……
“我们好像没买票吧?”他问邵澄。
“这里的景区还没有开发完善,为了安全,天黑之后就不让游客进了。”邵澄说,“但我对这儿的道路比工作人员熟多了。”
“所以我们就是逃票了……我喜欢……”冯斯咕哝着。
这果然是一条偏僻的路径,偏僻到冯斯几乎怀疑邵澄是想要把他骗到没人的地方干掉。但不知怎么的,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守卫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直率诚朴,或许还因为当他提到林静橦和路晗衣的婚事时,眼神里掠过的那一丝无奈的落寞。
专情的男人总不会太坏,冯斯想。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跋涉后,两人来到了一条大约有两三百米高的冰瀑下。一个穿着僧袍的喇嘛正在那里盘膝而坐。虽然冯斯对佛教、尤其藏族佛教知之甚少,但远远看着这个喇嘛的身影,心里仍然不自禁地感受到一种极富宗教感染力的庄肃。
这个喇嘛虽然是没有蠹痕的普通人,但还真是有几分气势呢,冯斯想,看来信仰的力量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在和外观,和父亲冯琦州那种招摇撞骗的假道士真的不是一个概念。
他一时间有点儿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是害怕打扰到这位喇嘛的修行。两人来到了喇嘛的身前,邵澄开口说:“闻若喇嘛,我来了,还自作主张带了一位朋友来。”
“无妨,你的这位朋友,恰好也是我的朋友。”闻若喇嘛的语声里微微带着一点亲切的笑意。
冯斯不觉一怔。这个喇嘛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熟,虽然最近并没有听到过,但他可以肯定,在最近的一年里,自己肯定听过对方说话,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冯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果然是有缘分的。”闻若喇嘛说。
冯斯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径直来到闻若的身前。冰瀑上反射出明亮的星月之光,让冯斯看清楚了这位身穿僧袍的喇嘛的相貌。然后他一下子觉得脑子一阵迷糊,就像是在坚硬的冰川上撞了一下似的。
“哔了狗了……”冯斯摇摇头,“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