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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斯调动着自己贫瘠的文化积累,回忆起一些和格萨尔王有关的常识。格萨尔王是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的主人公,是莲花生大师转世,在一个妖魔横行、民不聊生的时代降生到了藏地,成为岭国的国王,一路斩妖除魔为民造福。

也就是说,从“斩妖除魔”这个角度来说,格萨尔王倒还真和守卫人有些类似之处。冯斯想着,发问说:“这么说,格萨尔王并不是一个史诗里的虚构人物,而是真实存在的了?”

“确切地说,并不存在一个名叫‘格萨尔王’的个体,”王欢辰说,“格萨尔王的传说,本身就是一个刻意流传下来的对魔王的警示。我们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族群。”

“族群?”冯斯眉头一皱,“像守卫人那样吗?”

“有些类似,但我们并不是守卫人。”王欢辰说,“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没有附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里其他的所有人也和我一样,都只是普通人。所以,我们这个族群其实是以普通人的力量和魔仆战斗了许多个世代。”

“这怎么可能?”邵澄忍不住插嘴说,“以凡人的力量,没有可能和魔仆相抗衡的。”

“有可能,虽然自身的力量不足够,但如果能驯化妖兽的话,就能够利用妖兽去和魔仆进行对抗。”王欢辰回答。

“驯化妖兽?”冯斯想起了自己接触过的那些或庞大或精悍、或愚蠢或聪明的怪物,“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听起来比移植附脑风险还大呢?”

“的确风险很大,但我们并没能获得移植附脑的技术。”王欢辰说,“雪域高原是一个很独特的封闭环境,不能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可以互相交流互通有无。所以你们都学会了对附脑的使用,而我们,只好不走寻常路了。”

他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狼毒草纸装订而成的小册子,在两人面前翻开。灯光下,冯斯看得很清楚,这本册子大概是用藏文和图画配合的方式,来讲述这一群藏人驯化妖兽的历史。虽然藏文他一窍不通,但那些图画倒是朴拙浅显,很容易看明白。

“倒是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路。”冯斯表示佩服。在他面前的这一页正好描画着一个藏人在雪山里冒着危险采药,再往下的另一张图,则是大锅熬药。邵澄已经猜出来了:“你们是用药物去控制妖兽?”

王欢辰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我从头说起吧。根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对于当年魔王内讧后消失的那段历史,大致是这么推断的:在涿鹿之战后,由于魔王的力量暂时消失,导致了全球大部分的魔仆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而位于西藏的那只魔仆,恰好就在失联的时候遭遇了一场雪崩,被深埋起来了。这之后,两位魔王渐渐恢复元气,一点一点地召唤过去的仆从,西藏的这一只魔仆却始终杳无音信,本来由魔仆负责豢养的两只巨鼠也由此没有了主人,只能悄悄蛰伏起来。两位魔王以为那只魔仆不存在了,于是遗忘了它,却不曾料到它在一个意外的机缘下重新复苏,然而……思维却混乱了。”

“思维混乱?”冯斯一怔,“意思是发疯了?失忆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王欢辰说,“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只是凭借着还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本能不断地制造和培养妖兽,对藏民们施行杀戮。”

“嗯,听起来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那些发了疯的高手,”冯斯说,“我有点儿了解了,《格萨尔王传》里所提到的那个妖魔横行的时代,其实就是对妖兽肆虐的真实写照。”

“没错,那是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王欢辰说,“那时候即便中原地区的文明也仍然处在相对原始的阶段,我们的先民们无法和外界沟通,无法获得成为守卫人的技术,一开始几乎是任由妖兽宰割。直到后来,我们渐渐找到了用药物影响妖兽、甚至控制妖兽的方法,才算是终于找到了转机。那只魔仆毕竟独力难支,何况本身头脑也不够清醒,不能完全发挥出属于它的智慧,渐渐落于下风,最终被击败杀死。然而,在这样的当口,人性的贪婪却显现了出来。你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吗?”

邵澄不大明白,冯斯却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来猜一猜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就开始抢胜利果实了,对么?”

王欢辰叹息一声:“没错。一部分上层的人决定囚禁魔仆,把操控妖兽的技术霸占起来,并且试图以此来奴役藏人。他们击败了魔仆,自己却成为了新的魔仆。幸好,那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其他人不愿意同流合污,坚定地反对他们。”

“那群反对的人,应该就是你们这个族群的先祖了,对吗?”冯斯问。

王欢辰点点头:“只是操控妖兽的方法在他们手中,我们的先祖一开始也无能为力,只能藏身于暗处、就像现代的地下游击队那样进行战斗。那一场战争异常惨烈,甚至于超过了和魔仆的斗争本身,因为魔仆和妖兽的智慧是远远比不上人类的,何况我们只能一点点根据残损的资料摸索对付妖兽的方法。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胜利了,魔仆、妖兽和野心家都被埋葬在高原的冰雪之下。”

“既然你们胜利了,为什么还要藏起来?”邵澄问。

“因为那一场战争让我们对魔王的力量产生了恐惧,”王欢辰回答,“西藏生存条件远比汉地艰难,人口也少,在先战魔仆再藏人内战之后,我们一度怀疑会遭遇到灭族的危险。所以,在战事结束后,我们决定把控制妖兽的技术封存起来,消灭掉所有曾被我们用来帮助作战的妖兽,让整个西藏恢复过去的平静。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西藏,也观察着藏区之外的世界,但始终没有现身过。”

“后来那些欧洲人来到藏区,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黑暗家族,害了不少人,你们也没有想过去制止?”冯斯有些不满。

“他们所造成的破坏,相比之过去的魔仆,根本不算什么。”王欢辰不以为忤,“而且,汉地的守卫人迟早会发现他们。事实证明,他们虽然疯狂,但并没有带来什么巨大的灾难。我们的力量不能够为了这种小事而轻易动用。我知道你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对这种袖手旁观的冷漠很不高兴,但相信我,我们必须这样做。”

冯斯反倒是尴尬起来:“别,这顶高帽我不接,我哪儿有什么狗屁的正义感,也没有资格去审判你们。不过,你们一直潜伏到现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为了魔王的真相。”王欢辰目光炯炯,“我们深知魔王力量的可怕,所以反过来,我们绝不信任任何掌握了这种力量的存在。守卫人数千年来和魔仆们一直在进行着对抗,我们当然也了解这一点,但同样的,我们也深知,这样的对抗是别无选择之下的被迫为之。假如魔王真的被彻底杀死了,守卫人们成为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他们还会安于现状吗?他们还会心甘情愿去做普通人类的守护者吗?我们倾向于——不相信这一点。”

冯斯叹息一声:“这个说法,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提过了。我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自己的判断,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拥有了守卫人的能力,却还有着一颗普通人的心。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见过太多守卫人世界里的丑陋面,即便是身边很熟的人也会耍得你团团转,但是要对抗魔王,又不能离开他们。”

“可是,我们并不认为要对抗魔王一定不能离开守卫人。”王欢辰说,“我知道邵先生听了一定会不高兴,但是这千百年来,守卫人光是和残留的魔仆妖兽作战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他们真的可能是魔王的对手吗?”

“我不会不高兴。”邵澄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在反复思考——没有人比守卫人本身更知道魔王的力量有多可怖。所以我也有点明白你们的思路了,你们觉得依靠守卫人去消灭魔王是不现实的,所以想要找到另外一种能和魔王对抗的方法。那么,你们找到了吗?”

王欢辰摇摇头:“还没有,但我们一直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在我们看来,如果不能找出魔王的本质,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皮毛,甚至连皮毛都达不到。”

“但是现在,你突然主动联系邵先生,还把他和我带到了这里来,说明你已经有了一些突破了,对吗?”冯斯问。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王欢辰说着,爬上梯子,从书柜高处的某一层取下了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是一张残缺不全、带有烧焦痕迹的纸页,而且上面全是藏文。好在还能隐约分辨出一些图画的内容,冯斯索性用蠹痕创造出一个放大镜,在照明灯下眯着眼睛费劲地辨认着。

“这是什么玩意儿?好大一坨……”冯斯一边看着一边嘴贱,“看这么骨骼清奇的相貌,像是个妖怪……魔鬼……魔王?这是魔王鲁赞吗?和你家唐卡上那位长得挺像的。”

“是的,就是魔王鲁赞。”王欢辰说。

“那他身边的这些又是什么?”冯斯细细观看着,“这好像是……一片水域?这是大湖吗?”

“对,大湖,就是我们所说的‘海子’。”王欢辰回答。

“然后这个是……一棵树?对吧?一棵树。树的旁边是头牛,这个好认。”

“对的,一座海子,一棵树,一头牛。”

“魔王和这三样东西,代表着什么?”冯斯问。

“不是三样,是四样。”王欢辰说。

“四样?”冯斯搔搔头皮,“我明明只看到三样啊。难道这个海子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不在海子里,在鲁赞的身上。”邵澄说,“你仔细看他的额头。”

“额头?啊,没错,额头上还真有个玩意儿。这是什么?好像是……一条鱼?”冯斯的鼻子都快要凑上去了。

“这就是魔王鲁赞的四个寄魂。”邵澄说,“藏人没有不熟悉的。”

“四个寄魂……那到底是什么?”冯斯说,“难道是和伏地魔的魂器差不多的东西?”

王欢辰点点头:“没错,东西方神话里都有类似的传说,把灵魂分散开来寄托在某些物体上,只要不消灭光这些灵魂碎片,灵魂的主人就永远不会被杀死。魔王鲁赞的四个寄魂就是一片海子、一棵大树、一头黄牛和额头上的一只小金鱼。当年格萨尔王就是在被鲁赞掳走的妃子梅萨的指点下,先毁掉了海子、大树和黄牛,然后一箭射破金鱼,取走了鲁赞的性命。”

“这个传说,难道和现实有什么联系?”冯斯问。

“联系很紧密,”王欢辰说,“这是我们的先祖毁灭那群背叛者时,从他们的领袖的密室里发现的。那位领袖一直在修炼着一些古怪的法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装神弄鬼骗人的,但有一样却在装神弄鬼的外皮下存在着一些真功夫,那就是通灵术。”

“通灵术?”

“对,通灵术。通灵术实际上是并不存在的,但那位领袖却的确掌握着某种读取他人思维的手法,我们后来对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长有一个附脑。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天生变异的附脑人,可能也是古代藏区唯一存在过的一个附脑人。”王欢辰说,“不过,他的附脑并不完善,并不能像那些真正经过训练的守卫人那样清晰无误地读取他人的思维和记忆。他只能做到被他人的思维所影响,然后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完成某种类似于‘自动写作’的记录和演绎。”

“我懂这个意思,通俗点说,就是乡村神汉们跳大神的真实版。”冯斯说,“所以说,这张图也是他跳大神的结果了?”

“否则他不会那么重视,把这份资料藏得那么深。”王欢辰说,“我们猜测,他在研究那只半疯癫的魔仆的过程中,终于和魔仆发生了头脑的交感,并且读取出了一些真正有用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守卫人掌握过的重大信息。”

“也就是说,一个半疯癫的魔仆,和一个无法精确表述读取内容的读心者,联手留下了魔王的秘密?”冯斯惊叹不已,“简直搞得我要相信上帝的存在了。那这幅图到底指向何处呢?”

“据说,那位领袖在最终战败之前,亲自开口留下了一段说唱词,正是格萨尔王传中北地降魔的故事的最早雏形。而他也不断在一种近似癔症的状态中反复描绘鲁赞和四个寄魂,这让我们可以确定,这个故事当中一定包含着很深的隐喻,极可能就是魔王的终极真相。所以后来,我们推动了格萨尔王传的诞生,虽然其他的故事都只是编造,但北地降魔这一章却饱含着深意,希望能有后来人能把它解读出来。”

“原来你们才是格萨尔王传的真正创始者,所以自称格萨尔王的后裔倒也挺合情理的了,”冯斯说,“可是,这个故事到现在依然没有被解读出来。”

王欢辰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线索太少啊。我们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解读,想要推测出那四个寄魂到底代表着什么,以及它们对魔王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真的摧毁了四个寄魂就可以杀死魔王。为此我们坚定地杜绝了附脑的引入,反而调动所有资源培养历史学、考古学、古生物学、地质学等等方面的学者,期待能从历史的遗留中找寻答案。”

“嗯,守卫人们靠武力,日本人靠生物科技,你们钻研历史考古,倒是各有各的道路走。”冯斯说。

“我们从历史的种种细节里找到了大量魔王对人类文明、以及人类出现之前的生物进化的干预证据,”王欢辰说,“守卫人终究只是猜测,但我们却可以坐实,整个地球生命的进化史,就是魔王的实验史,而人类,正是他们最接近成功的实验品。但是这个实验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导致了两位魔王最后的决裂和同室操戈,也给了人类几千年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然而,问题出在哪里,还是没有人知道。不过,倒是找到了其他一些守卫人并没有能够掌握的发现。”

“你指的……是不是巴丹吉林庙今天发生的那档子事儿?”冯斯忽然想起,“来这里之前,邵澄说过,你们是巴丹吉林庙最初的创建者之一。你们为什么要在沙漠深处建造这么一座庙?那个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梁野去了哪儿?”

“巴丹吉林庙的实质,是一个观测点。”王欢辰说。

“观测点?观测什么什么的?”

“观测寄魂可能埋藏的地点。”王欢辰吐字清晰地说,“巴丹吉林庙只是这个世界上的若干个观测点之一,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冰川,则是另外一个。除此之外,在中国以及中国之外的区域,都存在着这种观测点。”

冯斯想了想:“寄魂可能埋藏的地点?这也是你们从历史文献里找到的?”

“还包括我们亲自主持的考古发掘。”王欢辰说,“我们发现,在战争之外,魔仆们还策划了不少的隐秘行动,完全不和人类接触,似乎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寻找什么东西。只不过,随着守卫人势力占据上风,那些魔仆都隐遁起来了,但是他们活动的痕迹被我们捕捉到了,并且相应地找到了十来处这种可疑的地点。”

“你们没有挖地去找找么?”冯斯刚说完,就拍了拍脑袋,“哎呀,真笨!魔王就算是要藏什么东西,肯定也是利用异空间去藏,不会笨到在地上打洞的。”

“是的,所以我们才在这些敏感区域都安排了人手,并且做好了各种措施。”王欢辰说,“以巴丹吉林庙为例,18世纪中期正是准噶尔贵族和清廷交战的时候,我们为了避免在当地的活动引起怀疑,索性选择了在沙漠中央修建这座神庙。不过,倒也并非纯粹为了监视魔王,在沙漠腹地里建造一座喇嘛庙,本来也是很多人的夙愿。是不是觉得可笑?”

“不,一点都不可笑,至少在现在的我眼里,一点也不。”冯斯认真地回答,“我的朋友文潇岚以前去过巴丹吉林庙旅游,见到过庙里的住持——应该就是你们的人吧?回来对我夸奖了一大通这座庙的修建如何如何不可思议,一代又一代的喇嘛坚守在沙漠深处又是多么多么的虔诚坚贞。那时候我还嘲笑她‘仁波切中毒’呢,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回头看看,忽然才觉得,有信仰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要是换了我,没有点儿什么精神支柱撑着,肯定没有办法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整年一整年地待下去。更何况,当我们以人类的脆弱躯体去面对魔王那样的存在时,心里藏着神啊佛啊什么的,总能……壮壮胆吧。抱歉我说得那么庸俗……”

王欢辰微笑着摇摇头:“佛本来就能带给人勇气,用词并不重要。我接着说吧。除了巴丹吉林庙,我们在其他不少地方也布置了类似的观测点,但我们本身没有附脑,对魔王力量的感应是很有限的,所以只能在守卫人家族里安插内应,通过他们的信息来加强监视。”

冯斯一拍巴掌:“所以今天,梁野刚刚出动你们就得到消息了!一定是梁氏家族发现了巴丹吉林庙里魔王力量的异动。不过,他们怎么会关注到那里的呢?”

“因为魏崇义,别忘了魏崇义曾经和梁野有过勾结,所以梁野也略微知道一点我们的事情,只是所知不详。”王欢辰说。

“魏崇义?他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魏崇义……曾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王欢辰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悲哀,“后来,他背叛了。” QjlDiEQC42/Bj/2pvY6KOVt8ywkcmGNCzSFWGAqxb1Nfj6qnyFc7JUk6W3Hct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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