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便一面举步走了上去。裴明淮也只得跟着走了上去,夜里看这朝天峡的景致,又与白日大大不同。天上浓云密布,半边月亮微微透过浓云露出脸来,映得山壁光滑如镜,索桥下的江水闪闪发亮。
裴明淮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原瑞升也闻了闻,道:“似乎……是硫磺之类的东西?”他突地叫道,“不好,赶快退回去!”他一边说,一边人便如一只大鸟般地猛然飞起,稳稳地钉在了一块突出的山石之上。裴明淮也不比他慢,早看准了崖上一块大石,刚刚站定,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硝石硫磺之气扑面而来,灰尘碎石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裴明淮揉了一把眼睛,正想再看时,只听原瑞升叫道:“索桥断了!”声音里竟大有惊恐之意。此时只听洞口处有脚步声,薛无双已奔了出来,身旁跟着薛无忧。薛无双一见着断掉的索桥便停住了脚,俏脸上大有惊恐之意。
那与对面山崖相连的、原本极是坚固的索桥已然被炸毁,如今这相对的两面山足有百丈之遥,就算身负绝世轻功,也是无法飞越的。剑门原本便是天险,数百年前便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言,这面山壁乃是绝壁,寸草不生,下面又是遍布暗礁与漩涡的江水,当真也只有飞鸟能过了。
“是有人在索桥上事先埋了硝石。”原瑞升是个老江湖,他正捡起了一截焦黑的断绳,仔细察看,“这绳子想来便是引线,一直自索桥上引到洞口。想必有人悄悄地将这引线点燃,再行逃去……”
薛无双插言道:“逃去?是逃到哪里去?”
原瑞升一怔道:“薛姑娘何出此言?”
薛无双道:“我的意思是,那个埋下硝石、点燃引线之人,逃到何处去了?”
原瑞升道:“自然是逃到对面去了,难道还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薛无双却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也许,他并没有逃走,而是回去了。”她眨了眨眼睛,又道,“回到了我们中间。我们各做各的,谁会特别留意到别人在还是不在呢?至少我就没有留意到。这引线想必极长,要烧尽,可得花点时间。”
裴明淮忽道:“别的人呢?也不见出来看看?”
薛无忧道:“刚才见纪百云跟勾千芒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僵了。我正打算叫他们住手,就听到外面的声响。他们斗得紧,怕是没空出来看了。”
裴明淮道:“回去看看。”
众人回到石室,只见勾千芒手里拎了一把短刀,正跟纪百云的那管旱烟杆斗在一起。纪百云这一阵抢攻却不似方才跟祝青宁那般点到即止了,却是势如拼命一般。勾千芒左支右绌,叫道:“纪老头子,我跟你素无仇怨,你疯了?”
纪百云陡然变招跃起,旱烟杆朝勾千芒脑门正中砸去,那里正是勾千芒防范疏漏的所在。勾千芒大吃一惊,要闪避已是不及,短刀向上击去,跟纪百云的旱烟杆撞了个正着。只听金铁交响,勾千芒的短刀竟然从中折断成两截。纪百云更不容情,旱烟杆更是向勾千芒砸了下去。
裴明淮见势不好,“铮”地一声拔了剑,朝纪百云的旱烟杆削了过去。他看准了纪百云变招的空隙,这一剑虽是轻轻削上,但旱烟杆的头却被他削了下来,“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勾千芒跃后数步,叫道:“好剑!”他的短刀本来也是极好的利器,但纪百云那杆旱烟杆必是在铁里混合了其他五金,坚韧无比。而裴明淮的赤霄宝剑更是上古神兵,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纪百云脸色铁青,喝道:“我杀这姓勾的,干你何事?”
裴明淮笑道:“在下并非有意削断前辈的兵器,只是方才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前辈想想,那凶手还在暗中窥伺我们,我们若是自己先杀起来,岂不快了他心?在下才斗胆阻拦,还望前辈见谅。”
原瑞升也道:“裴公子说得大大有理,有什么私怨,以后再说。多一个人,我们便多了一份力,这时候自己杀自己人,于我们实在无利。”
纪百云见原瑞升也如此说,又见了裴明淮方才那一剑,心里也是怯了,便气哼哼地走到一个石桩上坐下,道:“姓勾的,你远着些儿!”
勾千芒冷笑道:“纪老头,不必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你那嘴脸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勾千芒虽然名声不怎样,可从来不采花。我要找女人,自然会到妓院里去找,我这辈子从没糟蹋过一个黄花闺女。而你们自命正人君子,嘿嘿,却是不要脸得紧,居然把人家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给……”
纪百云自石桩上跳了起来,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原瑞升忙道:“两位,都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多少年的旧事了,早成定局,还提它做什么?”
勾千芒道:“哈哈,说得好,早成定局。做都做得,还怕说?哈哈,哈哈……”他笑了半日,方转过身对裴明淮一揖道,“多谢相救。姓勾的不会说好听的话,记在心里了。”
裴明淮微笑道:“勾兄方才那番话,在下听得很是痛快。”
此时姚浅桃已与薛无双将一些面饼、牛肉之物放在圆台之上,又另取了几坛酒。姚浅桃笑道:“我跟无双妹子已试过了,众位想必也都饿了,先来吃些东西吧。”
薛无双笑道:“我用银钗都试了,吃的没毒,酒没毒,盘子和酒碗也没毒。大家就放心来吃吧。”
裴明淮左右一看,却没有见到祝青宁,便问薛无双道:“无双,祝公子一直没有出来?”
薛无双道:“这两位打得这么热闹,他也没有出来看一看。”
裴明淮点了点头,便朝东墙的石门走去。薛无双在他身后叫道:“裴大哥,你不吃么?你不饿么?”
裴明淮回过头笑道:“放心,我要去的地方一定有吃的,也一定有好酒。”
他猜得果然没错,祝青宁正盘膝坐在榻上,旁边一张小几上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几样小菜果点,正在自斟自饮。裴明淮见那几样小菜虽是冷盘,却也十分精致,当下笑道:“难怪你一个人躲在此处呢,原来是有好吃的。”
祝青宁道:“谁说我一个人躲在此处了?”
裴明淮左看右看,石屋里点了一盏油灯,虽不明亮,却也照得通透。“我可没看到有旁人在哪。”
祝青宁道:“你不就是旁人么?”
裴明淮失笑,再一看几上的两个酒杯,道:“你知道我会来?”
祝青宁道:“你这不是来了么?”说罢提起酒壶,把两个酒杯斟满了。裴明淮吸了吸鼻子,道:“这酒比起外面的可要好多了。祝兄,你可真会享受。”
祝青宁道:“叫我名字便是,不必祝兄祝兄的。”
裴明淮喜笑颜开,道:“我早就如此想了。既然如此,你也叫我名字,别叫我裴兄了。”
祝青宁莞尔,推了一个酒杯给他。裴明淮伸手去接时,无意间触到了祝青宁的手,却是一怔。祝青宁肌肤微温,若是比起常人,确是还要冷上几分,但决然不是那夜在滴翠苑中碰触到的冷如寒冰的感觉了。
祝青宁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道:“方才那原瑞升找你做什么?想来必定是说我的坏话了?”
裴明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说的确有不尽不实之处,不过我相信你定然有你的隐衷。”
祝青宁看他又去端酒壶,道:“你就不怕酒中有毒了?”
裴明淮笑道:“这般的好酒,就算醉死也认了。”
祝青宁撇嘴道:“我说毒死,你偏要说醉死,文不对题。”他又道,“刚才外面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道:“纪百云跟勾千芒动手了。”
祝青宁冷笑道:“那纪百云虚伪得紧,怎的死的却不是他了?”
裴明淮道:“你听到了?”
祝青宁摇头道:“石门厚重,甬道又长,我是听不清外面说话的,只是听到有兵刃呼喝之声。”
裴明淮道:“那你何出此言?”
祝青宁睨了他一眼,道:“别告诉我你看不出那纪百云是个何等样人。他为何要对勾千芒出手?”
裴明淮把刚才勾千芒说的话讲了一遍,祝青宁听了后,脸色微微有异,冷冷道:“果不其然,勾千芒没说错,这些所谓正派,做的事实在令人不齿。”
裴明淮道:“凡事不可一言以蔽之,失之偏颇。”
祝青宁道:“你是在教训我了?”
裴明淮一呆,忙笑道:“不敢,决然不敢,只是顺口一说罢了。”又道,“外面的索桥被毁,我们现在怕都是出不去了。”
祝青宁却也不惊,道:“哦?”
裴明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来都来这里了,总得把人都留在这里。”祝青宁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道。“裴兄与那位薛宗主,看来是交情极深哪。”
裴明淮不想他有此一言,一怔方道:“不错,我两家原本是世交,渊源颇深。”又笑道,“我说了,不必客气,称呼名字即可。”
祝青宁微笑道:“你裴家在朝堂独大,汾脽坞便在江湖威名赫赫。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面,嗯,这道理,你们很是清楚哪。”
裴明淮听了他这话,微微皱眉,笑意已然不见,正待说话,祝青宁却又问道:“你为何跟原瑞升一同前来?”
裴明淮把在茶棚发生的事向他讲了一遍,祝青宁眉头微蹙,道:“按你这般说,一定是茶棚那个老板干的。”
裴明淮道:“不错,之后我便再不曾在茶棚里发现那个笑嘻嘻的店老板的踪影了。”他想了一想,道,“那茶棚倒不像是新搭建的,我对他端上来给我那套茶具很觉有趣,多看了几眼,也是用旧了的器物。”
祝青宁道:“想必是那杀手将原来的店老板给杀了,自己换上他的衣物,冒充老板。”
裴明淮道:“此话有理,只有一点,我有些疑惑。”
祝青宁道:“哪一点?”
裴明淮道:“那茶铺老板给我倒茶之时,十分熟练。蜀地那茶盏,外地均不可见。就算他是练武之人,眼力准头俱佳,他若原本不是个茶铺老板,我也必能看出破绽。可我看他……不管怎么看,就活脱脱的是一个茶老板。”
祝青宁笑了笑道:“也许他本来便是蜀地之人,而且素来也极喜茶。”
裴明淮失笑道:“这个理由倒是有趣。”
他望向祝青宁,祝青宁果如他自己所言,极不善饮,才喝了几杯,脸上便已微微泛红,一双眼睛也像是蒙上了水雾一般。裴明淮迟疑了半日,终于道:“青宁,你……你今日所说的那阳姑娘的儿子,究竟是不是你自己?你藏身于那滴翠苑中抚琴,究竟是为了什么?”
祝青宁淡淡道:“就算我是,我会对你说实话么?好罢,若我真是,你是会帮他们,还是会帮我?”
裴明淮道:“谁有理,我就帮谁。”
祝青宁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冷之意,森然道:“那你觉得,那些人,是不是该死?”
裴明淮一怔,祝青宁又道:“不管甚么门派,门规里都必定有一条,那就是不得淫人妻女。那些人……”他冷笑了一声,眼里的神色更是复杂难测,“都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做出了那等不堪事。更令人不齿的是,他们为己辩护的理由居然是——对方是个邪教妖女。”
裴明淮也作声不得,半日方道:“这些前辈,在江湖上都名声响亮,又时隔多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说得是。”祝青宁忽然又是一笑,笑容中却颇有冷冽之意,“既然如此,要他们名声扫地已是千难万难,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这些人给杀掉,虽非上策,却也只能如此了。”
裴明淮沉声道:“你便是如此想的?”
祝青宁摇了摇头,道:“那杀人的凶手定然是这样的想法。”
他又取了一坛酒,拍开泥封,正要往酒杯里倒,裴明淮道:“喝酒嘛,便该是大口大口地喝。何必还用酒壶酒杯?”
祝青宁一呆,继而道:“明淮兄酒量甚好,我可不是。酒后失态,那岂不是失礼了。”
裴明淮拿了另一坛酒,拍开塞给了他,道:“要喝,便这般喝。”
祝青宁只得接了酒坛。裴明淮道:“若你不是那杀人凶手,那你究竟是谁?”
祝青宁听了他这话,却捧了酒坛,一气喝了半坛,脸色已红得如要滴出水来一般。“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姓祝,名青宁。你没听过我的名字,那只因为我在江湖上本来无名罢了。”
裴明淮道:“以你的武功智谋,决不应该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他的眼光停留在祝青宁的手上,缓缓道,“你的兵器不是箫,是剑。”
祝青宁道:“不错。”他望向了裴明淮腰间的佩剑,笑道,“早已闻得明淮兄的佩剑乃是 ‘赤霄’,青宁心仪已久,可否借我一观?”
裴明淮取了剑,递了过去。祝青宁瞟了他一眼,笑道:“明淮兄好生大方。”
那赤霄剑剑身如雪,剑鞘上嵌了七彩宝石,九华美玉,灿如星辰。剑身厚重,祝青宁握了剑柄,一寸寸地将之拔出。一缕寒光透出,映在祝青宁面上,他面上虽绯红,一映竟变得冷如冰雪。祝青宁失声道:“好剑!”
他手下用力,只听一声龙吟,那柄赤霄已被他拔出握在手里。剑刃约有掌背宽,祝青宁随手一挥,剑身由下而上颤动,竟如一条夭矫白龙般,似要破空飞出,龙吟之声不绝于耳。祝青宁叹道:“汉高祖刘邦昔日斩白蛇以定天下,好剑,果然好剑。这柄剑,也只有明淮兄配得上使了。”
裴明淮笑道:“我早已说过,这不是我原来的佩剑。”
祝青宁看了他一眼,眼色中颇有异色,只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手腕一抖,已将赤霄还于鞘中,双手奉还于裴明淮,道:“多谢。”
裴明淮接了剑,笑道:“你看了我的剑,难道不该让我看看你使的剑?”
祝青宁眨眨眼,道:“我的剑,是看不到的。”
裴明淮一怔,举了酒坛笑道:“是么?下次若有机会,倒要讨教了。”
他见祝青宁又一气把酒坛里剩的半坛也灌了下去,连眼神都有些不灵活了,心里暗笑,又问道:“此处藏有九宫会的藏宝,以及那御寇诀的心法,是真是假?”
祝青宁一手支在几上,扶了头道:“当然是真的,你当这些人明知道随时都可能会死于非命,还偏要留在此处,是为了好玩?”
裴明淮听他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更觉好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你酒量这么不行,这么点就醉了。也罢,我们改日再聊吧。”
他忽然听到石门外有微微的响动,人已跃起,将石门一把推开,喝道:“谁?”
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只是裴明淮决不相信会是自己听错了。难道有人刚才在偷听自己跟祝青宁说话?他的眼光在地上扫过,只见角落里有个东西在微微闪光,捡起一看,却是一颗极小的珊瑚珠子。这粒珊瑚虽小,却是色泽红艳,明丽之极,裴明淮捏在手里看了片刻,心里疑惑不定。
石屋里突然传来“啪”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裴明淮吃了一惊,忙转回了石屋之中,顿时失笑。
只见祝青宁趴在几上,竟已睡着。他手边本有个空了的酒坛,被他一掀,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裴明淮把小几移开,扶了祝青宁上榻躺下。裴明淮从未见过醉得如此之快的人,忍笑忍得实在辛苦。他见那支凤鸣落在一旁,便伸手拿了起来。他一触到那赤玉箫便是一怔,触手生温,原来这凤鸣竟是暖玉。裴明淮细看凤鸣上的花纹,共有九条血凤,眼、爪,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最妙的竟然是天然生就的。裴明淮看了半日,心里啧啧称奇,忍不住把玉箫凑到了唇边,轻轻一吹。
裴明淮于音律甚通,琴箫俱精。他在索桥边上听祝青宁吹那曲“凤凰台”之时,便觉有异,但此刻自己一吹,还是吃了一惊。自这管凤鸣中吹出的音,却跟寻常箫声大有不同,要清亮高亢得多,更近似笛音了。他试着吹那“凤凰台”,吹了几下,心中更是确定无疑。
裴明淮沉思半日,方将凤鸣放回到祝青宁身边。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那石门,心中一凛,压低声音道:“什么人?”
石门外传来的,却是原瑞升的声音。他的声音也比往日为低,且颇为急促:“裴公子,是我。”
裴明淮走到门口,打开了石门。原瑞升便站在门边,脸上有种颇为古怪的神情。一见到裴明淮,原瑞升便道:“裴公子,老夫有东西给你看。”
裴明淮回头朝祝青宁看了一眼,祝青宁此时醉得人事不知,若是有人要来杀他,定是轻而易举的事。裴明淮便道:“我们到旁边那间石屋罢。”
原瑞升跟着他到了旁边的石屋,想要关门,裴明淮却道:“不必关门,若有人接近,我定会听到。”
原瑞升点了点头,朝裴明淮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裴公子,你还记得我们在茶棚里曾说过的九宫会么?”
裴明淮一怔,道:“自然记得。”
原瑞升声音压得更低,道:“我们中间,有九宫会的人!”
裴明淮道:“我们中间有九宫会的人?原前辈何出此言?”
原瑞升自怀中取了一物,递与裴明淮道。“裴公子,你看这个。”
裴明淮一看,原瑞升交与他的,竟然是一片龟甲,龟甲上刻了一个“己”字。裴明淮一怔,道:“这……”
原瑞升脸上颇有兴奋之色,低声道:“这龟甲便是九宫会中人的信物!”
裴明淮喃喃道:“九宫会。”
原瑞升抚掌道:“是现今的九宫会。如今九宫会比起当年更是势大,江湖上已无人能望其项背。其以遁甲为首,之下便是日奇月奇星奇,再下便是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他叹了口气道,“这九宫会不但为首的‘遁甲’身份成谜,就连他身边的日奇月奇星奇也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
裴明淮沉吟道:“‘己’便是六仪之一的甲戌。原前辈,你是在何处发现的?这龟甲乃是九宫会中人的信物,想必也不会胡乱扔的。”
原瑞升低声道:“我是在勾千芒的行囊面里发现的。”
裴明淮道:“勾千芒?”
原瑞升点了点头,道:“屋少人多,我便跟那勾千芒住了一间石屋。老夫先睡下了,只是哪里睡得着?那勾千芒却趁老夫‘睡着’之际,悄悄走了出去。我觉着奇怪,这大半夜的,他要到哪里去?我便起身想跟着他去看看,却见到他放在榻上的包袱。我打开他的包袱,其中除了些干粮之外,便有这片龟甲。”
裴明淮喃喃道:“勾千芒是九宫会的甲戌?……”
原瑞升道:“九宫会有勾千芒这种江湖大豪加入,不足为怪。裴公子,我们得对这勾千芒多留个心眼……”
他话未落音,只见一声大叫,声音凄厉之极,却正是勾千芒的声音。裴明淮道:“是从石室传来的!”
原瑞升身形方动,裴明淮已自他身边闪了过去。原瑞升瞪着裴明淮的背影,脸上颇有颓态,过了片刻方才跟了过去。
勾千芒倒在那面壁画之下,双眼圆睁,浑身是血。他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此刻每个伤口都仍是鲜血狂涌,地上全被鲜血浸透,一眼看去,他便像是躺在血池里一般。一块碧色玉琰,落在鲜血之中,越发显得红的血红,绿的碧绿。碧色玉琰之上,也沾满血迹,竟似玉石之上天生的点点鲜血。
原瑞升叫道:“血池狱!”声音颤抖,显见心中恐惧之极。他抖着手拾起了那块玉琰,手上立刻沾满了鲜血。碧色映在他的手上脸上,令他的脸也生出了诡异之感。
裴明淮立即抬头,看向头顶那幅壁画。壁画极大,人物极多,他寻了半日,总算是寻到了血池狱。果然血池之中,勾千芒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其中,他看了看壁画上勾千芒的面目,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勾千芒,一时间也觉得手脚发凉。
西墙的石门一响,薛无忧和薛无双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姚浅桃。薛无双一见地上的勾千芒,脸色便变白了,“他……也死了?”
薛无忧走到勾千芒身旁,又顺着裴明淮的眼光望向了壁画上的血池狱,冷笑道:“这画可真是有趣。嘿,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么?”
裴明淮不答。此时纪百云和彭横江也自东墙石门一前一后奔了出来。彭横江的眼光落在勾千芒身上,只道:“好快的一柄剑!”
纪百云道:“这杀手是以极快的动作,将勾千芒身上经脉统统削断,才会让血狂喷而出。”他的眼光冷冷地望向了裴明淮,道,“以裴公子的剑术,并不难。”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把眼光投到了裴明淮身上。薛无双道:“纪前辈,这便是您的不是了。连我这后辈都能看出来,杀死这位勾伯伯的是柄轻薄的利剑,裴大哥的赤霄却是柄重剑,怎么会是裴大哥杀人的呢?”她声音娇柔清脆,说得却是斩钉截铁。纪百云嘿嘿一笑,看了看薛无忧道:“看来薛家会跟裴氏结亲家了,还没过门就这般护着了。”
薛无双顿时满脸飞红,薛无忧冷冷道:“薛家的家事,不劳阁下操心。”
纪百云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裴明淮道:“方才我跟原前辈在一处说话,听到勾千芒的叫声方才赶过来。”
原瑞升忙道:“不错不错,我一直跟裴公子在一起。”
薛无双道:“我跟哥哥,还有姚姊姊在一起,也是听到声音才过来的。”
众人都把眼光投到了彭横江身上,彭横江手里转着的金球转得更加急了,厉声道:“都看着我作什么?不错,我是一个人关了门在睡觉,可那又怎样?我为什么要杀勾千芒?”他指着纪百云道,“纪老头子不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一个个地都看着我?谁不知道我彭横江用的是刀,不是剑!”
纪百云道:“老头子的旱烟杆也被这位裴公子削断了,想动手,也不行喽。”
彭横江却哼了一声道:“你那旱烟杆的招式,也同样是自剑招里化出来的。以你纪老头子的心机,又怎会只在身上带一管旱烟杆?”
纪百云脸色阴沉,盯了彭横江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这般说,原老头一样是用剑的呢!”
裴明淮道:“各位都不要争了。我刚才跟原前辈在一处说话,一听到勾千芒的叫声便冲了出来,那石门开启关闭,声音极大。而我在那一阵,根本不曾听到石门响动。也就是说,住西面的人,没有一个人出去过。”
薛无忧点点头,道:“明淮说的有理。我也没有听到我住这面的石门响动,何况我跟无双和姚姑娘在一处……”
原瑞升忙道:“这般说来,就十分明白了,一定不是我们中间的人。”
纪百云忽道:“此话言之过早。那祝青宁在何处?”
裴明淮道:“祝青宁喝醉了酒,在他自己那间石屋里面。他决没有出来过,在下可以担保。”
纪百云狐疑道:“你?”
原瑞升道:“老夫也在。”
纪百云方才无话。姚浅桃道:“这般看来,那杀手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
原瑞升道:“不错,不错,姚女侠说得是。那杀手必定是从洞口进来,杀了勾千芒,然后又立即逃走的!”
薛无双却道:“他能逃到哪里?索桥都已经被炸断了,他难道长翅膀飞走?”
纪百云听她如此说,想到那索桥已断,心中忧惧,呆呆发怔。彭横江却看了姚浅桃一眼,叹道:“我早说过你不该来,若是害得你……唉!我死了也罢,若你有个闪失……”
姚浅桃虽然脸色发白,声音却甚是镇定,道:“是甥女自己要来的,干舅舅甚么事?不过……”她眼珠转了一转,道,“甥女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是怕说出来惹人笑话。”
原瑞升忙道:“姚姑娘但说无妨,此时大家都是身陷绝境,有一点希望也是好的。”
姚浅桃道:“甥女心想,此处既然是九宫会昔日的总坛,那么必然会有秘道。我们也许可以找上一找……”
她一说,原瑞升便连连鼓掌,大声道:“姚姑娘真是聪明,老夫佩服,老夫佩服!姚姑娘说得好,这里定然会有秘道,我们好好搜索一番,定会另有生机!”
薛无双却道:“姚姊姊,不是小妹扫你的兴,若是有秘道,当年九宫会怎会无一人逃走呢?”
原瑞升凝望那壁画,缓缓道:“唉,老夫素来也不信鬼神之说,但……人人都死得跟画上的一样……难道这九宫会中人的鬼魂……真的还在这里……?”
他这般一说,众人都觉得这石室更显得阴森森的了,姚浅桃勉强笑道:“原前辈,您可别在这里吓人。”
纪百云忽道:“原老头子,这里是蜀地,我们这回来,不会是惹着了氐族人吧?听说以前有来朝天峡的人,误入了他们的地盘,中蛊而死,死状既奇又惨。”
原瑞升一怔,似未曾想到纪百云会如此问,过了片刻方道:“不,不会。那些人是不熟蜀地,走错了路,撞到人家地方了,又大概是犯了什么忌。氐族素来不与外人相交,也不会跑到朝天峡来的,你是多虑啦。”
纪百云听了这话,舒了一口气,道:“你原老头子这些地头最熟,你这般说,我也就放心啦。”
薛无双却对薛无忧道:“哥哥,听说氐族如今是归顺朝廷了?”
薛无忧嗯了一声,道:“也就跟众坞壁一般,只是个名目罢了,只要他们不生事便成了。”
薛无双道:“他们的蛊术,真有那么神?”
“你问你裴大哥去。”薛无忧道。薛无双看向裴明淮,裴明淮却只作没看见,道:“夜深了,我看各位还是歇息去吧,明日还要去找秘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