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领着崔成进了一个屋子,崔成进来不禁暗暗感慨,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当年两人在此成其好事。无证驾驶的少年郎,变成了老司机。那一段日子,对于崔成来说太过深刻了。因为这个事情,崔成被老爹抓回家,一顿家法打的屁股开花。
崔成在塌边转了转,发现自己当初留下的一个印记,偷偷用刀子划的一道痕迹还在,忍不住露出微笑。若儿见他形状怪异,忍不住凑近了看一眼,噗嗤一声笑骂:“原来是你做的手脚,妾身还说新买的床榻不到半年,不知哪个遭瘟的弄道口子。”
崔成尴尬的笑了笑,人生第一次在青楼留宿,叛逆的心激动的难以抑制兴奋的产物。
“崔郎莫怪,妾身不知是郎君所为。”若儿机敏的解释一句,化解尴尬。
崔成笑了笑,摆摆手并不在意,坐在榻上回头冲若儿一笑。
若儿见状,上前微微欠身:“妾身给崔郎先赔个不是再说话。”崔成一愣之际,若儿一个礼赔完了笑道:“适才下人通报,来了两个性急的生客,行为粗鄙。妾身便让两个女儿浓妆艳抹。不想李郎君是个高人雅士,都怪下人看走了眼,妾身出了好大的丑,回头一定好好打他一顿。”说着若儿掩嘴一笑,一点小心思全都说出来了,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崔成听了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李诚这个人呢,不接触看外表,觉得就是个乡巴佬。行为举止与当下的文人雅士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青楼这种地方最喜欢接待的还是文人,因为这帮人能掌握了话语权,能帮忙吹牛,多数给钱也大方。
事实证明,李诚这个现在网络浸淫过的火车司机的心灵太污,崔成和若儿并没有着急滚到一起。一番解释后,崔成拍拍身边:“坐下说话。”若儿靠近了,执手相对。
“一别八年,你可还好?怎么还在此间蹉跎?”崔成是真的关心这个故人,一般来讲,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从良。
提起这个,若儿不免泪眼婆娑,泣声道:“当年郎君一去不回,妾身一个弱女子,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花信一过,门前冷落,便生了从良之心,奈何做的便是生张熟魏的勾当。更无半个真心之人可从,三年前假母恶了贵人,叫人拿了,散尽财帛放免了受罪。假母惊吓之下,一命呜呼。此间姐妹年老色衰,无有其他营生,妾身只得出来经营,姐妹们一道寻一个活路。”
“原来如此!”崔成现在智商不在线上,根本就是若儿说什么就信什么。浑然忘记,自己为了若儿,当年私下里干的破事勾当。
“中秋佳节,金吾不禁,平康坊有花魁之争。秋萍吹的好箫,唱的好曲,却不善歌舞。明月琴棋书画样样粗通,歌舞上佳,妾身有意推出明月,争一争这个花魁。只是缺一首好诗来唱,之前得罪了李郎君,怕他眼明心亮,只是不说。”说到这,若儿停下了,一脸抱歉。
崔成拉着她的手,上下一番仔细打量,叹息道:“依旧是花一般的女子。”
若儿低声道:“花开过便谢了,不比从前。”崔成一使劲,若儿顺势倒下,滚在一处。
李诚在外倒也没被怠慢,两个清倌人很快就出来,洗干净脸上的浓妆,李诚又觉得稚嫩。尽管是十足的美人坯子,却怎么看都觉得,还是那个妈妈桑能勾人动火,可惜那是崔成的老相好。若儿要知道李诚的想法,一定是哈哈哈大笑三声,后院三十左右的姐妹有的是。
秋萍吹萧,明月抚琴,两人合奏,李诚闭着眼睛,手指在腿上打拍子。虽然完全不知道这是啥曲子,但是欣赏的水平还是有的。这时候的音乐,只有五个音,一直到明朝的小郑王朱载堉开创了十二平均律,并且传到西方。
应该说两人合奏的效果很一般,现在调音师熏陶出来的耳朵,那不是一般的挑剔。李诚觉得这趟就是来陪绑的,所以也不去拆台,安静的装着。若儿把两个最出彩的“女儿”都叫出来陪自己,算是很给面子了。就不知道是不是能靠老关系省几片金叶子。
“好,好听!”李诚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太过分的吹捧拉不下脸。什么余音绕梁之类的说法,还真不敢拿出来用。干巴巴的说一句,两个姑娘便不知道该做点啥了。一般的客人,哪有他这样的?肯定是主动的找话题,李诚说完便闭嘴了。
好在两个姑娘见过的客人多了,加之有心讨好,明月便使个眼色,秋萍会意道:“李郎君,不若明月舞蹈一番,妾以洞箫伴奏,还请李郎君斧正一二。”
李诚摆摆手道:“斧正不敢当,我是个外行。歌舞一道,素来不懂。”
两人还以为他是谦虚,记着前面的旧账,不肯给面子呢。这两位姑娘一看,这么不合作的客人,也有点着急了。她们学的就是怎么讨好客人,但是李诚是个现代人的思维,对于古代的这些手法,并不喜欢。
“要不,妾身陪李郎君下棋?”明月低声提个建议,李诚闲着也是闲着,点点头:“好!”
棋盘取来,棋子倒是不错,天然石子打磨而成。这样一副围棋,制作起来可不简单,单单是这一百八十一枚黑子,就不是那么容易凑起的。
唐朝围棋是座子还棋头的规则,李诚被李靖拉着下了一路的围棋,自然是知道的。考虑到小姑娘下棋的水平应该有限,拿了黑子在手:“你先吧。”
明月的围棋水准很一般,古代围棋重中盘厮杀。李诚是现代围棋的思维不假,但是一个业余五段,照样是中盘最强。什么大局观,什么均衡,都是扯淡。如果认为学两个定式,就能横扫古人,那都是不会下围棋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李诚棋风厚重,开局看上去还能杀个旗鼓相当,实际上在李诚的眼里,明月的棋处处是破绽,偏偏她还看不到,也不知道去补一下。李诚不想把小姑娘杀哭了,只好仔细的点空,后半盘收着力气,一点一点的搜刮。
这么下棋是很辛苦的,但是明月却浑然不觉,这就更痛苦了。
啪,小姑娘杀心还起来了,咔嚓一断,把李诚的一条二十个子的大龙断进去。这一下李诚没法留着力气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捻着棋子,李诚看了明月一眼,小姑娘咬着嘴唇,不知道在算什么。身后的秋萍棋力更差,也看不出个好坏来,只是她脸上的忧虑,说明她很了解明月,知道姐妹对棋局的判断不好。
这一下李诚警惕了,别特么的阴沟里翻船了,这小姑娘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吧?再仔细计算才发现,这条大龙还真的净活不了,明月有破眼的妙手。
好在李诚早就准备了一个手段,一路跳要联络,明月果断的下立。李诚靠一个,明月这时候停下了,看着棋盘久久不语。这时候她的棋已经不行了,扳一个李诚就断,退一个就压过去。一路压三手,有一个妙手挤。本打算吃李诚的大龙,没想到把自己的一块棋搭进去。
好胜心很强的明月眼珠子当时就红了,眼泪欲滴。其实她要不动杀心,李诚很愿意补一个,然后在官子中慢慢的控制局面。可惜,她漏算了李诚的一路跳。
好一阵,明月才投子认输了,李诚松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崔成的声音:“自成,不带这么欺负明月姑娘的,赶紧写首诗补偿一下。”
李诚一回头,见崔成面带红润,身边若儿也是两颊桃花,这对狗男女。丢下劳资你去嗨了,回来还怪我欺负小姑娘?你的良心不会疼么?
就在李诚准备答应的时候,崔成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惊慌。李诚心中一惊,这不是套路吧?当即笑了笑,没有搭理他,转身指着棋盘:“我要没有这步跳的手段,大龙就死了。谁在欺负谁啊?我的好大兄?别说你不懂围棋啊。”
“嘿嘿嘿!”崔成尴尬的笑了笑,上前来拱手作揖:“自成莫气,为兄不过是开个玩笑。中秋佳节,金吾不禁,花魁之争正当其时,若儿要明月争一争,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帮忙则个。”崔成这才算说了真话,边上的若儿也是上前笑道:“此间不景气,姐妹们生计艰难。李郎君大才,作诗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对狗男女一唱一和,明明是你们刚才嗨皮不带我,现在还要使唤我不成?
李诚还真的没法发作,心里不快总是有一些的。此时秋萍挨着李诚的肩膀,身子摇摆,好似站不稳,胸口轻轻一撞,口中哀求道:“李郎君,明月为了这个花魁,准备了半年。如不能争得头筹,心血枉费不说,这家若絮轩便要关门,届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便没了生计。”
李诚越发确定这是套路,甚至有点怀疑,之前的浓妆艳抹,搞的跟鬼一样,那也是套路。
崔成连连作揖,陪着笑,李诚叹息一声:“大兄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众人露出轻松的微笑,崔成笑道:“还不取纸笔来?”不多时,纸笔送来。李诚站在案前,B格十足:“磨墨。”明月立刻微笑上前:“我来!”李诚一抬手:“明月站对面去,既然是为明月作诗,自然是以明月为载体。”
秋萍过来道:“妾来磨墨,明月去站好,让李郎君瞧仔细咯。”不知为何,有点酸气。
李诚笑了笑,没有在意。心道让你们套路哥,先吓唬你们一番。
看见李诚嘴角的坏笑,崔成有点担心,上前拽了拽袖子:“别乱来啊。”
李诚淡淡道:“拭目以待吧。”若儿笑道:“李郎君且慢,妾身去焚香便来。”
不一会若儿回来,手捧香炉道:“还是当年崔郎送的沉香,一直不舍得用。”
李诚看了一眼崔成志得意满,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很舒坦的鸟样,气都不打一处来。让一个女人弄的五迷三道的,真是丢兄弟的脸。
李诚凝神落笔,铁画银钩。“床前明月光”写完,故意停了一下。若儿瞬间脸色就变了,这诗别说拿去唱了,就算是传出去,明月也完蛋了。别说卖个好价钱了,清倌人都变成红倌人,还争什么花魁啊?报复,这一定是报复。
若儿急了,轻轻的拽了拽崔成,那意思你开口啊,别让他往下写了。
明月和秋萍也是识字的,见了这一句,脸色也都不对了。明月贝齿轻咬红唇,含泪看着李诚。那意思,真的要这么羞辱奴家么?秋萍则只是微微惊讶,捂着嘴不出声。
崔成也急了,正要说话,李诚已经再次落笔:“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气写完,不屑的看看若儿,那意思很明显了。
“好诗!”崔成才不管那些,沉到谷底的心又回来,大起大落的太刺激。
其他三人也都笑了,拍拍胸口,暗道一声惭愧,尽胡思乱想了。
李诚淡淡道:“现在觉得好了?刚才是不是觉得,我下一句是地上鞋两双啊?”
崔成尬尴的不行,连连拱手作揖:“自成莫怪,都是为兄的错。”
李诚秉承既然装了,那就一装到底的风格,淡淡道:“我看这首静夜思好是好,却不能拿去花魁之争上吟唱。嗯,那就再来一首。”
说着拿起笔:“磨墨!”秋萍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嗯!”
李诚再次落笔,这一次又是一首:“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月零乱。”写到这里,李诚看了一眼崔成,又看了一眼若儿。
崔成怪异道:“继续啊,这还没写完呢?意犹未尽!”
李诚这才微微一笑,继续落笔:“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察觉到两人脸上微微泛红时,李诚才落笔写下名字《月下独酌》,你们想多了。
看到这里,崔成还算好的,若儿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咬着帕子,盯着纸上的诗。
这首诗,真是将寂寞写到了极致。若儿不是李白,但她有一颗寂寞的文青心。
这时候再看明月与秋萍,对着李诚的眼神,怎么都不愿意离开。
庭院内夕阳西下,染红天际。习惯了装完就跑,李诚转身迈步出门,站在门口时才想起来,这次可以不用跑。还好崔成追上来,又给了李诚一个装的机会。
“自成意欲何往?”崔成在后面喊,李诚停步仰望西天,背手而立,给众人一个伟岸文艺的背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这两句,说完就没了,崔成急的抓耳挠腮:“自成,这又是一半么?”李诚回头笑了笑:“作诗哪有这么简单的,有感而发罢了。”
崔成表情仿佛受到一万点的伤害。
若儿上前笑道:“能识李郎君,此生不枉度。”李诚一听这个,觉得B格还不够高,决定提升一下:“若儿嫂子好文采,如能改作:红颜不识李自成,貌若天仙亦枉然。我更喜欢。”
崔成听了哈哈哈大笑起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愧是我兄弟。”
若儿听到的重点是“嫂子”,一时羞怯,霞飞双颊,低头不语。
大家都觉得李诚这是戏言,都没往心里去,只是有人暗暗记在心头。
秋萍在一旁低声道:“李郎君才不让子建(曹植),字不输右军(王羲之),却不知丹青如何。妾以为,想来是极好的,正如那句所言:貌若天仙亦枉然。李郎君以为如何?”
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心机女表,居然会用激将计。别以为拍我马屁,我就看不出来,你个心机。李诚似笑非笑的看看秋萍,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乍一看不如明月惊艳,仔细看却是极耐看的一个小美人儿。此刻一双大眼睛,勇敢的对着李诚的视线,丢出一堆小钩子。
“秋萍,大胆。”若儿生怕李诚生气,赶紧呵斥一声。
李诚怎么会跟她计较,笑了笑摆摆手:“秋萍说的对,此间可有碳条,这么大的木板?”李诚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大小长短,若儿不免惊讶的看看崔成,要这些东西作甚。崔成笑道:“以后别这样了,自成要啥,你就去准备好了,肯定不会亏了你。”
李诚穿越之后,最感谢的就是现代社会的母亲,尽管是个农家妇女,却笃信要出头就读书,绝对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所以,李诚还是小学的时候,母亲就托关系送到县里读书。住在亲戚家里,先后给李诚报了书法、绘画、音乐三个兴趣班。
穿越之前,李诚除了书法,别的都忘记的差不多了,穿越之后,这些学过的东西又回来了。而且本来很糙的手艺,居然变的无师自通。真是很神奇。
碳条,木板,很乱就拿来了,李诚发现没有夹子,很是伤感。不比不知道,现代社会那才叫物资极大丰富啊。没法子,弄点糊糊粘住四个角,托着木板开始比划一番,凑合。
众人一直在看李诚,不知他要做什么。很是好奇,一根碳条也能画画?费解的紧。
“秋萍姑娘可有擅长?”李诚特意问一句,秋萍含羞带怯的看过来,低声作答:“妾身善吹萧。”嗯?老司机的心躁动了一下,脸上还好没有露出猥琐的笑,故作淡定的点点头:“那就请秋萍姑娘手持洞箫,坐好了看着我,别动就行。”
秋萍依言坐榻上,做了个姿势,李诚比划一番,刷刷刷的在纸上落笔。
纸上的女子手持洞箫图,渐渐的成型。众人看着无不惊叹,西洋画法写实,国画则重写意。现在西洋画法的素描有没有诞生不知道,反正李诚拿过来用就是自己发明的。
栩栩如生的秋萍就在画上,天色暗淡之时,明月弄盏灯在边上举着,心头很是兴奋。画上的秋萍,明显要比她本人好看一些,这是李诚在作画时做的手脚。一张画挂起来,客人看了定会觉得惊艳不已。明月很是心动,现在年轻没觉得,等到老了,有这么一幅画看看,回忆自己的青春红颜,是多么美妙。
李诚落下最后一笔,放下碳条:“好了!”说着抬头看看天色:“哎呀,夜了,该回去了。”
起身要走,却被人拽住袖子不放,李诚一看却是明月,不禁奇怪:“怎么?”
“妾身也要求一幅画。”明月这才松手,羞怯低声道。
“坊门要落了,再不走就只能在此度夜。”李诚可不是崔成,他有美人相伴,李诚只有一双手。秋萍、明月都是清倌人,花魁大会之前,价格涨不起来,不可能让李诚祸害。再说了,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李诚也下不去嘴啊。索玛不算,那是被逆、推。
若儿上前道:“李郎君,此间乃是平康坊,害怕没地方度夜不成?再者秋萍得了李郎君的妙手丹青,欢喜之下自荐枕席,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嗯?什么意思?李诚看看若儿一脸笑容,这女人这是要下本钱了啊。再看看秋萍,低头不语,脖子都泛红了。想来是羞的不行了。一言不合就陪睡?真是个读书人的好时代啊!
李诚心肝狂跳,可以么?真的可以么?脸上做出犹豫状:“委屈秋萍姑娘了。”
心道:这个真不能不答应,不然这姑娘真的能羞愤欲死。若儿打的好算盘,用一个清倌人吊住李诚这个大才子,今后这家青楼的姑娘,又是诗又是画,生意兴隆可期。
李诚如此说服了自己那颗猥琐雀跃的心!
“哪来什么委屈,秋萍欢喜都来不及呢。”若儿这个妈妈桑,毫不犹豫的出卖了秋萍。本来这女儿长的就不入明月惊艳,想大红大紫很难了。李诚留宿,留下诗画,秋萍自然是名声大噪,顾客盈门了。
李诚生的好皮囊,性格放荡不羁(无才便是粗鄙之人),才华横溢,正是青楼女子恩客的首选。秋萍自知总是要过那一关的,能陪李诚,比那些陪那些有钱的老头子,不知道好多少倍。青楼本是最无情之地,人生第一次能做一个好梦,可谓绝佳的选择。
中秋日,黄昏时,平康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十字路口处,搭了一处高台,张灯结彩。
“不良人”四处巡查,维持秩序,以防生乱。长安城难得金吾不禁,每一次都是满城狂欢。平康坊的狂欢,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来,一般的富商都不够资格在台下有个座位。没个像样的身份,连坊门都进不来。更不要提台下的座位费,最后面的也要百緡(贯、吊)。前面一排,有钱你都买不到。
李诚自然是没资格坐在台下的,甚至都没出现在平康坊。每一个来到平康坊的客人,首先看见的是一人高的一幅画,画上一个少女,俏立井栏侧,翘首望月,栩栩如生。留白处有诗一首《静夜思》。这中画的方式,实在是前所未见,只有黑白两色,观之如玉人在前。
画不敢说很好,胜在独特,字也是别具一格,从没见过的字体。
“里面还有,里面还有,别堵在坊门口。”坊正满头的汗,疏浚交通。
往前走一段,路边立有牌子,上面贴着还是一幅人物画,俏生生的一个美娇娘,依旧附有诗一首: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酷怜风月为多情,还到春时别恨生。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两首诗,两幅画,围了一大群观众,造成交通堵塞。坊正、不良人,只能驱赶车马停好,却不敢让这些前来参加花魁大会的权贵走开。
花魁大会还没开始,明月已经先声夺人。待到月挂天空,各家名妓纷纷登台,争一个花魁之名时,画前的人才算散去。若儿悄悄带着两个丫鬟,打算收回画的时候,发现画不见了。为了坊正和不良人,也说不上是何时不见的。
若儿只能翘翘的骂一声:“遭瘟的。”转身回去,关注台上的表演。
平康坊名妓云集,明月在其中只是个吊车尾的。而且这种比赛,往往比的不是相貌才情,而是有没有人捧你。按照规则,各家姑娘上台表演歌舞才艺,台下五十个位子,认可你的相貌才情,就挂上一盏灯笼。获得灯笼最多的就是花魁。花魁取前三,若儿不指望明月多得第一,有个第三她就赚大了。实际上李诚给她出了几个主意后,若儿就觉得自己赚了。搭上一个清倌人,获得的回报超出想象。
今夜就算明月不能名列前茅,明日必定是名满长安。凭什么?就凭李诚的诗和画。
再看台上其他名妓卖力的表演,若儿不过不屑的微微一笑,待会让你们涨涨见识。
台下一辆香车内,明月在做最后的准备,若儿上车来,笑道:“女儿,待会别紧张,你的歌舞才艺都是顶好的,李郎君的妙招打底,前三跑不脱。”
明月点点头,心里缺有点小复杂,比起秋萍来,自己能出名,却为何会羡慕她?
“妈妈,眼下谁得灯笼最多?”明月低声问,若儿笑道:“翠红院的兰心,三十战灯笼。一共十六人争花魁,女儿排在十一位。”
终于轮到明月上场了,别人表演都是一个人上去,最多带一两件道具。明月则不然,手里捧着琴,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个长卷。就这一下,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
这是要干啥?明月在台上跪坐,摆好琴,身后两人展开长卷,用杆子支起来。长卷上画的是一个庭院,天空明月一轮,地上花草假山,酒案一方,少女一人侧身举杯对着明月。
台下一阵喧哗,自有不良人出来,拜托各位安静。待到台下肃静一片时,明月的琴声响了。一段前奏过门之后,轻声唱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歌声如娇莺自啼,配上身后的背景画,整个清凉萧索的感觉立刻就出来了。
台上少女弹琴而歌,台下一片寂静,人人都在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一个字的歌词。
唱到“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时,明月重复了这一句。将一个关于寂寞的故事,演绎到了极致。至少在唐朝,这种表演方式,无人能超越。寂寞是一种情绪,寂寞是一种毒药,没人能逃过寂寞的羁绊。每个人都有过寂寞的经历,只是没人能表达到这个程度。
曲终,歌止,余音袅袅,玉人独立。台下一片死寂,竟无人喝彩。一旁若儿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稍倾,台下爆发一片掌声,一个又一个的灯笼被挂起来。
台下五十桌来客,非富即贵,竟然不约而同的挂起了一盏红灯笼。整整五十盏,一个都不缺。满分,这个结果出人预料,也在预料之中,花魁之争再无异意。明月,一夜成名,从此长安城无人不知。伴随着明月一道名满长安的,自然是李诚这个始作俑者。
诗画双绝李自成的匪号,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同时传遍长安的,还有那句“红颜不识李自成,貌若天下亦枉然。”平康坊的妓家,无不翘首期盼,李诚能登门寻欢。
已经出名的李诚,却没有在出去浪,而是在家里,逼迫崔成签下不平等条约。殖业坊那套更大地段更好的宅子,换了崔成这个小宅子。崔成开始还不答应,李诚一句话:“大兄,赶紧定一门亲事,生几个侄子,免得阿母泉下不安。还有若儿那边,也要早作安排啊。”
崔成这才答应下来,却带着几分惆怅道:“若儿不肯随我从良,怎么劝都不听。如之奈何?”李诚歪歪嘴,没有给他出主意,你家里红旗还没竖起来呢,就惦记外面的彩旗飘飘?
“中秋三日,你都打算呆在家里不出去?”崔成又问了一句,他三天假期,打算都交给平康坊的若儿妈妈桑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呢,回来看看李诚,还要继续浪。
“大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啊。”李诚丢来一碗毒奶。
崔成觉点点头:“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听!”说着转身匆匆出门,老相好重逢,打的火热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李诚也懒得劝,不就是那点事情么?
秋高气爽,李诚还是喜欢在院子里工作,桌子椅子,装订好的小本本,各种计划开始。尽管少府监的人没上门,李诚也要先做好计划。不然李世民的房子不是那么好拿的。印刷这个事情呢,看起来很简单,一层窗户纸捅破而已。但没有想到上面去的时候呢,你就是白瞎。就像那碗划线的鸡汤,画一条线一块钱,知道在哪画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墙头上又多了个小脑袋:“李自成,你出名了。”
正在投入工作的李诚一声叹息,放下手里的鹅毛笔,抬头看看墙头的小脸蛋。放在平康坊,那也是超一流水准啊。小小年纪就如此烟视媚行,辣么喜欢爬墙头,难怪李世民没死,你就红杏出墙,给他头上安放一片大草原。
尽管少女的性格还未彻底定型,李诚也不打算去做扭转的工作。一个能先后跟了两个皇帝,然后又自己做皇帝的女人,心性之坚定,哪里是轻易改变的。
“出什么名?我怎么不知道?”李诚浑不在意,起身走动,活动筋骨。
“坊间都在传,红颜不识李自成,貌若天仙亦枉然。你真的不知道?”武约撅着嘴,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李诚一愣,一句戏言怎么就传遍长安了?连这个武约都知道了。
武约还在继续吐槽:“认识那么久,也没见你给作诗画画。去一次平康坊倒好了,诗画捧红了一个娼家,顺带睡红了一个。”
“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从哪听来的?”李诚恼火不已,没想到武约这都能听到。长安人民在这个时代,就已经如此八卦了?
“早间家里的下人出去采买,回来后就说了这个事情。中秋之夜,平康坊一场比斗,一个叫明月的小娘,靠着李自成的画和诗,夺了花魁。还有一个叫秋萍的小娘,哼哼!因为某人在她闺房睡了一夜,被称作某人睡过的小娘。一些有钱人,为了睡那个小娘,开出来的价格比明月都高好些呢。”武约巴拉巴拉的吐槽,李诚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情?
李诚这个人有点臭毛病,就是占有欲很强。秋萍那里他一早就走了,看上去很无情,实际上是一种逃避。听说别人惦记秋萍的时候,李诚心里又不舒服了。
不行,回头就给秋萍弄家来,不就是钱么?哥还是攒了一些的。
“诶,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发呆啊?”武约不高兴了,气呼呼的喊了一嗓子。
李诚看看她便笑道:“不就是画画么?好,我给你画就是了,趴好了。”
李诚把画画的家伙都带回来了,让木匠重新弄了一下,没有架子,就用镶嵌的办法来固定。回屋子里,取出碳条画板,武约喜上眉梢,趴好了让李诚画。
“别忘了作诗。”眼看李诚放下碳条,武约又加了一句。李诚看看她,忍不住笑了笑,提笔写了一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嗯,应景,贴题。
多年以后,这幅画和诗,成为了后来人们的一个证据。你们看,李大师早就看穿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