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越听越是糊涂,既已神魂破灭,为何无支祁又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而自己这只号称灵明神猿的猴子,怎会现于世间?
“须知,七大神猿与那鲲鹏盘古,皆为混沌中所生,天庭无号,地府无名,天地灭而我等不灭,即便魂飞魄散化为飞灰,亦能孕育涅盘。”
石猴瞠目结舌:“那岂不是万古不灭,打不死的了。”
无支祁漠然看了石猴一眼:“话虽如此,但有些境况,生不如死。”
“既为混沌造化生,只要这天地间造化不尽,我等便为不死。但每次重生,最初的记忆灵智皆流失大半,便如那初生孩儿,慢慢恢复。”
“可那满天仙妖岂容我等有什么时间成长,每每见到,便兴师动众尽力剿杀,除我之外,其余六只神猿,我也不知他们被杀了多少个来回。到得后来,终于茅塞顿开,再出世时,个个偃旗息鼓销声匿迹,或变换模样,或隐匿身形,再不敢现于天地间了。”
石猴问道:“那为何他们不杀你?”
“不杀我,只因找到了制我之法,你看我肩头这链锁,乃是上古大神大禹所制,专为克制似我这等水精的,这大圣禅寺的大圣国师王菩萨,乃是大禹后人,除他之外,无人能驱使得了这链锁。他将我囚于在这无水之地,只待我积攒许多造化,便教他那徒弟与我操练一番,将我造化汲取干净,然后又放回此地。”无支祁面露怆然之色,“屈指算来,也有三四万年了。”
石猴默然无语,所谓同类连心,这三四万年的折磨,真正如无支祁所言,生不如死。如他所言,那小张太子与无支祁的打斗并不是真正的争斗,只是如同石猴前世所见的活熊取胆汁罢了。
想那堂堂神猿,竟然成为别人积攒造化的工具,当真可悲可叹。
想到此,石猴突然记起自己初入那水帘洞时,一个神秘人物曾给自己传授了三段经文,平添了许多造化,难道这造化对修行之人竟有大用处不成?石猴多了个心眼,并未问无支祁,只将此事暗暗记下心内,待日后再探个究竟。
回想无支祁与那小张太子争斗时,刹那间一股奇寒袭来,将自己冻僵,石猴现下想起,仍心有余悸。
“你前日打斗时,那恶寒从何而来?”
“那是大圣国师王菩萨赐给小张的符咒,将千里之内所有活水冰封,教我施展不了神通。须知我是遇水则兴,如无水,一身本领折去大半。再加上这链锁禁锢,现下形同废人一般。”
千里之内?石猴“啧啧”两声,好大的本事,这时,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股寒气自脊梁骨自下而上袭来,急忙问道:“千里之内?这千里之内若有凡人,岂不冻僵了?”
无支祁半点儿表情都没有,冷冰冰道:“那是自然了。每七八年他们便来一次,但恐日久我造化太多,那小张降服不住。”
“那大圣国师王菩萨为何不亲自动手?”
“哼,找个替罪羊罢了,这杀戮生灵的罪过,可是尽数安在了小张的头上。须知凡人也有造化,那菩萨打着收服水母娘娘的旗号,使万千生灵涂炭,这杀孽之重,小张那点儿微薄道行怎能承受得起?”
无支祁娓娓道来如同说家常话,却将石猴听得毛骨悚然,菩萨,原来这竟是菩萨所为。当日自己若不是天赋异禀,恐也将死于非命。那些地上的凡人,有几人能承受得住如此冰寒,说不得,有人家中恐还供奉着大圣国师王菩萨的塑像。
“什么菩萨神仙,都只是个名号罢了。”无支祁淡淡道。
“凡人如何能积累造化,造化又有何用处呢?”石猴问道。
“造化为何物?你一个造化所生的神猿,居然会如此发问?看来乍出世,当真比凡人都不如了。”
“造化,即为业力,即为因果,既是善念,亦是恶意,既是福分,亦是祸衍,既是功德,亦是业报。修行之人得造化即为道行,兽禽得造化亦能成仙,凡人得造化阴阳簿上平添运道。这天地若无造化,不如混沌之前。”
“不懂。”石猴听了半天,连连摇头。
无支祁叹了口气:“该懂时,自然懂了,急不得的。”
突然,无支祁神色大变,惊道:“那菩萨来了,想必是为寻你,管他问什么,你只道始终未醒,一概不知便是。”说完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石猴只觉后脑剧痛,便栽倒在地了。
无支祁身子一晃,霎时身形剧长,变成五丈多高的狰狞模样。
金光一闪,大圣国师王菩萨现在当地,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小张太子,早已没了风流倜傥模样,满脸沮丧酸楚,想是被师父重责了一通。
无支祁护在石猴面前,连连嘶吼。
大圣国师王菩萨脸色阴沉,口中疾念咒语,无支祁顿时委顿倒地,眼中怒火滔滔直欲喷出。大圣国师王菩萨面露疑色,这无支祁如此护着石猴,是何缘故?
他袖袍一卷,裹起石猴仔细查看,仍是那个石猴,体内造化一分不少,也不知昏厥了多久时日,想是那无支祁看见同类,料想能为自己解闷,心有不甘罢了。
他施了个法术,便携着小张与石猴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是到了大圣禅寺的正殿。
正殿之上,宝座之上端坐一人,相貌平常却威严自在,一身皂衣宝光缭绕。这人见大圣国师王菩萨进殿,只眼皮微微一抬。
大圣国师王菩萨趋步上前,将袍袖展开,露出完完好好一个石猴来,这人面上毫无表情,将那蜷缩的石猴收好,便自屋内消失,看都不看那大圣国师王菩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