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关于那条独角鲸的传闻。康赛尔拖着我继续向前游，不时抬起头来，发出呼喊声。而那个回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但我的听觉却越来越弱，手指也渐渐僵硬，四周都是海水，我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浮起来，沉下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碰到一大片坚硬的固体。我紧紧贴着它，感觉有人把我拉上了水面，我的身体渐渐舒服起来，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

“康赛尔……”醒来的时候，我用微弱的声音喊道。

“先生，您是在叫我吗？”康赛尔答道。

我睁开眼睛，看到天边的月亮正在向西沉下去。在月亮的光辉下，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却不是康赛尔的脸。

“尼德·兰师傅！”我喊道。

“可不是吗，先生，他来追他的奖金了。”康赛尔答道。

“尼德·兰师傅，您也是被撞得甩出来的吗？”

“是啊，教授。不过我比您幸运一些，刚一被甩出来就站在一个会动的小岛上了。”尼德·兰答道。

“一个小岛？还会动？”

“更准确地说——我站到您说的那条巨大的独角鲸上去了。”

“尼德·兰师傅，请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您都看见了，就是我们脚下这个东西。现在我总算明白我的鱼叉为什么一扎上它就变弯了，原来这玩意儿是钢板做的！”

我大吃一惊，立即仔细观察起脚下这个庞大的怪物来。

它的脊背非常光滑，敲击时还会发出金属的响亮撞击声。研究了半天，我只能承认它是用钢板做的了。

天啊，这个怪物让人们争论猜测了那么久，居然是人类自己造出来的东西！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财力和智慧，居然能在欧洲和美洲这么多国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造出如此庞大、先进而且具有如此威胁性的潜水艇呢？

“尼德·兰师傅，您说这潜水艇里面是不是有人在驾驶？”

“那是当然啊。”尼德·兰师傅答道，“不过我都在这儿待了三个小时了，它却纹丝不动。”

“一直都没有动吗？”

“没有。它只是随着波浪摇来摇去，但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动。”

“不过，我觉得像这么大的一个机器，里面肯定有不少人才能操纵它。既然有人——那么，我觉得我们肯定得救了。”这是我最后做出的结论。

“嗯，就算是吧。”尼德·兰师傅说。

正在这时，我们脚下的这个东西突然动起来了。把我们吓了一跳，立即紧紧抓住它，以免被甩下去。不过万幸的是，现在它的速度还不算快。

“它要是一直这么在水面上走着倒还好，”尼德·兰师傅低声说，“我就怕它突然沉到水底下去，那我们可就完了！”他说的一点儿不错。我估计潜水艇顶上肯定会有一个供人出入的孔道，但是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我想尽量看清楚一些，但是现在四周黑咕隆咚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看来，只好等到天亮再说。天终于亮了，我总算可以好好儿看看这个潜水艇顶上的装置了。但就在这时，我感到脚下的潜水艇开始慢慢下沉了。

“喂！喂！”尼德·兰大声喊道，“人呢！人在哪儿！统统都给我出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客人！”

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用脚把船壳踹得“咚咚”响。

但是现在潜水艇里的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我真怀疑船里的人能不能听到我们的喊声。但还算幸运，潜水艇终于又不往下沉了。

一阵推铁板的声音突然从潜水艇里面发出来。一块铁板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四处张望。当他看到我们的时候，不禁吃惊地大喊了一声，立即又钻进去不见了。没过多久，八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从铁板下钻出来，一声不响地把我们拉了进去。

他们出手非常快，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拽进了船舱。那八个蒙面人立即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在漆黑一片的船舱里，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我们在黑洞洞的船舱里转了起来，发现四壁都是铁板，没有窗户，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垫子，走起路来不会发出一点儿声响。我们就这样待了半个钟头，房间中突然射进了雪白的强光，照得我差点儿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房顶上有一个半透明的半球体，光线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好了，这下我们能看清了！”尼德·兰举起刀，做好了准备防卫的架势。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身材矮小健壮，另一个却身材高大，神色坚毅，一看就是首领。他们互相说了几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之后，就用眼睛盯着我们，似乎是在等待我们开口。

“先生，就把我们的情况大概介绍一下吧，没准儿他们能听懂几句呢！”尼德·兰对我说。

于是我用法语向他们详细地说明了我们的情况。那个首领始终礼貌而认真地听我们说话，但却一言不发，似乎是根本听不懂的样子。没有办法，我只好请尼德·兰师傅用英语向他们再解释一遍。

尼德·兰师傅火气很大，他指责船上的人把我们非法拘禁在这里，还说我们已经饿得快不行了。说到最激动的时候，他甚至全身发抖，大喊大叫，还不停地用手势来表达情感。但令我们吃惊的是，船上的那两个人仍然是毫无表情，似乎还是什么也听不懂。

无奈之下，康赛尔又用德语向他们平心静气地讲述了一遍我们的来历，但还是没用。最后我实在着急了，用半生不熟的拉丁语比画着又和他们说了半天，结果还是白费力气。

那两个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些无耻的人！他们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尼德·兰在屋子里大声咆哮。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一言不发的侍者给我们送来了三套衣服，还端来了三份饭。银质的餐具非常精美，还印着统一的标记，对称地摆在桌子上，一看就知道这里的首领一定是个懂得礼貌的文明人。饭菜里没有面包和酒，却有好几种说不出名字的菜，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甚至连做菜的原料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不知道。

吃完了饭，我们都觉得很疲劳，倒在地板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朦朦胧胧中，我感到这艘神秘的船正在缓慢下沉，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它和海底的那些怪物一样，背后都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幻想着，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第一个醒了过来。房间里的空气已经变得浑浊，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我知道这是因为大部分氧气都已经被我们消耗掉了。那么这艘潜水艇平时是怎样换气的呢？是不是也像鲸一样，每二十四小时浮到水面上去换一次气？

正当我这么猜想的时候，一股带着咸味的清新的海风吹了进来，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清爽无比。我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很快就找到了海风的来源——原来房门上有一个通气孔，一阵一阵的海风就是从这里吹进来的。

看来我的猜测被证实了，这艘潜水艇还真的是用鲸的方法“呼吸”空气的。以前我们曾经在林肯号上听到这艘船发出鲸一样的吼声，现在看来，我们当时听到的一定就是潜水艇换气的声音。

尼德·兰和康赛尔也陆续醒过来了。我们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渐渐感觉肚子饿了。但这次却没有人及时过来送饭，结果尼德·兰师傅越来越愤怒，后来连我都开始怀疑船上的人是不是成心要把我们饿死。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尼德·兰师傅开始大声咆哮，房门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房门一开，尼德·兰立即向侍者扑过去，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几乎要把他掐死了。我和康赛尔赶紧冲过去要把他们拉开，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船长的声音：

“尼德·兰师傅，不要着急！还有教授先生，请听我解释。”

他说的是法语！听到这些话，尼德·兰立即停了手，已经被掐得半死的侍者也慢慢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康赛尔和我看到这种情况也都有些奇怪，便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船长向我们做解释。

“先生们，我会说英语、法语、德语和拉丁语，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明白。事实上，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与你们打交道，因为我一向并不和人类打交道，而你们的突然出现又打乱了我们船上的正常生活……”

“可我们不是故意的……”我对他说。

“不是故意的！”船长的声音提高了，语气中还带有一些激愤，“你们的林肯号在海上到处追逐我，用炮弹打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至于你们，如果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登上这艘军舰？尼德·兰师傅为什么又要用鱼叉叉我们的船？”

我看出了船长的愤怒，就向他解释说：“船长，您可能还不知道，这艘潜水艇已经把半个地球都搅了个天翻地覆，我们这一路上都以为自己是在追一头巨大的海洋怪兽呢！”

船长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的语气又变得温和了，说：“其实，我是完全有理由，自顾自地将潜水艇潜入水中，那又怎么样呢？而且，我想我完全有权这样做。”

“野蛮人或许有权这样做，但文明人没有权利这样做。”我回答他说。

“文明人？”船长突然激动地对我说，“我不是你说的文明人，我和整个人类社会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你不要再和我提这些。”

过了一会儿，我又听他说道：“你们就留在我的船上吧。从今以后，你们可以在我的船上自由活动，但不许到船以外的地方去。”

“先生，您这样未免太蛮横了。”我愤怒起来。

“蛮横？这是仁慈！你要知道，你们的林肯号攻打过我们的船！战斗之后，你们掉到我的船上来，我本来可以把你们扔到水底去的，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了解了这里的秘密，我不可能让你们再回到地面上去！”

现在我明白了，船长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我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教授，留在这里，对您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我曾经读过您的著作，看得出，对于地面上的动物知识，您已经都知道了。可是海洋里的事情，您还未必知道。从今天开始，您会走进一个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世界，难道您不感兴趣吗？”

船长的这几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于是我回答他说：“好吧，船长，毕竟我们是被您收留的海上遇难人，我们对您表示真诚的感谢。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该怎样称呼您？”

“你们叫我尼莫船长就好了。”船长回答说。然后他喊了一个侍者进来，用那种我们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然后对康赛尔和尼德·兰师傅说：“你们二位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请跟着他去用餐吧。”

然后船长又转过来对我说：“阿龙纳斯教授，我们的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请和我一起去吧。”

这是一个装饰得十分精美的空间。餐厅里摆放着高大的橡木橱柜，上面镶嵌着精致的饰品。各种陶瓷器皿和玻璃餐具在灯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辉，金银质的餐具更是流转着奇光异彩，天花板上还绘制着精美的图画，使得整间餐厅都充满了神秘而柔和的气氛。在餐厅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桌丰盛的午宴。

尼莫船长领我坐下，然后对我说：“先生，您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现在千万不要客气。”

我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菜，有好几盘我都不认识。不过据我猜测，它们应该都是海里的产品吧。尼莫船长猜到了我的想法，就对我说：“先生，这些菜您以前可能没有见过，不过没有关系，它们都是既卫生又富有营养的食物。它们全都是海产品，没有一点儿陆地上的东西。我经常在大海中撒下巨大的网，等到装满了鱼，就把它们拖上来。有时候我还会到海底的森林里去打猎，想打什么就打什么。”

我很惊异地听着船长的介绍，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难道这些菜肴全都是海里的产品吗？但是有些东西看起来明明是陆地动物的肉啊！于是我指着一个盘子问船长：“难道，这不是牛肉吗？”

“当然不是，”船长回答说，“这不过是海龟的里脊肉。还有这个，您是不是以为它是猪肉？其实它是海豚的肝。这盘奶油糕是用鲸鱼奶制成的，里面用的糖是从海藻里提炼出来的。还有这盘果酱，也都是用海底植物榨出来的，它们的味道绝对不比陆地上的东西差。”

我听得好奇极了，于是把每个盘子里的东西都尝了一遍，味道果然都很好。船长又指着我的衣服说：“阿龙纳斯教授，大海不但能给我提供食物，还能送给我衣服穿。看到您身上的衣服了吗？它是用贝壳中抽出来的丝织成的，衣服上的染料和房间里使用的香料也都是从海藻和其他海产品中提炼出来的。你们睡的床是用大海中最柔软的海藻叶制作的，还有这些笔都是用鲸的触须制作的。至于墨水——当然是用乌贼分泌的汁液制成的。您看到了吗？大海给了我一切！”

“船长，您是不是非常热爱大海？”

“那当然！大海包容了一切，海水是那样清洁，海面上的空气是那样清新！在大海里，人一点儿也不孤独，因为他的身边涌动着无数生命！大海是这样和平，没有陆地上的一切压迫和暴力！任何人的势力都达不到海底，在这里我就是完全的主宰！”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默不作声了。过了片刻，他又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似乎情绪非常激动。又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下来，用那种一贯冷淡的声音对我说：“阿龙纳斯教授，如果您愿意参观我这艘诺第留斯号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看看。”

走出餐厅，他领着我走进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房间，这里四壁都堆放着图书，书柜旁边摆了一排长沙发，沙发旁还有可以来回移动的小书桌。我留心看了一下，这里堆放着各种古代和近代的艺术、文学和科学、哲学书籍，却没有一本经济学著作。

尼莫船长对我说：“这里总共有一万两千本书。当我的诺第留斯号第一次潜入水底的那一天起，我和人世间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在那一天，我去买了最后一批书，买了最后几份报纸，从此就再也不管人类有什么新的思想和著作了。阿龙纳斯教授，如果这里有什么您用得着的书，就随便使用好了。”

又打开一扇门，船长带我走进了客厅。这是一个高大宽敞的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可以说是一个艺术和自然博物馆，到处都陈列着奇珍异宝。在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幅著名艺术大师的绘画作品，钢琴上还摆放着一大摞莫扎特、贝多芬、海顿等人的乐谱。大厅周围的玻璃柜中，摆放着无数最珍贵、最奇异的海洋生物，有各种色彩的珊瑚、各种形状的海星，还有数不清的美丽贝壳和珍珠。我无法想象这些珍贵的藏品究竟会值多少钱，因为有的珍珠比鸽子蛋还要大，我真想不出尼莫船长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这些珍贵的藏品。

“先生，您在看我这些贝壳和珍珠吗？您可能想不到，这些东西全都是我自己收集来的。为此我走遍了全世界的海底，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一所博物馆能收集到我这么多珍贵的宝贝！先生，回头您可以到这里慢慢欣赏，现在请您和我一起去看我为您准备的房间吧。”

我的房间就在尼莫船长房间的隔壁，这里摆放着各种漂亮的家具，我不由得向船长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之情。随后我们又走进船长的房间，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办公桌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看起来既整齐又朴素。

当我们在房间里坐下来的时候，我不禁向船长问道：“船长，这整艘船都是您设计制造的吗？”

“当然是，”他回答说，“以前我还在陆地上的时候，曾经在伦敦、巴黎和纽约学习过。”

“可是，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制造了这么大一艘船，又能不被人发现呢？”

“我这艘船的每一块材料都是从地球上的不同地方，写上了不同的假地址送过来的。然后，我在大洋中的一个荒岛上建造了工厂，现在这艘船上的水手就是当年帮我建造潜水艇的工人。等到把诺第留斯号装配好的时候，我们在岛上放了一把火，把一切遗留的痕迹都烧掉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把整个岛都炸掉呢。”

“船长，您制造这么大一艘船，又收藏了这么多美术品，我想您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富有的人吧？”

“当然是。我有数不清的钱。如果我愿意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帮法国偿还它的几十亿国债！” 3vKg02n7Va/sz9cz1chAdO6dFeNpgdPsV9EtkhoEDp8xxMeTxDNtFygUWUe+upL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