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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路在何方

人有智愚,临事可断真伪、定高下;性有巧拙,遇人可示显隐、用伏扬。

范蠡虽“痴”,但头脑不傻;范蠡虽“狂”,但内心不乱。他的愤世嫉俗、独来独往,甚至不务正业都是缘于才学超凡,而“知我者希”。历史一次一次地向我们证实,诸多伟大的思想家、艺术家、谋略家,他们都曾经因为保持了自己的独特个性,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智慧高度而“被精神病”。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曾经先于范蠡在渭水河畔上演“直钩钓鱼”行为艺术的姜太公,还是那晚于范蠡而躬耕陇亩,却常“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的诸葛亮,他们在出山之前遭遇到的社会评价,总是惊人的相似。

文种的到来,恰如天降鲍叔牙,为无人能识、无人可诉的范蠡打开了一扇敞心之门,也为他推开了一扇由梦想通向现实的幸运之门。

改变个人命运要依靠团队

所谓“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范蠡和文种之间的“终日而语”,究竟谈论的是什么样的话题呢?这些交流话题对于二人的命运转折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笔者认为,范蠡与文种之间终日畅谈的是这样三个话题:个人话题、国家话题、天下(社会)话题。在这三个话题中围绕的核心就是“疾陈霸王之道”,即如何以符合天道的智慧思想,凭借各自所学,整合双方优势,来实现个人价值,解救国家危机,承担天下责任。

我们先来说说“个人问题”。在世俗的眼中,范蠡和文种这两个人的交往几无可能:一个是出身贫寒、自谓衰贱的佯狂草民,一个是主政一方、高高在上的宛令老爷。身份的悬殊,并没有拉开两人心灵的距离。范蠡和文种之间的“扺掌促膝,志合意同”,是彼此的认可,优势的互补,思想的激荡,智慧的碰撞。

所以,范蠡和文种相处相谈的第一步,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互认识、相互交流、相互发现、相互磨合、相互弥补的过程。

范蠡与文种,出身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才学不一样,性格不一样,处事方法也不一样。文种是楚国邹部落的贵族。邹国本属中原南方的国家,春秋末年时成为楚国的附庸国。在强敌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一向比较注重谋略。文种虽不是强悍善战的武将,但在以少击众、以弱抑强的策略表现上颇为突出。

《吴越春秋》卷四记载: “大夫文种者,国之栋梁,君之爪牙,夫骥不可与匹驰,日月不可并照,君王委国于种,则万纲千纪无不举者。” 谁能够真正地赏识、启用文种,那真的是君主之福、社稷之福。他的智慧才学,是骐骥这样的千里马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是可以与日月这样的大光明相互参光的。君王把国政托付给他治理,没有不遂心如意的。

范蠡是一介平民,虽然出身草根,但是勤奋好学,更兼明师高人指点。在计然的悉心栽培下,范蠡掌握了用兵之策、治国之法、致富之术,还有为医之道,学到了道家因任自然、不循常规、以小博大、长于应变的智谋,以及形成了虚实互换、祸福相生的辩证思维。所以他能够安于贫困,善于等待机会,尤其是奇思怪想不绝,创新能力超强。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由于在农村长大,范蠡算得上是一个田野学者。他对于自然山川、天象气候、草木作物、农田水利的熟悉程度及其重要性的认知,肯定要优于贵族出身并一直做官的文种。

从性格和所擅长的领域来讲, “种善图始,蠡能虑终。”“兵甲之事,种不如蠡;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 。文种是一个很好的创业者与管理者,他善于把握细节,着眼今天,注重程序,强调纲纪,以正治国,奋进有为,是儒家文化的形象代言人。范蠡则是一个很好的策划者和经营者,他善于掌控战略,放眼未来,擅长创新,超越规则,以奇用兵,退守无为,是道家文化的形象代言人。

《道德经》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如何知人而自知?如何成人而成己?这就需要强强联手。高明的人,总是善于识外缘、借外势而壮实自我,以求内外合谋,傲视天下。所谓“贤臣择明主而事,飞鸟择良木而栖”正是此理。

遗憾的是,尽管文种很想帮范蠡成就大业,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是明人,而非明主。文种与范蠡式的遇合,在中国文化中属于十分典型的案例。但是它跟姜太公渭水独钓,周文王愿者上钩的故事不同,也跟诸葛亮躬耕南亩,刘皇叔折节三顾的故事有别。周文王和刘备都是老板的命,文种却没有这个先天优势。

春秋时期,人才竞争异常激烈,人才流动也非常普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产生的人才猎头服务、人才鉴定评估也风生水起。文种来到宛邑南阳,或许就是一种历史的使命与巧合。他如同伯乐那样善于甄别人才,在“时人尽以为狂”的纷乱假象中,慧眼独具地发现了范蠡。

作为中国春秋时期的知名猎头,文种与鲍叔牙荐管仲、伍子胥荐孙武相比,也不能等同而论。跟这两位鼎鼎有名的大猎头相比,文种具备什么优势呢?贬职边陲的楚国公务员,蹉跎岁月的地方县太爷,怎么帮范蠡?怎么荐人才?说得难听点,位卑言轻,自身尚难成全。

发现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认识自己是成就自己的枢机。解决个人问题要靠团队,解决底层问题要正高层,解决眼前问题要谋长远,解决局部问题要看战略,解决小我问题要入大我。“大我”是谁呢?就是邦国天下。

改变国家命运要面向实际

所以, 范蠡和文种交流探讨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国家问题。

国家的概念起源于中国的先秦时代。熟悉西周和春秋典籍的人应该知道,“国”与“家”是存在等差之分的。《尚书》曾提出了“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说法。在那个时代,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而作为当时周天子脚下唯一有受地治民权利的两种人——诸侯和卿大夫,他们封地的结合体就是周天子的天下。

楚国作为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之一,是先秦最具特立独行个性的诸侯国;大约诞生于周成王时期(公元前11世纪),正式立国于公元前1042年。在成王、庄王时期,通过励精图治,楚国开始走向强盛与繁荣,开始称霸中原。据史料记载,作为春秋五霸霸主之一的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不但率领军队在邲(今河南郑州)与晋军大战,打败晋军,甚至还率军开赴伊水和洛水之间,向周天子耀武扬威。

盈极而虚,盛极而衰。当楚国的强盛顶点出现后,也就开始了它的下坡路厄运。在范蠡出生前的公元前541年,楚灵王杀掉自己的哥哥,登上了楚国国君的宝座。自恃风光无限的楚灵王,守着老祖宗留下的这份家业,可谓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对内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享乐纵欲,极尽奢华,失去民心,荒废国事;对外连年征伐,广惹祸端,坐吃积蓄,消耗国力。正所谓上行下效,在这样的政治风气影响下,楚国国内政局紊乱,不堪收拾,权贵专权,贪赃枉法,哪里有贤能之才的容身之处!

楚灵王制造的这份“烂摊子”,并没有随着楚平王、楚昭王的继任而得到遏制和缓解。撕裂的窟窿伴随着浩浩荡荡的天下大势,呈现出“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的衰败之势。

期间,楚国还得应付自己的宿敌晋国及晋国所扶持的代理国——吴国不断发起的军事骚扰。由于缺乏治国统军人才,在长期消极防御的军事策略中,楚国的国防实力大为削弱。就在文种与范蠡遇合的这一年(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在逃难吴国的楚国大将伍子胥的唆使策划下,由一代兵圣孙武出任大将军,兵分三路远征楚国,攻陷了楚都郢城。楚昭王逃亡随国(今湖北随州),于是吴军蹂躏郢都达十月之久。

在文种和范蠡“终日而语”的岁月里,他们的交流有激情,也有无奈,有得知己的喜悦,也有忧家国的伤悲……眼看着在南方诸侯霸主地位争夺战中,几乎被淘汰出局的楚国,以及那残破不堪的郢都,心情可想而知。一官一民,一文种一范蠡,他们谈论的话题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国家。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们能承担什么责任呢?该如何帮助自己的国家救亡图存呢?假如文种有能力和渠道推荐范蠡在楚国为官,在国内这种政治氛围下,满腹韬略的范蠡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吗?布衣出身的范蠡,在楚国这个“烂摊子”中会有大的作为吗?

“疾陈霸王之道”。一个疾字,道出了风雨之疾烈、内心之急迫、智谋之激荡。

如何解楚国之危难,逞干世之雄智呢?那就必须放眼天下,跳出楚国救楚国;窥破天机,把握大势弄风云。既然为楚王出谋划策的理想不太现实,那就遵循“以曲就直”的原则,走民间救国、迂回救国、外部救国之路,进而实现放眼救天下的人生战略使命。

《越绝书》曰:“ 谓大夫种曰:‘三王则三皇之苗裔也,五伯乃五帝之末世也。天运历纪,千岁一至。黄帝之元,执辰破巳。霸王之气,见于地户。

《越绝书》: “俱见霸兆出于东南,捐其官位,相要而往臣。”

道家奇书《黄帝阴符经》认为,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成功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观测天道运行的轨迹,掌握天道盛衰生杀的变化规律,从而顺势而谋、顺天而行。倘若能够知行合一,则永无败事。范蠡对于天道与时势的认识如何呢?

《越绝书》中范蠡对文种说,夏禹、商汤、周武王这三王,是燧人氏、伏羲、神农这三皇的余泽,是他们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我们现在此起彼伏的春秋霸主,是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这五帝的延续。天道运势的规律,以一千年为一个循环往复的周期,周而复始,万世不穷。黄帝为何能够成为天下的共主呢?这是因为他发现了王气的奥秘。

执辰破巳。辰就是土,巳就是火。当初,神农氏秉承火德而王,经过十多世后,德衰而不能驾驭天下,以至于天下诸侯相侵伐,才有蚩尤等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导致的混乱和杀戮。黄帝有土德之瑞,顺天应命,以德治兵,播五谷,艺五种,以给养人民,受众诸侯的拥戴。后来,黄帝在自己的领地涿鹿之野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打败了蚩尤部族大军的野蛮进攻,一举统一了古老的华夏。神农氏遂禅位于黄帝,黄帝以土德而王天下。

范蠡告诉文种,根据我对天象的观测和对天运的推算,“俱见霸兆出于东南”,在东南方位有王气出现,是真正可以称霸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地户。东南方位刚好有吴、越二国坐落,目前的状态是吴国强而越国弱。你看我们楚国的伍子胥、伯嚭,齐国的孙武这样的人才,都纷纷去投奔吴国,这难道不是王气霸兆的感召吗?我们要想成就大事,就一定要去吴国仔细考察一番。

《越绝书》称: “于是要大夫种入吴。”

《越绝外传本事》又说: “种见蠡之时,相与谋道:‘东南有霸兆,不如往仕。相要东游,入越而止。”

到底是范蠡鼓动文种离开楚国,还是文种邀约范蠡东游呢?这都难以具体考证了。身为楚国地方政府行政长官的文种,与所辖地不安分的老百姓范蠡离楚,在春秋时期被允许吗?这属不属于一种“叛国”行为呢?

在先秦时代,诸侯和大夫都是“有国有家者”,而士人是贵族的最低等,他们没有封地,是自由职业者。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靠出卖自己的知识和才能来谋生。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各诸侯国和大夫的家,这在道德和制度上都没有问题,只要能被用就行。

说来有趣,后来中国历史上最精彩、最惊心动魄的吴越争霸,其实原本是一场大国博弈之下被挟持操纵的代理人战争。吴楚结仇,这既得益于楚国的老对头晋国大力扶持的结果,也跟楚国人才外流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年,中原霸主晋国和南方霸主楚国为了相互之间的利益争霸,战事绵延不绝,长达百年不休。自楚庄王称霸中原后,晋国由于长期对外用兵,使得手握军权的晋国六卿的力量凌驾于晋王室之上,范氏、中行氏、智氏、赵氏、韩氏、魏氏相互之间的争权夺利,大大牵制了晋国的整体作战力,把晋国的综合国力拉入了历史新低。后来,因为和楚国大夫公子反争风吃醋失败的楚国权臣申公巫臣,在逃亡晋国后为了一报“夺美之仇”,极力鼓动晋王室开辟第二战场,联合其他国家对楚国进行战略牵制。而地处东南地区,尚属部落小国的吴国,就这样被选中而成为春秋末期新的战争增长点。通过晋国的经济扶持和军事援助,吴国不但有效地完成了牵制楚国的战略任务,并且开始霸气外露,差点导致了楚国的亡国。

既然晋国可以选择吴国来制衡克害楚国,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可不可以从外围入手,选择吴国的敌对势力来进行牵引、转化,扭转强弱势能,以太极之巧劲拨去楚国肩负的不堪承受之痛呢?

同样地处东南霸兆之地,曾经身为吴国附属国的越国,在范蠡和文种终日“疾陈霸王之道”的讨论中,羞答答地走上了春秋争霸赛的擂台。

如何判断越国是否具有风险投资价值呢?

面对着当前强悍霸道、盛气凌人的吴国,越国真的能够帮助楚国进行战略牵制,从吴国背后进行消耗分化、攻击撕裂,转移吴楚战争矛盾的焦点吗?

在霸兆出于东南之地的特殊时期,越国具备泄放强吴之霸气,而盗夺天机、自养称霸的时运与机缘吗?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解决上述的疑虑,成功实现“扶越救楚”的战略计划,不但要去越国进行战略指导,更要先去吴国探探虚实。

如果说,出身于贵族的文种对于楚国还有不可割舍的感情,抱着为楚王室复仇的外出目的;那么,学悟“阴阳盈虚”之道多年的范蠡,早就对“物壮则老,是谓不道”的道家自然演变规律烂熟于胸。对范蠡而言,“因循天道,择时机而有为,实现自我,展抱负于天下”才是让他激动和心动的真正原因。

家国大事,救亡图存,扶弱抑强,天下为任。这种事,大丈夫当挺身独任,让不得人。

我们不做,谁去做?

以战止战,扬名四海,济世救民,吞吐天下的英雄成就、神仙事业,在文种与范蠡这份肝胆相照的兄弟遇合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道德经》:“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道德经》:“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plG/HRyUD4MEtb3NuflzwEHjxdcgJedEQNhhoxF+QdDAUBkcVEuV0TDJSaqnVCp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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