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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站到最后，远处门楼上的漆绘已完全变成了黑红色。时辰已经到了，就是说，皇帝所受的惩罚结束了，然而建文依旧站在当地，注视着那颗宛如龙珠的大火球。一点，一点，一点！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声音传自赌博的太后那边，可是，那是太后的声音吗？那个苍老、乖戾、腻腻歪歪的太后，还有那位真正的掷骰高手，他既有技艺，有聪慧力，又有充足的耐心。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建文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大约二十年之稍退，花园中万物都是阻碍他彻底远眺的漏窗。你这个人怎么总这样！一阵又一阵的娇喘和奔跑，接下来便是这些语言：你觉得阳光好就行了？你把他们都当成什么？你把你的皇帝身份当成什么？呀，你把我的丝花内裙当成什么？你把孩子……孩子在哪儿？孩子现在在哪儿？难道，难道我不能用你的这两颗做一对儿称手的骰子吗？建文不禁想起宫里那件工艺奇巧的圆骰子，它上面有密排着的螺旋线纹，光在诸点之间构不成折角，它们从不会离开抚弄者的手心，它的制作期正是父皇驾崩前夜——被收在太后贴体的囊中，也只有在夜里才旋转。
皇上无聊吗，臣带了一些图给您看看。文官李表夹着一叠硬纸走过来。皇上，解解闷儿罢。图，什么图？当然不会是春宫了，作为臣子的怎敢教皇上学坏呢，是皇家地图。地图有什么好看的，我倒愿意看些春宫。天快黑了，建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从哪里过来的？臣从大门那边。看到太后了吗？看到了，他们在掷骰子，他们好像较上了劲。较什么劲？他们一直在比，看谁先丢的不是一点。太后输了，是吗？皇上，太后已经砸了有一盒骰子，紫金小锤，象牙骰子，砰的一下，砰的又一下。好吧，把那些图给我打开吧！建文坐到被晒暖的石墩上，李表蹲下身去，从这一边跨到那一边，在草地上展开一张大大的图。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您的海疆。那皇宫在什么位置？在这儿，在臣的左手这边。臣的左手？唔，皇上，它目前看不见，假如全部画下来，左手这个位置是皇城。咦，李表，你有什么权力让皇城和大半国土变成你的左手？皇上，这不是要臣的命吗？臣哪里有这种想法，臣的意思是，皇上需要的地方不在陆地，而是海洋，您知道，我们有大船，有火炮，为什么不去远处看看呢？那么多的海水，从这里，还有这里，一直到这张图的另一面，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嘿嘿，建文冷笑道，你这是要告诉太后，还有比掷骰子有趣的生活。不，皇上，我们可以这样说，在某个平面内部隐藏着无数条曲线，从任何一条发展下去，可以归结在任何一个点，而将这个点放大，拉长再探深，又会有各种圆形、方形和不规则四边形出现，大船就是要征服各种形状。愚蠢的李表，你知道，这恰恰是她每次掷骰过程中出现的幻觉——建文忽然十分难过，你知道，她一直渴望我产生过失，尤其渴望那种能够掷出三点的过失；就是为了这些，她迟迟不肯老去，不肯放我出巡，甚至不肯放我出宫。我并不怕太后出海巡视，我怕她带我一同出走，在广阔而有趣的大海上，一遍遍地陪她掷骰子。
我眼中的曲线因帝国而变得更加修长。王后在听清这句话的同时，皇帝已进入了体内。就像海水之后阳光的曝晒，一种细密、锋利的痛楚迅速传播开来。你还不明白，我总是被指定站在一个地方，你总是被指定给我，就快成了一条柱子，漆皮皴起多了，自然会感到难受的，何况你想象的最佳身位往往与我的习惯和擅长相反。建文十分无趣地蹲在龙床一端，恍然仿佛船只开进了列岛之钥。动力始于青 之末，他从没有发现事物的根部如此坚硬，有如主舵。王后眉毛几乎凑到一起，建文哥哥，快出来啊，你简直是在踢我。我是在踢一个老子宫，难道她降生我就是为了站给人看吗？之乎者也，之乎者也，之乎者……前舷强烈地泛起一堆白色沫浆，帆抖动不定，建文觉得就像一枚骰子的狂转。才教她们取香去呢，哥哥你就空了，王后摸索着从枕下揪出白帕，朝下方裹去。建文感到一阵柔软的清凉，如同浸入海水中——我为什么要成为地图的阴影，为什么要在岛屿边泊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支点。脑中的李表指给他看，根据航海日记，我们必须按部就班地前行，如果我们不在天然港，就只有在风浪区；一个人在做爱之极，会把罗盘扔掉，也会掉转头开回去——我难道用骰子，既来测定我们的栖息地，又来测定王后敞开的界限？我们计算船只前进的冲力，首先要看它的中心重力——你真的没有感到虚弱、头脑轰鸣、行路不稳，对一切毫无兴趣吗？你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肿胀、粗糙，而后偃伏？王后挪到一边，继续捧起小说，小腹聚起数道大大的沟槽。你不觉得困乏吗？你没有缱绻之感？建文狐疑地朝四周看。不是的，当柳毅下决心钻入时，我往往把我那儿当成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