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ternal love
经过一个暑假的整修,焕然一新的上临一中迎来了新一届莘莘学子。
在新生报到处,挥汗如雨的父母正带着孩子排队报名,长长的队伍如龙蛇蜿蜒,从拥挤的办公楼沿着光可鉴人的玄色大理石台阶,一直转入宽阔的广场。
骄阳似火,人声鼎沸。
沿着办公楼的广场往右,是一条长却不宽的走道,原先是长条形的青色方砖铺成的,现在已经改成了云母大理石。走道两旁,巴掌大的梧桐树叶连一点儿要动的迹象都没有。道路尽头,玻璃橱窗镶嵌的宣传栏前,一样人满为患、拥挤不堪。
何如初用手当扇子,拼命地往脸上扇,她穿着碎花图案的翻领衬衫,后背已完全湿透,脸上却只有鼻头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晓早已汗如珠滴,滚豆似的沿着脸颊涔涔而下。两人狼狈地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
戴晓指着报到处,说:“你看那些家长,这么热还站在大太阳底下……”无论贫富贵贱,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此刻都一样,挤在人群里,就等着为孩子拿一张上临一中的报到证。
何如初点了点头,右手撩开滑下的长发,左手抽出纸巾擦去脖子上黏腻的汗滴,鼻尖闻到纸巾上带的清香,稍稍缓过一口气,没好气地说:“拆东墙,补西墙,敲敲打打两个月,没一天安静,这破学校总算还没倒。”
其实不然,上临一中不但不是破学校,而是最好的中学。大家都说:“进了上临一中,一只脚已经跨进重点大学的门槛。”所以家长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据说新生报到时,一边是学校的财务人员,一边是银行的点钞员,外面还停着荷枪实弹的运钞车。
正式录取的学生只要到财务处报到即可,只有那些扩招的学生才会在天排队交钱。年上临一中增加了不少扩招名额,家长闻风而动,所以交钱的盛况虽不绝后却是空前。
何如初当然不是新生,她即将步入高三,那可是早有耳闻的炼狱般的高三。
戴晓抓起何如初的发梢抖了抖,说:“这么长的头发!我看了都嫌热!你也不剪短!光知道臭美!”
何如初大声驳:“谁臭美啊?我这头发粗硬,剪短后就跟刺猬猬猬猬似的,会一根根地像朝天椒一样竖起来。你以为我愿意留这么长啊,大热的天,头上披块‘黑纱’,要说多晦气就有多晦气!”
其实她有一头黑亮的卷发,如海藻般丰茂,既不毛糙也不分,加上她天生丽质,谁家大人见了都忍不住要称赞几句,但是对于她这样处在叛逆期的少女来说,自然对大人的称赞嗤之以鼻,更何况小时候玩弄头发时曾扎破手指,所以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到了夏天更是对长发深恶痛绝,一直抱怨自己头上戴了个会走路的火炉。她喜欢奥黛丽・赫本那样柔软如丝的短发,在阳光下呈浅褐色,像被太阳晒得褪了色,而且稍微打理一下就可以乖乖地梳理成想要的发型。
戴晓实在热得难受,只好有气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哪有精力与何如初争辩,只“切”了一声,算是表示不屑。当她无意中转头看校门口的方向,愣住了,半晌才哭丧着脸对何如初说:“你说学校改建就改建吧,为什么非把门口两侧的小店拆掉?”
以前上临一中校门两侧是一排破旧低矮的楼房,大多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虽然这些小吃店的墙上满是乌黑的油烟斑,墙角还布满一溜褐色的青苔,但是一到学生们下了晚自习,这里就很热闹。可惜,学校这次大肆整修,将附近影响校容的小店全都拆了,改建成花圃,瞧,朵朵红花正在夏日里娇艳绽放。
可是学生们却不欣赏学校这样一番大兴土木的创举。何如初也在苦恼,以后要到哪里去吃炸香蕉、涮肉片、烤羊肉串、麻辣烫?听说周围都不让摆小摊了,以后连出来吃早餐的地方都没了。
正抱怨着,戴晓捅了捅何如初,朝前努了努嘴。何如初抬头,看见韩张远远地走来,忽然拍手说:“我们问他去!”同时利落地跳起来,手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韩张!你过来!我问你,你爸爸为什么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韩张看她这蛮不讲理的样子,苦笑着驳说:“不是我爸拆的!””
何如初使劲推他,愤愤地说:“怎么不是啊?难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韩张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连忙退到台阶下稳住身子,“啧”了声,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泼妇!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说谁呢?”脸皮薄的女孩子哪经得起这样的调侃,何如初当即气得瞪大眼,死死盯着他,仿佛就要对他动手了。
韩张右脚尖点地,说:“谁是就说谁呗!”身子微晃,随时准备溜走,没想到,何如初不是动手,而是“动脚”,好在韩张应快,何如初一脚踢了个空,她不甘心地指着早已溜到树下的他说:“这笔账先记着啊!回头跟你算!到时候不把你的皮扒了才怪!”
韩张哪会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说:“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我妈说新开了个高三零班,由‘许魔头’带,语文老师是‘王才女’,英语老师是英语组的范主任,物理老师是‘高老头’,化学老师不用说,当然是杨筱如,生物老师是我妈……”
话还没说完,戴晓已经叫起来:“干什么啊?集中训练营呀!什么高三零班?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老师都是上临一中出类拔萃的名师,竟然集中到一个班,如此一来,真不知道可怜的学生们将会面临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韩张仍是那样一副痞子样,说:“以前当然没有高三零班,但这次,听说是这样的——学校按成绩排名,先从两个重点班分别抽出前八名,再从其他二十八个普通班所有人中抽出前八名,然后还有几个特例,组成一个全新的高三零班。”说完,耸了耸肩。
一番话说得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韩张。何如初愣愣的,还没什么应,戴晓已快速地站起来,急急问:“有没有我?我有没有进高三零班?”显而易见,能进全明星阵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荣。
韩张回答:“那你去看榜单啊,红纸黑字不都贴在那儿了嘛!”眼睛却瞅着何如初,脸上笑嘻嘻的样子。他们三个都是重点班的学生,韩张不用说,成绩总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晓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戴晓这时候倒迟疑不前,担忧地说:“韩张,你肯定进啦。我就不不一定了,悬着呢。对了,如初有没有进高三零班?”
韩张摇头,说:“我正准备去看榜单呢,看看到底有哪些新同学。”
于是三人急急地往宣传栏走去,那里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了。何如初边往里挤边说:“怪不得人都在这儿扎堆儿呢,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韩张嘲笑她道:“你能知道什么啊?就等着找凉快的地方吃雪糕呢。”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别人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啊?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学狗吐什么舌头?果然是同类。”
韩张作势要教训她,她赶紧往人堆里钻,头刚往右一偏,就痛得“哎哟”一声叫起来——原来头发挂到旁边一个男生的书包拉链上了。
这个男生原本抬着头在研究榜单,听到一个女孩说着讽刺挖苦的话,正皱眉呢,忽然听见这一叫声,低头一看,见刚才那女孩正歪着头、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书包上胡摸瞎扯呢。她那乌黑的发尾宛如黑缎,天女散花一般平铺在自己身上……他怔了怔,连忙小心翼翼地拿下肩头的书包,但这个女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揪出自己的头发……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止住毫无章法使劲乱揪的她,说:“你先别动,我来。”
何如初越着急就越解不开,听他这样说,倒乖乖地把手停了下来。
他先小心地抽出嵌入拉链里的几根长发,然后仔细地一根根理顺打结的发丝,在这个过程中,他隐约感觉手似被蚂蚁轻咬了一下,轻微的疼痛像风一般若有似无,当下还以为是幻觉。
纠结的长发终于脱离了书包拉链,何如初抬起头,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被扯得歪在一边,乱七八糟好似鸡窝。于是气恼地扯下绑头发的绸带,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用手随便理了几下头发。刚想对帮自己解头发的男生说声“谢谢”,却见韩张挤了过来,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怎么就这么多事?看个榜还能整出事儿来,何妈妈真没说错,你就是一个事儿精!”
何如初看了一眼这个帮自己解头发的男生,好像没在学校见过他,因为陌生,所以自己多少有些矜持,不好在他面前对韩张发作,只得打断韩张的话,说:“行了,看你的新同学去吧!”自己也跟着韩张往前挤。
走到宣传栏前面,何如初一眼就看见榜首的名字——“钟越”。谁啊?何如初歪着头想了半天,没听说过这名字啊,应该不是重点班的,难道是普通班的?这可是咄咄怪事,于是回头问韩张。
韩张纳闷地耸肩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何如初手抱胸,笑着说:“这可有意思了,哪里冒出个无名英雄雄来。这钟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高居榜首,连你都不知道。”
韩张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包打听’,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嘴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想着等会儿回去要打听打听了。
何如初拍手笑着说:“哈哈,嫉妒了吧,被人家比下去了!”韩张张的名字正好排在钟越的后面。
韩张一直很优秀,对于名次多少有些在意,听到这样让自己丢面子的话,忍不住“哼”了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头,说:“担心你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呢!”
何如初是一阵叽叽咕咕,说他打痛她了,眼睛却往榜上扫,一个一个名字扫下去,基本上都是如雷贯耳的优等生的名字,扫到后面,见“何如初”也榜上有名,颇有“中举”之感。虽然那三个字正委委屈屈地缀在名单的尾巴上,但她还是很高兴,于是挑着眉,得意地看着韩张,神情似是挑衅,意思是说——怎么样?连我都能进哦!
韩张取笑她说:“最后一名还好意思笑呢!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连忙驳:“哪里是最后一名啦?我的名字下面不是还有两个人人嘛!”
“你能跟人家丁旭、张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华、北大不进的人。”
何如初再看了一遍,如果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张炎岩,自己果然就是倒数第一。看韩张眼含轻蔑、语带嘲讽的样子,何如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你很了不起吗?那怎么不像钟越一样排榜首啊?滚!”她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韩张见她脸色变了,知道气得不轻,忙跟上来,说:“你发什么脾脾气啊?没事回家待着去!”
忽然听到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己,站在一边的钟越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得侧头细细打量:男孩站在人群里算是高的,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有点儿瘦,狭长的单眼皮上戴着一副时下流行的深蓝色宽边眼镜,嘴角似笑非笑,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挨着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发,倒也眉清目秀,可是脾气似乎不怎么好,很急躁的样子,要不怎么连自己的头发都解不下来?
听着两人渐远的吵闹声,他不由得抬头寻找,恰好看见她正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身后那片秀发如被山风吹过的瀑布,飞扬起来,在阳光下无比醒目。
他低下头,发现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红色痕迹,似被纸片划伤的。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她的头发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