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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随感

在餐馆吃自助餐,忽有个奇怪的联想,觉得很多人吃自助餐的过程仿佛人生的缩影:初时饥肠辘辘,大鱼大肉飞快进肚,仿佛青年之血气方刚;渐渐不饿了,转为精挑细品,仿佛中年之沉稳老练;最后吃饱了,开始打嗝剔牙,仿佛老年之蹒跚迟暮。正联想着,惊觉邻桌的人不见了,两位服务生正把他们留下的东西清理掉……

小时候玩具少,往往须自力更生才行。比如,捡塑料眼药水瓶当水枪使,为此常在池塘边寻觅。有一回捡到一个体积稍大的,简直就像拿到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兴奋得连续把玩多日。而如今的女儿,哪怕花几十美元买一个她中意的玩具给她,也顶多能欢欣两三天,从中得到的快乐似乎还赶不上我当年捡到一个大眼药水瓶。

曾羡慕过职业作家,觉得他们自由,可闲居乡间,不必为求职而挤往都市。但后来看过一些有关作家——包括网络作家——生存艰辛的文章及报道,最近又读了李长声的《日下书》(该书系短文合集,各篇内容偶有重复,但对日本作家及出版界的激烈乃至残酷的竞争有很深入的介绍,值得一读),又不禁感慨不必为饭碗而写作也是一种自由。

看到新闻标题“琼瑶75岁生日发表感言”不禁吃了一惊:这么老了?细一想,可不得是这个岁数了!未曾读过她的书(曾几何时,琼瑶的言情小说成为幼稚的代名词,读过也得否认,但确实未读过),大名当然很久以前就听过,记忆似乎也凝固在了昔日,以为她还是中年人,直到此刻才惊觉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叹

怀旧真是一种普遍情绪,也许是因为现状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未来又太难预料(对老人来说则是预料了也没用,因为看不到了),就只好怀旧。我们常说民国好,民国的鲁迅则说民初好,《扶桑書物語》一书中的多数日本老书虫(战前、战后都有)亦循此例,怀念各自年轻时的社会风尚,就连明朝的唐寅都有“人心不古今非昨”之叹……

「生命只是两个永恒死亡之间的短暂插曲,即便在这插曲之中,有意识的思维也仅仅持续并将只持续一瞬间。思维只是长夜里的一道闪光,但这闪光即是一切。」——庞加莱《科学的价值》

女儿告诉我“plants vs zombies”(植物大战僵尸)游戏中有一个“看报纸的僵尸”,报纸被砸破后会发怒,并狠狠地冲上前来。我大感好奇,让她演示给我看,还果真有!不禁为游戏设计者的幽默喝彩,同时荒谬地想:倘若死人真会变成僵尸,那像我这种人死了之后多半就会变成“看报纸的僵尸”吧。

落后时代者会被淘汰;超前时代太多者会成为未来史学家的钩沉对象,但在自己的时代也许只能当个“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者;跟随时代者是普罗大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唯有略微超前时代,并有魄力和能力将超前部分变为现实者——如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等——才是万众瞩目的弄潮儿。

忽然很怀念看不懂微积分的年代(那时曾跟一位朋友戏称积分号为“海马”),摩挲着那些看不懂的书,满怀憧憬;也怀念刚学会微积分的感觉,仿佛攀上一座山崖,看见了天边的霞光。

有时想到在微博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有一种玩物丧志的愧疚感,但转念又想,我已多年不写信,甚至连电子邮件也不常发,电话也不常打。相比之下,前辈文人虽无微博,在写信上却往往花费大量时间,甚至为一封信耗去几天也是常有之事。这么一想就又心安了——人有时难免要耍耍这样的安慰和自欺。

很多老人不熟悉电脑,在我这种已不年轻但还愿混充年轻人的人眼里,那是落伍;年轻人手机使用熟练,两指打字让我眼花缭乱,但我不羡慕,因手机宛如电脑,却小得没了电脑的味道。忽有一天,见“落伍”老人董桥的一句话,说用电脑查资料“没了读书的味道”,才惊觉跟我不熟手机是一个理儿,原来落伍竟是这么不知不觉!

有的时候,因走路慢了些许,而错过五分钟一班的公交,既而又错过半小时一趟的火车……也有的时候——比如昨天,我和同事一同步出办公室,同事飞奔往前,待我缓步来到电梯前,却见他正皱眉猛点按钮,两人一同步出姗姗来迟的电梯,他又飞奔往前,待我缓步来到第一个路口,又见他正切齿瞪着红灯……

想找一张新年漫画,却看到下面这幅,颇有感触。岁月的流逝正如张爱玲所说:“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然后是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我大概正处于“越来越快”的阶段吧,就以此图与大家共勉,并祝快乐!

这幅图还让我想起了一些有关人生的悖理话来,比如康德曾说:“当我需要女人时,我养不起她们;当我养得起时,我不需要了。”胡适曾说:“以前想买书而买不起,等到有了地位可以买得起的时候,你倒不要去买,大家都会送给你的。”好多事都像沙漏似的,一头满时另一头空。

今天的老年人怀旧时,若翻开《安徒生童话选》《一千零一夜》等,重温童年之喜好,年轻人看见了并不会觉得奇怪;但今天的年轻人老了之后,若出于怀旧的目的,以白发之身重温SimCity(模拟城市)、Doom 2(毁灭战士2)、Civilization(文明)、仙剑奇侠传、魂斗罗等,不知未来的年轻人是否会诧异?

以前遇到不喜欢的事,比如军训,若希望时间过得快些,便常在心里玩一个小把戏:比如过了1/2时安慰自己说:快了,过去的日子再过一遍就结束了;过了2/3时则是:快了,过去的两天压缩成一天过就结束了……如此便觉得不喜欢的日子所剩无多。40岁时才发觉这把戏还可以反过来玩:过去的日子再过一遍就结束了!

《笑傲江湖》中任我行剿灭四大门派后,在朝阳峰顶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日……”其实,我也有某些时刻是希望“永如今日”的,比如夜深人静在灯下读书时,大雪纷飞在屋里品茶时,花红柳绿携全家出游时,等等,虽无任老爷子那样的大出息,但人生只要时时能有“今日”值得挽留的感觉,也就知足了。

今年是我出国20年的年份。人们常说“岁月如梭”,其实岁月岂止“如梭”,简直就是刀。20年来,多位亲友已然过世,岁月于他们,是杀人的钝刀;20年来,多少清纯女孩变成了世故大妈,岁月于她们,是整形的手术刀。唯一不知不觉的,是自己的改变,岁月于我,是悬在头顶的快刀,不知何时将会落下……

由于时差关系,回纽约后的最初几天凌晨两三点就会醒来,且很难再睡着。脑子里近乎随机的念头如真空里的虚过程一样此起彼落,就连提醒自己“不要想”本身也成了一种念头,还连带想起了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不知不觉间越想越远……及至惊觉自己还在想,很多分钟已经过去——算是我的失眠故事吧。

我念中学时,咖啡刚进入中国的小资家庭,我家不够小资,但有亲戚够,于是有幸品尝过几回。那时就连调咖啡的糖在我眼里都透着异国风情——因为是方块形的。口感则完全够得上那句家喻户晓的广告语:味道好极了。奇怪的是,出国20年,在咖啡大国美国喝了无数次咖啡,却从无一次能接近昔日印象,是记忆欺骗了我?

每次看到极老的老人,在感慨其长寿的同时都会生出一种悲凉的感受,觉得衰老而不听使唤的躯体真像一具牢笼。张爱玲说“人老了大都是时间的俘虏……随时可以撕票”,其实每个人一出生便也是躯体的囚徒,不仅随时,而且注定会被撕票……

细想想“不听使唤”还算好的,倘是一具折磨人的病体,那牢笼可就好比传说中的“渣滓洞”了。更悲凉的是,多数人早晚得去“渣滓洞”练练……

原以为早已过了喜爱漫画的年龄,没想到却一再地看到令我爱不释手的漫画书:前些天提到过丁午的《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让我极有共鸣——因为我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后来看到的锤子的《再见童年》也同样有共鸣——该书作者貌似还碰巧跟我同龄。

「1979年夏天的一个夜晚,8岁的我突然间梦醒,无端地想到自己最终将会死去,不禁悲伤万分……想了很久得不到解脱,最终决定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并且要快乐,以至从那时起,我就经常晚睡,至今如是。我想让这辈子尽可能多一点时间去体会活着的感觉……」——《再见童年》开篇

「今年的某个时刻,有人在长沙的酒吧里一把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我搜寻所有的记忆后陌生、茫然但亲切地跟他干杯……恍惚间,我听见年华似水流过我们的身体,在我们的唇边一饮而尽……」——《再见童年》第二部分引语

年终临近,节日气氛渐浓,却再次感慨人生太短,才学了这么点东西,还有那么多书没读,时间就过半了……

在GPS (全球定位系统)时代才开车的我已离不开GPS。每次开错路,GPS都会用柔和的女声重新指路,有一回我不禁感慨道:“余生也早,看不到科幻小说里的机器人了,迄今为止最接近的恐怕就是GPS,能对我的行为做出反应,且跟机器人一样永不生气,永不厌烦,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温柔地适应我……”这时,副驾驶座上的那位“哼”了一声……

一个人小时候有很多愿望——比如买个玩具什么的——要靠大人来满足,成年后则该用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去争取所愿望的东西,而不该再寄望于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愿望。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特定情形下的“安乐死”或“不抢救”的愿望,这是成年人一生最后一个无助的愿望——有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读胡兰成致唐君毅信,见一条编者注云:“胡唐见解相异处甚多……凡唐以长信作覆,表明对某事的态度之后,胡即不再申辩,此应是为顾全友道计。”想想自己也大致如此,与朋友说话,意见相左时往往只辩一两个回合,不仅是为友道计,更是因为到了这号称“不惑”的岁数,已经知道什么东西是辩不清也没必要辩的。

冬意渐浓,上午送女儿学所谓的“才艺”,等候期间点上杯咖啡,晒着暖暖的阳光,坐在窗边读书,真是一件惬意之事。今天读一本东野圭吾小说,读到汤川副教授(才副教授,日本高校升职咋这么难?)揶揄警察的一句“我没有骗你们,只不过是你们轻而易举就误解了”,不禁会心地笑了,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啊。

普利策奖得主、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遗作《落叶集》( Fallen Leaves )的发现者约翰·利特尔(John Little)在为该书撰写的序言中写道,杜兰特目睹了人类文明的剧变:1885年出生时,城镇间的主要交通还靠马车;1981年去世时,人类已登上月球。想想我自己,出生前人类已登上月球,直到去世也未必有机会看下一次登月。当然,其他玩意儿改变不少。

闹油荒时,想起一家偏僻的加油站,赶过去却发现早已大排长龙;堵车时,想起一条僻静的小路,赶过去却发现早已水泄不通;任何一点儿利好消息,赶去时大都已人山人海……这些小聪明真是谁也不比谁差。想做点不随众又有生计的事需要些与众不同的智慧——但又不能离众太远,否则无人问津,生计也就没了。

看见书店里满坑满谷的发财秘诀书,我常会想,即便撇开作者忽悠读者的可能性不论,那秘诀大概也就像那“偏僻的加油站”和“僻静的小路”吧。

在高速路上开车,有时看到反向车道堵塞得一塌糊涂,直到几公里外才畅通——那里的车子正在欢快地飞驰。这时会生出一种逆向时间旅行的奇异感觉:因为我知道他们很快就欢快不起来了,等待他们的是那段长长的堵塞。若真有神话故事中那些洞悉未来的家伙,他们看我们大概就像我看反向车道那些人一样吧。

科幻系列片《Star Trek》(《星际迷航》)有一集讲到作为虚拟程序供船员娱乐用的莫里亚蒂教授(福尔摩斯故事里的大坏蛋)产生了自我意识并控制了飞船。当船长最终说服他接受自己只是虚拟程序这一事实后,他有句话简直说到我的心底里了:“我看到的一切、学到的一切……让我着迷,我不想死去。”——这也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大留恋。

人的一生,最大的遗憾是只能看见这令人着迷的世界的短短几十年的小片段。最有效的弥补则是:读纪实类书——它向你微观地再现过去数千年间别人看见过的小片段;学自然科学——它让你宏观地推测过去百亿年间发生过的事情;以及读点好的科幻——它向你概率性地展现可能出现的未来。

人的一生,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信息着迷、为信息而活。我曾想就此写篇文章,后来读科普及科幻作家克拉克的随笔集《The View from Serendip》(《塞伦迪普景观》)时,发现他有篇文章阐述了同样的观点:“人生的目的是信息处理。”

我喜欢回忆。其实,我的人生——乃至大多数人的人生——若算作一部连续剧的话,是不值得看第二遍的。之所以还是喜欢回忆,并且感到温馨,不是因为情节,而是因为怀念那曾经有过的年轻,以及曾经跟自己“同台”过的“演员”。

忘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大意):人的知识仿佛圆的内部,接触的未知仿佛圆的周长,知识越多,接触的未知也就越多。这观点或可延伸一下:人的知识随年岁而增多,人的好奇随接触未知而增多。结果是年岁越大,反倒对越来越多的东西有了好奇,而时间和精力却在走下坡路,真是很大的无奈。

阿西莫夫在去世前不久回顾人生时写道:“It's been a good life.”(姑且译作“此生无憾”吧),他去世后,妻子替他整理出版了一本新自传,书名就选了这句话。又想起周作人译完《路吉阿诺斯对话集》后表示心愿已了,“对于世味渐有厌倦之意”。两者若能合在一起,既无憾又不复贪恋,当是面对死亡的最好心境。

当然,实际上很少能做到——活得好的往往贪恋,不贪恋多因活得惨。退而求其次的话,也许是活得好,当所剩只有“惨”——如晚期癌症——时能理智而有尊严地选择死,就像爱因斯坦所说的,人为地延长生命是无味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I will do it elegantly.”(我将优雅地离去。)——这也是我一向支持安乐死的主要原因。

虽从不追星,但骤见到少年时熟悉的明星的老态,或听到其死讯时仍不免震动,因为彼此漂流在同一条时间长河里,从中照见了平日里不知不觉的自己的老去……

老人时常会羡慕年轻人,其实年轻人将要度过的一生未必比老人已经度过的一生更快乐或更有质量。只是再好的东西到了落幕时也终究比不上怀着希望去迎接未知。旅游归来,在码头看见整装待发的下一波游客时,偶尔也会生出类似的感慨——当然,回家也不差,因此程度上远不如老人之羡慕年轻人。

快乐仿佛是希望与现实之间的一种张力,若希望与现实离得太近,要什么有什么,张力也就没了;若希望与现实离得太远,弦因绝望而绷断,张力也会没有。不远不近、细水长流正好。

跟一位朋友聊天,说起很多北美华人的生活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对方提醒说我有那么多微博粉丝,并不寂寞。我说是的,并且我也喜欢浏览器一关就重回寂寞世界的感觉,仿佛闹中取静。

人到中年之有别于以往的一个明显差别,是几乎第一次对那曾经永远是“来日方长”的未来究竟有多长有了直观了解:未来至多就只跟自己已经度过的那点儿日子一样长。由此也开始对一些以往可以安心放入那个容量无限的“来日方长”八宝箱里的未读的书、未做的事产生了紧迫感。

如果有两种食物,一种好吃,一种不好吃,必须都吃,我会先吃不好吃的;如果有两件事情,一件喜欢,一件不喜欢,必须都做,我会先做不喜欢的。如此,则前半部分可以因憧憬而冲淡,后半部分可以因轻松而加强。——可惜有件不喜欢的事情却没法先做完了再去做别的事情,那就是死亡……

在某中餐馆吃午饭,电视上在放《舰在亚丁湾》,一老者死前想见为国出海的儿子,众演员一通煽情煽得我起鸡皮疙瘩。在这方面我是超级另类,亲友死前愿循例到场,自己死前却不希望围一圈啼哭之人。我爱看家人笑,怕见他们哭,也不愿旁人围观我奄奄一息的狼狈相。这话不到死时大约也作不了数,姑录于此备考。

大年初一,生平第一次乘救护车进了医院。昨天闪了腰,今晨痛到无法起床,只得打了急救电话,片刻医生护士赶来,将我保持一个基本不痛的姿势从二楼抬下。天公不作美,下着小雪。身盖白布的我躺在移动床里被移出屋外,仰望铅灰色的苍穹,雪花片片飘落脸上。转头看去,居然来了两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不禁有些感动。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常人怕是连“夕死,朝闻道可矣”(即死前犹有好奇好学之心)都做不到。我自问有“朝闻道”的好奇,却无“夕死可矣”的境界。不过,若能用一年的寿命换取一天的“闻道”,看看终极规律——如果有的话——的模样,看看外星智慧生命——如果有的话——的星球,等等,我倒是愿意的。

纽约法拉盛是华人的聚居区,尤其是华裔老人的聚居区,街上蹒跚而行的老人特别多。今天去法拉盛办事,事毕拐进一家饼屋喝茶,大屏幕电视上正在播放某韩国美女组合的劲歌热舞。看着那些美丽的容颜、雪白的肌肤、柔软的腰肢,又想起满街的蹒跚老人,忽然觉得年轻女子真的很像花朵——从终将凋零的意义上讲。

人生太短,多数人只能伴一种职业终老,仿佛在一个大游乐场里才玩了个小角落就夜幕降临了。

对未来的想象永远有悲观乐观之分。在悲观的版本里,主旋律是环境恶化、资源枯竭,乃至世界大战……我们恐怕要庆幸自己活不到那一天;在乐观的版本里,则未来的人们大概会怜悯我们今天的生活,怜悯我们出门居然要亲自驾车,在家居然要亲自下厨,甚至有那么多家庭为了谁下厨这种鸡毛蒜皮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偶然路过早年熟悉却阔别已久的地方,比如一个公园、一段长桥、一条散步小径、一座购物中心……想起昔日留下过的欢声笑语,忽然会有一种伤感。生活虽不能说今不如昔,但今终究替代不了昔……很早就知道赫拉克利特那句“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以前视为哲学,渐渐才觉得,那其实是人生。

有博友说我的人生随感太伤感,其实在我眼里伤感是一种积极的情感,它一方面是对过去时光的肯定(唯有值得留恋的时光之逝去才值得伤感),另一方面则是提醒自己好好体验和珍惜当下。在容易因重复而麻木的日常生活中,伤感每每让我重新觉出生活的可亲。

年轻时可庆贺之事真多,生日、升学、放假、毕业、结婚……有事没事都可乐——而且是自己乐。老了不免有些变味:过生日是提醒自己老了一岁,做大寿是昭告亲朋老了十岁,病愈是滑坡途中稍遇阻碍……看鲜花、美酒、蛋糕和一屋子笑逐颜开的年轻人围着表情呆滞的老寿星庆贺的场景,常有一种只为别人添乐子的感觉。

这些天从父母处听来的长辈消息全是坏消息:谁谁坐轮椅了,谁谁卧床了,谁谁切除什么了,谁谁植入什么了,谁谁中风了,谁谁去世了……以往听这类消息哪怕难过也不惊悚,因自己还年轻,大病和死都是与己无关的遥远概念。随着年龄增大,感受渐渐不同了,如今用一句不恰当的成语来形容的话,说“兔死狐悲”亦差不太多了。

顶着冷风、迎着朝阳,在站台上等火车上班。翻看微博,却见地球另一边的人们已酒足饭饱,蜷在沙发上暖暖地享受着周五之夜,忽觉得球面真好玩。

酷暑的季节天天都同样闷热,有一种热天永无尽头的感觉,然而到了一定日子之后,一两场雨落下,暑气便散了,凉意以无可遏制的步伐侵蚀了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生也是如此,天天锻炼,仿佛哪天都不会比前一天跑更少的路,然而过了一定岁数之后,一两场病下来,身体便差了,老态将以无可遏制的步伐侵蚀过来。

永生其实是最可怕的——起码在我们这个加速膨胀的宇宙里。永生者一开始确实令人羡慕,但若干年后,人类将消亡;数十亿年后,地球将被太阳吞噬;数百万亿年后,所有星星都将不复存在……别看时间那么长,一切有限现象相对于永生都只是一瞬,此后便只留下永生者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冷寂里煎熬……还有人羡慕永生吗?

不知道无穷大意味着什么,就不会明白永生有多可怕。

我们的宇宙有着138亿年的漫长过去,还将有更漫长的未来。在这如此悠远的时间长河里,每个人只分得短短几十年的观察机会,没什么比意识到这一点更让人珍惜时间的了。

对一个独立思考者来说,世界是一所学堂,可以跟所有人互称同学,但绝不跟任何人攀为同志。

我是一个不爱让脑袋“闲置”的人,走在路上若没什么特定的东西要思考,便会就看到的景物随便产生些联想,仿佛真空里的涨落。纽约某些街区能看到不少废弃的厂房,透过破碎的窗户望得见里面的阴暗衰败,我却会联想到厂房落成时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踌躇满志……那些人、那些事,都冲散在了光阴里。 VMU0cJJyNu+552NF/eK0hMOtB2AVCweK70nR0WmLx1Z4sHdZGmMIGIjrIuDy4I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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