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切好玩的事儿,韩羽都保持着极大兴趣。在他看来,高文相亲这事儿也非常好玩,以至于他对这事儿的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高文自己:
“你丫怎么搞的,跟你说了今天高文相亲,让你早点过来,怎么又迟到?”
“我来得挺早的,就是这附近停车场不好找。”我赶紧转移话题:“秦月不还没来吗?高文呢?”一连2个话题,不怕他不上当。
他还真没上当:“知道停车场难找还不早点来?你丫找借口能不能有点创意?每次不是堵车就是找停车场。赶紧走,高文先过去了,秦月等会儿来,我在这就为了等你。”
“放心,误不了事儿。”我说。
这是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我大概有2、3年没来过。这里还和以前一样,永远不缺人气,永远有一群群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来往穿梭,永远有一群售货员站在店门前,声嘶力竭地喊着“满100省50”“七折大减价,最后一天”,恨不得把人赶进店里。
高文相亲的地方就在附近,一家备受小资们推崇的咖啡厅。我和韩羽跟着人潮走了没多久,也不知从哪冒出一小姑娘,怀里抱束玫瑰,过来就拉住韩羽衣角,抬头笑嘻嘻地说:“叔叔,买朵玫瑰花好不好?”
平时见多了卖花的小孩儿,大多一脸苦相,过来便一言不发地跟着你,那一脸的幽怨,跟你欠她200块钱似的。可这小姑娘未语先笑,那神情倒不像卖花,而是来撒娇的。看她穿着打扮,明显家境优渥,也不像常见的卖花小孩儿。
我忍不住逗她:“妹妹,今天又不是情人节,你卖玫瑰花干嘛啊?”
她撇我一眼:“不是情人节也可以送玫瑰啊,谈个恋爱难道还挑日子啊?”
这世道,几岁小孩儿都满嘴“谈恋爱”,听着怪怪的。韩羽听了也笑:“妹妹,那有没有男孩子爱你呀?”
“当然有——”小姑娘还挺机灵,立刻发现上了当:“叔叔,你到底买不买花呀?”
“妹妹,你这一点都不专业,”我继续逗她:“对顾客要有礼貌,你这样说话,谁还买你的花啊?”
她满不在乎:“我本来就不专业,我是小学生,卖了钱寄给山区小朋友买书包的,你们买一朵吧。”
人家都说了是做好事儿,我俩在这逗了半天,不买倒有点说不过去,我估摸着这是家长趁着周末锻炼小孩子,便说:“好吧,叔叔买一朵,多少钱?”
“买一朵?你们两个人跟我说这么久,才买一朵啊?”
冤孽,这一定是前世的冤孽!我冷汗直冒,忙说:“那行,我们买2枝,多少钱?”
“40块钱一枝。”
这么贵?就算是情人节最紧俏的时候,这玫瑰花也就20块钱一朵吧。我吃惊之余,掏钱的手也停在半空进退不得:掏吧,肉疼;不掏吧,脸疼。
没想韩羽在旁边一伸手,抽张100的就递过去:“妹妹,我们买两支,剩下的钱给你买饮料喝。”那爽快劲儿,就跟这钱是他的似的。
“谢谢叔叔!”小姑娘笑着递2枝玫瑰过来,一溜烟跑了。
我忙叫:“慢点,别摔着!”话音未落,她在前面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地上,张嘴就哭开了。还好旁边一女孩儿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快去看看。”我叫韩羽。
“看什么啊,高文还等着咱呢。”
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前走,刚走近,韩羽忽然说:“咦,是你啊!”
没想到,刚才扶起小姑娘的女孩儿,居然是提香!这会儿正轻声安慰着小姑娘,抬头看见韩羽,浅浅一笑:“真巧,又遇上你了。”
我身为电灯泡,就得有电灯泡的觉悟,眼看小姑娘膝盖磕破了,上去问:“妹妹,摔疼了吗?”
“疼!”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完了带着哭腔叫一声:“我的裙子——”可这声音只是前奏,紧接而来的宏大场面可谓“天地为之动容,日月为之齐哀”,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一句夹杂不清却被她来来回回说个不停的话,好一会儿我才听明白:“妈妈刚给我买的……”
提香哄得手忙脚乱,我眼看旁边路人无不侧目,生怕她再这么哭下去把警察招来把我当人贩子逮了!只得使出杀手锏:“妹妹,小时候哭多了,长大以后会变丑的。”
果然,再小的萌妹子也是妹子,“交响乐”戛然而止,连个转折都不带。只是她心中的悲痛显然还在,抽抽搭搭个不停,一双泪眼望着我:“叔叔……你就是……小时候哭多了么?”
这谁家的熊孩子!还有没有人管呐!
我赶紧转移话题:“妹妹,要不要叔叔送你去医院,给你包扎一下?”
她看着我点点头,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看得人心都碎了,但她下一句话真让我心碎了:“我要那个帅叔叔送我去。”
这“声东击西”的手法让我瞬间抓狂:小妹妹,你不能眼睛看着我,心里想着旁边的帅叔叔啊!长得可爱是资本,可你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再三打脸啊!你这小手一指,让你面前这个掏100块钱买你两支玫瑰,一看你摔了,又心急火燎跑过来的“丑叔叔”情何以堪?妹妹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才知道,脸是不能当卡刷的啊!
我强撑着笑,指望扳回一点场面:“妹妹,我送你去不好么?”她摇摇头,转眼看到韩羽,笑着便叫:“叔叔陪我去好不好?”
伤自尊,实在是太伤自尊了!
我只得招呼韩羽:“来,帅叔叔——”
韩羽却把我拉到一边:“还有完没完?让提香送她上医院不就得了?随便编个幌子赶紧走人,高文等老半天了。”
“没事儿。”我说:“我先过去找高文,你和提香送她去,这附近就有家儿童医院,几步就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对了,你最好问下电话,给她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咱总不能看着人摔了还一走了之吧?”
他皱皱眉:“那你赶紧去找高文。”回身一把抱起小姑娘:“走,叔叔阿姨送你去医院,不许撒泼啊。”小姑娘咯咯直笑,搂住他便不撒手。看得我一阵心酸……
提香跟我打个招呼:“我们先过去了。”
“行。”眼看他们走远,我这才发现小姑娘的玫瑰花散了一地,也不管旁边路人的各种奇怪目光了,全都捡起来。一朵40,两朵100,这可都是钱,正好拿去给高文。
高文相亲的地方是家咖啡厅,还是连锁咖啡厅,满城开着分店。虽然名字里有“咖啡厅”三个字,其实连茶带酒,中餐西餐都卖:从回锅肉炒饭到黑胡椒牛排,从韩式烤肉到海鲜意面,应有尽有。反正不管你想吃什么,进了门就别想跑!
想象一下,你在被空调武装起来的密封空间里,以标准的“小资style”喝着咖啡,钻进鼻子的却不是咖啡的香味,而是盖浇饭、牛排、水果等等混合而成的大杂侩味道,可能其中还有一丝韭菜饺子的淡淡“幽香”,这是种什么情调?这是种排除万难、装逼到底的情调。
眼下周末,这里早已人满为患,高文选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见我就问:“韩羽呢?”
我把玫瑰扔过去:“跟他媳妇儿去了。”
他一愣:“媳妇儿?什么媳妇儿?”
“你还当真了。就上次在酒吧里,让韩羽亲了那女歌手,咱们因为她打了一架那个。刚才有个小姑娘摔地上,她正巧就在旁边,就跟韩羽送小姑娘去医院了。”
他点点头:“哦,是那个提香。”招呼服务生给我点了杯茶。我捧着茶没喝几口,就看韩羽急匆匆赶来。
“你这够快的啊!”我说。
他一屁股坐下:“我把人送到医院,说有事儿必须得走,给提香留了个电话。高文你对象来没?长啥样啊?是干嘛的?”
高文居然害羞了:“还没来呢,我也没见过。是我三姑介绍的,说是她什么亲戚的女儿,也是大学毕业几年了,好像在什么公司做文员。”
韩羽嘿嘿一笑:“没见过才有意思,你等会儿放机灵点。江枫,趁着人没来,赶紧把你那些江湖失传已久的泡妞大法给他传授下。”
“没啥好传的。”我说:“结婚嘛,人家无非找个依靠,要不就有车有房。要不就有个好工作,能买车买房。要不就人机灵,能找个买得起车,买得起房的工作。就这么回事儿,高文工作不错,我看没问题。”
韩羽脸一沉:“叫你传授泡妞大法,你说这些屁话干嘛?”
“屁话?那你说点泡妞大法来听听?”
“我说什么说,我泡妞从来靠刷脸,你那张脸有得刷吗?我这一大堆拒绝妹子的方法,你要不要听?”
“懒得跟你扯!”我说:“这么着吧,高文,咱把服务员叫过来,让他等会儿在姑娘面前故意出点岔子,让姑娘难堪一下。等服务员一走,你就跟这姑娘一起骂服务员。跟一个女人拉近距离的最好办法,就是跟她一起骂她讨厌的人。懂了吗?”
“你这什么馊主意!”韩羽叫道:“这地儿是人姑娘选的,服务员出了问题,姑娘脸上首先就挂不住!高文你别听他的,听我说,关键是别给对方动脑子的机会,什么事都给她想好,没想好的也要说服她跟着你走,让她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用想。动脑子多麻烦啊,多有压力啊,女人最受不了压力,只要她一开始想事儿,就麻烦啦。最好你还能幽默点——”
“对,幽默很重要,”我说:“我泡妞主要就靠幽默。”
“你那是长得幽默!”韩羽白我一眼,又跟高文说:“人开心的时候是最没有压力的,所以你得想办法逗她开心,让她以后一想到你,就有轻松自在的感觉,那就成了。记住,女人是感觉动物,只要感觉一对——”
“女人是感情动物吧。”我说。
“你丫让人忽悠傻了吧?男人才是感情动物,你看你丑成这样我都没嫌弃你。”
妈的!
他继续跟高文说:“关键得摸透她,看她怎么才开心。有的女人是从小缺爱,总觉着谁也不在乎自己,你上去嘘寒问暖几回,就跟你走了;有的打小自卑,你成天拿话把她捧着,她就开心了;有的怕生,见了生人放不出个屁,你什么事都帮她出面去办,她就开心了。只要看准对方心理弱点,保你一击必中。”说完又拍拍高文肩膀:“记住,每个人心底都有个最脆弱的地方,爱情就住在那儿。”
“哪那么麻烦啊,结婚嘛,只要彼此不相互讨厌就行了。”我说。
“你这——”韩羽刚想开口,冷不防背后一只手拍他肩膀上,倒把我吓了一跳。
“哈哈,吓到了吧?”秦月眼看恶作剧成功,乐得跟什么似的:“你们聊什么呐?咦,高文你怎么还穿套西装啊,看着跟个房产中介一样,赶紧换了。”
高文今天穿套西装,还打了领带,我和韩羽平时看惯了他这身装束,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让秦月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有些不妥。
“来来来,穿我的,我这绝对休闲。”韩羽起身就脱衣服,他这件卫衣最少一个月没换了吧,还真好意思脱。
秦月一脸嫌弃:“你那什么啊,算了。”回头让高文把西服脱掉,摆弄一阵,完了盯着高文打量一番,忽然一拍脑袋:“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呢。发型!没有发型就没有爱情,你这发型太傻了。”说着伸手在高文头上一阵乱拨,大概感觉不好定型,居然吐了两口唾沫上去。
高文一脸苦相:“秦月,桌上有水。”
“我就喜欢吐唾沫在你头上,怎么?”秦月说着往他头上一敲,敲得高文没了脾气,只得耷拉着头任她折腾。
这么一折腾,高文从卖房子的瞬间化身买房子的。我和韩羽忙不迭点头,大赞秦姐此举英明神武,以大匠若拙之风,鬼斧神工之势,天降甘霖之助,终成此再造奇功,高文历经此番洗筋伐髓,已然脱胎换骨,他日,哦,今日携雷霆之势纵横情场,已然可待,弱水三千必筑坝而饮,万花丛中必驾联合收割机而过……
女魔头显然非常享受,笑得那叫一个波涛汹涌。一会儿高文手机响起,是妹子打来的,高文连忙起身出去接人。我们三个赶紧坐到旁边桌上,没等几分钟,就看高文领个妹子进来。这妹子长相一般,打扮却很时尚,脸上也粉刷得错落有致。两人落座后妹子客套了一句:“等久了吧?”眼看桌上放着的玫瑰,笑盈盈地说声谢,捧着花嗅一下,一脸甜蜜。
我看她这甜蜜的样子,倒生怕那些玫瑰刚才掉地上沾到痰什么的。好在她放下后,脸上一切正常。
“没等多久,就半个小时吧。”高文说:“你喝点什么?”
“刚在公司加班,还没吃饭呢,想吃点东西。”
高文连忙叫过服务员,妹子轻车熟路地点着:“要个T骨牛排吧,八成熟,多加点土豆泥,再来份蘑菇奶油汤。”
高文拿着菜单翻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来个回锅肉炒饭吧,多加点泡菜。”
服务员看他一眼:“一共是298元,谢谢。”
一会儿服务员把东西送了过来。只是这样的场景很难说是浪漫: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女生面前是精致的牛排,配着鲜绿的西兰花和白色的土豆泥。男生面前是热气腾腾的回锅肉炒饭,配的是鲜绿的蒜苗和白色的泡萝卜。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女生用餐刀切牛排的手法非常熟练,高文用勺子扒拉炒饭的手法也很熟练。
妹子大概想冲淡一下她想象中的尴尬:“我上班忙的时候也常吃炒饭。很久没吃过牛排了,今天换换口味。”
高文咧嘴直笑:“我中午经常吃炒饭,习惯了。”他牙齿上那根翠绿欲滴的蒜苗,隔着几米都亮瞎了我的双眼。
妹子笑笑,对那根蒜苗视而不见,看来心理素质极为过硬:“其实炒饭也挺好吃的,我有个要好的女同事就喜欢吃这个,以前常跟她一起吃。”
“我也是,以前有2个同事,每天都一起吃饭。”高文扒拉块泡萝卜,咬得脆响:“就是后来他们都走了,我就只能一个人去吃了。”
“干的好好的怎么走了呢?是嫌收入低?”这妹子太精了,见缝就插针。
“应该不是吧?”
妹子步步紧逼:“跳到新环境什么都得重新适应,其实挺难的。”说着拿勺子挖了块土豆泥,大概见高文没什么反应,干脆单刀直入:“他俩走的时候,收入应该不低吧?”
高文摇摇头:“这个不清楚,公司里都不许透露收入的。”这话题本来已经躲过,可这呆子又冲上去送死:“他俩走的时候应该有8、9千吧!加上年终奖还是不少了。”
“是这样啊,”妹子语带惋惜:“这么多年的同事,一下子走了,挺可惜的。”眼见目的达到,立刻虚晃一枪转换话题,把自己的本意掩盖得妥妥的。
“是挺可惜的,”高文又让人牵着走:“我们在一起工作,有7年了吧。”
“哦。”
我正奇怪这妹子怎么突然没话说了,眼看她把盘里的土豆泥搅来搅去却又不吃,猛然醒悟:人家在算高文存了多少钱!
从女孩儿搅土豆泥花的时间来看,她的数学应该不咋地,好一会儿才抬头说:“时间过得真快,就算是7年,也每天上班下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对了,你们双休吗?”从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来看,她对高文的存款额应该很满意。
“算是吧,其实只要手里有事,就没什么双休单休的了,反正就那么多时间,事情都得干完。”高文拿勺子刮着盘里最后一点饭,刮得“哐哐”作响。
“那我们公司稍好一些,法定的节假日都会休息的。”妹子说。
“哦,那有产假吗?”
秦月埋着头,韩羽捂着脸,两人肩膀都跟触电似地抖个不停,看来憋得辛苦。我倒没笑,只觉得这妹子实在是太精了,短短十来分钟,已经旁敲侧击把高文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虽说女人想找个会挣钱的老公并没什么错,男人找老婆还想挑个好看的呢,但以这妹子的精明,高文跟她在一起恐怕会吃亏。
大概刚才我们这边笑得有些夸张,妹子有意无意看我们一眼。之后他俩继续聊着,妹子转着圈把高文的底摸得个干干净净,学历、爱好、朋友圈子,将来的打算,全问!有的问题还换着角度反复问,显然在验证高文是否说谎。高文则是有问必答、无问必呆,整场谈话完全是妹子在主导,等她感兴趣的话题问完,两人的谈话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没了声音。
“要不咱俩出去转转?这里有点闷。”妹子说。
“出去?”高文偷偷向这边看一眼:“好吧,出去走走也好。”
两人一走,秦月立刻现形,大叫:“这女的太精了,还一点都不掩饰,高文简直让她耍得团团转。我看不合适,不合适!”
这话倒是甚合朕意,我问韩羽:“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胸太小了,以后不好生养。”他手一挥:“行了,现在说这个没意思,咱们来斗地主,5块钱一把,赶紧的。”
没玩几把,秦月让我们坑得快哭了,死活不玩。我和韩羽只好玩“信不信”,正玩得起劲,秦月在旁边忽然叹口气:“等以后我们都结了婚,就不好玩了,起码不像现在这样好玩了。”
“结了婚可以玩小孩啊。”我说。
“小孩有什么好玩的。”她又叹气:“我现在一听结婚就头疼,可我爸妈老是催,烦死了。”
“废话。”韩羽说:“你好不容易养大一头猪,不想着拉去配种生点小猪啊?这叫扩大再生产,懂不?”
“去你的,你才是猪!”秦月恨声骂道。
“秦姐,你爸妈也是为你好。”我说:“你现在年轻,没病没灾的,挣的钱也能养活自己。当然觉得舒服自在了。等你年纪大了,身子骨弱了,工作上再来个什么变动,到时候你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就知道好歹了。”
她眉毛一竖:“你怎么跟我爸妈一样?讨不讨厌?”
我一时吓得噤若寒蝉、抖若筛糠,颤颤兢兢使着小心,眼盯着她老人手里的咖啡杯,总算没砸过来。过会儿,她又悠悠说:“还是小时候好,那时候多单纯啊,每天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单纯?”韩羽把手里牌一扔:“小时候?你小时候没看过童话故事啊?你是个小白兔,就有个大灰狼来配。你是个公主,就有个巫婆的后妈来配,你是个七仙女,就有个王母来配。”说着话锋一转:“哎,江枫,你说这董允,这他妈什么人啊!偷看妹子洗澡不说,还把人衣服偷走,完了还逼人结婚,要搁现在完全是个流氓啊。我估摸着肯定是这七仙女太丑,王母寻思着这闺女不好嫁给弄的这出,后面等娃一生,怕董允这厮七年之痒闹离婚,干脆给一年见一次,给你丫吊着胃口,痒不起来——”
我想看他这题能跑多远:“然后呢?”
他居然圆了回来:“所以说啊,秦月,你看古今中外的童话,全都在说怎么泡妞,怎么追老公,怎么跟坏人斗,单纯什么?你小时候跳个皮筋不也得跟人争个输赢?这会儿说小时候单纯,说明你从小就一傻妞,一直傻到现在。”
“你才傻,你比江枫还讨厌!”女魔头总算出手,抓个靠垫就砸向韩羽。韩羽闪身躲开,得意之余,还尖着嗓子学她说话:“讨厌讨厌,你才讨厌,哈哈哈……”
俩人正闹,高文却回来了,手里拎个塑料袋放桌上,看我和韩羽这边没了空位,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在秦月身旁坐下。
“怎么样了啊?赶紧说说。”韩羽急着问。
“还好吧。”高文说。
“高文你买肘子干什么?”秦月翻开塑料袋,里面还真是个肘子。
“我在路上看见超市的宣传单,去骨的肘子只要12块,外面带骨的都得13块,我就买了一块。”
一对初次见面的青年男女,并肩伫立在超市的鲜肉区,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那些红白相间的冷鲜肉。然后,女孩儿一脸娇羞地说:“亲爱的,爱我就送我个大肘子吧。”
等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女的哪去了?走了?”我问。
“嗯,从超市出来我说还有事,就让她回去了。”
韩羽一听乐了:“人家上来就点牛排的妹子,你让人跟着去买猪肉?怪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怎么玩浪漫。”接着又给高文补“浪漫”的课,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妙语连珠。高文好几次想插话都以失败告终。等一会儿这话痨停下休息,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其实,这个女生,我觉得不怎么合适。”高文说。
“你这还挺挑的呀。”秦月笑道。
高文看她一眼:“那牛排没必要点的,炒饭也能吃饱吧。刚才出去逛超市,我听她说平时的消费,就觉得大家不是一路人。”
“什么不是一路人?”话痨休息完毕,满血复活:“就你事儿多,你跟我是一路人么?你跟江枫是一路人么?咱们三个是一路人么?你管她是不是一路人,能干一路事就行。”
我有些听不过去:“听你这意思,高文非和这女的成了才行?咱们也就帮着来看看,你这么激动干嘛?是你相亲还是高文相亲?”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高文说:“只是我这个人,我知道自己一旦结婚,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吧,一个完全为了老婆、孩子而活的人。所以想找个值得自己这样付出的人。”
“怎么会呢?”秦月说。
高文叹口气:“会的,我会付出自己的全部去爱她们,我不懂幽默,也不浪漫,但我会拼命挣钱,我每多挣一分钱,她们就能更幸福一点吧。我早就习惯了苦日子,再苦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我不能让她们过苦日子,这比杀了我还更让我难过。”
“有钱也不一定幸福吧。”秦月说。
“钱是个基础吧。”高文说:“反正,我会一心一意对她好,好好地过一辈子。”
韩羽忽然大笑:“我去!你看《还珠格格》长大的吧?一心一意跟人好?那人家对你三心二意你怎么办?跳楼去啊?看你这不开窍的样子我就生气!什么狗屁婚姻爱情,不过是两个人相互算计。你看那些所谓的浪漫爱情,从经济学角度看,全是其中一方以小博大的过程,懂了没?”
高文摇头:“我对她好,她也会对我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是肉长的没错,可各有各的长法。”我也忍不住了:“你对人好,别人不一定对你好。除非你付出一分,就索取一分回报。索取不一定真是为了回报,只是种追求对等的态度,否则两人关系一定会失衡。你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人家只会当你犯贱,转眼就是蹬鼻子上脸——”
“我不这么看。”他说。
我烦了:“那你就等着吧。”
“你们都说什么呀。”秦月叫道:“我觉得高文说得挺好的,看看你们俩,老把人想那么坏。”
韩羽笑道:“坏什么坏啊?我这说了半天,饿坏了才是真的。”
高文忙说:“今晚我请客。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晚饭我请,吃火锅行不行?”
“有吃的就行,哥们儿不挑!”韩羽说:“秦哥,别喝咖啡了,收拾东西赶紧走。咦,江枫呢?我去!江枫你丫跑得够快的啊——”
高文带我们去了家不错的火锅店,秦月大概是下午喝了太多咖啡,一直兴奋得不行,几个人闹到很晚才散。回家路上我忽然接到于燕电话,上来就问:“在哪呢?”
“路上,刚跟韩羽他们吃完饭,你呢?”
“我在家。跟你说个事儿,我听说咱们学校的地给卖了,要全搬去新校区,老校区可能被拆掉,要不咱俩抽空回去看看?”
“没必要吧。”
“好歹在那呆过几年,这一拆,以后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突然有种被逼到墙角的感觉,挣扎着想透口气,只得说:“有空再说吧,我在开车。”
“那我到时候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