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那会儿,每个月生活费就那么几百块,男生的花销又特别大,因为学校里总有许多漂亮姑娘等着咱去泡,所以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借钱和蹭饭一直是我大学时的必修课,并且,还没办法逃课。
等毕业后,突然发现自己每个月能挣几千块钱,那完全是一步实现共产主义的感觉。膨胀的物欲如同青春期的荷尔蒙一般,让人心里躁动不安。那段时间,我成天拉着韩羽满大街吃喝玩乐、胡吃海塞,怎么败家怎么来,到现在抽屉里还一大堆卡,什么饭店、酒吧、俱乐部……
有一天,突然就有那么一天,我俩觉得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实在太堕落了,我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应该被物欲所主宰,我们需要更高的精神追求!
所以,看妹子去!
在繁华的步行街找个地儿坐着?绝对是个坏主意,来来去去的大多是浓妆艳抹的歪瓜裂枣,看得人想上去喷农药,毒死一个算一个。趁夜去酒吧浑水摸鱼?也不是好主意,这种狼多肉少的地方,到处是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就像非洲大草原上争夺交配权的动物,时刻准备干仗。去车展,漫展?这主意倒不错,可惜一年也碰不上几回。做色狼,还是不能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找点管饱的……
事实证明,色狼的智慧是无穷的,我俩最终选定一个绝佳场所:公交车。那种专跑大学城的公交,上去一坐,入眼的全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软妹子,个个粉妆玉琢,粉嫩粉嫩的……
通常,我和韩羽会占好两个座,等看见没座的粉妹子,俩人就猜拳,输的起来让座,做好人好事;赢的等妹子在身旁坐下,就可以聊点坏人坏事了……
有一次,真有那么一次,又是我让座,在旁边站得百无聊赖,掏出手机准备以一个合适的角度,留下点关于弧度的纪念。天可怜见,一道亮瞎眼的闪光和一声清脆的快门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然后,我就被“见义勇为”了……
其实看妹子这种事儿,于人于己都算件美事儿。你说妹子们成天挖空心思地保养打扮,可出门都没人看上一眼,心里得多委屈?所以咱虽然腆着脸、流着口水看完妹子,也自觉算是功德一件。
所谓邪不胜正,我们两颗行善积德的心,绝不会因为前进道路上一点小挫折就止步。如果说“不穿安全裤的妹子才是好妹子”,那么“没有羞耻心的色狼才是好色狼”。一切伟大事业都需要“不要脸”这三个字才能成就嘛。
只是这种惨痛教训也让我们不得不深刻检讨,经过严肃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两股淫荡的思想终于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去影视学院啊! 什么公交车,什么粉妹子啊,咱跟这较什么劲啊,腥又没偷到,空惹一身骚,哦,一身伤。影视学院才是咱色狼的圣地,是到处游荡着美女的应许之地啊!看美女的概率和效率,那都是指数级暴涨啊!咱开车去,万一苗头不对,上车就跑!哪像坐公交车啊,让人追着打都没处逃!
这个绝妙的主意让我俩都有点急不可耐了,我甚至准备了针对性极强的文艺范对白:“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颐和园》里面的郝蕾,我看着你,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深陷其中。”“可能布格罗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我特别欣赏他审美时的无所顾忌,我总是忍不住想,在他的画笔下,你会是怎样的一种美。”
韩羽却不以为然:“整那么矫情干嘛?火候一到,你跟妹子说:我刚才骗了你,我不姓江。妹子肯定问,那你姓什么?你就说,我姓杜,杜蕾斯的杜,后面的情节随意展开,多简单的事儿。”
总之,在一个阳光都发着骚的下午,我开着老爷子的帕萨特,跟韩羽进了一家影视学校。感谢校园BBS对我们泡妞事业的大力支持,我俩直接把车停在美女最多的女生楼下,网上说只要开车来这儿,就有妹子上来搭讪。
然后,倆人就傻兮兮地等了一下午。来来去去的美女是挺多,可对这种“钓鱼式泡妞”似乎都不感兴趣,一个主动上钩的都没有。我俩又没姜太公的淡定,反被鱼儿们撩拨得毛焦火辣,韩羽更是吼着要下车去赤膊上阵,我想着这车是花了条中华烟才从我爸手里借来的,不能这么浪费,只得耐着性子不停安抚他。
终于,我们还是等来个妹子。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那袭白色的风衣,和那月儿一般的脸庞。她可能是刚下楼,就那样站在门厅里,浅浅笑着望向我。我把手搭在窗舷上,也微笑着回应她,这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没有多到轻浮,也没有少到忧郁。
我想,她应该被这微笑吸引了。她走了过来,那温柔的笑容越发让人迷醉,像是风儿吹过,吹皱了一池秋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柔柔地扩散开来;又像是雨儿来过,滋养了一朵花蕾,花瓣在雨露中缓缓舒展,化作一抹娇艳的红色……终于,这让人迷醉的红色来到我面前:
“师傅,到南街30块钱走不走?呀,有人了啊。”
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哦……那是我纯真的少男之心……
妹子,不带这样的啊,我这好歹也是个帕萨特啊,2.0T,带T的!顶配,至尊版!不是捷达不是速腾更不是桑塔纳!再说了,你看我这气质,关键是这气质,能是跑黑车的人么!?
韩羽笑得快断气了,我只得强撑着最后一点脸:“算了,这女的我仔细看过,怪丑的,比我还难看,刚才就想一脚油门撞死她。”
“上哪找比你还难看的人啊?哈哈哈……笑死我了,在那装了半天逼,最后让人一巴掌打脸上,哈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伸手在中控台上乱拍,拍得我心惊肉跳:这车要搁我手里有什么闪失,我爸会真把我扔大街上去!忙说:“算了,车里怪闷的,咱俩还是出去逛逛。”
两人下车逛了没多久,一个妹子从旁边经过,忽然回头看一眼,上来问:“帅哥,图书馆怎么走?”
“就在前面吧。”我说。
“不是叫你,我是问你朋友。”
我——
韩羽嘿嘿一笑,跟妹子说:“我们正巧要过去,要不一起走?”
妹子抿嘴一笑:“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我在车里坐一下午,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妹子,看她穿着打扮不像学生,倒像个老师。所以我本着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低头默默复习数学和英语两门课程:“34C”还是“34D”?又或者,这是解剖学与结构力学完美结合的产物?可这么想,会不会哲学了一点?
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得心潮澎湃、浮想联翩,冷不丁听妹子跟韩羽说:“同学,我感觉你很面熟啊,咱俩在哪见过吧?要不你给我留个电话?”
这话让我不得不抬起头:这不科学啊!妹子,我们是过来泡妹子的,完全没有被泡的思想准备。你这么反客为主、这么一点不矜持,上来就把我们的台词说了,还说的这么老套、这么明目张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这女孩儿就是秦月。
事实上我和韩羽装了很长时间的学生,因为那晚她请我们吃的饭还挺丰盛。饭桌上我们才打探出,这女色狼居然是特意到影视学校来找帅哥!像我和韩羽这种单纯无比的大好青年,自然对这种有违中华女性传统美德的做法深恶痛绝!痛绝之下,第二天就去买了几件运动服作为蹭饭专用战袍。可惜她只对韩羽感兴趣,我属于那种“买一赠一”的赠品。韩羽是这样安慰我的:“没事儿,放心去,你这样想吧,美女身边总得跟个丑八怪,我身边也得跟个你啊,对不对?这是江湖规矩,她不会说什么的。”
如果不是高文这傻逼说出真相,我和韩羽完全有信心再吃个三五年的软饭,枉费我们带他组团蹭饭的一番好心,害得大家软饭没得吃,还被暴揍一顿。真的是暴揍,我长这么大,都没让人拿碗砸过。
这次因为高文相亲的事儿,韩羽说趁着周末找秦月聚一下。这也对,总不能张嘴就找人帮忙。我的意思是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就行,韩羽非说吃饭没意思,也不够意思,又怕高文在饭局上不好意思,不如找个酒吧坐坐。
“酒吧太吵了,说个话都得扯着嗓子喊,跟吵架似的。”我说。
“大酒吧才吵,咱找个清静的小酒吧就行。”
我还真想不起有什么清静的小酒吧,想来想去,还是咨询下老专家,跟罗胖子打个电话一说,他立马叫道:“哎,这种地方太多了,离你们不远就有一家,名字叫摩洛可,特别有情调,那附近还有家连锁酒店,嘿嘿嘿……”
“那我过去看看,先挂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酒店都来了。
“老大,别急着挂啊,跟你说个事儿。”
“说。”
“听说七公真在外面招了人?我是想吧,他要真是为了加强管理,恐怕咱们有得折腾吧?”
罗胖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跟我混的,有什么事儿帮他兜着点。他现在主要干销售,这年头,手脚干净的销售早死绝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说。
他干笑几声:“老大,我可就指望你了。”
“行了,我有事先挂了。”
跟韩羽去把高文接过来,停车后我发现一件要命的事:钱包没在身上!仔细一想,下午出门时忘了带,连忙叫住韩羽:“我钱包没在身上。”
他正开车门:“靠!你丫肯定是故意的!”。
“不是秦月叫我们聚聚么?她会买单吧。”高文在一旁说。怕他难为情,我们只跟他说是秦月请客。
韩羽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让女孩儿买单?行了,今天我买单。赶紧下车。”
这是城里出名的酒吧一条街,眼下也正是这种地方苏醒的时候,无数的年轻男女,趁着夜色钻进这些小酒吧,借着这种想象中的小资生活,安抚下那颗白天在公司里被老板客户虐得死去活来的心……
嗯,我以前天天泡吧的。
没走几步就看到罗胖子说的“摩洛可”,门口坐几个模特,正做人体彩绘。进门发现这酒吧面积不大,只有十来张桌子,连个像样的吧台都没有。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摆了部三角钢琴,算是演出台。装修也简单,看着不像酒吧,倒像个茶楼。
时间尚早,这里还没什么客人,服务员过来送了碟小饼干。我把地址发给秦月,便跟他俩坐着瞎聊。没多久,韩羽忽然挥手喊:“秦月!在这儿。”
回头一看,秦月正站门口张望。她也不嫌冷,这早春天气就敢只穿件白色小吊带,套条粉红色的工装裤,那裤子皱得像刚从泡菜坛子里抓出来的,可能要的就是这个调调。这会儿看见我们,顿时喜笑颜开,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我站门口看了半天,原来你们躲在这。咦,江枫,你们家田莉没来?”
我赶紧拍个马屁先:“她听说您老要来,就不敢来了,说跟您站一起显得灰头土脸的。”
她一听乐了:“哟,嘴巴这么甜,难不成想找我借钱?”回头见了高文,指着就叫:“你不许说话,姐一直都很漂亮!不需要你说。”
高文一愣,勉强笑笑,再不敢开口。这也怪不得秦月,高文在妹子面前几乎找不到话说,后来韩羽实在看不下去,教他:“女生最喜欢别人夸她好看,你要不知道说什么,就说她变漂亮了呗。”很难说是韩羽这老师太烂,还是高文这学生太笨。总之,往后只要看到妹子,高文就这么一句话:“嗯,你又变漂亮了。”
我有心圆个场:“秦哥,算了吧,人家说你漂亮,也是一番美意嘛。”她伸手在碟子里挑块小饼干,白我一眼:“又没跟你说,”忽然眼珠子一转,拿饼干指着我笑:“你看老天真是公平的,让韩羽长这么帅,就让江枫长这么丑,哈哈哈……”
这恶婆娘!真以为我好欺负?那她绝对看错人了!我只需要三个字就能让她痛彻心扉,这对女人来说最恶毒的三个字,会像梦魇一般缠绕着她,折磨她!摧残她!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你胖了。”我说。
她一怔:“怎么可能?”伸手捏捏自己胳膊,语气已经不那么自信了:“没胖吧,韩羽你说呢?”
韩羽看她一眼:“别听江枫瞎说,你明明是瘦了。”
她一下转忧为喜:“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胖!我最近一直在减肥,马上就夏天了,不减就没法穿衣服。对了,韩羽,你是怎么看出我瘦的呀?”
“胸小了。”
我一下没忍住,连茶带水笑了出来,高文偷笑着递了张纸巾给我,韩羽眼见埋伏成功,不无得意。
女魔头气得发狠:“转来转去全在逗我玩,我真是瞎了眼才出来跟你们混,看看我手机,多少人叫我都没去,好心好意跑来,你们还这样对我。”
我连忙劝道:“大姐,我们也就是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你别急啊。”
她冲我翻个白眼:“滚!”低头看看手里的小饼干,又面露喜色:“这饼干味道不错啊,待会儿叫老板给我打包。”说着又叹口气:“算了,我减肥。”完了又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高文直笑:“文妹妹,要相亲了啊?”高文秀气得像个女孩儿,秦月一直这么叫他。
高文面露窘色:“啊?你怎么知道?”
“哟,还害羞呢,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别怕,到时候姐姐给你助威去,甭管她多厉害的小妞,保证手到擒来。”
“秦月。”我叫住她。
她瞪我一眼:“干嘛?”
“你今天有点娘啊。”
“滚!”
韩羽笑着念叨:“单身好,单身好,单身自在没烦恼。这人啊,一结婚,再一生娃,就怂了。秦月,你以后要实在嫁不出去,就从我们仨挑一个得了,江枫不算,我和高文随便你选。”
她还真看看韩羽,又看看高文,最后说:“算了,你俩一个滑得像泥鳅,我抓不稳;一个傻得像木头,我看着就来气!”
我刚想开口,一旁服务生过来:“请问几位需要点什么?”
我忙叫韩羽:“你来点吧。”我又没钱,点什么点?
没想这王八蛋立马苦脸:“哎,我去下洗手间,肚子疼。高文你扶我去。”说完就 “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高文也走了!连我在后面刻意“哎”一声也假装没听见!
秦月一声冷哼:“人家上个洗手间你也要管!”
这话把我堵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大姐,我倒是不想管,问题是我不管能行吗?他大爷的,韩羽这王八蛋刚才聊了半天,聊得眉开眼笑也没见他肚子疼,这会儿服务生一来就疼!就这你还看不出他在逃单?你瞎啊?
这下好了,连高文都被拐跑了,撂我一人在这!还是身无分文的一个人。明明是为了高文请秦月过来,搞了半天还让人家买单?我是丢不起这脸,可我身上也没钱啊。干脆我也跟着跑?可“尿遁”这么简单暴力的招数已经被他们用了,我咋整?要不,我打电话?我打着打着就走出去?可这是不是太明显了?还不如厚着脸皮说上洗手间?
“一瓶芝华士,一打百威,再来两个果盘。”秦月点得飞快点:“对了,你们这小饼干挺好吃的,我想打包带点回去。”服务生连忙笑道:“这小饼干可以送您一包的,要是满意您以后可以常来。这里一共是880元。”
我身上一分钱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秦姐,我——”
她根本没理我,掏出皮夹点钱递给服务生:“剩下20算给你的小费。”等服务生满脸堆笑地走了,她才送我一白眼:“我就知道,跟你们在一起就没好事儿,哼——”
“姐,你真冤枉我了,怎么着也不至于请你出来,完了让你花钱啊?我今天是忘带钱包了,本来跟韩羽说好他买单,可没想到这孙子跑了……”
“行了,磨磨唧唧跟个女孩儿似的。下回你们请,这点小事儿还老墨迹。”
幼稚!实在太幼稚了!她的幼稚之处就是低估了我:“姐,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再借我100?我怕等会儿韩羽再出幺蛾子,我没钱给停车费。”
“没钱给停车费呀?”她笑眯眯地说:“那就走回去呗。”完了也不搭理我,掏出个小镜子照来照去,过会儿又凑过来:“帮我看看,我脸上油不油?”
“有点晃眼,看不清楚。”
“去死!”
等服务生把东西送来,酒兑好,韩羽像掐着时间一般,总算领着高文回来。此时酒吧里已经客满,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儿到场中坐下,抱着把吉他开始自弹自唱,温柔的歌声像只无形的手,拂去人们心头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可我一句没听懂,她唱是一首外文歌,分不清是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反正就那一带的口音。
身边的“杂音”我倒能听出是中文。韩羽乱七八糟哼些:“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昆明啊,老司机带带我我要进省城。”“月亮出来嘛亮堂堂,两个婆娘一个郎”“阿里里~阿里里~阿里阿里里。”
我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你别瞎哼哼行不行?听人家唱的多好。”
“难听得要死,也就哄哄你这样的。”
“你能你上啊!你上去唱一个,我立马掏200给你。”
他斜眼看我:“500!”
我还不信了!找高文借了500放桌上,没想韩羽还真的起身,大摇大摆走到场中钢琴前坐下,双手轻轻搭在琴键上。那吉他女孩儿似乎没注意到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可当琴键在韩羽双手下蹦出第一个音符,我的心猛跳了一下:琴声与吉他声完美地和在一起,没有一点突兀。仿佛这里原本就应该有一段钢琴伴奏,这时只是轻轻地跟了上去。更让人意外的是,韩羽开始跟着琴声轻唱……
曲终,满场热烈掌声。韩羽站起身来,和那女孩儿相视一笑。然后,我傻眼了:韩羽挽过那女孩儿,吻了上去!
现场气氛一下变得热烈,不少人大声起哄:“再亲一个!”“不要这样,我还是个孩子啊!”“妹子别走,我也上去唱一个!”……还有各种口哨声,不一而足。
韩羽吻过那女孩儿,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转身就回了我们这桌,一把抓过桌上的钱,嘿嘿一笑:“500块一首,你点几首我唱几首!”
“还唱你妹!”这500块钱花得我肉疼,忽然感觉好像被人看着,一抬眼,跟邻桌一男的正好四目相对,冲他笑笑,没想人家根本不领情,横我一眼便收回目光。
秦月一脸兴奋,拉着韩羽说个不停。高文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时不时也跟着笑两声。此时场中音乐再起,一个男歌手坐了上去。刚才被韩羽亲过那女孩儿却走了过来,笑着跟他打个招呼:“你好。”
韩羽看她一眼,也不搭话,抓过酒杯自斟自饮,就当人不存在似的。
这女孩儿倒挺大方,说:“你的钢琴弹得挺好的。你叫什么?”
韩羽一抬头,反问:“你叫什么?”这态度实在让人着急,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女人,而是仇人。看得我一阵胸闷:多好的妹子!兄弟,不能浪费啊!浪费可耻啊!
女孩儿笑笑:“我叫提香。”
姓“提”?阿凡提的提?不对,阿凡提是姓“阿”吧?我脑子里短路得火花四溅。“那我叫乔尔乔内。”韩羽说。
秦月却比我还急,抢着说:“他叫韩羽。”又让出个位置,招呼提香坐下:“别老站啊,坐下聊呗。”提香微微一笑,顺势坐下。
没想韩羽忽然说了句外文,提香也用相同的语言回应,两人就这么聊开了。可恶的是我们几个外人完全听不懂,高文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依然喝他的酒。秦月故作矜持地拿杯酒抿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看来她很想听懂。
我心里有些不爽,无意中发现邻桌那男的又看着这边,满眼怨毒。他同桌几个男的,也个个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这边。
我立马明白了:这男的大概正追提香,还没上手。要是男朋友,刚才韩羽抱着人亲的时候就得冲上来了。要只是普通朋友,这孙子没理由一脸怨妇样儿。
看对方这架势,等会儿怕是要开干。我跟高文使个眼色,又指指那桌。他扭头望了一眼,给我个会意的眼神,又接着喝酒。
高文虽然长得秀气,打架却厉害,出手狠辣、步法灵活,一招一式感觉跟练过似的,也不知道他打哪学的。只是他从不惹事儿,每次打架不是为我就是为韩羽,主要是韩羽。我们仨打得最冤枉的一次架也是在酒吧,旁边一桌在打牌,有个妹子大概手气不好,跟男朋友撒娇:“老公,我的牌好臭哦。”那边正牌男朋友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边韩羽跟人接一句“没事儿,宝贝儿,好好打就行。”场面当时就爆了。
韩羽跟提香聊得正欢,我考虑再三,还是单独把秦月叫出酒吧:“要不你先回去?这么晚了你爸妈不担心?”
“这会儿还早啊。”她看看手机:“12点不到你就赶我走?什么意思嘛?对了,刚才韩羽跟那女的聊些什么?你能听懂不?他什么时候学的外语啊?还有,他怎么会弹钢琴啊?以前没听他说过啊。”
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他以前泡过一个学钢琴的妹子,应该是学了两天吧。他这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估计他闲着没事儿自学的呗。”想想还是赶紧说正事儿:“里面有几个男的盯我们好一会儿了,看样子是和提香一起的。韩羽刚才把人给亲了,这会儿又聊得火热,人家肯定不服。说不定今晚会有事儿,要不你先回家,咱们改天再聚,咋样?”
她神色立变:“不会是黑社会吧?”
“哪那么多黑社会啊。黑社会也没那么好耐性盯我们老半天,早提酒瓶子上来了。没事儿,估计跟我们差不多。”
她犹豫再三:“那好吧,我先回去。你们小心点啊,别惹事。”
“放心,我又不傻。”
送走秦月,回来路上忽然接到于燕电话:“在哪呢?”
“跟韩羽他们在外面,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想打就打了呗,”她直笑:“跟你说,我今天好巧啊,在街上碰到曾俊川了,他还问起你。”
我得努力地想,才能想起那是上学时的朋友,偶尔一起玩玩扑克,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他咋样?还跟那谁在一起?”我问。
“人家孩子都两岁了,两口子今天抱着孩子逛街。”
“他俩动作够快的啊。”我笑笑:“你这还真巧,我毕业几年都没见过他俩,你这刚一来就碰上。”
“是啊,我也觉得神奇,才跟你打个电话,就这事儿。你别在外面给玩疯了啊,早点回家。”
回到酒吧,高文正玩手机,面前的芝华士瓶子早空了,一打百威只剩下半瓶。韩羽还在和提香聊,虽然我一句听不懂,可看他俩有说有笑的,应该不是在骂我,反正就算骂我也听不懂,玩儿手机去!
直至深夜,韩羽总算说了句人话:“江枫,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看看时间,快一点了:“无所谓,咱们走也行,你俩再聊会儿也行。”
“都这个点了,还聊什么啊,走吧。”
一行人出了酒吧,街面被路灯照得明晃晃一片,不少出租车停在路边等客,一些在酒吧里意犹未尽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站在街边说笑打闹,仿佛黑夜与他们无关。
眼看快到停车场,高文忽然拉住我,低声说:“刚才那伙人。”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停车场门口停辆卡宴,旁边站着几个人,正是先前邻桌那几个。可他们干嘛等在这儿?是怕提香让我们拐跑了?可要是这样,干嘛不在酒吧里等?难道有人不许他们在酒吧待着?
我们要进停车场,就必须从他们身边过,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刚正面!
“提香,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里面一高个儿叫道。
我心里奇怪:这女的,她朋友也叫她提香,不知道真名?
提香却不理会,只是淡淡说:“不了,他们送我回去。”
那人不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这边,看这样子,是要放大招?我跟高文使个眼色,他会意上前跟我并肩走,俩人把韩羽和提香护在后面。就在两拨人快错身而过时,对面忽然有人骂:“三个傻逼。”
我装作没听见,让人骂一句总比打架好。没想身后韩羽叫声“去你妈的”,扑出来一拳打到个小胖子脸上,打得他挣扎着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地上。事出意外,对方几人一愣,发一声喊就往前冲。只听“砰”一声玻璃碎响,高文手里不知怎么多了个酒瓶,砸得对方一人头上立马开花,叫也没叫,身形委顿下去。我眼看有人冲到面前,不敢多想,当胸一拳就打过去,那人惨加一声,捂着胸口倒下。我没想到这人如此不经打,一时走神,脸上立马挨了一拳,咬牙撑住才没倒下。忽然眼前一花,身旁一人被高文踢飞出去,刚一落地,韩羽抢过去冲他胸口就是一脚,踩得他连连惨叫。
高文打架和我们不一样,几乎全用腿,这会儿左踢右扫,逼得对方连连后退。我看他还要上前,慌忙一把拽回来:通常到这种局面,对方情急之下很容易出刀子,贴上去就可能被捅。
既然开打,那就看谁狠了!我掏出钥匙扣在手里,几把钥匙挨个夹在指缝中,尖头朝外,谁来谁死!
地上几个人已经爬了起来,个个带伤。为首那人一手捂胸,一手指着我大骂:“你丫信不信——”
“雷子,行了。”提香忽然开口。
这雷子一愣,硬生生止住叫骂,只是肩头起伏不停,显然心中已是怒极。
原来这男的叫雷子,看他捂胸的样子,刚才我打到的应该就是他,这人瘦得跟竹竿似的,难怪一拳都挨不了,偏偏还不知死活往上冲。
提香到韩羽面前,轻声问:“你没事吧?”韩羽冷笑两声没说话,她仔细看韩羽两眼,回头又叫雷子:“你们走吧,我自己回去。”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来,跟韩羽说:“我们改天见”这才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我彻底晕菜了!这算怎么回事?两边为了她打这么一场,她一声不吭就走了?走就走呗,还特意回来说什么“我们改天见”,生怕谁不知道你们还要见面似的,这没羞没臊的。
本以为提香这一走,对方会放手大打,没想那雷子虽满脸怒色,却连句狠话也没放,转身就招呼同伴上车离开。我总算松口气,这才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问高文:“你那酒瓶子哪来的?这也太狠了。”
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在酒吧里,我看他们有个人挺壮的,怕打不过他,就带了个酒瓶子出来,一动手就指着他砸。只要搞定这个人,我们就不怕了。”
“你还想得挺多的啊。”我说。刚才场面混乱,倒没注意他砸的是谁,现在仔细一想,有点模糊印象,确实是最高大的一个。眼看韩羽也在揉脸,叫他:“你丫这下爽了吧?人家只是骂一句,你冲上去就动手,哪来这么大脾气?吃枪药了啊?”
他一下火了:“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他们刚才在酒吧就一直忍,现在又半路堵咱们,摆明了要打架。人又比咱们多,不抢先下手,你等死啊?”
原来他也早就注意到这伙人。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泡个妹子,怕是连手都没拉过,到你这抱着就亲,不揍你揍谁?
韩羽揉会儿脸,忽然大笑:“都说真正的铁哥们儿,得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咱们三个,大学4年同过窗。一起打的架也不少了,算是一起扛过枪,就是没一起嫖过娼。”说着一挥手:“走!咱们现在就去,一起嫖!嫖过了才算真兄弟!”
我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说得好!走!一起嫖!你们等着,我去取车,咱们开车去嫖!”
一会儿开车出来,又帮着韩羽拖高文上车,高文一直笑着拼命挣扎:“我不去,我真的不去……”最后让韩羽一脚踹屁股上,踹进了车。
上车后我问韩羽:“到哪嫖?”
他正死死抱住高文:“随便开,街上那么多会所桑拿,还怕找不到地方?……哎哟,高文你丫再动?再动哥们儿废了你!妈的,嫖妓这么高尚的事儿,让你丫搞得一点情趣都没有——江枫你赶紧把车门锁上,开车啊!你丫傻了啊?”
“急什么,还怕他跑?敢跑就把衣服扒了给他扔大街上,随便他跑!”
车一上路,高文挣扎的声音渐渐小了,我开着车满城乱窜。到了一家洗浴中心后,我觉得这地儿太扎眼,韩羽也同意。经过一家比较出名的会所时,韩羽让我赶紧往前开,说这地儿肯定贵,搞不好咱把车押下都不够。等车停在一家洗脚城前,我俩讨论一番得出结论:风险太高。你说这地儿要是正规的咋办?真来几个粗壮大汉,把你小脚捏上一番就让交钱走人,花了钱连身骚都惹不上,咋整?
然后吧,然后我们就开始漫无目的地瞎逛。路边的会所们个个用霓虹灯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我们一个也没看上。
很长一段时间,车里再没了声音,在无边的夜幕下,入耳的只有微微的引擎声。眼下已是深夜,整座城市都似乎已经睡去。不少打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街上游荡,司机们也都把车开得安安静静的,好像生怕扰乱了这份安宁。偶尔在街角处,一些小吃摊还在营业,三五个人围坐一起,就着昏黄的灯光吃着热气腾腾的夜宵。
最后我把车开到个沿河公园,三人一声不吭地下了车,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齐刷刷到河边栏杆上趴着。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偷偷笑了一声,这声音像是扔在火药桶里的火苗,三人瞬间笑炸!
“都他妈是怂人,”韩羽笑道:“咱们三个怂到一块儿了,没办法了,这真兄弟是没法做了,咱也就凑合着做个怂兄弟。”
“什么叫都是怂人?明明是你俩怂,要我自己去,这会儿都完事儿了。”我说。
“我呸,你他妈是最怂的,看到好地儿就踩油门,生怕让人拉进去一样,哥们儿也是看你面子,不好意思点破,跟着你怂了。”
高文笑着插话:“都不怂,说明我们都是好青年。”
“啥叫都不怂?”韩羽火力全开:“你他妈最没资格说话,刚才谁在那挣扎半天?妈的,哥们儿为了拽住你,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比打场架还累。靠!”
三人笑闹一阵,过会儿又渐渐没了声音,像是被今晚一番折腾耗尽了全部力气。夜风徐徐而来,脚下就是静静流淌的河水,淡淡的水腥味和岸边青草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有如身处田园,心神皆宁。不知过了多久,韩羽忽然念道:
“酒酣难消愁苦,
醉看莺飞燕舞。
夜半思归路,
窗外雾锁江渚。
呜呼,呜呼
今宵且眠何处?”
我这是——穿越了?不对啊,这月黑风高,没打雷没闪电,没火烧没水淹,我怎么就穿越了?不科学啊!
我以为像韩羽这样的人,就算写诗,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调调,没想到会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味道,着实悲凉。转念一想,又觉自己着了魔,像《红楼梦》里贾政一般,看个灯谜都悲春。
果然,这厮哈哈一笑:“来来来,咱们来作诗。都说文人骚客,咱们刚才没骚着,现在来文一下。江枫,你看哥们儿这诗如何?”
“你这什么诗?明明是词,欺负我没文化呢?再说了,你这平仄也不对啊。”
“你有文化,你懂!那你做首诗来看看。赶紧的,不然哥们儿立马给田莉打电话,说你去嫖妓!”
“你觉得她会信?”
“你有种试试?”
高文劝道:“还是算了吧,别难为江枫了。”
“高文你别管,”我还不信了:“这种破诗我十分钟写三首,不让他见识见识,他还以为就他能。”
韩羽越发得意:“那你来啊,别光耍嘴皮子啊。”
“来就来,听着。”我还真想了几句:
“把盏言欢丝竹乱,
相笑对敌剑光寒。
秦淮风月俱往矣,
他日必当踏雄关。”
韩羽直笑:“你这很有文人潜质啊,打架嫖娼的破事儿都让你写得文绉绉的。不错,算你通过。高文,该你了。”
高文一愣:“我不会,真的不会。”
“会不会都得做,要不以后我不认识你!”韩羽叫道。
“高文别理他,他就一神经病。”我说。
高文苦笑:“我还是先想一下吧。”沉默片刻,忽然面有喜色,轻声念道:
“ 萤火之辉,尚及尺方,
滴水一息,可成汪洋。
男儿在世,岂甘营苟,
砺心明志,当有所投。
膏腴之享,生死之忧,
尽皆浊昧,乱我所谋。
乘风八荒,击剑当歌,
扶摇万里,九霄方休。
无悔无悟,无喜无愁,
兴尽而归,此生何求。”
等高文念完,韩羽笑道:“还真没看出啊,高文,上来就是首长诗,就你这才气,快赶上我了。”
“这不是我做的,我背下来的。”高文说。
“背下来的也不错啊!”我说,一看时间,凌晨2点了,忙说:“骚也骚了,文也文了,该回了吧?今儿都住我家去,我懒得送你们。”
韩羽应一声,转身就要走。高文却说:“要不再待一会儿?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什么事儿?”我问。
他叹口气:“我,我本来不想说的,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不想麻烦你们。可我心里实在是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是我身边唯一能说说话的人,所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韩羽一笑:“有屁就赶紧放,不说我可走了。”
“是这样的,我想做手机游戏,琢磨很久了,很想做。只是做这个得花不少钱,前景又说不准。可我又想买房,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就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做这个项目,还是买房。”
我想了想,说:“我倒是支持你赌一把,男人总得有点赌性,否则成不了事。你不就是纠结钱吗?那就想办法找人投资,这样你创业买房两不误,多简单的事儿。”
他又叹气:“我有想过,可我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要不这样吧。”我说:“我和韩羽帮你凑个几万,成功了算我们借你的,失败了就当股份。”
他连连摇头:“我不会用你们的钱,绝对不行。我怕失败了没脸见你们。”
“以后的事儿归老天管,轮不到你来管。”我说。
韩羽忽然说:“高文,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个年纪,得失心别太重,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你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失去的。”停顿片刻,又说:“你想成为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就注定要做不一样的事,过不一样的生活。”
我听得头大:“你能整点有用的?”
他嘿嘿一笑:“肯定比你有用。正好认识个做投资的,我帮高文弄钱去。”
“真的假的?”
“哈哈——哥们儿路子野着呐!”
高文急着问:“这个投资人能行吗?”
韩羽反问:“你需要多少钱?”
“我算过,大概要50万。”
“那没问题,包我身上!”
总算是皆大欢喜,三人上车到了我家,高文洗漱完便睡觉去了。我洗澡出来,见韩羽正看电视,过去随口问:“高文这事儿,你看能成功吗?”
“你看呢?”
“有点悬。”我说:“做游戏的实在太多了,就我的了解,这个行业只有两种公司,一种是赚大钱的,一种是死了的。”
“我的角度不一样。做事先做人,高文这人太善良了,成不了事儿。”
“也不一定吧,看他运气了。”我说:“对了,你说的那个投资人,能搞定吧?”
“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