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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韩羽总算康复,这天办完出院手续,他非拉着我逛街,说什么上街吸点人气,整得跟黑山老妖似的。我想想也是,他在医院闷了这么久,是该出去走走,便陪他上街逛了一会儿,俩人路过一家自行车店,他忽然说:“江枫,你给我买辆自行车吧。”

“你不是有自行车吗?上次你还骑着从房顶跳下来吓我。”我说。

“哎,一说那事儿我就生气,一生气我就头晕,我要再回医院住两天去。”

我只得认怂,上去一问价格,也不贵,就买了一辆。交完钱,韩羽接过自行车,忽然说:“江枫,我走了。”

“你小心点,别摔了。”我清点完找回的零钱,抬头却只看到他的背影,远远消失在前面的车流中。

我只当他想试试车,可站着等了十来分钟,还不见回来。打他手机,却发现他手机在我身上。再等下去,心里越发焦急: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沿着他走的方向找了一阵,始终不见人。又打电话问高文,韩羽并没过去。

然后我确定,他真走了。

我并不太意外,以前他就经常这样,莫名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又莫名回来。他这次发生这么多事,又在医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早闷坏了吧,出去走走也好。等他散完心回来,又一个活蹦乱跳的韩羽。

生活还是在继续,我上班,陪田莉逛街,偶尔上网看看小外甥,顺带给爸妈带孩子的手艺点个赞。高文开公司,开饭店,跟秦月过他们的小日子,跟我则聚少散多。真如韩羽所说,他的生活离我们越来越远……

直到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看资料,七公来个电话让我过去一趟。等我进了七公办公室,一眼看见里面坐着两个陌生人,其实准确来说,都不算陌生人。一个是我们的老客户,好歹见过几次面。另一个,是韩天,韩羽的哥哥。

七公一番介绍之后,我才大致明白,这客户是陪着韩天过来的,想找我帮忙办点事。等七公介绍完,韩天起身说:“想麻烦你帮忙找下韩羽。我已经和洪老板已经商量过,工作方面的事你不用操心,他会帮忙安排,然后我这边也会给你补偿。”

“没必要找他吧,他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闲着无聊了就会跑出去转一圈,玩够了自然会回来。”我说。

韩天直皱眉:“这次不一样,以前他虽然在外面,可每周都会跟家里联系一次,可现在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系了。”他说着,忽然叹口气:“我已经让人找了很久,没有任何消息,家里人现在都很着急,我想你和高文跟他是多年朋友,可能比我们更了解他,所以想请你们也帮着找一下,这次真得麻烦你们。”

他刻意强调“真得麻烦”,一旁的七公又拼命跟我使眼色,看那样子,我要敢说半个不字,他得拿刀砍我!只得说:“那行,我尽力吧。”

“好,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韩天说:“你把手里的工作交代一下,完了就下来。”说完跟七公打声招呼,便和那客户离开。

两人一走,七公便急着说:“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放心去!这一趟算出差,我给你发双薪,一定要尽心尽力配合好韩老板,这关系到公司今后的发展,你懂了吗?”

“行,洪总您放心,我明白。”我说。就冲这双薪,他要我跪我绝不站着!

回办公室跟罗胖子交代几句,便下楼跟韩天会合,这回我总算相信韩羽的话了:一辆A8L,两辆750li,我开个帕萨特跟后面都不好意思按喇叭!

妈的,韩羽这王八蛋,你一富二代成天装穷叫苦,还时不时跟我这穷人借钱,你亏心不亏心?拿300万去逗高文,你咋不逗逗我?我他妈好歹会两门外语呢!总算是祖宗显灵,老天开眼,让我逮到个富二代,这下可发啦!这回只要找着韩羽,我上去抱着他大腿绝不松手!撒根手指头我都不姓江!

可恶,我姐干嘛那么早结婚?

路上,韩天又让我联系高文,我打电话跟高文一说,高文立刻急了:“韩羽出事了吗?”

“他能出什么事儿啊,这会儿指不定在哪胡闹呢,咱就是帮忙找找,没别的。”

他沉默片刻:“那好吧,我也一起去。我这会儿在店上,要不你先过来?”

几个车到了高文店上,没想秦月也在,两口子正说话,大概在商量什么。一会儿秦月过来问:“韩羽到底去哪儿了?”

“就是不知道才去找啊。”我说:“没事儿,高文跟着我丢不了。”

她白我一眼:“去你的,那你们找到人就赶紧回来,这店里,还有那边公司里,可都一大堆事等着呢。”

“我那也有一大堆事啊,放心,找着人就回来,咱又不是去旅游的。再说了,韩羽他哥说了,会给咱补偿的。”

她眼睛一亮:“给多少钱?”

我有些上火,好歹压住脾气,冷冷说:“现在还没说,这种事儿,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吧。”说完再不想理她,回头招呼高文:“我在外面车上等你。”

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高文总算出来。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先上韩羽那农家小院儿看看。

到了地方,韩天把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便让几个随从帮着我们四下翻找。他自己搬张椅子到外面院子,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自从韩羽出事,我还没来过这儿,只是让田莉过来,把小乖接去她家。这会儿跟着高文东翻西找,好像也没什么结果。无奈之下,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傻了眼。

“他的电脑呢?说不定里面会有线索。”高文说。

我一想也对,忙说:“应该有,赶紧找找。”

俩人又找一会儿,总算从一个纸箱子里翻出韩羽的笔记本,一阵欢欣鼓舞过后,两人又傻了:开机后黑屏。

“他好像把系统格掉了,我先试试。”高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台超小的笔记本打开。

“你还随身带着这个?”我说。

“嗯,没办法。平时到处跑,只能随身带个笔记本,有什么事就抽空处理下。”他说着打开笔记本,轻车熟路的开始忙活。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感觉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出来到院子里。韩天低头站在院角,似乎在想什么,又像在看地上什么东西。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过去偷瞄了两眼,地上什么也没有。

“你看见什么了?”他忽然问。

我一愣:“什么?”低头再细看,地上明明空无一物。如果非得说有什么,那就是这院角湿气太重,地上有点水痕。

他依然看着地上:“韩羽小时候最喜欢这样,一滩水,一面墙,他都能站着看上半天,说里面很多东西,有人,有云,有鸟,可我看不见这些,在我眼里那就是一滩水,一面墙。”说着停下,抬头看我一眼:“我以为你能看见。”

“我也看不见。”我说:“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丰富些。韩羽小时候特别皮吧?”

“他小时候很安静。”

这话完全超出我的认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转眼看他手里拿个东西,一串金属做的羽毛,这东西我见过,韩羽一直挂在冰箱把手上。

“你手里这东西,好像是挂冰箱上那个?”我说。

他低头看一眼:“韩羽有阵子迷这东西,我就从国外帮他带了些。”

“国外带的?那挺贵的吧?”

“好像是八十多万。”

我一下被惊得瞠目结舌,魂飞魄散!我滴个亲娘,这么几片金属做的羽毛,镶点破石头,八十多万!果然是土豪!这破玩意儿,我上街随便找个地摊,十块钱买三串!还有得找!

“你还是挺——”我舌头上的结还没解开:挺什么?挺舍得?挺顺着韩羽?妈的!八十多万呐!那都是钱呐!

他淡淡看我一眼:“我毕竟是他哥。”忽然像是来了兴致,说:“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大孩子,经常欺负我们。那孩子比我还高一头,韩羽才齐他腰上。有次我跟他打架,两人纠缠在一起,眼看就要打不过。韩羽在旁边帮不上忙,急得团团转,忽然掉头往家里跑,我以为他是回家去躲着,没想他拖根扁担出来,冲上来就砸那孩子。那孩子马上被吓到,动都不敢动了。当时我也惊呆了,你不知道,韩羽小时候是个很文静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有些秀气,像个女孩儿。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懦弱的人,需要保护的人。可当时他为了救我,却鼓起勇气冲了上来,他拿扁担砸了别人,自己却吓得浑身发抖,再不敢砸第二下。这一幕,我印象极为深刻,偶尔想起,心里都挺感动的。”

我只是在想:他这莫名其妙地跟我说这些干嘛?难道是为了拉近我和他心理上的距离?应该是了,这人果然很精!忙说:“兄弟间都是这样,人家说打破脑袋都能镶在一起,毕竟是亲兄弟嘛。我和我姐小时候也打架,还老被她忽悠,可现在关系也很好。”想想还是趁这机会,说出心中的疑问:“其实你俩感情这么好,应该让韩羽回家,帮着经营下家里的生意啊,怎么让他一个人这么漂着。”

“家里人也都这么想的,只可惜,太难了。”

这句“太难了”我已经领会过了,想想说:“还是多沟通吧,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说话总要方便点,总能说通的。”

他看我一眼:“你和韩羽相处的时间比我还多,你跟他聊天有什么感觉?”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可我和他聊天,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俯视?我想起那晚的谈话:“天选”“庸俗世界之上”“宫殿里的王” ——可能,的确是俯视。

“他总有自己的一套。”韩天说:“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可每次跟他谈话,就是这样被俯视的感觉。有时候,可能还有点怜悯,那种俯视众生的怜悯。虽然我不知道这怜悯又从何而来。可这种心理上的差异,让任何沟通都没法展开,彼此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所谓沟通,不过是自说自话。”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说。

“我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可唯独没见过韩羽这样的人。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人,无论是虚情假意也好,装腔作势也好,全是有所求的。可韩羽却是个无所求的人,或者我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最难左右,求财求权的人,用钱和权力就可以左右他。可是无所求的人,他什么都不要,你就没什么可以给他,自然无法左右他。所谓无欲则刚,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想了想,说:“人总是有所求的,就算是真的无所求,那这种无所求的状态就是他的追求。抓住这一点,应该有办法可想的。”

“还是很难。他很小就出国念书,回来后又在外地上大学,我一直忙着家里的生意,和他相处的时间极少,这点还不如你和高文。很多时候想起他,也是有心无力。只希望这次找到他后,麻烦你和高文帮忙劝劝。他愿意回家自然最好,他如果希望待在这里,我也可以帮他开个公司,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成家立业。”

我只能苦笑:“一直在劝,劝不动。以前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高文还说让韩羽去经营饭店,总算个出路。其实我们也希望他能好好过,别总这么飘着。”

说话间,高文从里面出来:“江枫,电脑还是不行。试了很多办法,连硬盘分区表都重建不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硬盘清过零,或者开过盘,用强磁的东西处理过。”

我心叫不好,如果真如高文所说,那韩羽这次绝不只是出去玩玩,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干。眼看韩天听得一脸茫然,我只得跟他打个招呼,拉高文进屋:“再找找别的,看有没有日记之类的东西。”

一直找到晚上,我俩就差拆房子了,韩天的几个随从也累得筋疲力尽。可依然没任何发现:没有纸条,没有日记,没有任何可供拼凑或者推断的信息。

最后韩天进来,说:“太晚了,咱们先去吃个饭,边吃边聊,再想想别的法子。”

一行人出来,四周一片漆黑,众人拿着手机照亮,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地前行,总算远处那家杂货店里散出些灯光,像是黑暗中的灯塔,让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好不容易走出来,我跟他们打个招呼:“我去买包烟。”

韩天叫我:“不用买,我车上有。”

“没事儿,老抽你的我也过意不去。”我说着走进杂货店,老板娘早在店里瞅我们半天,见我进去立刻喜笑颜开,连连招呼:“是买烟?还是要买点饮料?”

“买烟,来包——来包最贵的吧。”我总不能在土豪面前丢份啊,咬碎了牙也要装个逼!关键是这店里也没什么好烟,这逼,咱装的起!

“有有有,”老板娘连声答应,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拿个纸包出来,边翻边说:“这是孩他舅结婚剩下的,搁我这儿帮忙给卖一下,放外面我怕给晒坏了,就给放里面了,有人问才拿出来,放心,绝对是真的。您要几包?”

我看着她手里的烟,真想找个地儿把自己抛坑埋了:这你妹,这孩他舅也太奢侈了吧,你姐开个破破烂烂的小店挣钱,你结婚用的是软中华?还用剩下了?

“多钱一包?”我忍着肉疼问。

“70吧,买来就这个价,真的。”

“来两包吧。”我说。韩天也是抽烟的,怎么着也得给人发一包。至于他手下的人,爱抽不抽,都他妈滚!

眼看老板娘乐滋滋地找钱,随口问她:“你小孩儿呢,怎么没见?”

“他姥姥接去了,他姥姥成天都盼着接去,喜欢得很。”她找钱给我:“又是过来找你朋友?今天怕是找不到哦。”

我心里一动,忙问:“你知道他去哪了?”

“不知道,好久都没见过他了。上次他背着个大包,骑个自行车,来我这结账,他以前在我这赊了好多东西,都结清了。我这人就爱跟人说几句,他也爱开玩笑,说要去什么无人区,糖啊,萝卜什么的,我也没听清。他说把账结清,免得我追杀他,他就是爱说笑……”

羌塘无人区,北上便是罗布泊,韩羽和我聊过这条路线,没想他真去了,简直就是作死!我心里更急,忙问:“就这些?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他没跟我说几句就走了。”

韩天早跟过来听了个大概,这会儿说:“老板娘,你剩下这几包烟,我都买了吧。”

“好嘞!好嘞!”老板娘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一行人回到城里,找了个地方吃饭。一番商议之后,韩天迅速做了决定:先派几队人赶到前面各个路口,只要他一来就截住。然后我和高文带一队人进藏,沿途打听他的行踪,一路追过去。所有人明天一早就出发。

不到半个小时,各种人员的调度,车辆的准备,各种物资,沿途住宿……韩天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等打完最后一个电话,他又沉思半响,最后说:“时间仓促,咱们的准备肯定是百密一疏,现在只能你们先去,我暂时留在后方,这样万一你们在路上遇到什么问题,我在后方可以帮你们解决。怎么样?”

“这样最好。”高文点头说。

吃完饭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家收拾行李。我回到家跟田莉说了这事,她听完直皱眉,过会儿问:“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儿,韩羽他哥连氧气瓶都定了,还有些抗高原反应的药,不会有问题。”

她还是放心不下:“我听说进藏的路都很危险的。”

“放心,全找的专跑这条路的老司机。”

她总算点头:“那我帮你收拾下行李。”

我坐着看她忙里忙外,这段时间一直纠结的事情又浮上心头:说还是不说?自打从韩羽那儿听说,田莉从开始就知道我和于燕的关系,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找她谈谈?她明明一清二楚,却从不提起,大概她心里也在纠结吧。

这种事情,如果埋在时间里置之不理,指望它自行消失,只会适得其反。它会慢慢发酵,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砰”地一声炸响。

今晚是个不错的机会,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无论结果如何,彼此心理上都有消化的时间和空间。主意打定,我便叫她:“田莉,你等会儿再收拾吧,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她在里屋说:“你说啊,我在这儿能听见。”

“你还是过来吧,跟你说个很重要的事。”我说。

她总算出来,到我身旁坐下,笑道:“这下行了吧。”

“是这样的。”我说:“咱们上次一起吃饭,那个于燕,其实是我以前的女朋友。”这个开场白我斟酌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必须以主动坦白的姿态,直奔主题。绕弯反而会坏事。

出乎我的意料,她看着我,然后,毫无预兆地,一串泪水滑落而下。

“你终于说了。”她带着哭腔。

“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说:“那天韩羽一早打电话,只说让我去机场接人,根本没说是谁,我以为是他朋友,就叫上高文一起去接。等接到人回来,又怕你误会,就一直没跟你说。后来于燕来找过我几次,让我帮点小忙,也提过复合的话,但我没答应。我真正爱的,还是你。”

她泪如雨下:“江枫,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可是,你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不知道你爱她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我心里害怕,可又不敢让你看出来,我害怕你跟我吵架,我害怕你真的离开我,我最害怕的时候,也只敢去找韩羽,他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这样才能看出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每天都装作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去学做菜,我真的很努力地想做好。我想,只要我做得好一点,你就能爱我更多一点。每次你说要去什么地方,我心里就担心,就害怕,我害怕你是跟她一起去的。有时候,你上班回来,一个人坐着不想说话,我也害怕,害怕你是在生我的气。江枫,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心里一阵伤感:“前段时间公司里真的有很多事,你可能误会了。我只是帮过她几次,也是她找上门来的。但我心里还是有条线,从没跨过去半点。我也跟她把话说明了,绝不可能再复合的。也跟她说了,我现在真正爱的是你,今后结婚的对象也肯定是你,不可能有别的。”

她破涕为笑:“我知道的,我一直想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跟我说了,那你心里就没有秘密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就是怕你一直不说,一直都藏在心里,你刚才跟我说了,其实我心里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我只得拥她在怀里,低声哄着:“田莉,这辈子,我绝不会负你,只会一直对你好——”忽然想起:行李还没收拾完呢!她现在哭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收不了场,那等会儿我还得自己收拾?妈的,早知道我等她收拾完再说啊!我真是笨得跟猪一样!失策!郁闷!

第二天一早起来,过去跟大家会合,高文比我还早到,正跟秦月话别。只是一晚的时间,韩天就把各种物资,人员全调配齐了:3辆越野车,各种帐篷,食物、水、修理工具,甚至连易损件都带上了。

眼看人员到齐,大家也不多说,上车出发。一路前行,眼看着城市的痕迹在道路两旁慢慢消失,车窗外的风景换成了连绵不断的雄峻高山,我心里明白:快进藏区了。

其实川藏路也没想象中的艰难,路面平整,和一般的县级路差不多。只是深入藏区之后,偶尔某些路段会有洪水、滑坡、泥石流,但只是很小一段,稍加注意就能顺利通过。沿途风景绝美,各种雪山草原,湖光山色,不一而足,不愧为“景观大道”。

出发没几天,韩天便传来消息,另外几队人已经到了前面路口,没发现韩羽的踪迹,看来韩羽还在路上。

这消息让大家精神一振,可随后几天,所有人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尽管一路上四处打听,但始终没发现韩羽的踪迹。我甚至开始怀疑:难道他没走川藏线?一路上各种旅店,护路工人,驴友,每次我们都会停车询问,可为什么没一点消息?

眼看又走了一天,情况依旧,我心里越发焦急。晚上宿营时又拿出地图研究,看来看去,进藏的路就这么一条,沿途的高山动辄4、5000米,并且极为陡峭,韩羽不可能另寻他路。可问题是,这王八蛋人呢?难道他飞过去的?

一会儿高文过来,我把心中疑问跟他一说,他拿过地图看了一会儿,说:“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韩羽是个爱玩的人,虽然他目的地是羌塘无人区,可他应该不会一路直接过去。倒是可能边走边玩,遇上什么有趣的地方,比如出名的景点,风景区,他就离开公路过去,玩腻了才回到公路,继续前行。所以咱们一直在公路上,就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一下急了:“你怎么不早说?”高文这想法完全合情合理,几乎是目前现状的唯一解释,韩羽也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可我这几天急着赶路,竟然没这样想过。

他笑笑:“早说也没用啊。韩羽毕竟走了一个多月,再怎么玩也肯定在前面,咱们得先赶一段路再说。今天我算了一下,咱们这几天的路程,应该很接近他了,所以才跟你说。”

“你以后有什么想法要尽早说。”我顾不上纠缠这事,摊开地图,以沿路的横贯山脉为间隔,划出几大区块,再上网查到各种景点,不管有名没名听过没听过,全标上去。又跟高文一番商量,每个区块中都设计一条能贯穿所有景点的线路。等弄完这一切,都快凌晨两点了。

“每个区块的景点,咱们全都挨着找一遍,肯定有消息。”高文说。

“应该行。”我说:“咱俩明天先试试,时间不早了,先睡觉吧。”

第二天起来,出发前我叫大家开了个短会,把昨晚我和高文定的线路一说,几个司机面面相觑,没一个说话的。我心里奇怪,出发前韩天就特意叮嘱过他们,一切都听我和高文安排,可这会儿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全都不情愿?

“大家这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讨论一下。”我说。

一个老司机开口:“这些地方路况都很差,有的只能过摩托车,有的连摩托车都过不去,只能骑马或者步行,咱们的车是肯定过不去。”

原来如此,我想了想,说:“这样,你们就留在公路上,守着车,等着我们回来就行。找人的事,就我和高文去。”

老司机神色稍缓:“可以,不过你俩也要小心,把各种装备带齐,再找几个向导。这种线路,没向导是不行的。”

“好的,那咱们就上路?”我说:“前面有座藏区的神山,咱们今天就到那附近看看。”

一行人上路,中午时分,总算到了这神山附近,眼看前面路边一栋藏式小楼挂着“旅店”的招牌,车队过去停下,大家下车吃午饭。

藏区的小楼都是独门独户的2层或者3层小楼,用石片垒成,看着跟碉堡一样。这家藏民显然对旅游经济已经驾轻就熟,门前放了不少自行车,在此留宿的骑友还不少。进门便是一个极大的客厅,地面铺着地毯,几个比床还大的藏式沙发一字排开,一个老阿妈抱个小孙子坐着正看电视,见我们进去连忙起身招呼。

这家人其实并不是专业的旅店,吃饭的地方极小,只有一张桌子,应该是主人家的饭厅。里面已经有一群人在吃饭,我们只能在外面等着,好不容易等这群人吃完出来,我们进去坐下一问,没有菜单!客人必须得进厨房自己看,有什么点什么。我拉着高文进厨房一看,除了土豆白菜什么都没有!好歹看墙上挂着块腊肉,连忙叫主人给炒上,不管什么土豆炒腊肉,白菜炒腊肉了,全炒上!

磕磕绊绊吃完这顿饭,高文便去车上拿登山包,检查各种该带的装备。我找到这家主人,打听去神山的路,又顺便让他帮忙找向导,租马。等人马到齐,我和高文便跟几个司机告别,上路出发。

出来没多远就进了条河谷,2个向导让我们一直跟着河边走,说他俩得先赶到前面搭建今晚的宿营地。我反正骑着他们家的马,手里还有GPS,倒也不怕,放他俩先走,跟高文慢慢前行。

这河谷里长着不少树木,时值深秋,各种树叶五颜六色,远远望去,就如锦缎一般。我们一路逆流而上,地势起伏不定,一旁的河流也随之不断变换心情:时而如少女一般静静流淌,时而如野马一般奔腾咆哮。

出了河谷,一抬头,我差点吓一跳!前面半空中,一座雪山在云层之上兀然而立,猛然一见,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真感觉有如神灵在俯视着你,难怪藏人会视山为神。云层将山体分为上下两段,上面白雪皑皑,下面却是一片绿色。一会儿太阳出来,云上的雪山化作一片刺眼的金黄,仿佛变成了一座金山。

刚欣赏完眼前美景,却忽然下起雨来,可抬头看天,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半空,这颠覆常识的奇景简直让人抓狂。我和高文都没带雨具,这荒郊野地也没处躲去,一下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冷啊,真他妈冷啊!我从小到大都没这样冷过,身上衣物早已湿透,贴在身上传来一阵阵寒气,可雨过之后,一股冷风又呼啸而至。这里外夹击,冻得我直跳!高文也好不到哪去,嘴唇都乌了。两人相视苦笑,大声吆喝着,催马前行。没走多远就闻到股硫磺味,前面路边冒出一团白气,走近才发现居然是股温泉!可惜泉眼只有碗口大,涌出的热水也只汇成脸盘大小。我倆赶紧下马过去,忍着刺鼻的硫磺味,手伸进温泉里暖和一下。

双手传来的温暖总算让身体好受了些,俩人稍事歇息,商量着找户人家把衣服烤干,又上马前行一段,总算看到远处斜坡上有个帐篷,赶紧过去。

一路上看过不少这样的帐篷,大多用黑色毛毡搭成,非常低矮,全是牧民临时搭建,大概为了放牧方便。我俩走近一看,帐篷外面站个穿黑色藏袍的中年人,我连忙大声招呼:“你好,我们能不能上来烤一下衣服?”

这人听了却不搭话,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又连问几声,倒把狗招来了,一条拴着铁链的狗冲我们狂吠。我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总算帐篷里又出来个中年人,挥手示意我们过去。我连忙招呼高文下马,脚一下地发现,地上全是厚厚的牦牛粪,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脚踩上去。

进了帐篷,我连忙双手合十说声“扎西德勒”,来藏区混了这么多天,就学会这一句。抬眼一看,帐篷里光线昏暗,地上没铺任何东西,就是湿漉漉的泥地。门口坐个老人,守着个奄奄一息的火堆。火堆上吊口黑锅,里面是藏家常见的酥油茶。帐篷最里处放了些柴火,有个老阿妈躺在那转着经筒,冲我们点头微笑。

“我们能不能烤一下衣服?”我问。

一时间,帐篷里的人全都一脸迷茫!我一下反应过来:他们都不懂汉语!只得连说带比划,以丰富的肢体语言完美再现了下雨,衣服淋湿,冻得发抖,想找地方烤火等所有场景和愿望。这几人虽然看得一知半解,可我最后手指火堆的动作他们还是看懂了,老人连忙给火堆加上柴火,招呼我和高文过去烤着。一会儿,锅里的酥油茶沸了,他又盛上两碗给我们,这简直是救了命了,滚烫的酥油茶一喝,五脏六腑无一不暖和,浑身都透着舒畅。

我想起刚才地上那层厚厚的牦牛粪,估计这户牧民在这待了不少时间,便拿出韩羽的照片,挨个递给他们看,没想几人看了,全都眼睛一亮,不停给我比划。

我心里一阵狂喜,忙问:“你们见过这人?”

一个中年人比划几下,忽然语调生硬地说:“见——过”他说了这话,大概又想起什么,可又不知道汉语该怎么说,急得抓头挠耳,最后比划一个古怪动作,看着像是骑马,可他却突然向后一倒,实实地摔在地上,爬起来又说:“牦牛。”这俩字他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可他刚才这番比划到底什么意思?我正想着,高文忽然说:“他是不是想说,韩羽骑牦牛,然后摔了下来?”

我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连忙把这意思比划出来,这几个藏民看完,全都点头直笑。

我心里大喜,忙问:“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话一出口才想起他们不会汉语,只得又伸手比划,没想那中年人一下就看懂了,板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又回头问问别人,最后跟我比了3个手指头,嘴上却说:“20。”

那就是20天,他汉语说不好,可手指头肯定不会错。我心里一合计,韩羽20天前经过这里,说明他走得比我们想象的还快。无论如何,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证明我们昨晚的分析是正确的!这么找下去一定能找到他!

首战告捷!我和高文都无比兴奋,等衣服烤干,高文从包里翻出一堆巧克力,饼干送给这家人,他们开心得跟孩子似的,拿出一堆馍,肉干非要塞给我们,我推迟不过,只得收了一点。

告别这家人出来,我和高文略一商量,已经没必要再往前走了,当务之急是赶回去,乘车翻过前面的大山,再到下一个区块去找。连忙打电话叫回向导,一行人又回到先前的旅店。

高文边走边说:“总算有消息了,后面肯定能追上。”

我一阵兴奋:“就是,咱们现在摸着他的道了,甭管他怎么躲,他都逃不掉了。”

“就是,肯定能抓住他。”高文笑道:“韩羽也真是,他连牦牛都敢骑,胆子可够大的。”

“骑牦牛算什么啊?有次我上他那去,他骑着自行车从房顶上跳下来。”我说。

“他干嘛这样?”

“他想跳下来吓我,结果没掌握好速度,摔到院子外面的烂泥里。”

回到旅店,我把这消息一说,几个司机也都挺高兴,纷纷说尽快把人找到,大家好早点回家。看来这种跟发配一样的日子,大伙都烦了。我又跟韩天打个电话,他听了倒是挺平静,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有什么新情况就及时联系。

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全体出发。之后的旅途越发顺利,一路询问之下,我们听到不少韩羽的“丰功伟绩”:他骑过牧民的牦牛,他跟着人去挖过虫草,他在河里抓过鱼,他蹭过人家的饭,而且吃完还毫无廉耻地打了包。

所有人都相信,我们离韩羽越来越近了。我甚至可以肯定,不出十天就能找到他。至于找到韩羽之后该怎么做,我和高文一直在争论:是揍一顿,还是揍两顿?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俩从昨晚借宿的藏民家出来,跟着向导骑马前行。俩人现在看着跟藏民没什么两样,高原的阳光实在是毒辣,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只晒了小半天,可第二天起来,两人脸上,手臂上,晒过的地方全都脱皮,用手一撕,就能揭下一块薄如蝉翼的死皮。虽然后来一直抹防晒霜,可这么多天下来,还是没防住——俩人都黑得跟刚挖过煤似的。

一路的高山、河流、树林,依旧风光无限,但我们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找人。我们找的是牧民,这一路走来,真正给我们提供韩羽消息的,全是沿途的牧民。而找牧民的关键,是找牦牛。

“你看那边。”高文忽然叫道。

远远的山坡上有些黑点,我拿望远镜看了看,还真是牦牛。藏区的牦牛虽然体格庞大,胆子却小,有时多看它两眼,就吓得飞快逃走。可它们天生就有攀爬的本事,有些连人都站不稳的山坡,它们在上面却健步如飞。

有牦牛就有牧民,我连忙叫向导带我们过去。一行人转过前面山坳,便看见远处草地上立着个黑色帐篷。过去一看,帐篷门口坐着个藏族妇女,正低头捻羊毛。

“扎西德勒!”我远远喊道。

她抬头看见我们,笑着应一声“扎西德勒!”又回头喊了几句,帐篷里忽然钻出一群小孩,笑着闹着,冲了过来。

我和高文轻车熟路地给他们分发糖果,孩子们接过糖果,却没一哄而散,纷纷上来帮我们拿东西,几个大点的孩子甚至想帮我们背包。我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到帐篷前把包放下。那藏族妇女停下手里的活,友善地微笑着,静静看着我们。

藏区的小孩儿大多能说汉语,几个孩子似乎对我们的包很感兴趣,围着看了又看,忽然有两个小孩争论起来,一个叫:“我也有,比这个好看。”另一个似乎不信:“你骗我,你没有。”两人就这么吵吵嚷嚷。过会儿,一个小孩回身钻进帐篷,拿个登山包出来,得意洋洋地跟小伙伴炫耀:“你看,我真的有。”

我看着那小孩手里的登山包,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看一眼高文,他也刚好望向我,眼里满是惊疑。我再也按捺不住,过去拿糖换过小孩手里的登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些衣服和杂物,还有个笔记本,一翻开,果然是韩羽的笔迹。

我急忙掏出韩羽的照片,过去问几个孩子:“有没有见过这人,他在哪?”

这些孩子刚才还吵闹不停,这会儿忽然就没了声音,每个人看看照片,又看看我,却都默不作声。我心里猛地一沉,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藏语,是先前那藏族妇女,这会儿过来看见韩羽照片,便双手合十,口里默念着什么。

我一下懂了:她在祈祷。忽然心里一痛,脚下一软,摇晃着就要倒下去。高文上来一把扶住我,低声说:“别急,还不一定。”

“没事,不用扶。”我说,说话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强撑着问那藏族妇女:“这个人,在哪?”

一个小孩上来,帮我翻译了一下。这藏族妇女看我一眼,转身示意我们跟她走。我和高文跟着她爬上不远处一个山坡,她停下脚步,回身指了指前面。

那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拿起望远镜,顺着她指的方向,终于看见一辆摔得变形的自行车,和……

韩羽,我的兄弟。

我总以为你就在前方,我总以为很快就能追上你。我总以为无论你走了多久,我都能追上你。我总以为无论你走了多远,我都能追上你……

却没想到,我永远也不追上你了。

是的,永远!这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也不是两个世界的距离,这是超出我理解和臆测的距离,这是超出我想象和认知的距离,这是我穷极一生也无力跨越的距离。

是的,我无力跨越,我永远也无力跨越。

可能,这正是你要的距离……

韩天2天后赶来,雇人下到谷底,用了3天时间才回来。我不忍去看,一个人躲在车里,翻开了韩羽写的日记。 cGutSDxEPvNQkp3BpUixVezE6WT29OcC++fKYzVaL5CfHMQuF3cW53Mm5KJhX7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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