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的存在最优解吗?
我试图在于燕和田莉中找个最优解,但总是无果。如果按照七公那套“太极”理论,最优解似乎并不存在:无论选择什么,那些未曾选择的也必然如影随形。
选择田莉的天真单纯,也选择了她的没头脑;选择于燕的精明强干,也选择了她的不高兴。没头脑和不高兴,我都不想要。
可能,最优解只是个谎言,由我们心底的贪婪书写的谎言,它混淆付出与收获,迷惑着我们,让我们忘记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接个电话能想这么多,我也真是个人才!刚才于燕来电话说:“我感冒了,吃什么都没胃口,突然想起你以前做的鱼汤,越想越馋,你就给我做一个呗。”
她一说我就有印象,上学那会儿有次她生病,我去买了两条鲫鱼回来熬汤,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反正那味儿简直是绝了,梦里喝一次都能美上好几天。
“行啊,这还不简单,抽空给你做一个。”我说。
“别抽空啦,就今天吧。”
正巧田莉出差,我想了想,说:“今天倒是没问题,是上我家还是去你那儿?”
“还是去你家吧,我那儿来了几个朋友,人多嘴杂的,吵得慌。”
“那行,我下班来接你。”
“好,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买鱼吧,我掏钱。”她说。
“废话,难不成我还连工带料帮你白干?”
“滚!”
两人聊完,我又给田莉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还在外地。下班就去接了于燕,两人上超市选了些鲫鱼,她又想吃红烧兔子和泡椒牛蛙,俩人转了一阵好歹把东西买齐,等出了超市她又想吃青笋了,我只好又陪着她回去买青笋。
到了我家,她参观了一圈就叫累,躺沙发上就睡着了。我拿个毯子给她盖上,转身进厨房忙活开。先把鲫鱼汤炖上。弄完烧兔子,这个简单,下油锅一爆,加豆瓣酱一炒,拿料酒一喷,再切些姜丝和小米辣扔进去,胡乱烧上就行。可这泡椒牛蛙我却犯了难,从来没做过,拿手机查下菜谱,原来和酸菜鱼差不多。酸菜鱼我熟啊,照单抓药,立马就成。最后把青笋炒上,一看时间,刚好一个小时。
端菜出来,于燕还在沙发上睡。沉睡中的她,真和七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的柔若秋水,一样的貌美如花……在某个瞬间我甚至发生错觉,以为自己就置身于七年前。可终究,我还是明白过来,轻声叫她:“吃饭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迷离,忽然像是醒悟过来,起身看看四周:“差点就以为穿越了,哎,都做好了啊。”
“嗯,快来吃吧。”
“我腿都睡麻了,你过来扶我一下。”
我刚想过去,看她嘴角偷笑,马上反应过来:“别装啦,腿麻了不是还有手吗?爬过来吧。”
“你这人真没劲!”她过来坐下,尝一块兔丁:“你这兔子太辣了,我不吃辣的。”又夹片青笋尝尝:“这好像没熟?怎么吃着是生的?”
我尝了下,还真是生的。但我既然号称厨神,绝非浪得虚名:“这是外地青笋,就这味道,熟了的。”
她白我一眼:“我还是外地人呢。”又尝块泡椒牛蛙,总算称赞:“这个味道很好,比酒店里做得还好。”
“那是,也不看看谁做的。”我说。
“我也就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她说着盛了点鲫鱼汤,喝了一口却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看着碗里,过会儿,抬头淡淡一笑:“没以前的味道好。”
“鱼不一样吧,现在的鱼都是养殖的,没鲜味儿了。”
其实我自己也做过鲫鱼汤,很多次,但没有一次能找回记忆里的味道。试过不少办法:换调料,换野生鲫鱼,换火候——可能唯一没换的就是心情,因为我没法给自己换上7年前的心情。
俩人边吃边聊,聊着过去的人和事,这是我俩聊天的唯一主题。关于现在,彼此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交集,对新鲜事的看法也相去甚远。关于未来,彼此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只是不知道这份默契还能维持多久。
吃完饭,俩人看电视到深夜,她突然问:“有牙刷和毛巾吗?”
我犹豫一下:“应该——有吧。”
“有就去拿啊,楞着干嘛?”
“哦。”我到洗漱间找出毛巾牙刷,无意中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愁容。试着笑一笑,却是一脸苦笑。转眼却看到田莉送我的手链,静静躺在洗漱台的一角。很久没看见这手链了,可它却在此时此刻突然出现……
“没什么的。”我对自己说。
拿了牙刷毛巾出来给她,她又看了会儿电视,便去洗漱。我坐在客厅里,眼盯着电视,却根本没心思去注意上面演的什么,突然听到外面敲门声,心脏一阵狂跳,等明白过来是隔壁邻居在叫门,依然心有余悸,过会儿又自觉好笑:这么紧张干嘛?我又没干什么。这么想着,又去把门反锁,总算安心。
一会儿,她洗漱完出来:“你还不睡?”
“嗯,等会儿。”
“我先睡了,好困啊。”她说着进了我的卧室。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关掉电视,看到屏幕上自己的身影,像头困在笼中的猛兽。我抽了几支烟,一直抽到胃里生疼。我不停地捋头发,直到满手是头油。我站起来,又坐下。我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我想大吼一声,张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我深深地呼吸,耳边却是无尽的叹息……
最后,我走进了卧室。
于燕躺床上像是睡着了。我打开衣柜找了床被子,刚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你站住!”
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也再没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说:“你过来。”
我心里叹口气,转身过去。
“你把被子放下。”
我放下被子,如同雕塑一般站着。
“为什么?”
“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为,我们已经到了不需要想的地步。”
“可能,那只是,你以为吧。”
又是良久沉默,她再开口时,已带着哭腔:“江枫,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你,什么工作,什么公司,我全都不在乎,这七年,我一直想着你,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这些话,还是不用说了吧。我都知道,你也都知道。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只是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相对无言,死寂一般的沉默,过了很久,她轻声说:“江枫,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么?完事后,你坐在床边抽烟,我过去抱着你,跟你说话,可你不理我。这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现在能说说么?当时你在想什么?”
“这都过去了,现在说也没意思吧。”
“可我还是想听听,这样吧,你现在告诉我。我也答应你,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无论什么问题。”
我心里一动,看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目不转睛。
“我当时在想,以后一定要娶你,无论如何也要娶你。我在想怎么样学习,怎么样找工作,怎么样买房子,就这些。”
她很仔细地看着我,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好吧,你问我吧。”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始终找不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以前我们住一起的时候,有很多次,我早上醒来,就看你躺在旁边看我,有时还会流泪,可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说。”
她回忆片刻,说:“我是怕你离开我。我记得咱俩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你突然说,我们以后会分开,我还会恨你,大概意思就是这个。我一直记着这话,有时醒来,看着你在身边熟睡,想到你以后可能会离开我,就很伤心。”
听着很像真的,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假的。我说了真话,她说了假话,这和7年前并没什么两样。
“嗯,我明白了。”我说:“你早点休息,我今晚还是睡沙发吧。”
出来躺到沙发上,却始终无法入睡,整晚都在纠结,于燕和田莉,田莉和于燕,感觉无论哪一个都割舍不下。可冥冥中,想和于燕在一起的愿望似乎更强烈一些?似乎这才是一段完整的感情?有过去,有现在,可能还有未来。可和田莉经历过的所有时光,难道就此消失?和她分手?那样残忍的画面我几乎不敢去想象。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脚步声、洗漱间的冲水声,还有钥匙开门,敲门的声音——
等等,敲门声?
我一个机灵坐起来,眼看于燕出来,刚想出声阻止,她却过去把门打开,门开之后她一下楞了,呆呆看着门外的人一言不发。
完了!一切都完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没有一幅是我愿意看到的;我耳边响起无数声音,没有一句是我愿意听到的。
“咦,怎么是你来开门?”
妈的!居然是韩羽!
于燕勉强笑道:“我也在想啊,这一大早的你过来干嘛?”
“我来抓奸啊!”韩羽说着进了屋,见了我就叫:“哟,这大清早的还在温存呐?我说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我一下火了:“别他妈瞎鸡巴扯淡!”刚才被吓得浑身冒汗,这会儿还心有余悸,一看这王八蛋的嘴脸就恨得牙痒。
“你俩聊吧。”于燕说:“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韩羽笑道:“这什么啊,我一来你就走?难不成我真坏了你们好事儿?”
于燕冲他翻个白眼,径直出门而去。
“你怎么来了?”我问韩羽。
“算你运气好,提香拉着我逛街,路过你这,我就寻思吧,这个点儿你肯定在睡觉,就想上来吓吓你,没想还捉了个奸。”
我急了:“你他妈别胡说八道。我昨晚睡的沙发。”
他看着我,眼珠子直转,忽然笑道:“你还睡着干嘛?赶紧起来收拾啊。”一把扯掉我被子。
我连忙抢回来:“你赶紧滚,我还得睡会儿,昨个儿一宿没合眼,你死一边去。”
“你睡个屁啊,快穿衣服,赶紧的。偷了腥总得抹抹嘴,赶紧起来把卧室、卫生间什么的全收拾一遍。就于燕这心眼儿,保准给你留下点什么,你要不信就等着瞧吧。”
我一想也是,慌忙起来,先去厨房卫生间彻底打扫一遍,又进卧室把床单被套全给换下,连着枕套一股脑儿扔洗衣机里。又叫韩羽帮忙换上新的,结果两个大男人让一床被套搞得手忙脚乱,弄了半天连横竖都没搞清,急得我干脆找尺子来量。正量着,韩羽忽然说:“江枫,你丫老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总得选一个吧?不管田莉还是于燕。你要不趁现在定下来,今后没你好果子吃。哥们儿这话可不是吓你。”
“我也知道,不用你废话,但问题是怎么选?”我说:“一个是曾经魂牵梦绕的初恋情人,一个是天真得不忍伤害的现女友,换你,你选谁?”
“我选胸大的!”
大概看我脸色难看,他又笑着说:“反正你得下个狠心,现在选呢,只伤一个。你老这么拖着,可能最后伤害的是两个。说不定还是三个,连你自己都伤了。”
我叹口气:“难!”
他看我一眼:“那我跟你说几句正经的。”
“你人都不正经,还能说正经的?”
他没理这茬:“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得到很多东西,可能有宝石,可能有只小兔子,可能有件皮衣,很多很多的东西,都是你喜欢的。但你得学会丢弃,再喜欢也得丢弃,如果你什么都舍不得扔,这些东西会越积越多,越来越重,总有一天会压垮你,让你再也走不下去。”
这话倒是在理,至少我无言以对。
“遗忘是种生存技能,那些学不会的,最后都疯了。”他说:“想往前走,就必须学会遗忘,只有那些没法往前走的人,才会选择回忆。”
“那你忘了什么,丢了什么?”我问。
“傻逼,爷开车上的路!”
我除了回他一个白眼也别无他法,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高文说你把投资款扣着不给,是怎么回事儿?”
“他还上你这儿告状来了?”
“也不是什么告状,是我问起,他就说了两句。”我说:“你是不知道高文现在穷成啥样了,感觉都快撑不下去了。我都帮他弄了个活做,能帮点算点,你这么扣着款不给,不合适吧?”
“我也不是不给,高文这孙子,敢不声不响就弄走60万,不给他点教训能行?他现在什么样,我心里有数,等他快断气儿了我再把钱给他,怎么着这回也得让他知道点疼。”
“你还是把钱给他吧,再这么疼下去他就得断气儿了。”我说。
“你着什么急啊——哎哟,我操!”他一拍脑门:“提香还在下面等着我呢,我得赶紧走了,拜——”说完扔下被套,一溜烟跑了。
剩我一人看着眼前凌乱的被套,和无数凌乱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