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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此弘法

老昌婆,村中人总这样称呼她,只因为她有个儿子,名叫武昌。老昌婆六十岁上下,人很和善,是个笃信佛陀的女居士,现在一家医院里当护工。

说起她与佛陀的渊源,颇为传奇。约莫五六年前,老昌婆蹬着三轮赶集,在路旁的草棵儿里捡到一尊菩萨,她将菩萨捧在手里,心中早已膜拜过千万次,料定这是上天赐给她的一段善缘,于是集也不赶了,转头载着菩萨到了弘法寺,给他开了光,安在堂屋里早晚供养。

因为这段际遇,老昌婆平添了不少本领,虽在医院里打工,本应当信奉科学,如今却做起了招魂驱鬼的营生,替人诊治“虚病”,与医院形成了“互补”的关系,也十分受患者欢迎。

譬如,艾琳娜的女儿病了,发起烧来,整日嗜睡,她把她送到医院,护士们给她挂了两三天的吊瓶,烧虽退了,却依旧嗜睡不醒,护士长望着这个英国女人,以一种颇为调侃的“外国调”汉语讲道:“艾女士,看这孩子的症状,医院也不知所措,不如叫老昌婆看看吧?”

老昌婆是认识艾琳娜,虽不同村,然而对于这个外国女人的事迹,在整个车留乡里,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艾琳娜恐怕无人不识了吧。

松冈村赵希水家的婆娘,原是老昌婆的发小,家里两个儿子,大儿子赵松华,老实木讷,早些年娶了邻村的媳妇;二儿子赵松实,最能闯荡,先前在俄罗斯国打工,认识了艾琳娜,那时艾琳娜正和她母亲在俄罗斯贩卖衣服;一日赵松实到艾琳娜店里去买衣服,衣服没看上一件,却看上了衣服店老板娘的女儿,自此之后,赵松实一顿狂轰乱炸,将艾琳娜搞到了手上。

赵希水是个顽固派,开始并不接受艾琳娜的到来,觉得她长得像个妖精,金发碧眼,说起话来叽哩哇啦,能听懂的没有几句;直到艾琳娜怀了孩子,他才给他们办了婚礼,三乡五村的老少爷们知道了此事,都想来目睹一下国外娘们的长相,争先恐后的来蹭喜宴。

老昌婆安慰赵希水的婆娘,说他家娶回个坐等赚钱的活宝贝,别不知珍惜,据说英国籍的女人,生了孩子还可以入英国籍,英国人福利丰厚,就等着日后发财罢了,哪还担忧孩子没钱来养?中国的孩子,却由外国花钱来养,哪有这样的好事?

因此,艾琳娜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而今生病的,是女儿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艾琳娜望着护士长问:“她可是侍奉我主的牧师吗?”

护士长听了笑道:“你们的主远在天边,他可管不了这里的事,这里是属于老昌婆的天下,快去找她看看吧!”

显然,艾琳娜从她婆婆那里并没听说过她的发小——老昌婆,也许,她婆婆根本就不相信艾琳娜会相信老昌婆的能耐吧。

老昌婆望着她怀里的女娃,心想:这个英国女人一定很懒,懒得没工夫给她女儿洗脸,原本白白净净的混血儿,如今看不出一点“洋人”的俏丽,像头土生土长的土猪一样,被一个金发碧眼的“怪物”呵护着。

“你是赵希水家的媳妇吧?结婚时我见过你,你婆婆总向我夸你勤快哩!”老昌婆说了句谎,唾沫呛到了喉管,憋得她咳嗽不止,她认为这是菩萨对她的惩罚,恨不得立马收回方才的话。

“昌婶!”艾琳娜的方言实在蹩脚,老昌婆耳朵不好,听不出她是在叫她。

“长生!我可不会长生不老!我哪有那本事!只能给人看个虚病,招魂驱鬼唔的。”老昌婆解释道。

艾琳娜不明白她的话,显然她也不需要明白,她的目的,就是要老昌婆给她女儿看好病。

“护士长又给我推荐生意,你倒不算个‘生意’,乡里乡亲的,老辈儿又如此熟络,我哪能难为你这个离乡背井的女人呢?快和我说说吧,这妮子咋了?”老昌婆盯着她怀里的孩子问道。

艾琳娜大约能听懂一句半句的方言,毕竟在家里,她的公婆也都是用方言来和她交流:“地狱里的灵魂附了体吗?‘主’也做不了这里的主,这里由你做主,你就是我现在的‘主’,快拯救拯救我的女儿吧!”

艾琳娜将小女儿抱到老昌婆面前,老昌婆接在怀里念叨:“这妮子一两岁了吧?眼见就营养不良,哪时断的奶啊?”

艾琳娜晓得“断奶”,她摇摇头道:“不喝奶!保持身材!喝奶粉!”

老昌婆拿眼睛剜了她一下,暗自说道:“好狠心的外国女人,就是没有中国女人慈悲!阿弥陀佛!”

老昌婆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女娃子脸上,试了试体温,又诊了诊她的脉象,笑道:“怕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磕着了,吓得丢了魂儿,待我写个帖子,你拿了去,深夜站在锅台上,念一念也就好了,我会在家里诵经,你就擎好儿吧!第二天准就欢蹦乱跳的了!”

艾琳娜收了老昌婆的帖子,揣在兜里,深夜间依她说的,果然站在偏房里的锅台上,念起贴上的字来,她是不识字的,大女儿上了三年级,认了不少字,她教的她。

那时业已三更,只听她手持一张黄表纸,念道:“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河边野外,庙宇庄村,宫廷牢狱,坟墓山林,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封五路游道将军,吾今差汝,着意搜寻,收魂附体,助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急急如律令。失魂人——安吉拉 ”

艾琳娜念诵了三遍,就将黄表纸扔进锅灶里,焚掉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早,艾琳娜的小女儿就知道喊饿了。

护士们怀疑过老昌婆的信仰,说她是个巫婆,家里头供着菩萨,却做些道士的法术,老昌婆听了笑道:“什么法子管用,我就用什么法子!还管佛道来着?我是个佛道双修的人,你们这些医术上治不了的‘虚病’,还不是我给治好的?好了就好!还管他科不科学哩?”

再譬如,志刚她老婆打死了黄鼠,乡下人的共识,黄鼠是不能被擅自打死的,它有邪性,能附在人身上折磨你。

志刚的儿子带着母亲来到医院,护士们瞅着这个病人,实在不知所措。

志刚的老婆抱着柱子,两腿发抖,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远方,自言自语道:“我要吃腿!我要吃腿!还我的腿!”

显然,那只黄鼠狼因腿伤而死。

护士们以为她神经不正常,建议送到神经科治疗,护士长最是老昌婆的知己,她知道她能大显神通,治好这例“疑难杂症”。

“老昌婆是我们医院的护工,医院里治不好的病症,找她解决,她有本事!”护士长殷勤地劝道。

老昌婆看病,会收钱,但收的不多,一顿菩萨的供养足矣。

志刚的儿子掏出五十元钱,揣到她的兜里,老昌婆拿出来看了看,又找回他三十元,道:“菩萨的供养只需二十,这就算布施了!”

志刚的老婆口吐白沫,正躺在地上打滚儿!老昌婆走上前去,此时,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走起来像个阳刚十足的男人,雄赳赳的。

护士长解说道:“菩萨显灵了,一定是菩萨显灵了!附在她身上!”

老昌婆眼盯着志刚老婆的脸面,声如惊雷般呵道:“你这畜牲!”

志刚的儿子听她这样辱骂母亲,心里有些气愤,想要走上前去制止,却被护士长拉了回来,令他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

老昌婆喝完“畜牲”之后,她就老实了下来,躺在原地,目光呆滞的望着天花。

“什么腿不腿的?夜里你来我家,我还你条腿便是了!”老昌婆讲的话有些瘆人。

护士们眼见她趺坐而坐,眯着眼,念起经来;念经时,志刚的老婆又抖了起来,盛夏的天气里,她像个快要被冻死的人,不住的寒颤着。

半天之后,老昌婆的经文诵完,她也恢复了神智,儿子看着母亲好了,自是高兴不已。

至于那黄鼠,有没有半夜找她讨“腿”,无人能知,只知她趁着闲暇,剪了不少纸样子,每一张纸样子,看起来都像黄鼠狼。

又譬如,替人移灵的张麻子病了,他老婆带他来到医院,大夫让他脱了上身,满满当当的红疹子布满了胸膛,皮肤科的大夫说是过敏,给他打了针,吃了药,三两日下来,却总不见好,张麻子急了,骂大夫是庸医,光让他花钱受罪,倒不如不治得好;他老婆也较之前瘦了许多,原本胖扥扥的腮帮子不见了,颧骨却如地壳撞击一样,耸成了山。护士们问她境况,他汉子生病,不但没瘦,她反瘦了?

张麻子心疼老婆,解释道:“夜里浑身痒的不行,老觉得被窝里有跳蚤蹿行,一整夜不睡觉,时不时掀开来看看,竟连半只跳蚤影子也没有,倒累带得老婆瘦了几斤,他说他也瘦了,只不过皮肤浮肿,显不出来罢了。

他老婆也心疼他,原本也不往虚病上想,可大夫也治不好,想他干的又是些替死人搬家的勾当,难保一不谨慎,得罪了阴人。

护士长劝他老婆,不如找老昌婆望望,兴许能好,他老婆听了欢喜,病急乱投医,死吗当活马治,说不定哪个就能对症,老昌婆的名声又好,十里八乡没有不夸她慈悲的,张麻子也有所耳闻。

老昌婆看了看他的病症,对着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阴沉的笑道:“被尸风扑了,尸毒入侵,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个疹子里都是毒哩!啧啧!啧啧!”她指着张麻子的红疹说道。

张麻子一副铁青色的脸,没有半点儿阳间气儿,一看就是副常与死人打交道的形容,老昌婆看在眼里,心想:莫不是个阴间的罗刹,活到了世上,别人怕他,我可不怕,我有神佛护佑。

老昌婆会针灸,她把他请到家里,令他脱掉衣服,光溜溜的躺在炕上,自然,张麻子的老婆也在场,这就省去了不少流言蜚语。她点上艾蒿,屋子里开始烟云缭绕,呛得张麻子他老婆涕泪俱下,实在忍受不了屋里的气味,竟干脆打着喷嚏出了里屋,老昌婆嘱咐她将门关好,以免使他丈夫着凉。

他老婆就只好隔着道门缝偷瞧。

老昌婆自是过来人,什么男人的物件儿没有玩过,她对他不感兴趣,她急于诊治他的病,在他那粗糙不堪的肌肤上下了几针,针刺时并不觉得多疼,老昌婆需将他皮内的毒血挤出,只是挤血时疼得他“哎哎”乱叫,她让他瞅瞅挤出的血,暗黑且稠。

因为太疼,一上午扎不了几针便结束了,老昌婆掐灭了艾蒿,唤进张麻子的老婆给她丈夫穿衣,他老婆瞅着丈夫身上被挤出的紫斑,谢道:“亏得有你这几针,给他泄了毒气,否则痒得他彻夜难眠,非把我熬成个乌眼鸡!”

老昌婆冷笑道:“阿弥陀佛,早着呢,这才扎了几针?非得一个月的疗程下来,才能渐愈!”

他老婆笑道:“阿弥陀佛,您看您有正经工作要干,还要替他诊治,得不了个清闲休息,真是对不住啊,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酬谢您唻!”

老昌婆掏出杆烟袋来,点上火,‘吧嗒’了两口烟,道:“都是些弘法积德的善事,我也乐此不疲,治好了方才罢休,治不好也对不起菩萨不是!?至于酬谢,一顿饭的供养足矣,你们只管答谢菩萨,心中常念‘阿弥陀佛’就是!”

张麻子与他老婆念了两声陀佛,便辞了老昌婆回家去了。自此一月之内,二人日日到访,老昌婆除去给他扎针,就是拿白菊花给他泡澡,澡水里加了些不知名的黑粉,十分神秘,总叫外人猜测。而夫妇二人每次到来,也并非空手甩萝卜,时常带着些个饼干、果品之类的作为孝敬。

一月之后,张麻子基本痊愈,只是还不敢硬吹冷风,那些个消下去的红疹,一见冷风便又兴风作浪冒了出来,老昌婆给他配了几瓶药水,嘱咐他起疹时涂抹。

有人曾问她,常给旁人治病,若自己生病时可有人治?若要治疗,是找医生,还是找神汉呢?老昌婆答道:“你见我何时生过病症?有菩萨保佑,有善事可行,就不会有病症!”

老昌婆凭着她的本事,解救了不少苦难,她与医生们形成了“互补”,她在医院里弘法,护士长最为支持她。 E/QjRdsZ2nnFwwECeTn2E3uwA0Sexd/QSynEtD5zI73jEg1auZM3arfLhVXhmg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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