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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重迁

刘蓝婆正躺在基坑里打滚儿,那地儿曾是她家麦田,嫌补得钱少,与台挖掘机撒起了泼,使它那挖土的大爪子停在半空,丝毫不敢动弹。

安大叔从坝上钓鱼回来,拎着条死鱼站在一旁,骂她是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阻了村民乔迁的进程。

刘蓝婆知道安大叔死了儿子,站起来掐着腰对骂,说他家里绝了种,不需要忧虑子孙们的口粮。

安大叔听了怒火中烧,将手上的死鱼砸到刘蓝婆身上,刘蓝婆拾起死鱼,流着泪浪笑道:“真好呢,老娘正缺鱼来补身子!”

安大叔气得跳下基坑,三拳两脚的给了她一顿教训,她像只踩了尾巴的猫,吱吱哇哇,抓挠得安大叔破了相,脖颈子脸上都是抓痕。

母亲望着那条污迹斑斑的鱼,叹道:”可惜了儿!”

我知道母亲为何而叹,安大叔最喜欢钓鱼,却从不吃鱼,他与父亲关系很好,总把钓上的鱼送到我家,因此家里的鱼越攒越多,积满了冰箱。为此,父亲又买了一台冰柜。

安大叔不吃鱼,这与他儿子有关。

他儿子名叫安重迁,死了。他死时我还小,所以对他的印象十分渺茫。

安重迁有些傻,头脑少根弦,自他娘跟着南方一个包工头私奔后,他就开始营养不良了,瘦得干枝儿一样.安大叔每每觉得他可怜时,总会骂几句造孽的“南蛮子”,他管南方人称作“蛮子”,这是全村人可以为证的。

刘蓝婆与安大叔也并非生来是天敌,她曾是他的相好,在地下暗暗地交往了几年,自从安重迁自杀后,安大叔便把逼死儿子的罪过,安到了刘蓝婆的头上,从此成了彼此的冤家。

我问母亲为什么安大叔不敢吃鱼,母亲说他儿子是投湖自杀,安大叔整天去湖里钓鱼,心想着兴许哪天,就能把儿子从湖里钓上来呢,他怕那些从湖里钓上来的鱼,肚子里盛着他儿子的肉,这才不敢吃的。

自从安大叔的老婆走后,他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养大了儿子,为了给他娶房媳妇,安大叔拼命赚钱,在家里支了个豆腐摊,刚刚挣足盖房的钱,他就死了,从此安大叔攒钱的劲头也就泻了,除了钓鱼,就是为难刘蓝婆。因为政策好,村子赶上了拆迁,村官们劝他拆房画押,他常骂“政策就是马后炮,早去哪儿招摇了?”

安大叔对于拆迁的立场,原本是与刘蓝婆一致的,可因为儿子的死,两人成了冤家,立场也就对立起来了,她说东,他偏要说西;他说打狗,她就偏说赶鸡;她不赞成拆迁,他就偏要支持,如此而已。

对于安重迁的死,我是从别人的嘴巴里偷听来的,安大叔从来不提他儿子的死因,只说是儿子没死,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呢。

安重迁初中毕业,就去外省打工了,安大叔知他不是个上大学的料,就连高中也没让他去考,一心就想着攒钱,让他成个家,也算对得起从未谋过面的祖宗。

自安重迁去了外省,三两年都没回过家,最后竟连电话也通不了了,安大叔失了他的音讯,即便报了警,也没能寻出半点下落;刘蓝婆猜他儿子定是进了传销,许是拔不出身来逃跑,所以才下落不明。安大叔揣着盖房的钱四处寻找,直到钱都花光,他才无功而返。日子长了,安大叔权当他死在外头,可心里又怕,怕他闯出什么祸事,丢了祖宗门楣,这倒不如死了的好。

刘蓝婆有个女儿,名叫紫妮,紫妮的小叔子在警局工作,打听到安重迁果然蹲了监狱,因为参加了传销组织,安大叔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监狱,让他那作孽的儿子也死在里头.他气得病了两日,康复后就在村里辟谣,说他儿子一年前就死在外头了,并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村里人知道他好面子,为了保住面子,编瞎话是常有的事情,谁还信他不成?

父亲是安大叔的发小,从小一块长大,住的又近,是他在村里最好的朋友,只是对于他儿子的境况,安大叔对此守口如瓶,连父亲也知之甚少,直到安重迁自杀,这才渐渐地知道了一些眉目。

那年腊月,风沙很大,安重迁冒着凛冽的寒风回来了,他背着床臭气熏天的被子,蓬头垢面地站在门口,像个流浪了许久的乞丐,带着一手冻疮回了家。

安大叔怕他被人看到,急匆匆拽着他进了院门,就像拽着一只倔强的狗,他关上院门,紧接着几声哭骂,逾过墙头,飘进了我家。

他想一直将儿子锁在家里,村里人质问他儿子是否真的死了,他总是闷不吭声。

安重迁有手有脚,是锁不住的,他偷了安大叔的钱,爬墙跑了,他逃跑时,母亲就在院子里眼瞅着,他像个飞贼似的,一溜烟跳出了墙外。

母亲跑出去告诉安大叔的儿子跑了,安大叔听了还算淡定,也不暗自生气,也不找人去寻,只说他早就死了,哪还用找?

村里人质问他儿子的去向,安大叔只说他又死过去了,正在阎王老爷的家里打杂呢。

过了个年,安重迁从市里领回个媳妇,名叫小桃,小桃肚子里怀着孩子,刘蓝婆一眼就瞅了出来,悄悄地告诉了安大叔,安大叔听了差点气死,刘蓝婆却安慰道:“瞧她穿的那么摩登,还以为是个光进不出的妓女,怀了孩子倒是好事儿,证明她不是个只顾着卖笑挣钱的娼妇,跟了你家重迁,倒也不赔本!”

安大叔听着别扭,只觉得那女人不像个旺夫的材料,两眼间放着媚光,时常在大街小巷里招摇,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安家祖宗的脸面,尽被她卖弄光了。

安大叔嫌她骚情,守着他就与安重迁打情骂俏,让他尴尬不已;一日晚饭后,安重迁和小桃在里屋折腾,时常发出些鬼哭狼嚎的动静,安大叔也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子勾当,只是守着人时,也该知道些廉耻,收敛着才好。自从这女人进了门,妖精似的,闹得家里乌烟瘴气,安大叔实在不想呆在家里,于是他成了刘蓝婆家的常客,刘蓝婆是个精明女人,常给他出些辖制“妖精”的办法。

小桃逼着安大叔盖房,说要和安重迁搬出去住,为了给安家生下孩子,她给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新房,若没有新房,她就去打掉肚里孽种,叫他们安家祖宗“绝种”。

安大叔的钱早就花在了寻找儿子的事上,如今哪里还有闲钱盖房,他去找刘蓝婆,要她出个主意。刘蓝婆思索了片刻,计上心头,将嘴巴渐渐地凑到了他的耳根上,因她口臭的厉害,安大叔避瘟神一样,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近点,近点,你离我近点!躲那么远干嘛?”她将安大叔的耳朵拽到了跟前:“在床上搂抱得那么紧,下了床反倒生分了!?瞧你那孬种的模样!可俺就是钟意你!”刘蓝婆龇着口大黄牙笑道:“你家里那个‘妖精’交给我,保管给你辖制的服服帖帖!”

安大叔苦笑道:“怎么个法子?”

刘蓝婆撇了撇嘴,端着身子,装成个情感专家的模样,讲道:“一来就想要新房,我呸!肚子里一但揣上了种,就等于学生考完了试,谁还会去看书?你回去只说她肚子里未必是安家的骨肉,等生出来才能确凿,到时候再盖新房也不迟。她若不肯,尽管去叫她打胎便是,量她也不敢去打!”

安大叔问道:“为什么不敢去打?”

刘蓝婆得意的笑道:“胎打了,谁还管饭?直接撵出去就是,好媳妇多的是,难道你还对她十分钟意不成?”

安大叔觉得有理,于是依计而行。

谁料那女人趁着安重迁外出,真个去医院打了胎,只留下张绝情信,放在了安重迁的枕头旁。

安重迁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恨他爹逼走了小桃,恨得拿起刀剁掉了自己一根手指,顿时鲜血直流,吓得安大叔不知所措。

安重迁躲在屋子里哭了两天,戴了副手套出了门,傍晚时买回一瓶农药,当着安大叔的面饮了下去,他是要报复,以自己的无情,来报复他爹的无情。

安重迁并未被农药毒死,他在医院洗了胃,又折腾进不少冤枉钱.他爹把他接回家,把他锁在里屋软禁了起来,将锐器与钝器与所有能自残的物件,都藏到了地窖里。

后来,他又想出了另外一种死法。村北几公里外有个大湖,这湖水从来未曾干过,哪怕是大旱之年,也没人知道这湖有多深。安重迁想去投湖,可考虑到自己又会游泳,怕湖水淹不死自己,于是脑袋上套着头盔,将头盔的系绳紧紧地缠在脖颈上,而后缚住手脚,找了处湖岸较陡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安大叔寻了三天,方才有人在湖里发现了尸首,因泡的太久,已无从认出脸面,只从身上的穿着可以确认,正是安大叔的儿子无疑了。

村里人都劝他节哀,他却总不信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了,见人就硬着嘴说重迁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安大叔与刘蓝婆从此断绝了来往,他将儿子的死归结到刘蓝婆的头上,他恨她。

他开始在背地里调侃刘蓝婆了,他常问村里的人:“你知道刘蓝婆的脸盘为什么大吗?”若别人回他不知道。他便自问自答的解释道:“尽被一脑子馊主意撑的!哈哈!”

“你知道刘蓝婆为什么口臭吗?”

他又自问自答道:“整天向人喷粪!能不臭吗?哈哈!”

“你知道刘蓝婆的小肚子为什么鼓起来了吗?

他又答道:“这是要还我个儿子哩!哈哈!”

这话被刘蓝婆的儿子听了去,雇了外村一群流氓,痛打了安大叔一顿,打得他折了两条肋骨,可是待他病好,便又在村子里调侃起刘蓝婆来了,后来刘蓝婆习惯了他的调侃,刘蓝婆的儿女们也习惯了调侃,就任着他去说吧,也不再雇人打他。

如今,在安大叔的生命里,有两件顶要紧的事情在做,一件是去北湖里钓鱼,一件是调侃刘蓝婆,试想若没有这两件事情可做,他又拿什么去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知道安大叔又去钓鱼了,父亲留着院子里的灯,开着院门,等他送鱼过来。 Z3t+IV+UsaznrWW1SVcva7gFa7wpwKbFs98OrpxcT3nwPPG6nfEG2HWajBuB2b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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