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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

在讲到清末的中国经济时,我们注意到在1895年至1913年间,中国至少有民间和半官方创办的549家制造业和矿业企业,是利用机械动力的。这些企业的创办资本共达120288000元。 此外,同在这一时期开办的96家外资和40家中外合资的企业,拥有创办资本103153000元。这当然只是根据当时各种官方和非官方的资料作出的粗略估计。

不包括现代矿业,但包括兵工厂和公用事业的两个相似的表格表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后时期,可以看出中资现代工业的增长。第一个表格表明,在1913年有698家工厂,拥有创办资本为330824000元,工人270717名;第二个表格表明,1920年有1759家工厂,拥有创办资本为500620000元,工人557622名。 在大战期间,欧洲列强忙于战时军火生产,又因缺乏船只运输,所以减少了对中国的出口,从而为中资工业的扩大提供了机会。虽然购置设备的订单已早发出,生产资料仍主要来自国外——但大多数新工厂的开业,不得不等到战争结束和订购的机器运抵中国后才能开工。

在民国的前10年间,外资和中外合资的企业也有增加,但在1914—1918年的4年中,直接的投资却很少。投资增长最快的时期,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后的几年。例如,1918年和1922年,中国修订了关税税则,提高了从日本向中国进口细纱的进口税,于是日本遂在中国开办新的纱厂。

同晚清中国人或外国开办的工厂一样,20世纪第二个10年开办的工厂(和矿场),大都集中在上海、天津以及江苏、辽宁、河北、广东、山东和湖北等地,换言之,主要是在沿海和长江流域。

中华民国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工业普查,是1933年刘大钧领导经济统计研究所的调查者们进行的,是直接从工厂的经理收集来的统计资料。除了不包括外资公司以及满洲、甘肃、新疆、云南、贵州、宁夏、西藏和蒙古(除了满洲外,其他各省区的现代工厂均微不足道)外,一般都认为这次统计是相当可靠的。刘大钧1937年发表的调查,记录了2435家中资工厂,资本为406926634元,总产值为1113974413元,雇用工人493257名。 这些工厂都集中在沿海省份,而集中在上海的工厂有1186家。在1933年,80%以上的中资工厂,都设置在东部和东南沿海各省以及满洲的辽宁;如果把外资企业也算进来(它们当然限于在条约口岸),这个比例就更大。

巫宝三在对中国1933年的国民收入研究中,对刘大钧的调查作了补充,即增加了对在中国境内外资工厂的估计,也增加了满洲和其他被略去省份工厂的估计。巫宝三修订过的估计,工厂总数为3841家(中资3167家,外资674家),总产值为2186159000元(中资为1415459000元,外资为770700000元),雇用工人738029名。

刘大中和叶孔嘉在表4中,对刘大钧的调查作了进一步修订,列出1933年中国现代工业部门几个行业的总产值和工人人数,统计中国关内和满洲运用机械动力从事制造业的企业,不计每家企业的工人人数,在1933年创总产值为2645400000元,雇用工人共1075800名。与刘大钧和巫宝三的统计一对照,刘大中、叶孔嘉的统计尽管不包括公用事业,但总数实际上是较高的。产生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刘大中、叶孔嘉对工厂下的定义较为宽泛,而且包括了满洲的工厂;还因为他们对棉纱、棉布、水泥、生铁和钢的数据,使用了其他来源的材料,而不是使用刘大钧的调查结果。

表4 现代工业的产量与就业,1933年

* 100名工人以下

资料来源:刘大中和叶孔嘉:《中国大陆的经济》,第142—143、426—428页。

对1949年以前的其他年份而言,没有严格可比的数据,特别是没有总产值的数据。国民政府经济部 1937年报告,当年有3935家工厂(不包括矿场,但包括公用事业和兵工厂),根据《工厂法》在该部注册,雇用工人457063名,有创业资本377938000元。 在3935家工厂中,有1235家(占30%)设在上海,2063家(占52%)设在沿海各省,637家(占17%)设在内地。纺织业和食品业占注册工厂总资本的55%。至于1933年至1936年的世界性经济萧条在中国的影响程度,现在还不够清楚。1937年以后,在日本占领下的上海、天津、武汉等制造业中心,战争造成的严重破坏,生产的下降,以及新投资的停滞,都可以从各地和部分定性的证据中推知。同样,对国民政府努力在大后方发展制造业基地——主要是与战争有关的工业虽很广泛,但没有完全的报道。

1938年至1940年间,448家“工厂”和12182名“技术人员”随国民政府和军队的撤退,一起搬迁到内地的四川、湖南、广西和陕西。1943年初,重庆经济部发表一份工业报告,虽然缺少产量数字,但提供了一些大后方工业发展情况。报告提到的3758家工厂和241662名工人中,有590家工厂是在1937年以前就有的,有3168家工厂是1938年至1942年期间创办的。这些工厂的总资本,考虑到物价指数上涨了10倍,大约等于上海1933年中资工厂的资本,工人的数目也大致相同。这些工厂,大多数设置在四川(1654家)、湖南(501家)、陕西(385家)、广西(292家),其余的厂家分散设在大后方各地。与战前工业着重在消费品生产对照,新的战时工业,约有50%(根据资本衡量)制造军用品和生产资料。另一个与战前工业相对照,是在战时工业中,国有企业起着主导作用。在登记的工厂中,只有656家(17%)是公营的,但其资本却占资本总额的69%。与私营企业相比,公营企业的规模大,使用的机械动力多,并控制了生产资料部门(特别是在化学和金属制品以及机械制造方面)。

战时大后方的工业化模式,特别把重点放在与军事有关的生产资料和化学制品上,这从表5可以明显看出来。1942年以后,内地的工业建设开始放慢,新建工厂的数目急剧下降,不仅产量停止上升,一些生产资料行业也在下降。其所以如此,除原料短缺和运输设施不足外,还因为这些企业(每一家都做好了回上海的准备)对战后命运前途未卜,而最主要的原因是通货膨胀。对商品的囤积居奇和投机倒把,比生产产品更有利可图。

表5 国民党统治区若干种工业产品、电力和煤的相对产量,1933年、1938—1946年(1933=100)

*一方面,在地理范围上1933年与1946年差别很大,另一方面,中间几年也有差别;从1938年至1945年每年都略有差别。

资料来源:严中平:《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第100—101页。

在1937年至1945年的战争期间,沦陷区的工业生产很可能是停滞或下降,但没有这方面的确凿证据;在1937—1939年间,沦陷区的工业生产明显下降。在华北,从1939年或1940年到1943年或1944年,煤、铁和钢、水泥、电力和化学制品的产量有增长,但有些消费品工业如棉、毛织品和面粉的产量,实际上仍低于战前水平。华北的工厂产品总值的指数(按1939年物价)在急剧下降之后,到1942年,已经恢复到1933年的水平。 不过,中国最重要的工业企业,上海的纱厂在战争时期情况很凄惨;中资纱厂的棉纱和棉布产量自1937年起即急剧下降,在1939—1941年间虽略有回升,以后就奄奄一息,几近停产了。 现在仍不清楚,日本人控制的企业生产状况是否会好一些。

与此同时,日本人控制下的满洲工业,从1936年起即迅速增长,至少到1941年为止。在30年代中期以前满洲经济的增长,主要是靠农业开垦区的扩大。当时也出现一些小型华人资金的企业,但主要的现代工业却是日本人控制下的生产资料企业网,为日本经济提供原料和半成品。鞍山、本溪钢铁厂和抚顺煤矿,是垂直统一管理的大型企业,也是其中最著名的企业。伪满洲国政权巩固后,在日本权益集团支持下,建立一个综合性生产资料制造部门的大计划,固定资本主要由日本提供,总投资率1924年为9%,1934年达到17%,1939年达到23%(中国全国1933年的相应投资率为5%,这个数很可能在1949年以前没有被超过)。广义的工业(矿业、制造业、公用事业、小型工业和建筑业)在1936年至1941年间,每年以9.9%的比率扩大;与此相比,在1924年至1936年间仅为4.4%。工厂工业的增长甚至更快,占中国总人口8%—9%的满洲,工厂生产额几乎占1949年以前全国总生产额的1/3。伪满制造业的迅速发展,显然是以牺牲小型工业为代价,换言之,是伴随工业部门的“现代化”而实现的。伪满工业部门的扩大速度,与其生产总值的扩大速度相同,而工业部门的相对重要性并未提高。伪满和关内恰好形成了一个重要的对比。1941年后,由于从日本来的设备、资金和某些重要原料的减少,伪满工业的增长和多样化经营均停止了。1945年至1946年,严重的战争破坏和苏军搬走最现代化的工厂和设备(损失合计10亿美元或更多),使战后的中国所能利用的满洲生产能力大为降低。

1946年至1949年是充满动乱的年代,内战很快遍及全国,通货恶性膨胀。到1947年,消费品的生产可能恢复到战前的水平,但是,满洲的重工业和矿业生产能力已大为削弱;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后,实际上抛弃了战时内迁“温室”式的生产资料工厂(这些工厂一直依靠军事和其他政府部门的订货)。这两者合起来,遂导致生产资料部门的生产及其相对的重要性都显著下降;换言之,又回到战前着重于消费品生产的工业结构模式。

日本投降后,在沦陷区到处引起工业生产的部分破坏。日本的技术人员撤走后,生产暂时停顿下来;而中国对接管日本的产业和恢复工业生产,又没有适当的计划。收回的工厂被当成战利品,国民党的各派各系,不论文武,都抢着要分一杯羹。抗战时期在内地建立的工厂,却任其毁坏。从前为日本人所控制的工厂和矿场,为扩大国营工业部门提供了基础。在资源委员会的主持下,生产资料生产的重要部门、电力和矿场,都要划归政府控制。 1947年底,资源委员会监督291家工厂和矿场,总就业人数为223770人。在消费品部门,1945年有69家日本和敌伪纺织厂(其中38家纱厂、6家毛织厂和25家有关企业)被没收,并入新成立的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一家由政府投资的控股公司,在经济部的指导下经营。1947年,中纺公司控制中国纱锭的36.1%和织布机的59.4%,所属工厂生产43.7%的纱和72.6%的棉布。中纺公司的纱厂,由政府提供充分的营运资金,为其购买原棉受到外汇分配上的优待;与私营纱厂相比,占有明显优势——其地位与战时日本在中国的纱厂相似,甚至是当年日本纱厂的继承者,不同的是日本人管理得更为有效率。中纺公司的经营方针,主要是为其自身和政府谋求短期效益。

从1948年底起,由于失控的通货膨胀,中共对运输和原料供应的破坏,劳动力的短缺,工人的骚动和人为过失,国营和私营的工厂和矿场已是奄奄一息。

对工业发展的精密衡量,是看一段时间内生产的增长。约翰·K.张最近编制的1912—1949年中国大陆的工业生产指数(不包括手工业),替代了所有以前的产量估计,并为上述分散的观察联系起来,提供了一条数量线索加以证实。张的指数根据15种制造业和矿业产品,涉及约50%的工业产量,用1933年的物价为衡量单位,见表6。这个估计,把中资和外资公用与关内和满洲都包括进去了。工业生产从很低的起点开始,一直持续增长到1936年。从制造业和矿业总体上看,中国显然没有受到世界性经济不景气的不利影响,尽管有许多工厂经历了暂时的实际困难。由于把关内和满洲合在一起,出现了在不景气年代中的某种上升趋势。上海工业所受不景气年代的影响,比满洲的工业企业更为严重。战争的爆发使工业在1937年至1938年急剧下降,随后在未沦陷地区和满洲的工业产量都有回升,到1942年达到顶点。从1942年起,对情况就不够清楚;1946年是全年产量下降,接着在1947年至1948年略有恢复,但没有达到1936年的水平。

表6 中国大陆工业生产指数(1912—1949年)(15种商品;1933年=100)

资料来源:约翰·K.张:《共产党统治前中国的工业发展:计量分析》,第60—61页。

从几个选定时间段的年均增长率(用净增值表示)可以看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后工业明显扩大(1912—1920年,13.4%),随后是1921年至1922年的战后衰退;从1923年至1936年,平均增长率为8.7%;1912年至1942年为8.4%;而1912年至1949年整个时期——因为1949年是个低年份,则为5.6%。因此,在战前具有代表性的年份,中国现代工业和矿业的产量,如用1933年的物价计算,是以给人深刻印象的8%—9%增长率在增长。

然而,正如表2中刘—叶的国民收入估计所表明的,工业是包括传统工业,在中国经济中仅占一个小位置;而在广义的工业部门里,现代工厂的总产值却低于手工制造业的总产值。在1933年,中国的工厂、手工业、矿业和公用事业的合计产值,只占国内净产值的10.5%。在工业产值中,手工业产值占67.8%、工厂占20.9%、矿业占7.0%、公用事业占4.3%。在估计4691万的全部非农业工作人口中,有1213万(25.9%)受雇于手工业、113万(2.4%)受雇于工厂、77万(1.6%)受雇于矿场、4万(0.09%)受雇于公用事业。虽然约翰·K.张的估计有8%—9%的年增长率,但这个增长的起点是很低的。在民国时期的近40年中,整个工业部门的产值,在国内总产值中的比重没有多少变化。所谓30年代中国现代工业部门的弱小,是与当时工业发达的国家相比而言;若与1895年的日本相比,则是相当可观的,也是有进一步发展潜力的。

整个看来,手工业在工业部门所占的相对份额,在20世纪30年代,无疑比在1850年或1912年为少(见表3)。当然,在19世纪中叶,中国根本没有现代工业;甚至在1912年也只是刚刚露出的一棵嫩芽。表7概括了刘—叶关于1933年手工业在各种工业总产值中所占份额的估计。考虑到与工厂产品比较,在所得到的资料中,对手工业的概括是不完全的。这样,对所有的工业来说,64.5%的平均数确实是太低了。 刘—叶根据就业和每个手工业工人的增值作出的补充估计,实际上表明,1933年手工业在总增值中所占份额接近75%。

到这里,比较确切的数据资料就结束了。经常有人断言,在鸦片战争之后一个世纪中,由于进口外国货物,国内中资及外资现代工业产品的竞争,传统的手工制造业一直在下降。 如前面所指出的,满洲可能是这个情况,即工厂工业的增长,是以牺牲小型的(即手工业的)工业为代价的。但就整个中国来说,情况都是如此吗?有关这个问题的资料虽不够完整,但亦能够充分说明,从绝对量上讲,手工业产值没有不保持住原有的水平,而且还有所增长;这与上述认为下降的看法是不同的。

表7 在14类产品中手工业生产占总增值的百分数,1933年

资料来源:刘大中和叶孔嘉:《中国大陆的经济》,第142—143页,表38;和第512—513页,表G-1。

上述问题所以变得如此复杂,是看用什么定义去界说“手工业”与各种行业之间的差异,大多数界说据以解释实地调查时间次数的选择。从以户为单位的家庭手工业中,分离出来的城市或半城市手工作坊或手工工场,至少从唐代起就在中国经济中出现了。不过,就其产值和从业人数来看,至少在1912年以前以及随后的40年中,被农村和城市家庭手工业生产所掩盖了。 例如,根据上述情况可以想像得到,手工纺纱曾经是农民家庭一项主要手工业,然而其绝对产量在20世纪下降了。在对外贸易和工厂生产日益增长的刺激下,手工业作坊迅速发展起来,遂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于是即全部或部分取代了家庭手工业生产。这些小型工厂雇用少数工人,不用机械动力,加工供出口的农产品(如轧棉花和缫丝),或作为分包商向现代工厂供应零配件,或冒险仿制比较粗糙便宜的工厂制品(如纺织品、卷烟、火柴和面粉)。 所以,中国初期工业化的一个重要部分,跟日本一样,所采取的不照搬外国的模式,而是采取符合中国劳动—资本比率较高的特点形式。

有些手工业没有经受住竞争,进口的煤油几乎代替了点灯用的植物油。在20世纪前25年中,曾经是繁荣的纺织业,到20年代末开始衰落。原因固然很多,日本人的竞争,1931年后的中国失掉满洲的市场,人造丝的出现,以及国际市场的普遍不景气。 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国内对茶叶的需求没有什么变化,但茶叶出口的下降,说明制茶业也遇到困难。不过,不论是丝业或是制茶业的情况,从19世纪以来,并未因工厂产品取代手工业产品而使产量直线下降。

至于手工棉纺织业,我们了解得比较具体一些。布鲁斯·雷诺兹发现,手工纺纱的绝对产量及其在全部棉纱产量中的份额,在1875年至1905年间都急剧减少,而在1906年至1919年间却缓慢下降,在1920年至1931年间再度锐减(见表8)。 对照之下,在1875年至1931年半个多世纪中,手工织布产量的相对份额虽然下降了,但其总产量实际是增加了。从需求方面来看,这种增加的情况之所以出现,是因手工织布和质量较好的机织布,各有其独立的市场。典型手工织的布,是用进口和国内机器纺的线作为经线,而以手工纺的线为纬线。直到20年代国内纱厂大发展起来后,才不用手工纺的纬线。从供求方面来看,手工纺织业之所以能够生存和发展,是因为在1949年以前,手工纺织业还在中国家庭农业生产体系中起到不可缺少的作用。关键是有可供利用的“剩余”劳动力,特别是家庭劳动力,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生存下去;与工厂劳动不同,即使他们的边际产品在生存费用以下,也照样从事手工业生产。换言之,只要现代工厂付给工人仅够维持生活的最低工资,手工业工人在别无选择挣得收入时,家庭手工业几乎能在任何价格水平上与工厂工业竞争。农村家庭把从事手工业当做对农业的补充。为了尽可能得到更多的收入,农民们可以对各样农村副业的利益进行估计,决定进入或离开某一副业;这也因此决定手工业各行业变化无常的命运。在20世纪,随着经过改进的木织机、铁齿轮织机和提花机的推广,手工织布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从而使手工织布的劳动生产率大大高于手工纺纱。廉价的进口纱和国产的机纺纱,使得手工纺纱与其他的副业相比,愈来愈无利可图。农民可以用较低的价格买到机纺纱,可以参照机织产品的样式来织布;这样,织布比纺纱更为有利可图,农村家庭副业遂即转向织布业。20年代和30年代的不同时期,在一些手工织布中心,如河北的定县,还有宝坻和高阳,山东的潍县,都曾经一时“繁荣”过;天津、青岛和上海的纱厂,向数量很大的农民家庭供应棉纱,纺织商有时向他们提供织布机,并承包他们的产品,使之销售到整个华北和满洲。

表8 棉布供应的来源,1875—1931年(百万平方码)

资料来源:布鲁斯·劳埃德·雷诺兹:《贸易和外资对工业化的影响:中国的纺织品,1875—1931年》,第31页,表2.4。

对20世纪手工业发展变化历程的了解,很多情况来源于30年代对中国农村的实地调查。中日战争前一段短时期的学术风气兴旺,说明实地调查工作是很重要的。经过近二十年的政治混乱之后,看来是个有希望的时期,中国似乎终于开始其现代经济发展进程;这一进程曾给西方和日本的现代经济发展带来财富和实力。中国的经济学家和农村社会学家,甚至多数持非马克思主义观点的人,都关注经济制度及其效能对福利的影响,分析其内部相互关系,观察其效能,都是一致的。农业生产基本上是跟着人口增长,或者是手工业的绝对产量至少保持不变,但这并不能改变中国经济的“落后”。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是贫困的,只有少数人是富有的;贫苦百姓甚至连很低的生活水平也不能保证。此外,由于“示范效应”强有力的吸引力,繁荣看来只有通过大规模工业化才能达到。在这种形势下,人们往往过分重视很小的现代经济部门,又倾向于过分看重手工业状况周期性波动中的低落阶段,而忽视其高涨阶段,并据此作出各种结论,尽管从实际经验中得到的可靠资料,往往与这些结论相矛盾。 于是好像传统部门瓦解得愈严重,国家的现代化和工业化就愈有可能早日到来。20世纪30年代初,对手工纺织业来说,十之八九同样是相对不景气时期,但这主要不是由于现代纱厂的竞争,而是由于1931年后失去了满洲和热河的市场。需要提醒的,是把在1936年至1937年还没有恢复的手工纺织业,作为可供选择的市场发展结果,这与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不符,而且也与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前两年的中国经济向上发展趋势相矛盾。在1937年至1949年之间长期中日战争和内战的痛苦年代里,难道可以认为现代的和城市的消费品制造工厂,所受到的破坏和质量的下降,会比广大分散的手工业部门小吗?

在洋货进口和国内工厂生产增长的情况下,从绝对数字上说,手工业生产的命运决定于两个因素,即进口货和工厂产品的结构以及总需求的大小和构成。例如(见表28),在1925年,进口货至多只有50.5%是同手工业竞争的(棉织品、棉纱、面粉、糖、烟草、纸、化学制品、染料和颜料)。除了棉织品和煤油的影响外,剩下的品种中最大宗的是糖(此项进口在1925年数量特多,其中包括不与手工业竞争的未加工的糖)、化学药品、染料和颜料(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代替土染料)以及烟草(其国内加工在20年代增长了,明显的未被进口货压倒)。其他具有潜在竞争性的进口货,在数量上微不足道,不可能对国内手工业造成严重影响。

至于工厂产品的影响,情况与进口货相似,其中也不包括手工纺纱产量急剧下降情况。1933年最重要的手工业产品,为手工业碾米和磨粉,两者合计占整个手工业总产值的67%。碾米和磨粉的总产量加上进口面粉,其中有95%出自手工业部门。自20世纪以来,由于现代食品工厂的产品和进口货的竞争,手工业产品即使下降,其幅度也不会很大。

由于我们对手工业的国内市场了解得不多,所以直接讲清民国时期总需求的格局是困难的。不过,这里的三个间接指标可以用来说明这个问题。首先从1912年至1949年,中国人口几乎以1%的年平均率增长,城市人口的增长率可能达到2%。单是人口的增加,特别是沿海商业与制造业人口的增长,足以解释进口或国内工厂生产商品消费量的大部分。现代工业产品很大一部分,是由城市消费品构成;这些产品在中国农村并没什么用处。甚至普遍使用的棉织品,其产品质量和成本的差异也是很重要的。就传统需求来说,工厂的产品可能是“劣等”货。即使不是如此,农村人口仍继续使用手工业产品,因为在低工资而价格昂贵的情况下,手工业产品的单位成本比现代工业产品要低一些。

第二个指标是30年代外部需求的持续增长。一项研究表明,用1913年的物价来计算,从1875年到1928年的手工业出口值年均增长2.6%。另一个估计表明,从1812年到1931年大宗手工业产品出口额每年增长1.1%。 由于对国内消费缺乏更多的了解,仅从出口增长的数字当然不是结论性的。不过,对中国20年代大宗单项出口商品的丝绸而言,充分的事实说明,直到1930年,国内市场销售的绝对数量,是与出口量同时增长的,两者间的相对份额比例大体上没有变化。

最后一个指标是农业产值,特别是需要进行加工的经济作物,在1912—1949年间的增长率,与人口增长率每年略低于1%大致相同。珀金斯估计,1914—1918年,每年的农产品总值为160.1亿元至170.3亿元;1931—1937年,每年为191.4亿元至197.9亿元;二十多年中约共增加16%—19%。 珀金斯还证明,在30年代,能够在现代工厂加工的农产品,不超过5%或6%,或者不到20世纪的前10年代和30年之间农产品增长百分数的一半。 换言之,在最坏的情况下,农产品的手工加工仍保持不变。

关于工厂工业,除了其数量上的重要性较小之外,还有几点特别值得注意。

(1)如上所述,现代制造工业集中于沿海省份,特别是在条约口岸及1931年以后的满洲。以最重要的棉纺织业来说,在1924年,中国87.0%的纱锭和91.1%的织机,设置在河北、辽宁、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和广东,而上海、天津、青岛三个城市即占纱锭的67.7%和织机的71.9%。现代工厂制造业虽有某种程度的地理分布,例如30年代的纱锭(1918年,纱锭总数的61.8%设在上海,而1932年是55.4%,1935年是51.1%)。在抗日战争爆发前,中国内地省份几乎依旧不知道现代工厂工业为何物。

(2)所以地理上集中的原因,是外资工厂在制造业中占有很大份额,这些外资工厂全部建在条约口岸。从1931年至1945年间,满洲的经济与关内的经济没有联系。但恰恰是在满洲,而不是在别的地方,现代中国出现了某种程度的“经济发展”,其中包括建立可观的重工业基地。各种资料表明,在中国抗战前的制造业中,外国企业占有很突出的地位,但对其在产值中所占比重的各种估计,却彼此相距甚远。刘大中和叶孔嘉把刘大钧的数据与其他数据结合起来,得出1933年关内和满洲中外资工厂产值和雇工的数字(见表9)。

表9 华资工厂和外资工厂的产量和工人数,1933年

资料来源:表4。

在中国关内,中资工厂占工厂工业产量的78%,比起中国制造工业资本构成中的中资份额,这是一个实际上较高的比重。根据粗略的估计,在30年代,外资的资本份额仅占总数的37%。 到底外国在华企业的重要性,是按其产值份额来衡量,还是按其资本的投资额与中国企业比较的相对规模来衡量,这就产生了问题。过分注意资本的构成,容易导致夸大外资工业的重要性。资本份额是非常难以计量的,而且会使人忽视中国企业多数是从事轻工业产品制造,资本的不可分割问题很小,而劳动力可以代替资本的程度却很大。换句话说,中外企业的资本和产值比率的相同,实际上是个假设。表10所示,20年代和30年代制造业的几个行业中,外资企业产值份额的数据(关于1933年,又见表3),表中包括煤炭的数据;除了条约口岸的集中问题外,这里的有关工厂,一般也适用于矿业。

表10 中国和外国+公司在几种工业的总产量中所占百分数

*仅指“现代”煤矿。

+外国拥有或外国投资/控制。

≠ 1935年。

资料来源:严中平:《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第124、130—131页;雷诺兹:《贸易和外资对工业化的影响》,第216、221页;陈真等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2,第971页。

(3)不包括满洲在内的中国工厂工业,主要是消费品工业。1933年,生产资料占工厂净增值的25%。用产值衡量,最大的工业部门依次是棉纺织、面粉、卷烟和榨油工业。在刘大钧调查的2435家中资工厂中,50%(1211家)从事纺织和食品生产。这1211家工厂合起来,占全部中资工厂产值的76%,雇用工人数占71%,动力设备占60%,资本投资占58%。

(4)工厂的平均规模很小。在同行业工厂中,中资工厂的规模常小于外资工厂;但与明治时期的日本工厂,或与其他国家早期的工厂相比,则就不算小了。刘大钧调查的2435家工厂资本总额为4.06亿元,平均每个工厂为16.6万元,按当时汇率计算约合5万美元左右。这些工厂共有动力的总功率为507300匹马力,平均每家工厂200匹马力,每家工厂的工人平均为202人。

(5)对于中资工厂,甚至设在条约口岸的中资工厂,其所处的社会条件在很大程度上依旧是“传统的”;这就强烈冲击“现代的”事物,即使这些工厂使用机械动力和复杂的机器。在刘大钧调查的2435家工厂中,只有612家是作为合股公司组织起来的。由于没有较为发育的股票交易市场,股东和工厂经理人员之间形成特殊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股东对获得短期利润的需要,常常与通过再投资扩大企业,但却与使其现代化的长远目标相矛盾。那些保证股息的做法,常常迫使企业为了获得营运资金而借高利贷。在民国时期,为现代工业筹措资金一直是不充足的,投资于购置农田和城市房地产总是具有吸引力。此外,在一段时期内,还出现了商品、外汇和政府债券的投机交易。下面我们还将讨论政府的财政政策,如何使资金从生产性投资转移到其他方面去的。

中资工厂缺乏有才干的管理人员。在1931年,82家纱厂的4000名技术人员中,只有500名接受过正规训练。高层管理同官督商办时期(见第11卷)的管理状况没有多大区别。成本会计这类技术很少被采用。在廉价土地上盖两层楼厂房是很普遍的,折旧提成和设备维修的不足是人所共见的。这是工业化初期的现象,世界上到处都是一样;同50年前美国的纺织工业相比,中国的情况并不特别坏。

中国工厂的工头总想摆“长衫客”的架子,不屑于做卑下的工作,把真正监督工人的工作交给技术上无能的监工。这些监工往往是“承包人”,通过与童工的父母达成协议等方式招工。到1933年,中国虽然已有100多万工厂工人,但总的说不是一支熟练的、稳定的、有纪律的劳动力。如同日本一样,各工业部门的变化可能很大;有经验的工人可以得到奖励,熟练的男工工资要高些,受到的训练也多些,而且通常终身受雇于一家企业。但在占优势地位的纺织工业,除了机修工人,经验并不十分重要。许多工人保持着同农村的联系,其所以要离开农村,原是想用工厂的工资补贴贫乏的农业收入。对年轻的妇女和儿童来说,尤其是如此,他们在劳动力中占了很高的比例。在刘大钧调查2435家工厂的493257名工人中,有男工202762人,女工243435人,16岁以下的童工47060人;在纺织工业中,相应的数字是84767人、187847人、29758人。由于这样一支劳动力并不是完全终身从事于工厂劳动,又由于可以从农民中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因此,用国际标准来衡量,中国工人的工资低,劳动时间长。1937年之前,中国纺织厂通行每班12小时的两班工作制,日资的纺织厂普遍采用11小时的工作班。不过,用中国农村的标准来衡量,城市工人的实际收入还是比较高的,这成为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的一个原因。在资本昂贵和劳动力便宜的情况下,在一些中国的企业中,生产的“合理化”表现为通过降低工资,或延长工时来加强使用劳动力的方式。低工资的普遍实行,使劳动力不断大量轮换现象永久存在,也因之使工人不愿割断与农村的联系,以便在工业出现衰退时能够回到农村这个避难所。这种情况又使雇主们确信,工人能靠“一把米”过活。此外,低工资的常规又阻碍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劳动生产率低反过来又使工资进一步下降。

也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中国工业面对的基本问题是需求疲软。如果在条约口岸以外的地区,传统社会和日益凋敝的农村经济不发生重大变化,那些由工资较高的劳动力生产出来的新的或改进的商品(也是较贵的商品),怎么可能会有市场?

(6)现代工业集中于沿海城市,外国企业占有很大比重,消费品占优势,大多数工厂规模小,而且技术落后——所有这些,都是使现代工业在1949年以前的中国国民总产值中,仅占有很小的比例。但估计“制造业≠”(见表3,指工厂产品、矿产品、公用事业和现代运输)中的现代份额,只占30年代国内总产值的5%(表2),或7%(表3)——说明中国的经济显然是不发达的。但不应由此引出结论,认为现代工业和运输业,对1949年以后的中国经济发展是无关紧要的。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的产业在数量上不多,但在1953—1957年期间工业生产的增长中,却有2/3以上来自现有工厂增加的产量。 苏联虽然从满洲搬走了工业机器和设备,但恢复这个主要生产资料基地生产所需的新投资,总比建立新厂所需的投资为少。总的看来,1949年以前的中国没有工业化,只是棉织品工业迅速而持久的发展,并且这个行业没有被外国企业所垄断;甚至在30年代,中国的棉织品产量已位居世界前列。1949年后,中国对轻工业的投资虽远落后于重工业,但棉织品和布匹的出口仅次于加工和未加工的农产品,是中国用以支付进口货物外汇的主要来源。

同样重要的是1949年以前的小型现代工业部门,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提供了熟练工人、技术人员、有经验的经理和组织经济活动的模式。有了这些基础,再加上苏联专家的培训,才有可能对数量大增的新经理和新工人提供经验和进行训练,以充实50年代末开始建立的许多新工厂。特别是在生产资料部门,几十家较小型的上海机器制造厂,其中不少是从1949年以前的时期继承下来的,发挥了其灵活性,开发了新产品和新技术;使之能在60年代初,在克服“大跃进”和苏联撤退专家带走图纸的困难中,曾起了很大的作用。 没有这些基础,中国在50年代和60年代的工业发展,将大为缓慢,或将更加依赖外国技术专家,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IPuDOa6GGb0y+qRfXtV3NSVrwc+BKrrTVSA0Hkv3G6nw2UQJ64hbFSDGWBeZX4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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