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上海市政府在市中心区,无数市民散居租界周围的闸北、南市、沪西和浦东,以及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内。所谓公共租界,是英、美、日三国全都有份的,英美两国为了避免纠葛,将虹口区划作日本人的防区,我住在英租界的中心区,所以即使战事发生,我的住处当时还不会被波及。
在八一三前半个月,报纸的记载虽有山雨欲来之势,但是天天情况不同,今天说非战不可,明天又说可以妥协,究竟是战是和,任何人都断不定。
要是战事爆发的话,一定在虹口区与闸北区互相对峙,我虽安居在英租界中心,但因上海国医公会办了一座中国医学院,占地五亩,自建大厦七座,是在闸北宝通路。这个建筑物虽说是公会所办,但是建筑的全部费用五万元,是由我和丁仲英老师两人签发债券负责借、负责还的。当时的五万元,实际币值比现在港币一百万元还大,我负上了这个债务的责任,又担当了总务主任的名义,所以每天清晨七时,一定要坐汽车到学院中去处理一切,此时学院的师生已逃避一空,但是如何善后,如何看管,着实要费些脑筋。
八月十一日,正在风声鹤唳的紧张情况之中,我一清早就赶到闸北,忽然看见无数军服辉煌的国军,威风凛凛地在闸北布防。本来“一·二八”之后的条约规定上海不得驻扎军队,此时竟然有国军开到,这说明国民政府已开始抗战的布置。闸北老百姓见到这种情况,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国军准备作战,惧的是祸及己身。数十万老百姓,扶老携幼地由闸北逃入租界,我坐着汽车想开进去,可是人潮正在冲涌出来,车辆简直无路可走。
我心想,今天该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无论如何要到中国医学院去处理一下。我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到宝通路,但是此时国军已架设铁丝网,只准人出,不准人入。我心生一计,就在西瓜摊上买了无数大西瓜,装满了一汽车,开到闸口,对防守的国军说:“我是来慰劳的。”防军便把闸口开放,让我进去,西瓜搬下车了,防军拍手欢迎。接着我就一直开到中国医学院,此时院门大开,两个校役正在打包袱,准备离去。我说:“慢,慢!这次战事一开,这所学校一定会被炸为平地,你们也不必看守,但是有一件事情,要等我做好了,我带你们同坐汽车离开。”
于是,我坐在校务室,想了很久,就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给军事当局的,说中国医学院全部新建,内有学生寄宿用的铁床四百多张,希望国军接收作为伤兵医院,同时把宿舍所有的钥匙,贴上了房间号码也准备一并交给他们。于是我将大门锁上,带了信和钥匙,交给一位军人,要求他转送司令部。离去之前,我在学院中巡视一周,不胜依依,因为这所学院的一砖一瓦,都是我和丁仲英老师的心血所寄。(按:这所学院,地近八字桥,后来在战事最剧时,我认为一定已被炸为平地,哪知道它始终未受炮火损坏,国军退出之后,日本军人把这个处所改为“中影制片厂”,在广场上搭了四个摄影棚,拨交影业巨头张善琨使用。抗战胜利后改为中央制片厂,上海解放后,又改称上海第一制片厂,据说现在还是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