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身陷敌区 目击惨剧

第一道防线国军退却之后,各式各样的汉奸就乘机而起,本来早有无数汉奸潜伏在租界,租界虽是一个中立区,八一三炮声一响,租界上的中国老百姓一致拥护抗战,所以汉奸在租界上绝对不敢抛头露面。记得八月十四日那天,在新闸路上有一个当日军翻译的汉奸被人认出,大家一阵叫嚣,拳脚交加,只十多分钟,就将那个翻译活活打死。同日在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卡德路(今石门二路)、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也有类似情形发生,日军当局向租界提出强硬抗议。租界当局认为这种事情,防不胜防,责令日方自行限制工作人员,包括华籍、朝鲜籍的属员,全部撤至虹口防区,免生意外,一方面警告市民,切勿再发生事端。这一来,租界上不出面的汉奸,都销声匿迹了。

向例日军一经占领了一个地方,这地方最初成立的一个组织就是“地方维持会”。上海最早的维持会,是在“虹镇”。虹镇是在虹口公平路底华界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国军曾经防守过,作战初期,有一支军队冲进租界日军防区汇山码头,就是由虹镇出发。

初时,租界上一到晚间九时,就施行宵禁,市民在九时之后,仍徘徊在街头的,就会被拉入巡捕房过夜,因此几乎每个巡捕房夜夜总有二三百人被拘留,就连好多专做夜生意的小贩,也不例外。

但是被拘留的人,因为没有睡觉,眼巴巴地等到天亮,不免饥肠辘辘,见到被拉的小贩,有些是卖夜点心的,因此竟抢购一空。所以有好多小贩,爽性晚晚备了点心,如茶叶蛋、火腿粽子、八宝饭等,等待拘留,可以从中取利。

因为我是当医生的,常有急症出诊,而且为了仁济育婴堂的事务,有时夜间都要去料理,所以对于晚间九时宵禁极感不便,于是就向警局申请领取通行证。初时他们限制很严,一连申请几次,都不得要领。

横行在上海街头的日军装甲车

一天,有一个马夫拿了一张“孙嘉福”的卡片来见我,匆忙地说:“孙先生要送你一张特别通行证,请你即刻给我两张相片,明天就可以把通行证送来。”我对病家向来不问名字,所以这孙嘉福究是何人,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是对来人觉得面熟,既然有人肯送我通行证,总是好意,我就给了他两张相片。

到了第二天,诊务方毕,有一个麻面的老妪,哭哭啼啼地来见我。我一眼认出她是我很熟的病家,因为她满面豆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老妪说:“现在有件不得了的事,我与孙嘉福生的一个孩子,今年已有二十四岁,病得半死半活,非你去救他的命不可。”我也没有问清楚他住在什么地方,跟了她就走,走出门外,已有一辆开篷的福特汽车在等着,车上坐着两个人,我也登上了汽车。

汽车一路开到北四川路桥堍,我说:“我不进日军防区,你还是载我回去,因为过桥一定要向日军作九十度的鞠躬,否则会被抽上几下耳光。”车里的人也不理会我的话,一味地向前开去,我身不由己,到了日军驻守的地方停下来,那老妪和其他两人下车,关照我说:“你不需要下车。”他们三人对日军深深鞠了一躬,其中有一人,日语讲得很好,从袋中掏出一张白纸,上面贴有我的相片,日军见了这张纸,就一挥手让我们自由开入,我在车中大大地着急起来,想来想去,身入禁地,自己全失自由,这次定然是凶多吉少,要被绑架的话,更不得了,顿时慌到不知所措,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老妪和她的丈夫确乎是我的老病家,而且当时因他是乡邻马夫,贫困非凡,没有收过他们的诊金,想来不至于恩将仇报。

在车中我向他们要来这张通行的证件看,全是日文,约略认出我的身份是医生,而签证发出的是“梅机关”。

车子行驶了好久,才到了公平路底,又有几名日军拦住,我一看形势更坏了。他们在车中把通行证一扬,车子又轻轻松松地通过了,我一看这地方就是虹镇,那老妪这才告诉我:“陈先生你不要急,孙嘉福现在当了虹镇地方维持会会长,对你绝不会伤害。”我到此地步,也只得随遇而安了。

虹镇是一个只有百数十家商店的小镇,从前我曾到过,但这次到了这里,觉得市面完全不同,简直热闹非凡,正在想哪里来这么多人?细细一看,商铺并没有增多,只见许多住宅前面,装上很多的电灯,光芒万丈。我留心观察,原来有些地方已变为赌场,招牌有发财俱乐部、黄金窟等名堂,有些则改为鸦片烟窟,招牌名为一线天、安乐窝等,还有不少是“慰安所”。到这时我才明白虹镇已变成一片歹土,所以有这般熙熙攘攘的盛况。

我们坐的汽车,直开到虹镇商会,门前挂着“地方维持会”招牌,居然有两个人在门口站岗。进入里面,孙嘉福已抢步出来迎接,我一看依稀相识,虽然那天他衣着很华贵,但是从他的举动和行止看来,我还识得他就是三年前见过的那个马夫。他那个大堂的布置,正中挂着一面膏药旗和一面黄旗,堂中摆上一张太师椅,两旁各有十来个座位,看起来,这大约是他的会议厅了。

孙嘉福一见了我,就把我拉入后堂,只见堂中排着四张鸦片烟榻,旁边有一张床,卧着的是他的儿子,满面病容。孙嘉福说:“从前我生斑疹伤寒,是由你看好的,现在这孩子患的也是严重的斑疹伤寒,希望你把这条小性命挽救过来。从前我没有付你诊金,这次我预备了两个金元宝送给你。”我默不作声,只细细地诊察他儿子的病情。他的儿子看来二十多岁,正在壮年,但是骨瘦如柴,面无血色。一经诊查,觉得他的脉搏浮如游丝,一忽儿跳几下,一忽儿停一下,这叫做歇止脉,是心脏衰竭的现象。又见他两手抽搐,有时两手摸床,有时伸手玩弄衣角,有时高举两手作捻线状,这是叫做“循衣摸床,撮空理线”,乃脑神经败坏的现象。我看他的眼睛,瞳孔已经放大,所以昏不识人,全身发出许多紫斑。我看罢之后,刚要说话,孙嘉福问:“他的斑疹伤寒还有救吗?”

我回答孙嘉福,他儿子患的不是斑疹伤寒,这是中毒现象。我问他平时是不是打吗啡针或吸白粉,孙嘉福说:“这里有的是白粉吗啡,但我的儿子从没有这个习惯。”我说:“这可能是你平日有所不知吧!”这句话刚说完,那麻面老妪突然顿足长叹,呜呜咽咽指着孙嘉福说:“自从你这个挨千刀的做了汉奸,开了这么多烟间、白粉窝之后,好好的儿子早就染上了恶癖,你还蒙在鼓里,陈医生说的话是对的。”孙嘉福那时还有些不相信,我就把病人的臂部翻过来一看,上面针孔有如蜂巢一般,这下子,孙嘉福无言可说也哭了起来,问我:“如今怎么办?”我说:“病人瞳孔已经放大,足见中毒已深,撮空理线,死亡即在目前,恐怕只有几个钟头的生命了。”他又坚决地问我:“你的话真的吗?”我说:“是真!现在中药已无能为力,要立刻送医院急救。”孙嘉福这时忍不住哭出声来,连说几声“自作孽!眼前报!”“自作孽!眼前报!”要求我继续替他想办法。我说:“只有一个办法,急速车送麦家圈仁济医院,那边有急救的设备,我有熟人可以要他立刻医治,否则这条命就毫无挽救的希望。”孙嘉福夫妇两人此时也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我这时向他们告辞,孙嘉福在一无办法之下说:“陈医生慢走,希望你把我的儿子同车送到仁济医院去,我也同去。”他一声令下,来人七手八脚把病人搬上汽车后面,我和一位能说日语的人被安排坐在汽车前部,汽车飞驰而出虹镇。

料不到到了虹镇铁丝网口,又遇到了看守的日本军人,孙氏夫妇都下车向军人深深地鞠躬,由日语翻译说明赶赴医院的事,但是双方喃喃不已地发生争执,我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我的那张通行证晃来晃去,日本人看也不看,立刻打电话向上级请示。这时孙嘉福面如土色,卑躬屈膝跪在日军之前,到后来日军得到上级的回话,就有一个日军走过来大声地吼了一声,接着就伸出巨掌,清清脆脆掴了孙嘉福四下耳光,连老妪也挨了四下,他们不出一声,坐上汽车疾趋租界。在车中孙嘉福说:“一因病人无通行证,二因日本人主张送虹口日本人办的福民医院,电话来来往往接洽,福民医院住满伤兵,不肯接受中国病人,所以耽搁了几乎一小时。”

我在车中,见到这幕戏剧,想到做汉奸也不过只能欺压自己人,想不到一个维持会会长竟会受到这般侮辱,我便联想起北方一位老牌汉奸石友三说过:“做过汉奸,孙子王八蛋再要做汉奸!”这真是一句名言。

我本来身陷虹镇敌区,简直像到了匪窟一般,心上重重地压上一块大石头,一到租界,顿觉全身轻松了下来。到了仁济医院,介绍给一位李医生,我就急忙回家,心中犹有余悸。

后来知道孙嘉福的儿子,到了医院不过四小时就不治毙命。孙嘉福死了这个宝贝儿子之后,不但不痛改前非,作恶更日甚一日。我从朋友方面听到,孙嘉福浑名叫强盗阿毛,向来是专做掳人勒赎的,还有几件惊人的盗劫案,也做得很干净利落。听到这些话,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wxdXpJ1IxQE/HvBoo9OQgoi3CX+i96aAPLmnYgQUlPdnDOHXIMNpmzOFTxx9R0w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