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勒斯·史密斯还活着?——纳布的叙述——脚印——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赛勒斯·史密斯的头几句话——察看脚印——回到“烟囱”——彭克洛夫惊呆了
纳布一动不动。水手只对他说了一个词:“活着?”他喊道。
纳布不作回答。杰丁·斯皮莱和彭克洛夫脸色顿时变白了。哈伯特双手合十,静止不动。很明显,可怜的黑人沉浸在痛苦之中,既没有看见其同伴,也没有听见水手的话。
记者跪在了这毫无生气的躯体旁,他解开工程师的衣服,把耳朵贴在其胸脯上。一分钟——一个世纪!——过去了,他力图捕捉到少许心跳。纳布已稍稍挺起身子,但目光呆滞。就算是绝望,也不比这更能改变人的一张脸。纳布已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他筋疲力尽,悲痛欲绝。他以为自己的主人已经死了。
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认真观察,记者站了起来。“他活着!”他说。
彭克洛夫也跪在了赛勒斯·史密斯身边,他的耳朵同样听到了几声心跳,而他的嘴唇则感觉到了从工程师的嘴里呼出的气息。
哈伯特照记者的话冲到外面去找水。走出百步,他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显然是由于前一天夜里下雨的缘故,溪水上涨了,正在往沙里渗透。但根本没东西可盛水,在这些沙丘中,连个贝壳也没有!小伙子只得将手帕在溪水中浸了浸,很快跑回了洞穴。
幸好,这浸透的手帕对杰丁·斯皮莱来说足够了,他不过是想润一润工程师的嘴唇而已。这些清凉的水分子产生了近乎立竿见影的效果。一声叹息从赛勒斯·史密斯的胸中发出,他甚至似乎试图说几句话。
“我们会救活他的!”记者说。这句话使纳布恢复了希望。他脱去了主人的衣服,想看看身体上是否有伤。不论是头部、上身还是四肢都没有挫伤,而且连擦伤都没有,这真是出人意料;那双手也是完好无损的。这便很难解释,工程师身上怎么竟然不带任何用力的痕迹?要知道,他为了越过那排暗礁必定是用了力的。
对这一情况的解释以后会有的,等工程师一旦能说话,他就会说出事情的经过。眼下是要让他苏醒过来,也许按摩能达到这一效果。他们便用水手的粗布短工作服这么做了。经过这番粗糙的按摩,工程师暖和过来,微微动了动胳膊,而他的呼吸也开始恢复到比较均匀的状态。如果记者及其同伴不赶来,赛勒斯·史密斯会死于衰竭,那他就完了。
“那么您以为他死了,您的主人?”水手问纳布。
“是呀,死了!”纳布回答,“假如托普没找到你们,假如你们没来,那我就会埋葬我的主人,然后在他身边死去!”
由此可见,赛勒斯·史密斯能活下来是由于什么!
纳布于是讲述了事情经过。前一天,黎明时他离开“烟囱”后,便往西北方向沿海岸而上,并到达了他已经去过的那部分地区。
在那里,纳布并不抱任何希望,据他自己承认。在海滩上、在岩石中间、在沙地上,他寻找着能够指引他的哪怕一点点迹象。他尤其是察看了涨潮时海水没有盖住的那部分沙滩,因为,在它的边缘,潮起潮落有可能已把所有的迹象抹掉了。纳布对能找到其活着的主人已不抱希望,他这么去是为了找一具尸体,一具他想亲手埋葬的尸体!
纳布找了很久。他的努力都白费了。这片荒凉的海岸不像是曾经有人光顾过。贝类动物,凡那些海水冲击不到的——它们在潮水的相互交替处以外成千上万地相遇——都完好无损。没有一个贝壳是踩碎的。在一个两到三百码 的空间里,不存在登陆的痕迹,过去的没有,最近的也没有。纳布于是决定沿海岸往上登几海里。有可能水流已把尸体带到某个比较远的地方去了。当一具尸体在一片平坦的海岸附近的洋面上漂浮时,情况往往是:波涛迟早会把它抛上海滩。纳布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想再见自己的主人最后一面。
“我又沿着海岸走了两海里,潮落时我察看了那整排的暗礁,潮涨时则察看了那整个的海滩,而令我失望的是,我什么也没发现。直到昨天傍晚五点左右,我才注意到沙地上有脚印。”
“有脚印?”彭克洛夫喊道。
“是的!”纳布回答。
“那这些脚印是从暗礁开始的吗?”
“不,”纳布回答,“直到潮水的交替处才开始,因为,在交替处和暗礁之间,其他的脚印都消失了。”
“继续说,纳布。”杰丁·斯皮莱说。
“当我见到这些脚印时,我便像发了疯似的。它们太好辨认了,而它们是冲着沙丘方向而去的。我沿着它们走了四分之一海里,是跑着的,不过我注意不抹掉它们。五分钟后,这时天色渐暗,我听见了狗叫声。是托普!它把我带到了这儿,我主人的身旁!”
纳布讲到最后说,当他见到这一动不动的身躯时,真不知有多痛苦。他力图在这身躯上发现一点残存的生命!他原本想找到他的遗体,既然找到了,他就愿意他是活着的!他全部的努力都无济于事。他那么爱他,但也只能向他告别了!纳布当时想到了同伴们。他们大概会希望再见这位不幸者最后一面!托普在那儿。难道不能求助于这忠实的动物的聪明吗?纳布于是说了好几次记者的名字——托普最熟悉的工程师同伴的名字。然后,他给它指了指海岸的南面,狗便朝着所指的方向冲去了。
托普是怎样在本能的指引下到达“烟囱”的,这大家已经知道。而这本能,几乎可被视为是超自然的,因为它从未去过那儿。
纳布的同伴们专心致志地聆听了这番叙述。赛勒斯·史密斯在翻越礁石时,为了避开波涛他想必是经过一番努力的,可他身上竟连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这真无法解释。而更无法解释的是,工程师居然能够到达这个离海岸一海里的、消失在沙丘中间的洞穴。
“那么说,纳布,”记者说,“是你把你的主人一直背到这地方来的?”
“不,不是我。”纳布回答。
“很显然,是史密斯先生自己来的。”彭克洛夫说。
“的确,显然如此,”杰丁·斯皮莱提醒道,“可这是难以置信的!”
关于这件事的解释,只能从工程师的嘴里得到了。因此,必须等到他恢复说话能力。幸运的是,生命的进程已重新开始了。按摩已恢复了血液的流通。赛勒斯·史密斯又动了动胳膊,然后是脑袋,他的嘴里又一次吐出了几个难以听懂的词。
纳布俯下身去叫他,可工程师好像听不见,而且双眼始终紧闭着。生命在他身上只是通过动作在显示,意识还根本没有参与进去。
彭克洛夫很遗憾没有火,也没有取火的工具,因为他不幸忘记带焦布了,否则的话,用两块石子一击,是很容易使它点燃的。至于工程师的口袋,那绝对是空的,除了背心的口袋,那里面装着表。于是得把赛勒斯·史密斯运送到“烟囱”去,而且要尽快。这是全体一致的意见。
这时,对工程师的尽心竭力的照料,想必使他恢复了知觉,而且比大家所希望的要快。用来给他润嘴唇的水,渐渐使他苏醒过来。彭克洛夫还想到要把他所带来的那块松鸡肉的汁,与水相混。哈伯特已径直跑到海滩边,带了两个硕大的双壳贝类动物回来。水手调制了一种混合饮料,将它送到工程师的嘴里,而那位像是很贪婪地吮吸着。
他的双眼于是睁开了。纳布和记者已朝他俯下身子。
“我的主人!我的主人!”纳布喊道。
工程师听见了。他先是认出了纳布和记者,然后是其他两位同伴——哈伯特和水手,他用手轻轻地按了按他们的手。他嘴里又吐出了几个字——几个大概已吐出过的字,这表明,即使在那种时候,仍有着不知是什么样的想法在困扰着他。这回,这些字大家听懂了。
“是岛屿还是大陆?”他低语道。
“啊,”彭克洛夫不禁惊呼道,“让它见鬼去吧,我们才不在乎它呢,只要您活着,赛勒斯先生!是岛屿还是大陆?以后再说吧。”
工程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便好像睡着了。大家不去打扰他的睡眠,而记者则马上采取措施,以便让工程师在最好的条件下被运走。纳布、哈伯特和彭克洛夫离开洞穴,朝一个高高的山丘走去,那小丘顶上有几棵生长不良的树。水手边走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说:“岛屿还是大陆!只剩一口气了居然还在想这个!多了不起的人!”
到达山丘顶,彭克洛夫和同伴们除了胳膊没别的工具,便去掰一棵树的主要树枝,这棵相当娇弱的树是一种被风吹细了的海松。然后,他们便用这些树枝做了一顶轿子,一旦铺上树叶和草,它便可用来抬工程师了。做这件事花了四十分钟左右,水手、纳布和哈伯特回到赛勒斯·史密斯身边时是十点钟。杰丁·斯皮莱则一直守着他。
这时,工程师从睡眠中醒来,确切地说是从昏睡状态中醒来,当他被找到时,他就是在这种状态中。他的面颊恢复了红润,而此前它则具有死人的那种苍白。他稍稍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在问自己身在何处。
“您不用费劲就能听见我说话吧,赛勒斯?”记者问。
“是的。”工程师回答。
“据我看,”水手说,“史密斯先生会听得更明白的,如果他再吃点松鸡冻的话,因为这是松鸡呀,赛勒斯先生。”他补充道,同时给他送上一些鸡冻,这次,他在里面加了些鸡块。
赛勒斯·史密斯把这些鸡块嚼碎吃了,剩下的则由其三位同伴分享,他们饥饿难忍,觉得午餐的量未免太少。
“得!”水手说,“食物在‘烟囱’里等着我们呢,因为,您有必要知道,赛勒斯先生,我们在那儿,在南面,有所带卧室、床和炉子的房子,而在配餐室,有几打鸟,我们的哈伯特叫它们‘咕鸬咕’鸡。您的担架已准备好,等您感到有力气了,我们就抬您去我们的住所。”
“谢谢,我的朋友们,”工程师回答,“再过一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而现在,请说说吧,斯皮莱。”
于是记者讲述了所发生过的事。他讲述了赛勒斯·史密斯想必是不知道的事情:气球的最后一次坠落,在这片陌生的、像是荒无人烟的,或者是岛或者是大陆的土地上的登陆,“烟囱”的发现,为找到工程师所进行的寻找,纳布的忠诚,应当归功于忠实的托普之聪明的一切,等等。
“可是,”赛勒斯·史密斯问道,他的声音仍显得很微弱,“那么,你们是在沙滩上找到我的?”
“不是。”记者回答。
“难道不是你们把我带到这个洞穴里来的?”
“不是。”
“这个洞穴离那些礁石有多远?”
“大约半海里。”彭克洛夫回答,“要说您感到惊讶,见到您在这个地方我们也同样感到惊讶!”
“的确,”工程师回答道,他正在渐渐恢复精力,并对这些细节产生了兴趣,“的确,这事很奇怪!”
“不过,”水手又说道,“您被海水卷走后都发生了什么,您能给我们说说吗?”
赛勒斯·史密斯回忆了一下。他知道得很少。海浪把他从气球的网子里拽了出来。他先是沉到了几英尺的海水深处。回到海面后,在这半明半暗中,他感到身边有个活物在动。那是托普,它扑过来救他了。他抬眼一望,已不见气球,原来,气球在减去了他和狗的重量后,已箭也似的飘走了。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怒涛之中,和海岸相距大概不下半海里。他奋力地游,试图与海浪搏斗。托普咬住他的衣服,不让他下沉。可是一股闪电般迅速的水流朝他袭来,把他往南推,在努力拼搏了半小时后,他带着托普到了深渊。从那时起,直到他刚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朋友们的怀抱里,这中间的事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时,”彭克洛夫又说,“您必定是被抛上了海岸,而且您还有力气一直走到了这儿,因为纳布发现了您的脚印!”
“是的……必定是这么回事……”工程师边思索边回答,“在这个海岸上,难道你们就没有看到人的踪迹吗?”
“没有,”记者回答,“再说,要是碰巧有个救命恩人正好在那时出现,那他为什么在把您从波涛中救出后又把您扔下了呢?”
“您说得有理,我亲爱的斯皮莱。告诉我,纳布,”工程师一边补充道,一边转向他的仆人,“该不是你干的吧……你莫非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了……而在这段时间里……不,这是愚蠢的……这些脚印是不是还有?”
“有啊,我的主人,”纳布回答,“瞧,在洞口,就在这沙丘的背面,能避风躲雨的地方,其他的脚印已被暴风雨抹掉了。”
“彭克洛夫,”史密斯回答,“请拿上我的皮鞋,看看它们是否与那些脚印完全相符!”
水手按工程师的要求去做了。他和哈伯特在纳布的带领下,去了有脚印的地方。赛勒斯·史密斯则对记者说:“简直是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
“的确是无法解释!”杰丁·斯皮莱答道。
“可我们眼下不必非解释不可,亲爱的斯皮莱,让我们以后再来谈吧。”工程师说道。
片刻之后,水手、纳布和哈伯特回来了。毫无疑问,工程师的皮鞋与保留的脚印完全吻合。那么说,是赛勒斯·史密斯把脚印留在沙地上的。
“得啦,”他说,“是我自己神思恍惚、丧失意识了,我竟然把它算在了纳布的账上!我像个梦游者似的走着,对自己的脚步毫无意识,是托普凭着本能把我带到这儿的,先前也是它把我从波涛中救出的……来吧,托普,我的狗!”
这出色的动物又叫又蹦,一直来到主人的跟前,并接受着他的尽情抚摸。人们将会同意,赛勒斯·史密斯的得救没别的解释,事情的全部荣誉应属于托普。
快中午时,彭克洛夫问史密斯是否可以把他运走了。作为全部回答,赛勒斯·史密斯先生经过一番努力站了起来,这番努力证明他具有最坚强的意志。可他得倚着水手,因为他会摔倒的。
“好!好!”彭克洛夫说,“把史密斯先生的担架抬来!”
担架抬来了。那横向的树枝上面铺着地衣和长草。他们让工程师平躺在上面,然后便朝海岸走去,水手抬担架的一头,纳布则抬另一头。
有八海里要穿越,可因为走不快,而且还得经常停下来,估计至少要六个小时后才能到达“烟囱”。
风始终很猛烈,好在已不再下雨。工程师一边躺着,一边用胳膊支起身子来观察海岸,尤其是观察大海对面那部分的海岸。他不说话而只是看,这个地区的轮廓以及高低不平的地形、森林和各种各样的出产,肯定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然而,行了两小时路后,他疲惫已极,便在担架上睡着了。
五点半,小部队到达那个断壁,又过了一小会儿,来到“烟囱”前。全体停下来,担架被放在了沙地上。工程师睡得正沉,尚未醒来。
彭克洛夫极为吃惊地发现,前一天可怕的暴风雨已改变了这块地方的面貌。这里曾发生过大面积的崩塌。大块的岩石躺在沙滩上,整个海岸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海草,有褐藻和海藻。很显然,海水越过了小岛,涌到了巨大的花岗岩峭壁的下面。
在“烟囱”的开口处,地面经受了海浪的猛烈冲击,被冲刷成了深沟。
彭克洛夫的脑子里仿佛有预感闪过。他冲进了过道。
可他几乎又马上出来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同伴们……
火灭了。被淹过的灰烬成了淤泥。本该充当火绒的焦布已不知去向。海水一直进到了过道深处,“烟囱”内部的一切都乱了套,全被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