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生时当然没钱叫艺伎,她们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之中,没想到能够接触。
后来从香港来了一位世伯,有点钱,因语言不通,要我陪他去箱根浸温泉。这种享受对我们来说也很难得,乐意前往。
新宿车站西。有一列私营的火车,叫“罗曼斯号”,座位透明,可以一面看风景一面吃便当直通箱根,两小时之内抵达,至今还运行。
泡完温泉换上衣服,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喝啤酒。这间旅馆之前和家父来过,两父子对青山,每个时段树叶的颜色都起变化,非常幽美。
“叫几个艺伎来吧。”世伯当年也不过四十出头,还是有劲的。
“很贵。”我说。
他拍胸口:“我请客,别担心钱的事。”
我还是不肯,要了一名。
旅馆餐是在房间内吃的,侍女搬进丰富的食物,正要倒酒时听到一个声音:“由我来吧。”
走进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艺伎,样貌普通,世伯对她好像一见钟情,两人对饮起来,又抱又吻,旁若无人。
“小朋友,叫多一个来陪你?”艺伎问。
我还是说不好,但艺伎坚持:“她不在这里工作的,是我旧老板的女儿,来箱根度假。”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来个女的,穿普通衣服,没化妆,看起来顺眼。坐在我身边,为我倾酒点烟,手法纯熟。
我指那艺伎:“她说你不是这一行的,怎么学会招呼客人?”
艺伎听到了说:“她是置屋之娘,也受过训练。”
置屋,OKIYA,是安排艺伎生意的地方,今日用语,是艺伎公司。娘,OJOSAN,老板女儿的意思。
一杯复一杯,她们两人站起来,拿扇子跳我们不懂欣赏的日本舞,又叫旅馆搬出乐器,一个打鼓一个弹三味弦,是有点学问。
醉后,她在我身边说:“今晚把我留下吧。”
“我只是一个学生。”言下之意,付不起。
“是你陪我,不是我陪你。”她细语。
一早,我们赶火车回东京。艺伎没来,置屋之娘送到车站,化好妆,样子更好看,把电话号码塞在我手上。
之后经常联络,她来绿屋,我把红色毛线衣挂出来。
“我介绍我最好的朋友给你认识。”有一次她说。
吃茶店里出现的是一位美女,身材较为高大。
“她是个冲绳岛人。”她说。
“冲绳女人得罪了你们日本女人啦?”冲绳岛艺伎听到她的语气中有点轻蔑,冲口而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置屋之娘为平息冲绳岛艺伎,我听到她说,“好姐姐,你也没有招呼过中国人呀,今晚我请他和你来一下。”
“你真坏。”冲绳艺伎撒娇。
又带到绿屋,挂出红色毛线衣。
之后一个又一个。艺伎不能随便和客人睡觉,但大家年轻,都有压抑不住的本能,置屋之娘安排她们来找我。
下雪。过年。
电话响,是她的声音:“我爸爸妈妈到夏威夷去晒太阳,明晚你到我们的置屋来吧,大家都等你。”
“不必上班吗?”我问。
“除夕客人都在家陪儿女看红白合唱大战,哪会出来叫艺伎?”她说。
从新宿坐火车到御茶之水,再走路到神乐町去。神乐町的料亭最多,自古以来是艺伎的集中地。置屋是间木造的旧式房子,两层楼。
大厅中间生了炭火,由天井挂下一个铁,煮一大锅海鲜,众女人开了一公斤瓶的清酒,也不烫热,就那么传来传去吹喇叭喝,一瓶又一瓶,榻榻米上躺不少酒的尸体。
冲绳岛艺伎一身传统冲绳服装走下来,这是平时不准穿的,今晚她特别自傲,拿了三味弦独奏。冲绳的三味弦节奏强烈,和日本柔和的作风不同,铮铮有声,听得我入神,置屋之娘不服输,也拿出三味弦来,弹出节奏更强烈的曲子,两人愈弹愈疯狂,后来把弦扔开,打起架来。
女人打架比较好看,拳来脚往鼻青脸肿,互相撕头发和衣服,扯得长发披散,袒胸露背。
冲绳岛艺伎凶猛,压得置屋之娘呼吸不了时,我大叫一声:“冲绳岛名胜是个横匾,写礼仪之邦!”
一下子停了手。各女人又吹喇叭去了。
“我不知道日本的三味弦也可以那么剧烈的。”我说。
“那是一个叫轻津的地方的演奏方法。”
“你怎么也学会的?”
“我本性刚烈,很喜欢。”
“刚烈的女人占有欲强,你怎把我分给其他人?”
置屋之娘紧紧抱我:“置屋的责任,就是替人安排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