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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弗雷德,”斯威夫勒说道,“我记得流行过这样一首歌,叫做《色彩幻想》,展开友谊的翅膀,煽起将熄的欢乐火焰,递来一杯玫瑰美酒。”

理查德·斯威夫勒的套房毗邻特鲁里街 ,除了地理位置便利之外,另一好处就是楼下就有烟草店,无论何时,他只要走到楼梯口,就能打个喷嚏醒神,连鼻烟盒都免了,真是省事又省钱。斯威夫勒正是在他的套房里,援引上述话语安慰和鼓励他那位垂头丧气的朋友。哪怕就短短的这几句话,都体现出了斯威夫勒思想的双重特质——隐喻性以及诗性。对他如此评价倒也有些意思,或者说并无不妥。所谓的玫瑰美酒事实上就是一杯兑过水的冷杜松酒,喝完了可以从桌子上的一个瓶子里再倒。因为没有多余的杯子,只得两个人轮流喝,鉴于斯威夫勒目前单身,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不至于羞愧脸红。同样有趣的一则杜撰就是,每当提起他的单间,他总要说是套房。这个单间还没租出去时,烟草店的老板在他的窗户上挂着招牌,上面写着:租给单身绅士的“套房”。斯威夫勒受此启迪,没有哪次不说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住所、自己的卧室是套房,传递给听众一种空间无限的概念,任凭他们想象着穿堂过巷的情形。

在斯威夫勒这串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还有一件蛊惑人的家俬来相助。实际上,那就是一块床板,但是外形似书柜,占据了房间的醒目位置,似乎也经得起怀疑和拷问。毋庸置疑,白天的时候,斯威夫勒坚信这个私密便利之物是书橱,而非其他;当他躺在床上闭眼时,他的脑海里又毅然决然地否定了毯子的存在,拒绝承认支撑他的是床板。他与最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从不谈起它的实际用途,从未暗示过它的夜间作用,也从不提及它的特殊功用。对自欺欺人的绝对信仰是他为人处世的第一信条。要成为斯威夫勒的朋友,你必须拒绝所有间接证据、所有推理、所有直接证据和所有经验,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味相信它就是书柜即可。这算是一个独特的缺点,然而,他本人极为珍惜。

“弗雷德!”斯威夫勒发现自己的话没产生半点效用,便说道,“把玫瑰美酒递过来。”

年轻的特伦特不耐烦地将杯子推给他,再次陷入郁郁寡欢,显然不愿意被打扰。

“弗雷德,”他的朋友一边摇晃着酒水,一边说,“我送你应景的一点小感言。但愿——”

“少来!”另外那个人打断了他,“你喋喋不休的,快把我烦死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高兴得起来。”

“嘿,特伦特先生。”迪克回答,“有一句谚语说的是关于欢乐与智慧。有人拥有欢乐却没有智慧,有人拥有智慧(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拥有)却没有欢乐。我属于第一种人。如果这句谚语有道理的话,我想,拥有其中的一样,总比两样都没有要好吧。任何情况下,我都情愿拥有欢乐,而不是智慧。我可不像你,既没有欢乐,也没有智慧。”

“呸!”他的朋友喃喃说道,一脸不屑。

“我是实话实说。”斯威夫勒说道,“在文明社交圈里,我相信,没人会当着一个绅士的面讲这种话,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套房里,不过无所谓。你就当这儿是你家,随意一点。”反驳完之后,他又加了这这样句话。看样子,这句话起作用了,他的朋友变得相当烦躁。理查德·斯威夫勒将玫瑰美酒喝完,自个儿重新斟了一满杯。心满意足地喝完后,他对着假想中的酒伴说起了祝酒词。

“绅士们,请允许我,祝斯威夫勒这个古老的家族万事亨通,特别是祝理查德先生,祝他鸿运当头——绅士们,理查德先生,”迪克重点强调道,“为了朋友,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的付出得到的却是朋友的一声‘呸!’你们听听,听听啊!”

“迪克!”弗雷德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了两三遭之后,回到座位上,说道,“如果我给你指点一条发财的康庄大道,你能不能认认真真说两分钟话?”

“你给我指点过多少路了?”迪克回答说,“每次都一无所获,捞不着一分钱落到口袋里。”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了。”弗雷德一边说,一边把椅子拉到桌子旁边,“你看见我妹妹妮尔了吗?”

“她怎么了?”迪克回道。

“她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不是吗?”

“嘿,当然了。”迪克回答,“我得替她说句公道话,看你们俩的外貌,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家人。”

“她的脸蛋漂亮吗?”他的朋友重复道,变得不耐烦起来。

“嗯,”迪克说道,“一张漂亮、非常漂亮的脸蛋。怎么啦?”

“我给你分析一下。”他的朋友回答,“很明显,我和老头子的关系肯定到死都是剑拔弩张。我甭想从他那儿继承到任何东西。我猜你也看出来了?”

“太阳一照,连瞎子蝙蝠都看得出来。”迪克说道。

“同样明显的是,冥顽不灵的老头子——老不死的——刚开始跟我说,他死后,钱归我和我妹妹,现在又说全都归我妹妹,不是吗?”

“应该说确实是那样,”迪克回答,“除非我跟他说的道理,他听进去了。还真有这个可能。我当时说得很撼人心魄,弗雷德。‘这位是可爱的老外公’——这句话很有力度,我觉得——非常友好而且自然贴切。你没被打动吗?”

“他不会被打动的,”弗雷德回答,“所以,我们不必讨论这个。想想这事:妮尔快十四岁了。”

“她这个年纪,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是小了。”理查德·斯威夫勒随口说道。

“我还有话要说,请你安静一分钟。”特伦特回答道,对方一直很不入戏让他焦躁不堪,“现在我来说说重点。”

“好吧。”迪克说道。

“这个女孩子很重感情,又是那样子被带大,在这个年纪,很容易受影响,轻易就可以说服她。如果她落在我的手上,只要来点小哄小骗,吓她一下,她就会乖乖听我的。不拐弯抹角了(要讲这个计划的好处,那得一个星期才讲得完),有什么能阻止你和她结婚呢?”

特伦特慷慨激昂热烈陈词,理查德·斯威夫勒则一直盯着酒杯边缘,听至此处,可谓是异常惊骇,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什么!”

“我说,有什么能阻止,”弗雷德重复了一遍,神情很坚定,以他们这么久的交情来看,他认为他的朋友肯定会答应,“有什么能阻止你和她结婚呢?”

“可她还不到十四岁呢!”迪克嚷道。

“我不是说现在就和她结婚,”那个哥哥气嘟嘟地说道,“是说再过两年、三年、四年。老头子看起来像是长命百岁的人吗?”

“我看不像,”迪克摇摇头,说道,“但是这些个老人家——咱可说不准,弗雷德。我姑妈,在多塞特郡 那个,我八岁那年就说快死了,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很讨人嫌,总没个准儿,心眼特坏——弗雷德,除非有家族中风史,不然你就甭想打他们的算盘。十有八九,被他们骗了,你还不知道呢。”

“那么,我们就从最坏那方面来考虑,”特伦特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两眼一直盯着他朋友看,“假设他活着。”

“当然。”迪克说道,“问题就出在这儿。”

“我说,”他的朋友接着说道,“假设他活着,我去劝说,应该说我会强迫,‘强迫’听起来更加可行,强迫妮尔跟你秘密结婚。你觉得那样做会是什么结果?”

“一个家庭,一年到头没有半点收入维持生计的家庭。”理查德·斯威夫勒沉思些许功夫后,回答道。

“我告诉你,”弗雷德说得越发认真起来,不管他是真的认真还是装认真,对他朋友而言,效果一样,“他为她活着,全部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所以,绝不可能因为她不听话就剥夺她的继承权;而我,就算表现得再听话,再有德行,他都不可能重新接纳我,对我刮目相看。当然,我不齿那么做。他也不会。长眼睛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只要是个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看起来,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迪克一边说,一边思考。

“之所以看起来不可能,是因为真的不可能。”他的朋友回答,“如果你想点子要让他原谅你,那就在你跟我之间,来一次彻底决裂,来一次生死对决的争吵——当然,我是说,假装我们决裂了——他很快就会原谅你的。至于妮尔,滴水穿石。你懂的,她的事包在我身上。所以,他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呢?你成了有钱老头子唯一的财产继承人,我们一起享用财产,而你还白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

“我想,他很有钱,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迪克说道。

“怀疑!前天我们在那儿的时候,你有听见他说漏嘴的话吗?怀疑!你接下来还要怀疑什么,迪克?”

此处,如若大费周章累述特伦特如何处心积虑拐弯抹角,如何步步为营虏获理查德·斯威夫勒的心,未免显得拖沓冗余。我们只需知道:出于虚荣心、好奇心、贫穷以及所有挥霍无度的思量,他赞成了特伦特的提议;而且没有任何其他诱惑,他本性中一贯的粗心大意便长驱直入,甚至使天平偏向了弗雷德这边。除此之外,应该提及的是,长期以来,他的朋友习惯了对他完全支配——这种支配,刚开始不过就是在做坏事的时候让斯威夫勒帮忙,然而,十有八九斯威夫勒都会被认为是诡计多端的那个人,而事实上,他自己毫无心机,整天昏头昏脑的,不过就是他朋友的工具而已。

对方的动机深刻,不是理查德能够想到或者理解的,此处暂且不提,留待后文再表。谈判十分愉快地结束了。斯威夫勒夸夸其谈,说任何一个丰厚财产或者动产的继承人,只要能被劝说嫁给他,他就铁定没有理由反对跟她结婚。这时,他的话语被打断了,因为有人在敲门,他当然必须大嚷一声:“请进。”

门开了,只有一只满是肥皂泡的手臂伸了过来,飘进来一股浓厚的烟草味。烟草味是从楼下的店铺飘上来的,肥皂泡的手臂是一个女仆的,她正忙着打扫楼梯,刚从一个温水桶里伸出手来收的信。她手里拿着信,职业惯性使然,扫了一眼姓名,便大声喊道:斯尼夫灵 先生的信。

迪克看了一眼信的抬头,发愣了,脸色看起来很是惨白;看信里的内容时,显得愈发惨白呆愣,嘴里说着,这就是和女人谈对象诸多麻烦事之一;他们刚才聊天多随意自在啊,不过,他都快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谁?”特伦特问道。

“索菲亚·瓦格斯。”迪克说道。

“她是干嘛的?”

“她与我想象的完全一致,先生,就是她。”斯威夫勒说完,深深地闷了一口玫瑰美酒,表情凝重地望着他的朋友。“她可爱又圣洁。你认识她。”

“我想起来了。”他的同伴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怎么啦?”

“嘿,先生,”迪克回答,“此刻这位荣幸和你说话的卑微人士和索菲亚·瓦格斯小姐情投意合,是最为崇高、最激动人心的那种感情。先生,狩猎女神狄安娜女神 ,行为举止都没比索菲亚·瓦格斯特别。我敢跟你讲。”

“我能相信你说的有半句真话吗?”他的朋友问道,“你不会说你们真谈恋爱了吧?”

“谈恋爱,是的。婚约嘛,没有。”迪克说,“不可能分道扬镳,这一点还是值得欣慰的。我从不麻烦自己去立什么字据,弗雷德。”

“那么,请问信里写了什么?”

“就是给我提个醒儿,弗雷德,今晚——有个二十人的小聚会。如果每位女士男士身体都健全的话,总共会有两百只轻便好玩的脚趾头。即便是去翻脸,我也必须去一趟——我会去的,不用担心。我得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她亲自送来的。要真是她送来的话,那说明她还没意识到她的幸福之路已经出现障碍,真是叫人同情啊,弗雷德。”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斯威夫勒把女佣叫来,确定是索菲亚·瓦格斯亲自留下这封信。出于礼节,她妹妹陪她一同过来了;听说斯威夫勒在家,要求她上楼时,她非常震惊,说宁死也不要上楼。斯威夫勒听说如此,对她多少有些赞赏,但这种情感在刚才的计划面前显得不太妥帖。他的朋友丝毫不在意他这方面的表现,或许他认为,对于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他完全掌控得了他。不管是在这件事上,还是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只要对他有好处,只要他认为有必要,他随时能对他加以控制。 37NiISW8OCREFTrqp9uh2XG4ssUoDwdlcirZGW1xdhHgF99pUvj72cpD5kJ4N1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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