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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历险

在战神号狭小的机舱内,贾维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终于可以尽情地呼吸空气啦!”他欣喜地说道。“从那个空气稀薄的地方回来,感觉这里的空气简直浓得像汤羹一样。”他向着左舷窗外点了点头,不远处的月光照耀下,火星那平坦而荒芜的景色在眼前一览无余。

其他三人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工程师普茨、生物学家勒罗伊,还有本次探险的宇航员兼队长哈里森。迪克·贾维斯是战神号这只大名鼎鼎的探险队的化学家,他们也是首批踏上火星这个地球神秘伙伴的人类。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距美国狂人多希尼以性命换来核试验的成功还不到二十年,而距同样疯狂的卡杜萨登月也不过十年。他们,战神号的四名成员,是毋庸置疑的先驱。除了六支月球探险队和以充满诱惑的金星为目标的命运多舛的德兰西号飞船之外,他们是第一批感受到地球之外的重力场的人类,当然,也是第一批成功地驶出地月系统的队员。经历了各种困难和窘迫后,他们能够功成名就,也算是实至名归——在地球上的适应室一呆数月,学着适应火星上的稀薄空气,试着忍受21世纪那古怪的感应发动机驱使下的狭小火箭舱内的虚空感,以及最为重要的,面对全然陌生世界的恐惧感。

贾维斯又伸了个懒腰,并用手指摸了摸他那因冻伤而红肿脱皮的鼻头。他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

“好啊,”哈里森突然爆发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你乘着附属火箭完好无损地出发,整整十天,毫无音讯,最后还是普茨从乱七八糟的蚂蚁堆里发现了你,还带着个稀奇古怪的鸵鸟朋友!快点交代吧,伙计!”

“胶带?”勒罗伊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胶带?”

“他是说‘谈谈’,”普茨认真地解释道。“是该说说了。”

贾维斯不苟言笑地看着哈里森充满揶揄的眼神。“没问题,卡尔,”他对普茨点点头。“我就来说说吧!”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就开始讲了。

“按照指令,”他说,“我看着卡尔从这里向北起飞,然后我坐进自己的飞行器一路向南。队长,你应该记得——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着陆,只能在有趣的地点进行侦察。我架起了两台照相机一路拍摄,我飞得很高——大概两千英尺——这是有原因的。首先,这可以让照相机有更广阔的视角,其次,在这种半真空环境下进行低空飞行会搅得尘土飞扬。”

“这些我们都听普茨讲过了。”哈里森咕哝着。“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保住了那些胶片。有了它们,此次航行才算物有所值;还记得公众是怎么批评首次登月的照片吗?”

“胶片都完好无损,”贾维斯回答道。“好了,”他继续说,“正如我说的,我沿途拍摄了不少清晰的图片;跟我预测的差不多,在这个大气层中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飞行,机翼很难提升,所以我不得不使用射流。

“在这种速度和高度下,再加上射流引起的混沌,视野内就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还勉强能看,我发现我驶过的仍是一片灰色的平原,与我们着陆一周以来所见到的并无二致——一样的斑斑点点,一望无际的土地上爬满各种小型的动植物,或者用勒罗伊给它们取的名字,叫生豆。我一直向前飞,每个小时都按照要求把我的位置发送给你们,但并不知道你们收到了没有。”

“我收到过!”哈里森喊道。

“再向南一百五十英里”,贾维斯平静地讲述着,“地表变成了低丘状,除了沙漠和桔色的沙子之外再无其他。我想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我们着陆的灰色平原其实就是暗海区,那么桔色的沙漠地区应该就是褐黄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会遇到另外一片灰色平原,也就是几百英里之外的暗海区,然后又是桔色的沙漠。乙基一区或二区。我就是这么汇报的。”

“普茨早在一周半之前就已经确定我们的位置了!”队长抱怨道。“说重点吧!”

“马上!”贾维斯接着说。“进入乙基区二十英里之后——你信不信——我穿过了一条运河!”

“普茨拍到过上百条运河!说点新鲜的吧!”

“那他是不是也见到了一座城市?”

“至少二十座,如果这些泥土堆也能称之为城市的话。”

“好吧,”贾维斯说,“从现在起,我要讲一些普茨没发现的事情了!”他揉揉自己有些刺痛的鼻头,继续道。“我知道这个季节白天有十六个小时,所以八小时之后——在距离此地八百英里的地方——我决定返航。回程还是要经过乙基区,一区还是二区我也搞不清楚,但应该不超过二十五英里。可就在那时,普茨的宝贝发动机罢工了!”

“罢工了?怎么回事?”普茨一脸焦急的样子。

“核反应越来越弱。我越飞越低,最后一下撞进了乙基区的正中央!鼻子也撞在窗户上!”他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鼻头。

“你有没有试着用酸性硫酸清洗一下燃烧室?”普茨问道。“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启动二次辐射——”

“噢!”贾维斯不耐烦地喊着。“我连这都不会试吗——试了将近十次!不仅如此,起落架也被撞坏了,射流也出现了故障。就算我能重新发动——又有什么用?十英里的强劲气流从底部喷射而出,脚下的地板都得被融化掉!”他又忍不住揉揉鼻子。“幸好在这里一磅的份量只有七盎司那么重,要不然我早摔成肉饼了!”

“如果是我就肯定能修好!”工程师脱口而出。“我打赌,肯定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也许吧,”贾维斯讽刺道。“只是飞不起来而已。没什么严重的,只不过我得做个选择,是等待救援,还是自己走回来——八百英里,距离我们离开只有二十天了!每天走四十英里!好吧,”他总结道,“我还是决定往回走。虽然等待救援的希望更大些,但我不想闲着。”

“要不是这样,我们早就找到你了,”哈里森说。

“毫无疑问。不过,我用安全带做了个背带,背上水箱,又带上弹药带、左轮手枪和一些干粮,就这样出发了。”

“水箱!”小生物学家勒罗伊惊叫道。“它可有五百斤重啊!”

“没装满。按照地球上的重量来算大概两百五十磅,不过在这儿只有八十五磅。除了它以外,我自己的两百一十磅重量在火星上也只有七十磅。当我决定踏上每天四十英里的征程时,这些我都算过了。哦——当然,我还带上了保温睡袋,好挨过火星上的那些寒冷冬夜。

“我出发了,走得还挺快。白天每八个小时要走至少二十英里。我有些无聊,这也难怪——在松软的沙漠里艰难跋涉,没有任何风景可看,连勒罗伊的生豆爬虫都看不到。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来到一条运河边——那不过是一道四百英尺宽的干枯的壕沟,像铁路一样笔直地延伸着。

“不过,那里面一定有过水。这道沟里长满了绿草,很好看。只是待我走进时,草地竟然从我面前走开了!”

“嗳?”勒罗伊说道。

“没错,那肯定是你的生豆们的亲戚。我抓住了一只,就像一片小草叶,和我的手指一样长,长着两条细细的小短腿。”

“它现在在哪儿?”勒罗伊急切地问道。

“我把它放走啦!我还要继续前进,有了移动的草地帮我开路、垫后,我一路向前,一直走到了乙基区的橙色沙漠。

“我稳步前进,一路走一路咒骂着,漫无边际的沙漠之旅真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偶尔也骂骂你那破发动机,卡尔。黄昏到来之前,我走到了乙基区的边缘,可以俯瞰到灰色的暗海区。我知道要通过暗海区,还要走上七十五英里,之后还要走上几百英里穿过褐黄区沙漠,再走上差不多的距离通过下一个暗海区。我当时心情如何?我已经开始骂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不来救我了!”

“我们一直在努力,你这笨蛋!”哈里森说。

“可骂你们也是白骂。我想我应该利用剩余的白天时光爬下乙基区边缘的悬崖。我找到一条便道,走了下去。暗海区与这种地方没什么差别——没有叶子的怪异植物,成群结队的爬虫;我扫了一眼,便拖出了睡袋。直到那个时候,我还认为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星球上,没什么可担心的——没什么危险。”

“你后来发现危险了?”哈里森问道。

“当然!我一会儿就会讲到的。我正要进去睡觉,忽然,我听到一阵不明所以的狂叫!”

“不明所以是什么?”普茨问道。

“‘不明所以’”,勒罗伊解释道。“就是说,‘我不知道是什么。’”

“没错,”贾维斯表示赞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我悄悄走过去打探。那里一片喧闹,就像一大群乌鸦在吃一群金丝雀——哨声、咯声、啼声、啭声,你能想到的所有声音。我转过一个树丛,就发现了忒尔!”

“忒尔?”哈里森问道,“忒尔?”勒罗伊和普茨也问道。

“就是你们口中那个稀奇古怪的鸵鸟朋友,”贾维斯解释道。“忒尔是我在确保不会口水四溅的情况下发出的最接近的音了。他自己是这样叫的‘忒沃沃伊伊尔!’”

“他当时在干什么?”队长问。

“被吃的就是他!他在尖叫,当然,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叫的。”

“被吃!谁在吃他?”

“我也是之后才弄明白的。当时只看到一堆黑色的粗壮胳膊缠着一个什么东西,按照普茨的说法,就是一只鸵鸟。我本来不想多事;如果双方都是危险人物,那我还能少一个劲敌。

“但是,那个鸟一样的东西一直在奋力反抗,在不断尖叫的同时还用他那十八英寸的喙拼命反击。在此期间,我瞥到了那些胳膊缠绕下的东西的样子!”贾维斯打了个哆嗦。“最关键的是我注意到这个鸟一样的东西脖子上竟然挂着一个黑色的包或箱子!它是有智能的,或者是可被驯服的,我想。不管怎样,我做出了决定。我掏出手枪向它的对手开了火。

“一时间触角乱飞,黑色的汁液四处喷溅,然后那些胳膊样的东西一边发出吮吸的声音,一边钻进了地洞里。被攻击的家伙则发出了一阵噼啪声,用高尔夫球棒一样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它突然转过身看着我。我握紧武器,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其实,那个火星人根本不是鸟。只是第一眼望过去有点像而已,仔细看,它甚至完全不像鸟的样子。他有个喙,还有一些长着羽毛的器官,但他的喙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喙。它非常灵活;我看过它的尖部可以慢慢地从一端弯向另一端;有点像喙和象鼻的结合体。它有四根脚趾,四只手指——如果你要把它们称为手的话,圆圆的身体,长长的脖子,小小的脑瓜——还有喙。它站起身比我高一英寸左右,——对了,普茨见过它!”

工程师点点头。“对,我见到啦!”

贾维斯继续讲道。“我们凝视着彼此。最后,这个家伙发出了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叽叽喳喳的声响,并把双手伸向我,空空的。我想,那应该是表示友谊的意思。”

“说不定,”哈里森打趣道,“它看到你的鼻子,把你当哥哥了!”

“嘘!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总之,我收起了枪,对它说了句‘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之类的话,然后它走过来,我们成了朋友。

“那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觉得必须赶快生起火,钻进睡袋里去。于是我开始生火。我在乙基区的悬崖下找到一块地方,那里的岩石还留有余温。我把干燥的火星植被弄成小块,我的朋友明白了我的意图,也伸出手来帮忙。我刚要取出火柴,他便迅速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看似发光的煤球一样的东西;轻轻一碰,火就燃起来了——你们都知道,在这种大气层里生火本来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还有他那个包!”讲述者继续说道。“朋友们,那可是人造的家伙;按住末端,它会自动弹开——按住中间,它会自动密封,你连封口都看不出来。比拉链还好用。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盯着火焰,然后我决定试着与这个火星人做些交流。我指着自己,说‘迪克’;他立刻反应过来,伸出骨瘦如柴的爪子指着我重复道‘提克’。然后我指了指他,他便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来,我无法模仿他的口音,只能叫他忒尔。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为了强调彼此的名字,我又重复了一次‘迪克’,然后指指他,‘忒尔’。

“然后我们就卡住了!他噼里啪啦地朝我说了一通,像是在讲什么,还提到了类似‘普-路-特’之类的东西。不过这还只是开始;他总是叫我‘提克’,而他自己——一会儿是‘忒尔’,一会儿是‘普-路-特’,一会儿又是十六个其他音节!”

“我们就是没法对话。我试着说‘岩石’,‘星星’,‘树’‘火’。天知道我还试了哪些单词,但是他说的完全不是单词!甚至前后两分钟内说的都不一样,如果那也是一种语言的话,那我就不是化学家,而是个炼金术士了。最后,我放弃了,干脆叫他忒尔,这样看起来倒也还行得通。

“不过,忒尔倒是学会了几个我说的单词。他能记住那么一两个,对我来说就是个不小的成就,当你习惯了一种语言,日后自然就会学到更多。但我对他说的话完全抓不住要点;或许是有些关键点我没听清,也或许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不同——我宁愿相信后者。

“我这么想还有其他原因。又过了一会儿,我决定不再做语言上的尝试,开始尝试数学。我在地上写下二加二等于四,并用小石子进行演示。忒尔明白了我的意思,还告诉我三加三等于六。这一次,我们总算取得了一些进展。

“发现忒尔至少接受过一些教育之后,我画了一个圆圈代表太阳,先指指圆圈,再指指即将落山的太阳。然后我依次画出了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最后指着火星,我用手做了一个身在其中的动作,表示火星就是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我想告诉他,地球是我的家园。

“忒尔完全理解了我画的图示。他用喙戳了戳我的图,然后发出一串唧唧咯咯声,并在火星旁添加了火卫一和火卫二,又在地球旁画出了月亮!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这说明忒尔的种族会使用望远镜——他们是文明人!”

“才不是!”哈里森打断了他。“从这里看,月球是第五大星球。他们用肉眼就能看出它的运行轨迹。”

“月球,没错!”贾维斯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水星是看不到的!而忒尔知道水星,所以他把月球放在了第三个行星的位置,而不是第二个。如果他不知道水星,他会把地球放在第二个,火星第三个,而不是第四个!明白了吗?”

“哼!”哈里森嘟囔道。

“总之,”贾维斯继续讲着,“我继续进行教学。进展还不错,他似乎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了。我指着图中的地球,然后指指自己,为了进一步说明,我又指指自己,然后指了指远在天边的闪着亮绿色光芒的地球。

“忒尔发出了一阵非常激动的唧唧喳喳声,我想他一定是听懂了。他上蹿下跳着,突然他指指自己,然后又指指天空,再指指自己,指指天空。他指指自己的肚子,然后指了指大角星,指指自己的头,然后指了指角宿一,指指自己的脚,然后分别指了六颗星星,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之后,他忽然来了个猛跳。天,他可真能跳!直直地向着星空飞去,好像七十五英尺的高度不过是一英寸而已!我看着他在天空下的影子,看着他转过身,向我落下来,头朝下,像标枪一样直接用喙着地!他扎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我画中的太阳系的正中央——正中靶心!”

“疯子!”队长评论道。“纯属疯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把头从沙子里拉出来,站起身。我想他没明白我的意思,只好把之前那些冗长的程序再重复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只是这次落在我的图画中央的是忒尔的鼻子!”

“那说不定是种宗教仪式,”哈里森提出。

“有可能,”贾维斯半信半疑地说。“好吧,到此为止,我们已经可以交换一些基本的意思了,只是——唉!我们毕竟还是有差别、没有交集的;我完全相信,在忒尔眼里,我是个怪胎,就像他在我眼里一样。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但他的视角可能与我们的一样真实。但是——我们都理解不了对方,仅此而已。只是,虽然有各种困难,我真心喜欢忒尔,而且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相信他也喜欢我。”

“疯子!”队长又来了。“真傻!”

“嗳?等着瞧吧。有几次我甚至想或许我们——”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讲述着。“最后,我放弃了,钻进了我的保温睡袋。篝火没能让我暖和起来,不过这该死的睡袋确实保温。待我把自己锁在睡袋里大约五分钟之后,感觉有点闷。于是我轻轻打开一角,惨了!零下八十度的冷空气瞬间击中了我的鼻子,使我在经历火箭坠落的撞伤后又添了这个可笑的冻伤。

“我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忒尔在做什么。当时他还坐在旁边,可我睡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刚爬出睡袋,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声,是他回来了,从三层楼高的乙基区悬崖上垂直降落到我身边,又是喙先着地。我指指自己,又指指北方,他也指指自己,然后指指南方,等我整装待发时,他又跟了上来。

“伙计们,他走起来可真吓人!一蹦就是一百五十英尺,像一支矛一样直冲云霄,再俯冲下来以喙着地。看我如此步履艰难,他似乎很是惊讶,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落在我身边,每隔几分钟,他就会跳跃一次,每次他的鼻子都会落在我前方不远的沙子上。刚开始,看到他的喙像矛一样直奔我而来,我还感觉有点紧张,但他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边的沙子上。

“就这样,我们两个一起穿越了暗海区。跟这个地方差不多——一样古怪的植物,一样的绿色生豆在沙子里爬来爬去,或者爬到你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开始交谈——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听懂彼此的话,只是为了作伴。我唱了几首歌,我猜忒尔也是;至少他有些叽叽咕咕的声音是带着韵律的。

“有时,为了来点新鲜的,忒尔还会展示一下他那一知半解的英语单词。他会指着露出地表的岩层说‘岩石’,然后指指小石子,再说一次;或者摸摸我的胳膊,说‘提克’,然后再重复一遍。他似乎觉得一个单词连续两次表示同一事物,或者一个单词可以表示两种不同的物体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我不由得猜想也许他的语言与地球人的原始语言有所不同——队长,就像印度群岛的小黑人一样,他们就没有一个通用词。没有一个词代表食物、水或男人——只有好吃的或不好吃的,雨水或海水,强壮的男人和体弱的男人——但没有一个词代表整个群体。他们过着非常原始的生活,无法理解雨水和海水不过是同一事物的不同类型而已。但忒尔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我们的不同之处有些难以捉摸——我们的思想完全不同,但是——我们喜欢彼此!”

“都是傻瓜,就是这样,”哈里森评论道。“这就是你们两个互相喜欢的原因。”

“好吧,我也喜欢你!”贾维斯狡黠地反驳道。“总之,”他继续讲,“不要认为忒尔有什么古怪。事实上,我觉得他甚至能向我们这些高度智能的人类传授一两个小技巧。哦,我不认为他是智商很高的超人;但不可忽视的是,他的确能够理解我的一些心理活动,我却从未捕捉到他的思想闪光。”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思想!”队长又插了一句,而普茨和勒罗伊只是专注地眨了眨眼。

“你可以等我说完了再做判断,”贾维斯说。“我们一整天都在跋涉穿越暗海区,第二天也是。暗海区——时间之海!说真的,穿过它之后,我觉得斯基亚帕雷利起的这个名字可真贴切!那灰色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除了奇怪的植物以外,一点生命的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单调乏味得很,所以第二天晚上看到褐黄区沙漠时,我都忍不住有些欣喜。

“我真是累坏了,不过忒尔依旧生龙活虎,一路上我从没见他吃饭喝水。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与我同行,他凭着这种远距离跳跃的本事,几小时就能穿过暗海区了。有那么一两次,我把水递给他喝;他接过杯子,用喙吸点水,然后小心地吐回杯子,再还给我。

“褐黄区刚出现在眼前,或者说我们刚刚看到它边缘的悬崖,一阵风沙便扑面而来,虽然不像我们在这里遇到的那样可怕,但我们却不得不逆风而行。我用保温包上的透明板遮住脸,效果还不错,我发现忒尔用它喙下长出的胡须一样的东西遮住了鼻孔,还有同样毛茸茸的器官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真是个沙漠里的生物!”小生物学家勒罗伊又开始发表看法。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用喝水——完全适应沙暴天气——”

“这说明不了什么!在这个被称为火星的干巴巴的弹丸之地,根本没有足够的水来让人消耗。如果按照地球的标准,这里全都应该称为沙漠。”他停顿了一下。“沙暴过去之后,微风拂面,不再沙尘飞扬。突然,有不明物体从褐黄区悬崖那边向我们漂移而来——小小的、透明的球状物体,就像玻璃做的网球!但是很轻——即便是在如此稀薄的空气中,它们也能浮在空中——还是空心的;我敲开一两个,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散出来。我问忒尔那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不,不,不,’我只好理解为他也不知那是什么。它们就像风滚草或是肥皂泡一样四处跳跃着,而我们则继续向褐黄区进发。忒尔曾指着一个水晶球说‘岩石’,不过我实在太累了,懒得去纠正他。后来,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我们来到褐黄区悬崖底部,天已经擦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在高地上睡一觉;我觉得,与褐黄区的沙子相比,暗海区的植被中更容易潜伏一些危险物种。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什么危险信号,除了围困忒尔的有着绳索般手臂的黑怪物之外,但很明显,那些黑怪物根本不用潜伏,而是直接把目标引入它们的攻击范围。我倒头就睡,它们引诱不了我,而忒尔根本不睡觉,他整夜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真不知道这些怪物当初是怎么围困住忒尔的,可惜我也没办法向他问个明白。后来我才搞明白;真是邪恶的东西!

“我们在褐黄区边缘的底部四处溜达,希望找到一个易于攀登的地点。至少是对我而言。忒尔只要轻轻一跃就行了,这里的悬崖比乙基区要低——大约六十英尺吧。我找到了立足点,一边攀登,一边抱怨着背上的水箱——平时还好,就是爬山的时候比较碍事——突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声响!

“你们知道,在这种稀薄的空气里,声音总是听起来不太一样。枪声就像橡木塞弹出的声音。但这一次绝对是航空器的嗡嗡声,我非常确信,那是我们第二架辅助火箭,就在向西十英里处,在我和夕阳之间。

“那是我!”普茨喊道。“我在四处找你。”

“是,我知道,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挂在悬崖上,拼命地喊叫,还用一只手奋力地挥舞着。忒尔也看见它了,他发出了唧唧喳喳声,跳上悬崖顶部,又向天空高高跃起。我只能眼看着火箭嗡嗡地消失在南方的黑暗里。

“我爬上了悬崖。忒尔还在叽叽咕咕地兴奋地指着天空,然后又一头扎进沙子里。我指指南方,又指指自己,他说,‘是-是-是’;不过我想,他或许是以为那个会飞的东西是我的亲戚,说不定还是我的父母。或许是我低估了他的智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没让你看见我,我感到失望透顶。入夜了,温度急转直下,我抽出睡袋爬了进去。忒尔把喙插入沙里,四肢收拢,看起来就像一个光秃秃的灌木丛。我猜他就是这样过夜的。”

“保护性拟态!”勒罗伊又插了进来。“看吧,他就是个沙漠生物!”

“早上,”贾维斯兀自继续着,“我们再次出发。走进褐黄区不到一百码,我就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这一定是普茨没有拍过的,我打赌!

“那里有一排小小的金字塔——非常迷你,每个高度不足六英寸,在褐黄区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这些小型建筑都是由微小的砖块搭建而成,内部呈锥子型中空。我指着它们问忒尔‘这是什么?’,但他只给我一串否定的叽叽咕咕,我想,那意思是他也不知道。于是,我们沿着金字塔继续前进,它们一直向北方延伸,而我也是一路向北。

“伙计们,我们沿着它走了好几个小时!过了一会儿,我又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儿:它们越来越大。搭建的砖块数目没变,只是每块砖都变大了。

“走到午时,它们已经是齐肩高了。我向里面望去——还是一样,顶部损坏,内部空空。我还查看了一两块砖;是硅石做的,和天地万物一样古老!”

“你是怎么知道的?”勒罗伊问道。

“它们已经风化了——在边缘处。即便是在地球上,硅石也很难风化,在这种气候下——!”

“你认为它们有多古老?”

“五万年到十万年。我怎么说得准?我们早上看到的小金字塔更老一些——可能要老上十倍。都已经摇摇欲坠了。多久远的时光才能把它们弄成这样?五十万年?谁知道呢?”贾维斯停了停。“好了,”他继续讲道,“我们沿着它走。有那么一两次,忒尔指着它们叫‘岩石’,但他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况且这次,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叫对了。

“我开始向他提问。我指着金字塔,问‘人们?’并指向我和他。他发出一串否定的唧唧喳喳,说,‘不,不,不。不是一-一-二。不是二-二-四’,边说边摸着他的肚子。我只是盯着他看,他又重复了一次。‘不是一-一-二。不是二-二-四’。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说得没错!”哈里森叫道。“疯子!”

“你真这么认为吗?”贾维斯冷笑着问道。“我可猜出了不同的意思!‘不是一-一-二!’你没猜出来,对吧?”

“没有——你也猜不出来的!”

“我想我猜出来了!忒尔是在用他仅会的几个英语单词表达很复杂的含义。我问你,数学会让你想到什么?”

“嗯——天文学。或者——或者逻辑学!”

“没错!‘不是一-一-二!’忒尔在告诉我,这些金字塔的建筑者并非人类——或者说,他们不是智能人,他们不是懂得逻辑的生物体!明白了吗?”

“哼!我才不信!”

“你会相信的。”

“为什么,”勒罗伊问道,“他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肚子呢?”

“为什么?我亲爱的生物学家,那是因为他的脑子长在那里!不在他的小脑瓜——而是在他的肚子里!”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在火星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的动物和植物都是地球上没有的;你的生豆就是个证明!”贾维斯咧嘴一笑,接着讲述他的经历。“我们继续穿越褐黄区,走到下午的时候,又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金字塔到头了。”

“到头了!”

“是的;最奇怪的是最后一个金字塔——它们已经有十英尺高了——是有盖子的!搭建它的东西还在里面;我们是从它五十万年前的起源之地一直追溯到这里的。

“忒尔和我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我迅速抽出了自动手枪(里面有一夹博兰爆炸式子弹),而忒尔则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玻璃手枪来。那和我们的武器很像,只不过把手更为宽大,以便他那四爪的大手能够轻易把握。我们手握武器,小心翼翼地沿着空荡荡的金字塔潜行。

“忒尔首先发现了动静。最上层的砖块缓缓升起、晃动,突然向两边倒去,落在地上。然后一个东西——一个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一只长长的、银灰色胳膊探出了头,并拉出了一个扭曲的身体。身上长满了银灰色的、闪着暗淡光芒的鳞片。那只胳膊把身体举出洞口;一只怪物就这样落在沙子上。

“这只生物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身体像一只灰色的大木桶,一端有个嘴一样的洞;另一端是坚硬地翘起的尾巴——就是这样。没有其他肢体,没有眼睛、耳朵、鼻子——都没有!这个东西在地上拖行了几码,将尾巴插入沙子,就这样借力坐了下来。

“忒尔和我静静地看了十分钟,它一动不动。随后,传来一阵类似揉压硬纸片的嘎吱声和沙沙声,它的胳膊移到嘴边,竟然吐出了一块砖头!胳膊把砖头小心地放在地上,它又一动不动了。

“又过了十分钟——又一块砖头。真是天生的砖匠。我正打算偷偷溜走,忒尔指了指它,说道‘岩石’!我有些纳闷,他又说了一次。伴随着他的唧唧喳喳声,他说道,‘不-不-’并做了两三次急促的呼吸。

“好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了,真是个奇迹!我说,‘不呼吸!’然后做了示范。忒尔欣喜若狂地说着‘对,对,对!不,不,不呼吸!’然后他尽力一跃,直接落到了距离怪物一步之遥的沙子上。

“我吓了一跳,你能想象吧!那条胳膊正在接砖,我以为忒尔会抓住它痛打一番,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忒尔拍了拍它,那条胳膊依旧接了砖,整齐地摆在前一块砖旁边。忒尔又敲了敲它,并说道‘岩石’,我也鼓起勇气走过去看了看。

“忒尔说得没错。那东西真是块岩石,它没有呼吸!”

“你怎么知道的?”勒罗伊插进来问道,他充满兴致地眨着黑眼睛。

“因为我是化学家,那怪物是硅石构成的!沙子里一定有纯硅,它便以此为生。明白吗?你、我、忒尔、那些植物、甚至那些生豆都是碳基生物;而这东西是依靠完全不同的一套化学作用生存的。它是硅基生物!

“硅基生物!”勒罗伊喊道。“我怀疑过,原来是真的!我一定要去看看,我要——”

“好啦!好啦!”贾维斯说。“你可以去看看。反正那东西就在那里,有生命也好,没生命也罢,每十分钟动一次,每次只是弄一块砖出来。那些砖应该就是它的排泄物。明白了吗,法国人?我们是碳基的,我们的排泄物是二氧化碳,而那个东西是硅基的,所以它的排泄物是二氧化硅——硅石。只不过硅石很硬,所以就形成了砖块。它把自己盖在里面,封顶之后,它就出来找个新的地方重新盖。难怪它身上总是嘎吱作响!这个家伙已经活了五十万年了!”

“你怎么知道它活了那么久?”勒罗伊急切地问道。

“我们跟着它的金字塔一路走过来的,不是么?如果它不是最初的建造者,那么这条线早在我们发现它之前就应该断了,对不对?——断了之后再从小金字塔开始建起。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不是么?

“不过他也会繁殖,或者试图繁殖。在第三块砖出来之前,曾有一阵沙沙声,然后弹出了一大串小水晶球。那就是它的孢子,或种子——怎么叫都行。他们在褐黄区上四处跳跃着,我们在暗海区时也遇到过。我能感觉到它们是如何生活的,勒罗伊,这只是供你参考。我想这些水晶球的外壳不过是保护层,就像蛋壳一样,有效成分是里面的气味。那种气体可以侵入硅中,如果外壳在富含硅的地方破裂,就会发生一定的化学反应,最终形成那样的怪物。”

“你应该试试!”小法国人叫喊着。“我们必须打破一个看看!”

“啊?好吧,我试过了。我在沙子上摔碎了那么一两个。你要不要再过一万年之后回来看看我是不是成功地种下了一些金字塔怪?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还能说得出来!”贾维斯停下来做了一次深呼吸。“天啊!那个奇怪的家伙,你能想象出它的样子吗?目盲、耳聋、没有神经、没有大脑——只是一个有机体,但是——可以永生!它的宿命就是不断地制造砖块,建金字塔,只要有硅和氧存在,即使没有这些,它也只是暂停工作而已。它不会死亡。如果再过一百万年,某个阴差阳错下,它又有了食物,它会继续运转起来,而大脑和文明完全与它无关。真是奇怪的东西——不过,我还遇到一个更奇怪的!”

“做梦都不一定有更奇怪的!”哈里森大声吼道。

“你说得没错!”贾维斯严肃地说。“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你是对的。梦幻怪兽!这是最适合它的名字——它的凶猛和恐怖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比狮子更危险,比蛇更狡猾!”

“告诉我吧!”勒罗伊恳求道。“我一定要去看看!”

“千万别去看那个恶魔!”他又顿了顿。“好了,”他继续讲道,“忒尔和我离开了金字塔怪,继续穿越褐黄区。我筋疲力尽,又因为普茨没能发现我而心灰意冷,忒尔的唧唧喳喳声和他那鼻子着地的跳跃也让我心烦意乱。我只是不发一言地埋头走着,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走在那片单调的沙漠上。

“下午时分,我们在地平线处看到了一条低矮的黑线。我知道那是什么。是一条运河;我乘火箭而来的时候曾经飞越过,这意味着我们穿越褐黄区的路程只走了三分之一。真让人兴奋,不是吗?至少,我还在按照进度行走着。

“我们慢慢地走近运河;我记得它的旁边有很多植被,泥堆城就在那里。

“我说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脑子里不断地出现一顿丰盛的菜肴,然后又想到在经历过这个疯狂的星球之后,婆罗洲也将是个风景如画,宾至如归的好地方了,之后,又想起纽约,想起在那里邂逅的姑娘,凡茜·龙。你们认识吗?”

“一个平面明星,”哈里森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她。金发美女——在巴拉圭约会时间节目表演歌舞。”

“就是她,”贾维斯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跟她很熟——只是朋友,好吗?——不过战神号出发的时候她来送行了。好吧,我一直在想她,感觉很寂寞,那时我们正在逐渐走近那些橡胶作物。

“然后——我说了句,‘见鬼!’便愣住了。她就在那儿——凡茜·龙,和平常一样,站在一棵难以名状的树下,笑着对我招手,就像记忆中我们离开时那样。”

“你也疯了!”队长评论道。

“伙计们,我几乎也这么认为了!我凝视着她,使劲掐了自己一下,闭上眼,再仔细看——每一次都看到凡茜·龙在那笑着朝我招手!忒尔也看见了什么;他叽叽咕咕地叫着跑开了,我完全顾不上他了。我在沙子上一步步朝她走近,惊讶地忘了质疑。

“在距离她不到二十英尺的地方,忒尔从天而降一把将我抓住。他拽住我的胳膊,用他那吱吱的嗓音拼命喊着,‘不-不-不!’我试图摆脱他——他就像竹片做的一样轻——但他用爪子奋力扣住我,大叫着。最后,我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在距离她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就站在我面前,看起来像普茨的头一样真实!”

“什么?”工程师说道。

“她微笑着招手,招手,微笑,我像勒罗伊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忒尔还在耳边大喊大叫着。我明知那不是真的,但是——她真的就在那儿!

“最后,我喊道,‘凡茜!凡茜·龙!”她还是微笑着,挥着手,看起来完全不像隔了三百七十万英里那么远。

“忒尔拿出了他的玻璃手枪,对准她。我抓住他的胳膊,但他用力把我推开。他指着她说,‘没有呼吸!没有呼吸!’我明白他说的是凡茜·龙根本不是活人。

“伙计们,我的大脑在嗡嗡作响!

“不过,看着他用武器对准她,我还是感到战战兢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看着他小心地瞄准,可我就是一动没动。然后他挤压了一下武器的把手;一阵气流喷出,凡茜·龙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团扭动的黑色绳索般的手臂,那正是曾经围困忒尔的怪物!

“梦幻怪兽!我站在那儿,感觉头晕目眩,在忒尔的唧唧喳喳叫声中,怪兽终于断了气。最后,忒尔摸着我的胳膊,指了指那团怪物,说道,‘你,一-一-二,他,一-一-二。’他重复了八九次之后,我听懂了。你们懂了吗?”

“当然,”勒罗伊尖叫道。“我懂了!他想说,这个怪物了解你心中所想,并展现在你面前!举例来说,一只饿狗就会看到一根香喷喷的大骨头!或者闻到骨头的香味——是不是?”

“正确!”贾维斯说道。“梦幻怪兽利用受害者的向往或欲望来捕获猎物。筑巢的鸟儿会看到它的伴侣,饥饿求食的狐狸会看到一只离群的兔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勒罗伊问道。

“我怎么知道?蛇是怎么把鸟儿引为腹中餐的?深海里的鱼儿是怎么把目标食物吞入口中的?天知道!”贾维斯耸了耸肩。“你们知道这种怪物有多阴险了吧?我们现在有了防范——可是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可能会看到我——我也可能会看到你们中的一员——但实际上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有另外一只黑怪物躲在后面!”

“你的朋友是如何得知的呢?”队长忽然问道。

“忒尔?我也奇怪呢!可能他想的东西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当他看到我跑过去的时候,就意识到我看到的是不同于他的东西,也就因此警醒起来。也或者那种梦幻怪兽只能呈现一种镜像,忒尔看到的和我一样,或者他什么也没看到。我也没办法向他求证。不过这倒证明了他的智商与我们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高一些。”

“我告诉你,他就是个呆子!”哈里森说道。“是什么让你认为他的智商可以与人类媲美?”

“很多!首先是金字塔怪。他以前从没见过;但他看出了很多东西。他发现了那是个行尸走肉般的硅石机器。”

“他可能听说过,”哈里森反对道。“他毕竟就住在这附近。”

“那么,语言呢?我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却从我这里学会了六七个单词。而且他只用这六七个单词表达出了多么复杂的意思,你意识到了吗?金字塔怪——梦幻怪兽!只用了一个词组,他就告诉我一个是无害的机器,而另一个则是要命的催眠师。这你怎么说?”

“哼!”队长说道。

“你爱信不信!如果你只会六个英语单词,你做得到吗?你能像忒尔那样告诉我另外一种生物虽然也是智能生物,却与我们大不一样,几乎没法沟通——比忒尔与我之间的沟通还要困难?”

“嗯?那是什么?”

“我一会儿会讲到的。我想说的是忒尔和他的种族是值得交的朋友。他们是火星上——你会发现我是对的——一个文明与文化程度都不亚于我们,甚至超过我们的群体。他们和我们之间是可以沟通的;忒尔就证实了这一点。也许我们要耐心地尝试很多年,毕竟双方思想差异很大,不过这种差异远比不上我们之后遇到的那个种族——如果他们也有思想的话。”

“之后遇到的?那是什么?”

“住在运河边的泥堆城里的人。”贾维斯皱了皱眉,继续讲着。“我本以为梦幻怪兽和硅基怪兽是我们遇到的最奇怪的生物体,结果发现我错了。这种生物太怪异、太难以理解了,不像忒尔,至少还能沟通,能交朋友,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的话,甚至可以交流思想。

“好了,”他继续讲道,“我们看着梦幻怪兽断了气,把它拖回它的巢穴,继续向运河前进。脚下的草地上总是传来四处逃窜的动静,当我们到达河边时,发现一股黄色的水流正在慢慢涌出。我在火箭上看到的泥堆城就在右前方一英里处,我很好奇,想去查探一番。

“一眼望去,它就像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除非有生物潜伏其中——不过,我和忒尔都是全副武装。顺便说一下,忒尔那个水晶般的武器是个非常有趣的装置;梦幻怪兽死后,我拿过来看了看。它可以发射出微小的玻璃碎片,而且我猜肯定是有毒的,能装至少一百发子弹。全靠蒸汽发射——只是普通的蒸汽!”

“蒸汽!”普茨重复道。“蒸汽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水中来的!你能看到把手里有透明的水,还有个腮一样的东西里面装满了黄色的粘稠液体。当忒尔挤压把手时——没有扳机——一滴水和一滴黄色液体同时流进枪膛,水迅速蒸发——砰!——就这样。这也没什么难的;我想我们也可以利用类似的原理。浓酸可以把水加热到沸点,生石灰、钾、纳也都能做得到——

“当然,他的枪比不上我的射程远,但在如此稀薄的空气里已经很管用了,而且它就像西部电影中牛仔手上的枪一样,总有打不完的子弹。至少在对抗火星上的物种时,它的作用很大;我对着一株古怪的植物开了一枪,中弹之后,那植物立刻凋萎落地!所以我猜,这玻璃碎片一定是有毒的。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向着泥堆城艰难跋涉着,我在想,挖运河的人或许就是城市的建造者们。我指了指城市,又指指运河,结果忒尔说‘不-不-不!’然后转身朝南。我猜他的意思是其他种族建造了运河系统,说不定就是忒尔的族类。我也说不好;或许在这颗星球上,还有另外一个智能种族,抑或许还有很多。火星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小世界。

“距离城市还有一百码时,我们穿过了一条路——只是夯实了的泥土路,然后,突然一群泥堆建造者向我们飞奔而来!

“伙计们,说到那些怪诞的生物!就像是一个长着四条腿和四只胳膊或者触角的木桶一路小跑过来。它没有头,身体上还长着一圈眼睛。桶一样的身体上部是鼓面一般紧绷的薄膜,此外再无其他。它推着一辆铜车风驰电掣般从我们身边经过,甚至都没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只感觉它正对着我的眼睛在擦身而过时略微地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只,也是推着空空的铜车。同样——它也是飞一般从我们身边经过。好吧,我可不想被这些开着车的大木桶视而不见,当第三只迎面而来时,我停住了脚步——准备跳出去,如果它还是不停下的话。

“没想到它先停了。还从那鼓面上发出了一串鼓声。我伸出了双手,说。‘我们是朋友!’你们猜那个东西怎么做的?”

“我打赌,它一定说,‘很高兴见到你!”哈里森嘲讽地说道。

“它要是真这么说,我也不会感到太惊讶!它敲了敲自己的鼓面,用鼓声说,‘我们是朋友!’然后推着车猛地朝我冲了过来!我赶紧跳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它若无其事地走掉了。

“一分钟之后,又一个慌慌忙忙地来了。这个没停下,只是直接敲出了“我们是朋友!”,就匆匆走掉了。它是怎么学会这句话的?难道生物间本身就有一种内在的沟通方式?难道我们都是某个生物体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忒尔或许知道。

“总之,这些生物一个个从我们身边经过,每一个都用同样的语言与我们打着招呼。这有点好笑;我可从来没想到在这个被上帝遗忘的星球上能有这么多朋友!最后,我向忒尔做了个迷惑不解的手势;我猜他看明白了,因为他回答我说,‘一-一-二-是的!-二-二-四-不是!’明白吗?”

“当然,”哈里森说道。“这是火星人的歌谣。”

“好吧!我已经开始习惯忒尔的象征手法了,我是这样理解的。‘一-一-二-是的!’这种生物是智能的!‘二-二-四-不是!’它们的智能和我们的不同,他们的思路在二加二等于四的逻辑之外。也许我猜得不对。但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这些生物的智商处于较低水平,只能理解简单的事物-‘一-一-二-可以!-但再难点就不会了-二-二-四-不会!’不过,通过之后的所见我猜想他要表达的是另外一个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那些东西开始往回跑——先是第一个,然后是另外一个。它们的小推车里装满了石头、沙子、大块的橡胶植物等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它们还是会发出友好的问候,虽然听起来并不算特别友好。第三只应该是我初识的那一只,于是我决定和它聊聊天。我站在它的必经之路上翘首以盼。

“它来了,咚咚咚地敲着‘我们是朋友’并停了下来。我看着它;他的四只或五只眼睛也看着我。他又像输入密码一样敲了一遍,并推了推它的车,但我仍原地不动。然后,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伸出一只手,用两个手指一样的镊子捏住了我的鼻子!”

“哇!”哈里森欢呼着。“说不定这家伙也是懂得审美的!”

“你就嘲笑我吧!”贾维斯抱怨道。“我的鼻子上已经有了丑陋的撞伤和恶心的冻疮。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哎呦!’并跳到一边,那个家伙一溜烟地跑了;不过从那以后,他们的招呼语就变成了‘我们是朋友!哎呦!’可笑的怪物!

“忒尔和我沿着道路笔直向前,来到最近处的泥堆。这些生物来来往往,对我们熟视无睹,一心忙着卸货。道路在这里出现了断崖,下面是一个入口,就像一口老矿井,木桶怪们来去匆匆,不过还是一成不变地向我们打着招呼。

“我朝里面望去;下面似乎有盏灯,我觉得很奇怪。那不像是火焰或者火把,而是更像人造的灯,我想我或许可以从中对这种生物的发展阶段窥探一二。于是我走了进去,忒尔跟在身后后,又发出了一阵唧唧喳喳声。

“这盏灯有些奇怪;它像古时的弧光灯一样光线很强,照射很广,放置在门廊墙上的一根黑杆子上。很明显,那是电灯。可以想象,这些生物已经进入文明社会了。

“然后,我看到另外一盏灯放在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上,我走进一看,原来只是一堆闪光的沙子。我想要转身离去,没想到我遇到鬼了!

“我本以为通道是弯曲的,或者是我走入了侧通道。总之,我沿着自己进来的方向往回走,却走进了光线更为暗淡的通道之中。这地方是个迷宫!里面什么也没有,四处都是迂回曲折的通道,偶尔点着几盏灯,有时可以看到那些生物匆匆走过,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没有。

“刚开始,我并没有慌乱。忒尔和我从入口处进来不过几步路。但之后,我们似乎每走一步都距离入口越来越远。最后,我只好跟随一个推着空车的家伙,心想他总要出去装些东西,但发现它也是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从一个通道里冲出来,又扎入另外一个。当它开始像日本华尔兹小鼠那样围着一根柱子团团转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取下背着的水箱,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忒尔和我一样迷了路。我向上指指,他用无望的嗓音回答‘不-不-不!’我们也无法从那些居住在此的生物那里寻求帮助。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只会不断重复那句‘我们是朋友-哎呦!’

“天啊!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里盘旋了几个小时,或是几天时间!我因为体力耗尽睡了两觉;忒尔似乎从来不需要睡觉。我们试着沿向上的通道走,但它们总是向上延伸一段便又转而向下。这座该死的蚂蚁山是恒温的;因此白天和黑夜也无从分辨,从我第一次呼呼大睡开始,我就搞不清自己是睡了一个小时还是十三个小时,所以即便是看着手表,我也不知道是正午还是午夜时分。

“我们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一些通道里有机器在运转,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果,只是轮子在转动而已。有几次我还看到两只木桶怪中间连着一只正在慢慢长大的小怪。

“单性生殖!”勒罗伊判断道。“就像某些生物发芽一样的单性生殖!”

“你说得没错,法国人,”贾维斯表示同意。“那些家伙根本不注意我们,除了那句‘我们是朋友!哎呦!’的问候语。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家庭生活,只是推着小车四处游走,带回不少垃圾。不过最后,我终于发现他们这样做的用途了。

“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条通道,它一直向上延伸了很远。我感觉我们已经接近地面了,可是突然,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圆顶的小屋,我们只见过这么一个。伙计们!——当我从屋顶的缺口感受到日光的时候,我高兴得简直想舞上一曲。

“屋里有个类似机器的东西,就是个慢慢转着的大轮子,一个小怪正在往轮子下面倒垃圾。巨轮慢慢地碾压着——沙子、石头、植物都变成了散落一旁的粉末。我们凝神细看的时候,又有小怪来倒垃圾,整个过程就这样重复着。没有逻辑,也没有意义——不过这不正是这个古怪星球的特色么。还有另外一个事实,诡异得令人难以置信。

“其中一只木桶怪在倾倒完垃圾之后,直接把小车放在一边,自己静悄悄地滑进了轮子底部!我眼看着他被碾成碎末,惊讶得简直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只木桶怪也如法炮制!这一切他们都做得有条不紊;一个没有小推车的木桶怪顺手拿走了被丢下的推车。

“忒尔似乎见怪不怪;我对他指了指那个自杀的小怪,他只是耸了耸肩,表示理解,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想来他或多或少对这些怪物有些了解。

“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些东西。轮子上方有什么在闪光,看起来像是一个底座。我走了过去;那里是一个鸡蛋大小的水晶球,闪着荧光。它的光芒像静电一样刺痛了我的手和脸,随后,我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还记得我左手拇指上的疣子么?看!”贾维斯伸出手。“它就这样干瘪然后脱落了!还有我那可怜的鼻子——疼痛就像魔法一样消失了!那个东西含有硬性X射线或伽玛射线,只多不少;它可以毁掉病变组织,而不破坏健康的组织!

“我在想,如果能把它带回我们的地球,那会是多么好的一份礼物啊,这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们跑到巨轮的另一边,发现一个小推车刚刚被碾碎了,看起来是某个自杀怪的无心之过。

“突然,许多木桶怪一面发出隆隆的鼓声,一面把我们团团包围,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几只怪向我们步步逼近;我们向之前进来的通道慢慢后退,他们隆隆地叫着紧跟不舍,有些怪还推着小车。疯狂的怪物!到处都回响着‘我们是朋友!哎呦!’的声响,我不喜欢听到那声‘哎呦’;听起来总是有点不妙。

忒尔掏出了他的玻璃手枪,为了行动自如,我丢下了水箱,也掏出了手枪。我们沿着通道一直后退,木桶怪仍然亦步亦趋——大约有二十只那么多。奇怪的是——那些推着小车的怪物还是与我们擦身而过,毫无冲突的迹象。

“忒尔一定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忽然,他掏出了那个点烟器一样的发光煤球,碰了碰小车里干枯的植物。噗!整个小车都燃烧起来——推车的怪物却仍然不紧不慢地稳步前进。这也许会给我们的‘朋友’带来一些困扰,但是——我看到烟雾从身边弥漫盘旋而去,毫无疑问,那就是出口!

“我拉起忒尔抬腿就跑,后面还是那二十个锲而不舍的跟随者。有日光的地方就是天堂,可惜我一眼看到的就是即将落山的太阳,情况有些不妙,没有保温睡袋,我可没办法在火星上度过漫漫长夜——至少也得有篝火才行。

“忙中出错。在泥堆的一个角落里,我们被怪物团团围困,我们对峙着。我和忒尔都没有开枪;激怒这些怪物绝非上策。他们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又敲起了那关于朋友和哎呦的鼓声。

“忽然,情况急转直下!一个木桶怪推着车走了出来,其他怪物都伸手过去,各拿出了一英尺长的铜箭——看起来非常锋利——突然,一只箭从我耳边飞过——锃!若被射中,必死无疑。

“我们开始还占了上风。干掉了推车周围的怪物,流箭少了很多,但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朋友’和‘哎呦’的隆隆声,整个木桶怪的军队都从巢穴里出动了。

“伙计们!我当时想,我们死定了!然后我发现,忒尔还有活路。他可以轻易地从我们身后的泥堆跳跃离开。他是为了我而留下的!

“如果时间允许,我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从一开始我就对忒尔颇有好感,但就算为了感恩,我能不能做到像他那样为我拼命呢——虽然是我从那些梦幻怪兽手中救下了他——他对我的回报也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我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忒尔’,然后指指上面,他听懂了。他说,‘不-不-不,提克!’仍举起玻璃手枪反击着。

“我该怎么做呢?一旦夜幕降临,我就是死人一个,但我没法向他解释那么多。我说,‘谢谢你,忒尔。你是个男人!’说完,又觉得这样的称赞实在无力。男人!有几个真正的男人能够做到他这样。

“所以,我就继续“砰砰”开枪,忒尔的枪也在噗噗不歇,木桶怪们仍在向我们投箭,并且准备要冲过来了,‘朋友’的鼓声咚咚不停。我彻底绝望了。就在这时,一个名为普茨的天使忽然从天而降,用他的射流把木桶怪们打了个稀巴烂!

“哇哦!我大叫一声,冲向火箭;普茨打开舱门,我走了进去,又哭又笑地喊叫着!然后,我便想起了忒尔;我四下里看,发现它正用俯冲式跳跃渐渐消失在泥堆的另一端。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普茨向他的方向追去!我们的火箭升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你们知道,在这里,天黑就像关灯一样快。我们飞越了沙漠,期间降落了一两次。我大喊着‘忒尔!’喊了不下一百次。我们没找到他;他可以像风一样四处游走,而我能听到的——或者说只是想象到的——只是微弱的叽叽咕咕声,一直绵延到南方。他走了,该死的!我希望——我希望他还在!”

“战神号的四名成员都安静下来——连经常语带讽刺的哈里森也不说话了。最后,小勒罗伊打破了沉默。

“我很想看看,”他小声说着。

“是的,”哈里森说。“还有那个治疣子的东西。真遗憾你没把它带回来;说不定那正是人们寻找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癌症克星呢。”

“哦,那个!”贾维斯闷闷地咕哝着。“就是它引发了那场战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

“它在这儿呢。” OorgPfxiZDXdU2aOalHfbcoEbQ3mM+CC9a4/fiBc8NF8D2v+B0zhhjeSfveZWG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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