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斯基普顿铁路沿艾尔河的一处深谷延伸开去。与附近的沃夫河相比,艾尔河只是一条水流平缓的溪流。基思利车站就在这条铁路线上,距离与其同名的城镇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过去二十年间,由于毛纺业市场的迅速扩张,基思利的居民人数和重要性大大增加。毛纺这支工业主要雇佣的就是以布拉德福德为中心都市的约克郡这一地区的工人。
基思利正逐渐从人口稠密的老式乡村转变为人口更加稠密的繁荣城镇。外地人一望而知,在正在拓宽的街道上,那些屋角突出的山墙房屋被推倒不见,以便为交通和风格更现代的建筑腾出更大的空间。五十年前古朴狭窄的橱窗正让位给巨大的窗格玻璃和平板玻璃。几乎每间住宅似乎都被用来经营某种商业。匆匆穿过城镇,人们很难发现不可或缺的律师和医生都住在哪儿,几乎看不到在我们那种老式教堂城镇里随处可见的中产阶级专业人士的住宅。实际上,基思利这样的北方新兴产地与任何一座庄严、寂静、古雅的南方教堂城镇之间,在社会状况、思考方式和道德、习俗,甚至政治和宗教的参考准则等各方面都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对立。不过,基思利将来的外貌即便无法美丽如画,显得庄严肃穆还是大有希望。这里盛产灰色的石料;用灰石修建的一排排房屋具有持久统一的线条,显得坚固宏伟。即便是最小的住宅,门框和窗楣也是用石块砌就。这里没有需要不断粉饰的刷漆木头——因为若不粉饰,它们就会显得破破烂烂;而且,名声在外的约克郡主妇会小心翼翼地将石块打理得干干净净。过路人瞥向房屋内部,就可以见到粗糙却充裕的生活用品和女人们勤劳忙碌的生活习惯。本地人声音粗粝,音调刺耳,真看不出来,这个地区还以喜好音乐著称,而且已经为音乐界贡献出了一位卡罗德斯 。即使对邻郡的居民来说,这里的商店名称(刚刚提到的那个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似乎也稀奇古怪,具有一种独特的当地风味。
灰色的圆顶山丘似乎挡住了旅行者向上西行的旅程,虽然途中的房屋变得越来越稀疏,但基思利镇并没有在通向霍沃思的路上与乡村融为一体。首先出现的是几幢别墅,与公路相距的路程刚好远得足以表明它们不太可能属于那些经常会被紧急请去的人;律师、医生和牧师应该就近居住,不太可能住在被一排灌木遮挡的郊区。
人们不会在城镇里寻找生动的色彩,因为那里的色彩或许只能来自商店里摆放的商品,而不是植物或独具氛围的场景。可是在乡下,人们似乎出于本能地期待亮丽和鲜艳,而结果却是,从基思利到霍沃思,无论远近,一切都是灰白色,令人稍微感到失望。这段距离大约有四英里,正如我说的,这里有别墅、大型毛纺厂、一排排工人宿舍,不时还会出现老式农舍和附属建筑,因此这条路上的所有地方都很难被称作“乡村”。其中两英里的道路差不多都是平地,左侧是远山,右侧是淌过草地的“山溪”,可以给建在河岸特定位置上的工厂提供水力。所有这些住宅和商业场所冒出的烟雾把空气熏得暗淡无光。谷地(或者当地使用的词语“底部”)的土壤肥沃,但随着道路攀升,植被越来越稀疏,谈不上茂盛,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住宅附近只有灌木和矮树,没有树木。所有本该是树篱的地方都是石堤,一块块耕地上种着庄稼,全都是暗淡的灰绿色的燕麦,看上去贫瘠荒芜。这条路上的旅行者看见霍沃思村的身影在前方出现时,还得再走两英里才能到达,因为这座村庄坐落在颇为陡峭的山坡上,背后是棕灰色和紫色的荒原。教堂修建在那条又长又窄的街道顶端,上方更高处是绵延上升的荒原。地平线周边还是这道蜿蜒如波涛起伏的山峦;山凹之中只能看见更远处的其他山峦,颜色和形状都一模一样,山峰上是阴冷荒凉的荒原——根据观者的心境,荒原或者展现出让人感到宏伟壮观的苍凉孤寂,或者表现出让人觉得沉闷压抑的无边单调。
由于绕过了一处山肩的底部,这条道路似乎有一小段背离了霍沃思,但随后就跨过小河上方的桥梁,穿过村子,向上延伸。为了让马蹄踩得更稳,路上的石板都是竖着铺的,即便有此助力,马匹似乎始终还是要面临往后滑倒的危险。比起这条街的宽度,古老的石屋还显得高一些。街道在延伸至村头比较平坦的地面前突然转了个弯,显得这里的某个部分陡峭得简直就像是一堵墙。不过,翻越过去,就能看到教堂坐落在主路左侧略有些距离的地方;进入通向霍沃思牧师住所的小巷大概一百码,车夫就可以松口气了,马的呼吸也可以轻松起来。教堂墓地在这条小巷的一侧,另一侧是校舍和教堂司事的住处(助理牧师以前就住在这里)。
牧师住所与道路形成直角,面对教堂。因此,实际上,牧师住所、教堂和有钟楼的校舍构成了不规则矩形的三条边,第四条边面向的则是远处的田地和荒原。矩形区域内填满拥挤的教堂墓地,还有牧师房屋前面的小花园或院子。由于道路通往的住所大门开在旁边,所以那条小路绕过拐角,延伸进入这一小块地方。窗户下面是一条窄窄的花坛,往日亦曾被人精心照料,尽管那里只能种植最耐寒的植物。石墙将周边的教堂墓地隔绝在外,里面是一丛丛接骨木和丁香;院子里的其余地方则被一块正方形的草地和一条碎石步道占据。这幢灰石房屋有两层楼高,为了防止重量较轻的覆盖物被风掀掉,屋顶由重重的石板铺成。看起来,这幢房屋约莫是在一百年前修建的,每层有四个房间;右侧的两扇窗户(依照来访的人背朝教堂并从前门进去的角度)属于勃朗特先生的书房,左侧的两扇是全家的起居室。这个地方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精致洁净。门阶干干净净,老式的小块窗玻璃光亮如镜。这幢房子彻里彻外纤尘不染。
我刚才提到的小教堂坐落在村里大多数房屋的上方;墓地高于教堂,笔直的墓碑立得满满当当。这座礼拜堂或教堂比王国里其他所有同类教堂都要古老,不过除了东侧两扇没有经过现代化改造的窗户和尖顶的较低部分以外,如今的建筑外表看不到古老的痕迹。教堂内部,柱子的特点显示它们建造于亨利七世统治时期之前。最早的时候,这里没准儿还有一间苏格兰教堂或祈祷室;从大主教在约克的记录收藏来看,可以肯定,霍沃思的礼拜堂从1317年起就存在。对于关心这个日期的提问者,居民们会推荐他们去查阅教堂塔楼里一块石头上的这段铭文:
“Hic fecit Cænobium Monachorum Auteste fundator. A. D. sexcentissimo.”
根据这句铭文,这座礼拜堂在基督教传布至诺森布里亚 之前就存在。惠特克 称,这个错误应该是某位不识字的近代石匠在摹刻相邻的那块石碑文字时犯下的;那块亨利八世年代的石碑铭文是:“Orate pro bono statu Eutest Tod.”
“现在所有的古文物研究者都知道祈祷用语‘bono statu’的对象通常都是在世的人。我猜测,这个奇异的基督徒名字被石匠缩减弄错成为了‘Austet’,而完全清晰可辨的单词‘Tod’则被误读为阿拉伯数字的‘600’。根据这种自以为古老的愚蠢猜测,当地人认为他们需要自成一体,于是极力争取让布拉德福德的教区牧师为霍沃思任命一名助理牧师。”
大概三十五年前,霍沃思发生了一起骚乱。我摘录这段话,就是为了解释人们对这场骚乱的成因想象。对于这场骚乱,有机会我会再次详谈。
教堂内部普普通通,古老或现代的程度都不足以引人注目。黑橡木的靠背长椅有高高的隔断,门上用白漆写出了长椅主人的名字。这里没有黄铜纪念铭牌,没有纪念坛,没有纪念碑,但圣餐台的右侧有一块壁碑,记载着以下铭文:
玛丽亚·勃朗特,霍沃思牧师、文学士P.勃朗特的妻子
安息在此
1821年9月15日,她的灵魂归于救世主
享年39岁
“所以,你们也要预备,因为你们想不到的时候,人子就来了。”《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44节
同样安息在此的
玛丽亚·勃朗特,前者的女儿
她逝于1825年5月6日,享年12岁;
伊丽莎白·勃朗特,她的妹妹
逝于1825年6月15日,享年11岁;
“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 《马太福音》第十八章3节
同样安息在此的
牧师P.勃朗特的子女
帕特里克·勃兰威尔·勃朗特
逝于1848年9月24日,享年30岁;
艾米莉·简·勃朗特
逝于1848年12月19日,享年29岁
该石碑同样用于纪念安妮·勃朗特
牧师、文学士P.勃朗特的幺女
逝于1849年5月28日,享年27岁
安葬于斯卡伯勒老教堂
碑石靠上部分的各行铭文间隔很宽;刻上第一篇铭文的时候,生者满怀深情,却没想到他们给尚在人世的人留下了空白和边缘。然而,随着家庭成员一个紧接一个地去世,一行行铭文紧挨在一起,文字变得又小又挤。安妮去世的记载之后,上面再也没有留给其他人的位置了。
但是,这一代人中还有一位——失去母亲的六个孩子中的最后一位,尚未出现。她将在失去孩子和妻子的那位父亲尚在人世的时候辞世。这块石碑下面的另一块石碑上补充了这份令人悲伤的名单:
旁边安息的是
夏洛蒂,牧师、文学士亚瑟·贝尔·尼科尔斯的妻子
牧师、文学士P.勃朗特的女儿
她逝于1855年3月31日,享年39岁
这块石碑更正了前面那块石碑上安妮·勃朗特的年龄错误,用罗马字母记载了下面的铭文;不过首字母是古体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