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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玫瑰香

一开始,花的香气是个诱惑,是晚餐铃声,也是广告。

百货公司的过道里摆满了以花为名的产品:玫瑰、兰花、紫罗兰、忍冬、玉兰、水仙、橙花、康乃馨、风信子。我们在肥皂、香水、泡泡浴、乳液、洗发水、除臭剂中,甚至在空气清新剂和清洁用品中添加香味。

我们希望闻起来像花的香味。

现在的文化跟古代大部分文化没什么不同。古印度人和古埃及人用香味敬拜神祇;古希腊人是制造香水的专家;《圣经》飘着缕缕焚香;欧洲人相信古龙水能驱除瘟疫;而阿兹特克男性贵族有佩戴花环的习惯。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几乎所有地区或时代中的人都希望自己拥有花的香味。

今日大部分的香水都含有三大香味群,又称为“香水味阶” 。前味伴随着一阵扑鼻的花香,如紫丁香或百合;中味是主题香,采用的味道可能有茉莉、薰衣草,或是天竺葵的精油;后味又叫基础味阶,原料来自动物,如发情母鹿的麝香或麝猫肛门腺体分泌的苍白液体,这些成分巧妙给予人胴体和体温的联想。

人体有属于自己的一股气味,从散布在脸上、头皮、胸部、腋下、生殖器官附近的腺体散发出来,奇怪的是,人类对生殖器官散发出的气味一点也不动心;自古以来,我们就一直努力压抑身体所发出的精卵气味。有一个理论是说,当人类社群结构渐趋复杂后,暗示性欲的气味会考验伴侣之间的忠诚度,威胁人类的生存繁衍。老实说,受到文化影响,我们认为自己的气味很恶心。我们不想闻起来太像人类。

不过,我们也不想闻起来像“物体”。我们希望吸引异性。所以,香水的前味是从会散发香气、吸引传粉者的花中提炼出来的,中味则来自闻起来像性类固醇的精油和树脂,而浓度较低的基调,意图不言自明。

我们不想太招摇,不希望闻起来太像鹿或是麝猫。

我们想要闻起来像玫瑰,像橙花,像茉莉。

就花来说,它们多半希望自己闻起来像食物。有些花希望闻起来像腐烂中的尸体,有些花希望闻起来像排泄物,有些则希望闻起来像是真菌。

花有自己的打算。

仅仅一朵花就能产生多达一百种化合物,这些化合物可随时间变化,混合组成不同的气味。每个部位的香味可能都不一样,能够传达出不同信息:在这里产卵!花蜜在这儿!吃吧!

会制造香味的化合物,剂量大时常常有毒。为了保护植物,它们以挥发性溶剂(容易从液体挥发成气体的油脂)的形式储存在特定细胞中,这些特定细胞通常就在花的内部;某几种溶剂可能是由花瓣组织产生,另几种溶剂则可能是由生殖器官负责制造。花香通常是很多种气味混合而成的,植物的营养组织也会增加花的香味。

气味经由挥发作用释放,一旦进入空气,分子就开始随机运动,彼此越隔越远,直到各自被风吹到植物附近为止。不过,有段时期气味分子是循一定路线扩散的。这种称为“气味线”的路线有一定的终点,目的通常是刺激昆虫的触角。昆虫触角上有几百个能够捕捉气味分子的细胞,围起来的区域大约就是昆虫的鼻孔所在,有些蛾类的鼻孔和一只小狗的一样大。狗靠嗅觉闻到气味,昆虫则是摆动触角。

昆虫会顺着气味的来源蜿蜒前行,若气味消失了,它们会选择往下飞或者侧飞。当一只寻寻觅觅的昆虫渐渐逼近,终于看见花时,它可能会突然直线飙向花朵。

花会闻起来这么香,是因为昆虫太会闻了。有些蛾类可以闻到一千米以外的东西;有些简直就像贵宾犬,几乎没有什么闻不到的;其他传粉者,尤其是蜂类,也能记住并分辨气味。作为回应,花会演化出一套复杂的香味,促成被植物学家称为“专一性”的现象。

“专一性”指的是传粉者对某朵或某种特定的花保持忠诚。首先,花“希望”让自己闻起来或者看起来跟竞争者不一样;其次,花要吸引一个能记得并认出其特质的传粉者;最后,花要传粉者忠诚,要它载满花粉离开后,去为另一朵相配的花授粉。

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昆虫是愿意配合的。即使有其他花在开,蜂类可能还是会造访它熟悉的红花苜蓿或粉红色的紫茉莉,这样花能得到相似的花的传粉,而蜜蜂也能熟练地应付同一种花。在一趟觅食旅程中,蜜蜂可能会造访多达五百朵花,所以只要每次能省下一点时间和精力,就会迅速累积起来。我们买东西时也是采用同样的策略,每天都去同一家杂货店,开车上班时也是选择相同的路径。

由于不同的花在不同时间散发香味,昆虫可以同时忠于好几位主人。蓝菊苣早上有花蜜,红苜蓿在午后风味最佳,紫茉莉黄昏时开放,接着是月见草的时间。

蜜蜂对于气味的记忆,是跟一天中的某个时段连在一起的。通常,它会规划出一条“追猎路线”,在合适的时间造访恰当的花,最后径直飞回巢中。

产生香气的时机关系到花能否顺利繁殖。有些花,像是玫瑰和苜蓿,只有白天有香味,而有些花只有晚上会散发出香味。

有些香味你我永远都不可能闻到,因为我们并不是夜行动物。而有些香味就像是通往忠诚国度的地图。

全世界每年甘蔗和甜菜糖的产量达到一亿两千万吨。在澳大利亚、爱尔兰和丹麦,每人每年吃掉四十五公斤的精制糖,美国人稍微少一点。花蜜的主要成分是糖水,有时候也含有蔗糖,或是蔗糖、果糖、葡萄糖的混合物。我们大概都能了解蝴蝶的想法,我们想要吞下整条糖棒时,也会自动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不论是在深藏的蜜槽里,还是在敞开的囊袋中,花蜜都是给传粉者的报酬。每种花分泌花蜜的部位不同,任何部位都有可能。富含花蜜的花常有浓郁的香味,但不一定是从花蜜来的(由鸟传粉的花也有香味,但没那么强烈,因为鸟的嗅觉不是很好)。一开始,花的香气是个诱惑,是晚餐铃声,也是广告。

传粉者接近后,香气像是能看到的路标一样,进一步指引传粉者到达食物的来源。昆虫可以从花的香气判断出花是满载食物还是空空如也。

花蜘蛛会借花蜜认出宿主。它们躲在蜂鸟的鼻孔里,跟着它到处跑,一闻到对的花香,就从鸟喙中飞奔而出。

有些花把花粉当酬赏,因此发出的香味主要来自花粉。靠吃花粉的甲虫来传粉的植物尤其如此。蜂类也擅长闻出不同花的花粉。

对花粉香味最好的比喻,也许就像一顿只有干农活的人才吃得下的早餐:包括了蛋、培根、火腿、芝士、马铃薯、酥饼、肉汁;于是,一条气味线由煎锅向外延伸。

花粉也可以很性感。尚未交配的雌性向日葵蛾闻到花粉的香味时,会提早并且花更多时间向雄蛾发出求偶信号;于是,更多的卵有了成熟的机会。

食物、香味、性之间的互动是一种常态。有些花闻起来像是蝴蝶的性信息素 ,而雄性木蜂会散发出闻起来像花香的信息素,香到简直可以吃了。经过几千年的模仿和盗用,花的挥发物已和昆虫的信息素共同演化了;花会仿制信息素,而信息素模仿花香。

我们也是。我们希望自己闻起来像一朵玫瑰、一只蝴蝶,甚至是昆虫的信息素。

不仅如此,很多蛾的性信息素的主要成分,和雌性印度象分泌在尿液中的性信息素成分相同;这尿液是为了吸引公象,体形越大的公象越好。

一项实验显示,闻过麝香(喜马拉雅鹿的性吸引物)的女性,月经周期会变短,排卵更频繁、更容易受孕。麝香的气味就跟人类尿液里类固醇的味道相仿,睾酮之类的类固醇的化学结构,则和没药的树脂类似。我们在香水中添加这些树脂,跟我们利用花的挥发物其实是一回事。

自然界这么多东西闻起来相像,也许可以用大自然的效率原则来解释。在一个地方有用的化合物,在另一个地方也能产生效用。我们都来自同一盅原生汤。诗人和科学家一样,都指出了事物间的共通性。类比是真实存在的,暗喻在化学层面得到彰显。

《圣经》里,诗歌般的《雅歌》说香味是爱的语言:“爱人来到我怀中,像胸膛间的一袋没药。爱人来到我怀中,像恩盖迪葡萄园里的一簇凤仙花。”

凤仙花、青柠、栗子的花闻起来和精液的味道一样;没药的香味跟人体头皮腺体分泌油的气味相仿。

我们希望闻起来像玫瑰,像凤仙。

但我们不想闻起来像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花序、那将近三米高的巨型蒟蒻一样(相传这花是由大象传粉)。它的恶臭曾令人昏死过去。

我们不愿像食蝇芋,因为在海鸥聚落附近演化,它变得闻起来像腐烂中的鸟尸。这种天南星科植物呈圆形,盘子大小,灰紫带粉红斑,长着名为毛状体的暗红色茸毛。它的腐臭吸引绿头苍蝇前来觅食、产卵。苍蝇爬进这看似是挖空的眼窝或是挑逗的肛门的玩意儿,直到花的深处,然后被逮住,而逃脱之路已被刚毛封锁。

绿头苍蝇靠吸食花蜜为生,并在花里产卵,但这些卵会因缺乏食物而饿死。然后在一瞬间,花释放出花粉,浇满了绿头苍蝇的全身;接着刚毛枯萎了,绿头苍蝇得以重新爬出。

其他靠苍蝇、甲虫传粉的花闻起来可以像是死掉的动物、腐烂的鱼,甚至是粪便。再配上红色、紫色、咖啡色等颜色,效果就更突出了。暗色斑点或多瘤的区域看起来像一群正在摄食的昆虫。这从植物的俗名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臭鼬甘蓝菜”(skunk cabbage)、“尸臭花”(corpse owerr)和“臭鹅脚”(stinking goosefoot)

我们不想闻起来像食蝇芋,却愿意闻起来像茉莉,尽管它的前味在腻人的甜香中带有明显可辨的粪便气味。在最浅层、可追溯到儿时的层面,在心灵难以觉察的层面,这气味点明了我们跟世界其他物种间的亲缘关系。于是,我们习惯了在最好的香水中加入粪尿味。

多数的花闻起来像家餐厅,用香气通知(或诱骗)昆虫这里有食物。

有些花则有家的味道,像是安顿一家子的理想处所。蕈蚋在真菌中产卵,幼虫孵出后就以花为食;模仿真菌的植物在森林低处生长,开深紫色或棕色的花;花上多肉的区域似乎特别能吸引蕈蚋;有种兰花有片柔滑如鳃的区域,就像是蘑菇的菌褶。

有些花男扮女装招揽性交易,香气是它们装扮的一部分。某种地中海兰的唇瓣呈椭圆状凸起,散发出紫蓝色的金属光芒。窄窄的黄色外缘处长了一圈红毛。丝状暗红的上瓣在风中摇摆,宛如昆虫的触角。这种兰花不论看起来或闻起来都像一只雌性胡蜂,当雄性胡蜂发光并上前交配时,花粉就沾到它头上了。

拟交配很少见,但绝非独一无二。全世界各地都有蜜蜂、胡蜂或其他昆虫,试图跟虚有其表的花朵交配。其实只被花骗骗还算幸运,芫菁的幼虫也懂得缩成一团,使自己看起来甚至闻起来都像只雌蜂。这些幼虫先是依附在雄蜂上,趁机摸进哺育幼蜂的巢室,然后大啖其中贮存的花粉。

不过还是有表里合一的时候。“香水花”使用香气的方法是最赤裸、最奇特的一种,它的香味告诉雄性长舌蜂有什么样的香气,然后就像在百货公司为重要的一夜采买一般,蜜蜂把有香味的汁液用前脚毛茸茸的触须抹干。香味储存在后脚的囊袋里,跟其他味道结合,就成为独家调配、难以抗拒的信息素。

香味可以是“来吧”,也可以是“滚开”。有些已受精的花会改变香味,告知传粉者到别的地方去。许多花就此完全停止制造香味,这是最彻底的拒绝方式。

传粉者也会利用香气。蜂类会分泌一种能够标记已造访花朵的信息素,这种只能维持一会儿的气味是备忘录:这朵花没花蜜了。而其他蜂对这种味道也会有反应,毕竟谁也不想爬进空的花冠里。

世界上最名贵的香水之一“欢乐”(Joy),是由少量茉莉加上大量玫瑰调配而成的。玫瑰总是令人热情迸发:罗马人狂欢庆祝玫瑰节;早期的基督教玫瑰念珠,也是由一百六十五片干燥卷起的玫瑰花瓣穿成的。

玫瑰的香味先是被我们鼻腔中的黏膜吸收,然后向边缘系统发射信号;这是大脑最早组成的部分,也是我们的情感中枢。在这里,嗅觉记忆比视觉记忆维持得更久。

我们想要闻起来像朵玫瑰,而我们的确是。每样东西闻起来都像其他东西。任意角落里都有分子在空气中飘浮,跟其他分子推挤碰撞,然后被感觉细胞、昆虫触角、狗的鼻子捕捉,或被情人吸入。我们想融入进去,希望能随风飘舞,也渴望心旌摇曳的感受。 pkSas3Pw2ddV+NS5siTsGjRfEVKxSlq5LzhUJWlxBM0ccSRSMs80AbSebUyR/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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