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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盲眼窥视者

看一眼这个招牌吧,拜托!不用等人带路,晚餐就在这里吃了吧。

我们走过开满野花的田野。一丛丛紫色点缀了整片山坡。驻足近看,才发现那是红色的跃升花、橙色的球葵、蓝色的亚麻、黄色的金盏花。花朵让我们置身于用点描画的世界里。我们心中的重担消失无踪,觉得无比轻松,心情如旋律般飞扬。我们真想像鸟儿一样歌唱。

不用说,我们爱花是基于对色彩的喜爱。人的眼睛会处理反射进来的光线,将之传到大脑,色彩的知觉就此产生。色彩跟种种情感意念脱不了关系:黄色代表愉悦,灰色代表伤心,白色超凡脱俗。失去辨色能力的人,对泪水的认知只跟它的成分有关。曾有人患有眼疾,在他眼中,妻子和朋友是“会动的灰色石雕”,食物和性爱都让他反胃;人生似乎一无是处,显得污秽而虚假。

大部分的人往往把色彩的存在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很少注意到迷人的蓝天,也将维系生存的绿色视为家常便饭;非得要一朵粉紫色的天竺葵才能让人眼前一亮,要紫红色的玫瑰才能让我们赞叹。我们喜欢忽然映入眼帘的橙色,以及瞬间闪过的一抹蓝。

超过二十五万种的植物会开花,形成一个由颜色、香味和形状所组成的庞大队伍,其壮观程度足以媲美P.T.巴纳姆 的“地球上最伟大的表演”。

不过这场表演可不是给人类看的。虽然我们坐在戏院里鼓掌赞叹,但其实大部分的演出内容都看不懂。我们错过了一些最精彩的把戏。花朵暗藏着我们察觉不到的模式,也反射出我们意想不到的色彩:红罂粟对熊蜂来说不是红的,黄色蛤蟆草在一只蝴蝶看来不见得是黄的,紫色金鱼草也有着异样的闪光。

当我们被花朵环绕时,也见证了它们的光芒,内心受到鼓舞,满怀感激。

然而我们是那么无知,可比盲眼的窥探者。

我躺在草坪上,依偎着一丛雏菊。它们的中心是蛋黄一样的颜色,花瓣是柔和的乳白。附近有朵跃升花正炫耀着自己如喇叭般修长的花瓣,这些花瓣形成一个五角的星形开口。我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了,蚂蚁将爬上我的脚踝,有刺的叶子会扎到皮肤,我会感觉很不自在。毕竟现在离地面这么近,连三十厘米都不到。很快我就会想要起身,重拾两足动物的视野。

光谱

有好几分钟之久,雏菊的白色花瓣占据了我的心。土地和树叶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当阳光炙热的能量润泽田野,我被它散发出的一阵阵能量轻摇入梦。波长较长的有无线电波、红外线,还有近红外线(就是它把我赤裸的腿晒得发烫);波长较短的有紫外线、X射线、伽马射线——它们多半都不会到达地球表面。

而在紫外线和近红外线之间,满载能量的光子波长恰在人类可见的范围内,属于可见光。我们会把不同波长的光看作是不同的颜色;光谱的其中一端是紫色,另一端是红色。

我稍稍上前,红色跃升花的花瓣顿时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花瓣细胞中含有色素,能够吸收或反射不同波长的光。跃升花的色素就是反射了红光范围里的光波;而其余大部分波长的光波都被它吸收了,所以我看不到那些颜色。

花把那些颜色藏起来了。

我看到的是进入我眼中那被反射的红光。眼睛会把它转换成电化学能量,送到大脑,于是我脑中浮现:“嗯……猩红色,是朵斗牛士。”

尽管那些看到光线、看到红色的原理我全都明白,但是这些现象如此复杂,而且就发生在一瞬间,说真的,我也很讶异自己竟然能够用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我又转向那朵雏菊。

有些白花的色素,会把所有可见光谱内的光都反射回去,不管是红、橙、黄、绿、蓝,还是紫光。当物体的所有颜色都被反射掉时,我们就看见了白色。

然而,大部分的白花靠的不是色素,而是花瓣细胞间布满空气的间隙来反射光线。同样的道理,雪花之所以是白的,是因为结晶颗粒之间有填满空气的间隙。花朵细胞不同的排列方式可以造成光线散射或高度折射,产生从天鹅绒般的雾蒙蒙到晶莹耀眼的不同效果。如果我们挤压一朵含有空气间隙的花使空气散出后,软绵绵的花瓣将变得黯淡无光。

如果所有可见光都被花瓣或其他物体吸收,我们就会看见黑色。黑色的花并不多见,不过曾在一九三九年于墨西哥的瓦哈卡被人发现。五十年后,一位植物学家出发寻找这朵名为“Lisanthius nigrescens”的花,他描述这朵花看起来像是“点点发亮的煤油”,花开时宽二点五厘米,有如“黑缎制成的钟”。他在实验室里发现这朵花能够产生大量的色素,以惊人的速度把从红到紫的所有可见光吸收殆尽。没有人知道它靠什么传粉,也想不通一朵花为何要穿一袭黑衣。

绿色自然是我在这片原野中看到的主要颜色:雏菊叶子的深绿,跃升花茎部的浅绿,嫩草的宝石绿,杜松和北美黄松的苍绿等。在学校里,我们都学过光合作用,被称作叶绿素的色素能把光转换成能量;我们都仰赖它的恩赐。

叶绿素在位于紫蓝光和橙红光的波长范围内时吸收效果最佳;绿光的波长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会被反射回去。生物学家对此做出的解释是:当初远古植物在有着大量水生细菌的深海里进行演化时,这些细菌吸收利用的就是绿光;于是,能够利用其余波长的似植物细胞较其他细胞更有生存的机会。登上陆地后,有了充足的阳光,植物只须维持原来的效率继续反射绿光,不必吸收所有的光就能存活。今天我们不会走在长满“黑缎制成的钟”的树下或在煤黑色的草地上野餐,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我很庆幸植物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一只蜂来拜访雏菊了。这家伙啪的一声落在花瓣上,引起一阵震颤。雏菊似乎突然精神一振,松了一口气。

我乐意当雏菊的情人,随着有节奏的波动摇摆,在阳光的轻哄下入眠。我愿拥抱红色的跃升花、紫色的马鞭草、橙色的天人菊、蓝色的亚麻、黄色的橐吾。我渴望雏菊,向往它的爱和色彩。不过我并不想承担这些责任。我不打算为这些花传粉,这些花也不曾为我等待。

蜂类是称职的传粉者,它们的种类超过两万五千种,有大有小,有的没有螫刺,有的极具攻击性;有的喜欢群居,有的偏好独处。长期以来我们一直都在研究蜂类,尤其是蜜蜂,它们能干的程度总是超乎想象。这些小东西会跳舞,能彼此沟通,有记忆和学习的能力,向来被称作昆虫界的智多星(很不公平地,蝴蝶却被视为金发蠢货)。蜜蜂教会我们千万不要小看他人。

蜜蜂有三种光感受器(又称为感光细胞),对紫外线、蓝光和绿光的区域最敏感;人类最敏感的区域则是蓝光、绿光和红光。物体反射或吸收紫外线的程度,决定了蜂类眼中的世界。

在这山上的草地中,黄色的数量之多让人惊叹,举目所及都是不同品种、不同形状大小的黄色花朵。黄色是如此明亮,看得人兴高采烈。大自然可是趁着大减价,把一抹抹的黄色全部搬回了家?

在我看来,所有的黄花都是黄色的,譬如土荆芥花、油菜花和芜菁花。不过由于这几种花反射紫外线的方式不同,蜜蜂看到的就是三种不同的颜色。

对人眼而言,光谱两端的紫光和红光,加起来会变成紫色;对蜜蜂而言,波长两端的紫外线和橙红光,合起来会成为被科学家称为“蜜蜂紫”的色彩,它也有更陌生的称谓,被叫作“foog”或“orumpho”。

当人眼可见光谱内的光都被物体反射回来时,我们就看见了白色。当蜜蜂可见光谱中的光——包括紫外线——都被反射出来时,蜜蜂会看到“蜜蜂白”,那是一种人类看不到的颜色。

对蜜蜂来说,大部分我们看成是白色的花都是蓝绿色的,而雏菊的绿叶看起来是灰的。尽管蜜蜂能看到的红光范围有限,但是只有少数的花会吸收蜜蜂所有的可见光而成为“蜜蜂黑”;反射些许蓝光的红花在它们看来是蓝色的,反射紫外线的看起来就是“紫外色”。

紫外色是一种怎样的颜色?紫外色和蓝色合起来又会是什么颜色?若是黄色加上紫外色呢?这些草地上的花究竟是什么颜色?

我们无从得知,因为我们看不到。

也许,再也没有其他事情,比想象那些超乎自己演化经验的情形,更让我们感到无力。我们不会产生那些化学反应,也没有它们的神经元,没办法让这些色彩在脑中显现。

跃升花在微风中摇曳,鲜明的红色在风中摇出微微的光晕。白色斑点点缀着每朵花的星形开口,一路延伸到由花瓣聚合成的喇叭形花冠的深处。在更深的地方,还可以看到鲜艳的粉红。

花一旦吸引到传粉者的注意,就有机会让各种色彩发挥功能。像是这些小白点之类的指示记号,能指引动物来到贮存花蜜或花粉的地方;花中央的环就像是公牛的眼睛;直线和箭头也有神奇的指示效果;鸢尾花上的黄色痕迹则是停机坪,引导“小型飞机”降落;沼泽上的龙胆有一行行绿色斑块指明道路,猴面花的橙色斑点也有相同功能。

看一眼这个招牌吧,拜托!不用等人带路,晚餐就在这里吃了吧。

花朵不同的部位也有不同的色彩,各自反射或吸收紫外线,有些颜色标记是人类的眼睛看不到的。

想不到的颜色、不寻常的花纹,双重的视界带给我一阵兴奋的震颤。说得明白一点,我想看到蜜蜂所能看到的。

让我滑入梦的深层。

让我揭开眼前的面纱。

目前发现的花朵化石,最早可追溯到一亿两千万年前,那时蜜蜂早就出现了,而且可能早在花出现之前就有了色彩视力。在这场演化之舞当中,最先是花向蜜蜂献殷勤。花的颜色是招引它的部分诱因。“来嘛,来嘛……来到我身边。”花这样低语着。

当然,花演化的目的是要吸引更多样的昆虫。蝴蝶的可见光谱是从紫外线到亮红色,可看到的颜色比蜂类多、也比我们多,有些蛾类的色彩视力就跟蝴蝶一样好。甲虫是重要的传粉者,屎壳郎能区分黄和橙、紫和蓝、黄绿和浅绿。大部分苍蝇看见的世界是彩色的。小巧的蓟马靠采集花粉为生,对蓝绿、蓝色和黄色最为敏感。不过其他传粉者,包括胡蜂、蠼螋、蟑螂、书虱、蝗虫、蟋蟀和草蛉,它们的色彩视力都还没被人研究。

鸟为很多花传粉,拥有绝佳的视力。不论雌雄,北椋鸟都有一身黑得发亮的羽毛,虽然在我们看来一模一样,但在它们彼此眼中可是大不相同。吸引它们的是反射紫外线的图案,有关鸟类的书籍可印不出来。和蝴蝶一样,鸟可以轻易看到红色。在美洲,蜂鸟喜欢造访红花;缺乏传粉鸟类的中欧一带,红花也就比较少。

哺乳动物也能传粉。夜行性蝙蝠通常都吸吮白花或乳白色花的花蜜,因为这些花在夜色中看起来较为醒目。许多地鼠、小型有袋动物、啮齿动物喜欢在破晓时刻觅食,它们偏好轻淡的颜色。富含花蜜的花主要靠香味吸引哺乳动物,颜色通常较为黯淡、单调,也常常靠地面生长。

这些白色与蝙蝠、红色与鸟的模式,被称为“传粉综合征”。科学家一度认为颜色、香味、形状等花的特征会形成与拼字游戏类似的东西:标明花的种种特征后,就会浮现一个特定传粉者,出于天性必定喜欢黄色金盏花或红色跃升花;一朵狭长呈管状、有着甜蜜香气的蓝色花朵,就会跟蝴蝶配对;红色无香味、喇叭形的花就非蜂鸟传粉不可;而浅绿色、发出恶臭的花,则一定是吸引苍蝇。

如今大多数科学家都不再迷信“传粉综合征”或“天生偏好”之类的理论,鸟类、蜂类和蝴蝶的不稳定性实在太大了。它们是自私自利的,只愿意为自己最喜欢或最容易找到的花传粉,而没有注定要为哪种花传粉。它们对野地充满经验,只凭选择和运气决定该怎么做。

实验者曾给年幼的黄凤蝶看不同颜色的纸花,结果显示它们最喜欢黄色,其次是蓝色和紫色。

然后,实验者用一种有黄色品种,也有洋红色品种的野花做实验,将没有花蜜的黄花,以及有花蜜的洋红花拿给蝴蝶看。为了把花蜜从黄花中吸干,实验者事先引入了一大群饥饿的蝴蝶;为保证花蜜已被吸干净,实验者还在装花蜜的小管中插入了小纸签。

结果,黄花仍是黄凤蝶的最爱;然而不过十次的拜访后,大部分蝴蝶都转向了洋红色的花。最后,这些已经有经验的蝴蝶面临第三种选择:有花蜜的黄花以及没有花蜜的洋红花。很快它们又改回来了。

蜂鸟也是同样的情形。它们本来喜欢的是红色,但如果把田野中一半的红色跃升花涂成白的,把剩下的红色花的花蜜移除,它们就会转移阵地。

颜色是一种微妙的诱惑,本身就像是广告,而红色,是其中的大型广告板。

可口可乐!百事可乐!来吧!

产品是需要些炒作的。

有些花需要依赖虚假广告,用颜色和香味暗示奖赏,然而这奖赏永远不会兑现。这类花的确得靠刚孵化、尚保有本能偏好的传粉者来光顾。有些高明的模仿者甚至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到传粉者。

花儿摇曳、争艳、咆哮。

来我这儿,来我这儿……过来!

研究花的科学家常需要把红色的花瓣涂成白色。他们用的是一种亚克力染料,声称不会对花造成伤害,也不会对传粉者产生不良影响。然后他们就退到一边观察:这回谁会来拜访它?

花也会自己尝试变换颜色,而且能达到预期效果。花可以一受精就变色,也可以等到应当受精的年纪时,自动变换颜色。新的色彩告诉传粉者这儿不需要它们效劳了,蜜蜂可以去找别的花,当然最好是同株植物或同个花序上的花。

一个更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花掉落枯死。然而如果生殖过程还没有结束,花的某些部分可能还会用到。即使在完成受精后,花对于同株中其他还没有受精的花仍有利用价值。只要整个花丛还在,就能继续吸引远道而来的传粉者。

变色极为常见,其缤纷程度往往超乎想象。在同一科的花中,可能有些属会变色、有些不会;同一属中,也有些种会变色、有些不会;同一种中,有的个体会变、有的却不会。

变色的机制也五花八门。一种产于西印度群岛,名为孟南德洋紫荆的花,初生时是白色的,中心花瓣的中央有块大红斑;老化后,中心花瓣会向后弯曲,遮住红斑,同时周围的四片花瓣转为淡粉色,于是整朵花看起来都是粉红色的了,它传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我老了,别碰我的柱头。”

同一属的花中若出现某种色素,则会让黄花变成红色;若缺乏某种色素则会让白花的黄色环带消失。

酸碱值的变化也会影响花的颜色,使粉红色的花变成蓝色,或把蓝花变成粉红色。

靠夜行蛾类或蝙蝠传粉的花,会从白色或乳白色变成暗红、金黄或紫色。变色后的花,尽管隐没在黑夜里,仍能产生香气,吸引传粉者前来拜访同株的其他花朵。

白色羽扇豆的旗瓣已变成紫色。

遍野的白百合明早会是粉色和红色。

黄色的花再也不是黄的了。

消息传递着,信息交流着。沟通暗码是颜色编成的,而颜色瞬息万变。

我们走过野花绽放的原野,有令人喜爱的黄色蛤蟆花(尽管它在蜜蜂眼中不是这个颜色),还有诱惑人的罂粟(虽然它实际上是反射紫外线的紫外色)。我们是盲眼的窥探者,受邀来到一个派对,认不出主人和大多数的客人,一路上笨拙地跌跌撞撞,看不清真相。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我们觉得高兴就好。我们知道自己的感觉:花让我们快乐。 07rws1yNM2/13+yvkkFY/kUjDtv9UKVWbnAXKKDcIm4QwsBAQB3F4pAOmawG/6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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