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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案
活死人

第一节 行尸走肉

苏采萱记得很清楚,半个月前,她在《曲州晚报》上读到那篇关于一对恋人在苍莽山游玩时失踪的报道时,还小小地感喟了一下。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和她在高中同学聚会时遇到的怪事联系在一起。

她上学时的同桌王小倩,依然是旧时的模样,瘦瘦小小,高额头,翘起的马尾辫,厚嘟嘟的嘴唇油亮亮的,十几年的岁月似乎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她的神情有些黯然,不似上学时那样神采飞扬。

王小倩见到苏采萱,拉着她的手寒暄了几句,就不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苏采萱关切地问:“小倩,你最近还好吗?”

王小倩把头凑向苏采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是做法医的,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活死人吗?”

苏采萱愣怔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问:“什么是活死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王小倩说:“活着,但是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苏采萱转动着眼珠,想了一会儿,说:“是精神错乱?”

“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越看越不像。他能够独立生活和工作,但就是每天都在说自己是一具尸体,甚至自称能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

“听你描述的症状,类似妄想症,而且程度已经很深,但是深度的妄想症患者会失去理性,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这个患者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小倩贼眉鼠眼地瞄了一圈,确信没有人偷听她们讲话,说:“是我老公。你想啊,每天和你同床共枕的人,说他自己是一具尸体,内脏在腐烂,皮肤在溃烂,你怕不怕?”

苏采萱为王小倩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说:“你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越拖延越严重。”

王小倩无奈地说:“他不肯去啊。他坚持说自己已经死了,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用福尔马林洗手洗身子,说是这样不会快速腐烂。出门时就穿一身藏蓝色制服,其实就是从丧葬店里买来的寿衣,好在一般人也认不出来。”

“已经到这样严重的程度了,你怎么还一个人扛着?为什么不和他家人说?大家一起想办法,总会好一些。”

王小倩说:“他没有家人,养父已经死了,除了我,再没别的亲人了。”

苏采萱很理解王小倩的处境,也清楚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透露这难以启齿的秘密,就说:“小倩,你别着急,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勇敢面对。等一下咱们两个提前走,到你家里去看看,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和帮助。”

王小倩感激地向苏采萱点点头。

在回家的出租车里,王小倩详细介绍了她丈夫党育红的身世和发病经过。

党育红时年二十七岁,是一名地震孤儿,生身父母不详。他在福利院里长到五岁,被一位鳏居的老人收养。党育红二十岁时养父去世,五年后与年长他四岁的王小倩结婚。现在党育红在一家四星级宾馆担任客房部主管。

党育红一向身体健康,性格开朗,酷爱运动,尤喜野外探险,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人。约二十天前,他无缘无故地突发疾病,向王小倩抱怨他浑身疼痛难忍,尤其是脊椎和双腿,像是折断和割裂般疼痛。王小倩当时很紧张,仔细检查他的脊柱和双腿,却发现完好无损,从表面看不出一丝异样。她要党育红到医院去做检查,党育红却不容商榷地坚决拒绝。

党育红的“病情”日益加重,直到十天前,他正式宣布自己死亡。他对王小倩说,他的生命已经不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身体会渐渐腐烂,直至成为一具骸骨。他越来越沉默,吃东西也越来越少,每天用福尔马林溶液清洗身体,穿着寿衣招摇过市。

王小倩感觉熟悉亲切的党育红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可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性躯壳。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她。

更可怕的是,她每天和这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壳同眠、共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昨天清晨,党育红在去上班之前,忽然在门口停住脚步,慢悠悠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王小倩说:“我已经开始腐烂了,蛆虫正在我的身体里蠕动,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我身体的味道。”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寿衣的领子,把颈部裹紧,夹着公文包去上班了。

王小倩跌坐在沙发里,怔怔地流下泪来。她感觉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孤立无援,不知向何处突围。王小倩在神思恍惚中度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想起第二天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而她当年的同桌苏采萱,现在在市公安局做法医,也许是她可以依赖的对象。

尽管王小倩在诉说这段事情时尽量压低声音,仍有只言片语被出租车司机听到,他偷偷地在后视镜里打量着王小倩,眼神里充满狐疑。

王小倩住在曲州市南郊的一个新建小区里,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室内的装修簇新,只是空间略显局促。打开房门,室内一片漆黑,王小倩拧亮灯,指向里面一扇关着的门,低声说:“他就在卧室里。”

苏采萱也悄悄地说:“房间没有开灯,你怎么知道他在家?”

王小倩说:“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下班就回家,回来后也不做饭,也不开灯,就一个人穿着衣服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苏采萱问:“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王小倩说:“嗯,但愿他肯开口说话。”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王小倩打开房门,在门口轻声说:“育红,我有个朋友来家里做客,想和你打个招呼。”

借着从窗子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见床上有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欠身坐了起来。他用手抹了抹头发,又整理了下衣领,低声细语地说:“有客人来了,快请到沙发上坐。”

苏采萱在长年的法医生涯里锻炼出超乎常人的胆量和坚强的神经,但听过王小倩此前的叙述,这时和党育红面对面仍有些惴惴不安。她打量着党育红,只见他身高约一米七六偏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给人很阴郁的感觉。他身上的藏蓝色制服略显肥大,但很干净,熨得平平整整。苏采萱见惯了殡仪馆里的尸体,认得那套衣服是本市“万寿园”殡葬用品店销售的寿衣。但此情此景,让她禁不住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却又强作镇定,面带微笑地端坐在沙发上。

党育红的言行举止稍显僵硬,却与常人比没有太大异样。他在苏采萱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说:“我的手凉,就不和你握手了。小倩,怎么不给客人拿点喝的,矿泉水吧,要冰镇的。”

他语带歉意地对苏采萱说:“对不住,我近来身体不好,见不得热的东西。”却没有任何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苏采萱后悔自己多事,也许不该到王小倩家里来见这个什么“活死人”,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她用手拂了拂鬓边垂落的头发,笑笑说:“没关系,我就喜欢喝凉的。”

王小倩给每人倒了一杯水。苏采萱端起杯子,喝一口冰凉的矿泉水,润润干涩的喉咙,说:“党先生不口渴吗?”

党育红正襟危坐,说:“我吃得不多,喝水也少,身体不需要了。还没请教你贵姓,在哪里任职?”

苏采萱见党育红说话既有分寸又条理清楚,除去一股浓重的阴郁气息,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异,就坦诚地说:“我叫苏采萱,是小倩的高中同学,在市公安局做法医。”

“法医?那你一定见过许多我的同类。”

苏采萱进一步试探问:“你的同类是什么人?”

党育红的语调不带丝毫升降起伏,平淡中带着诡异,说:“我的同类不是人,是尸体。我是一具尸体,苏法医没看出来吗?”

苏采萱想,终于说到正题了,就顺着话头说:“看不出来,我没见过会说话、会走路的尸体。”

党育红认真地点点头,说:“这不怪你。我其实是一具行尸走肉,生命消失了,肉体还在,不过已经开始腐烂了。我的血肉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蛆虫滋生,它们在啃食我的尸身。”

苏采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小倩,见她双眼含泪,恐惧得浑身轻微地抖动。苏采萱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感受着冰凉的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带来的舒畅感觉,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是怎么死的?能对我说说吗?”

党育红说:“二十天前,是7月21号,我的脊椎和双腿断裂,全身疼痛难忍,此后,生命就一点一滴地离我而去。直到十天前,我彻底失去生命体征,根据你们医生的标准,我在那时就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尝试用各种方法阻止身体腐烂,可是天气实在太热了我想,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被蛆虫吃光,变成一副骨骼。”

苏采萱沉思片刻,说:“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到火葬场把自己火化了呢?为什么还要跟活人一起生活?”

党育红说:“我喜欢做一具尸体,如果火化了,就会变成一堆灰烬,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做。”

苏采萱见党育红的病情远超她的想象,知道必须马上做出决断,便说:“我有一个建议,希望征得你的同意。我的同学,也就是你的妻子王小倩,不愿意和一具尸体生活在一起,她想暂时到外面去住,可以吗?”

党育红说:“当然可以,我支持她到外面去住,这个家现在已经是一座坟墓了。这段时间我一直怀疑,她为什么喜欢和尸体生活在一起,难道她有恋尸癖吗?”

第二节 野外遇险

走出王小倩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月色昏黄,街头行人稀少。苏采萱略带责备地对王小倩说:“党育红病得这样严重,你还不赶快采取措施,居然还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多危险啊。你不知道许多妄想症病人都有暴力倾向吗?”

王小倩带着哭音说:“可是我放心不下他,如果你不把我带出来,我今晚还会和他睡在一起。我心里怕得要命,可又担心他出事。现在我该怎么办?”

“今晚你到我家去睡,党育红除了妄想之外,生活还算正常,暂时不会有危险。按理说,他病到这种程度,应该马上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可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发病原因,不能草率地和精神病院联系。”

“你能肯定他是患了精神病吗?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精神失常呢?而且还这么严重。”

“说实话,我不能确定。他这种症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要向精神科的专家请教才行。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回到家,苏采萱整理了一张床铺,安排王小倩睡下。她自己则坐在电脑前,从资料库中调出平日收集的国内外罕见病症案例,浏览到东方渐白,也未发现与党育红类似的病例。

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苏采萱每次遇到新奇罕见的医学难题,全身心都会振奋起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直到找出答案才肯罢休。凭着经验和敏感,她确信党育红的“死亡幻想”和“尸体认知”具有较高的医学研究价值,于是,在资料库中求解失败后,她给她在公安大学的指导教师、精神科专家欧阳夏辉发去了求助信。

苏采萱挂念着党育红的安全,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来到李观澜的办公室,向他叙述了党育红的事情,并询问刑警队是否有权限对党育红采取保护措施。

李观澜听罢,说:“从这个人的表现来看,很可能是患有精神疾病,警队是不能对一名未做出违法犯罪行为的精神病患者采取任何措施的。不过,党育红突如其来地发病,而病征又这样古怪,直觉告诉我背后有隐情。不管你是为了帮助朋友,还是为了工作,都要努力找出党育红的发病原因,必要时我会给你一些警力支持。目前,我唯一可以配合你的是派人调查党育红的身世,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这件事我一定会跟进的。据我所知,目前国内尚没有任何类似党育红病情的记载,每一种精神症状,都有它的诱因,党育红的情况,也许可以填补法医理论的空白。”

话虽这样说,要苏采萱凭借一己之力解开这个谜题又谈何容易,好在欧阳夏辉教授很快有了回复。他在回信中说,他对党育红的症状很感兴趣,这可能是世界上罕见的“行尸走肉症”,有较高的医学研究价值,他希望能与患者见面,详情容他到达曲州市后再谈。

欧阳夏辉做事雷厉风行,当天晚上九点便乘飞机飞到曲州,顾不上休息,立刻与苏采萱见面。

欧阳夏辉说,根据苏采萱在信中描述的病征,党育红很可能是患上了“行尸走肉综合征”(根据英文术语Walking Dead Syndrome翻译而来)。这种病例最早由德国学者坎特(Kant)于十八世纪发现,后来由法国神经科学专家卡塔德(Cotard)完善,并写出完整的论文,因此这种病症也被称为“卡塔德综合征”。“行尸走肉综合征”尚未见于我国的任何文献,其表象特征与党育红的状态完全吻合。

苏采萱听过欧阳夏辉的介绍,长舒一口气,说:“原来还真有些记载,我一度怀疑党育红的症状是个例,甚至是他装的。”

欧阳夏辉说:“虽然不是个例,却也极为罕见。这种病情的发作不是无缘无故的。根据卡塔德理论,患者发病前,通常经历过亲人的死亡,甚至是亲眼见过亲人尸体的腐烂过程精神受到巨大刺激。”

苏采萱有些吃惊,说:“党育红的妻子说,除了她自己,党育红在世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亲人去世?”

“我认为应尽快对党育红进行一次全方位检查。他在回答问题时的配合程度怎么样?”

“非常配合,而且条理清楚。”

欧阳夏辉分析,根据党育红本人的描述,他在发病初始,感觉到脊椎和腿部有折断和被割裂的痛感,证明他的脊椎和双腿是病症的源头,应对这两个部位进行物理检查和医学影像检查。

好在党育红对检查没有丝毫反感情绪,而且相当配合。也许在他的意识中,他只是一具无知觉无意识无行为能力的尸体,对“人类”的所有行为,他没有任何抵制的能力和理由。

检查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核磁共振扫描结果显示,党育红的脊椎和双腿腿骨都有新鲜裂痕,双腿肌肉也有断裂层。也就是说,他在近期遭受过物理创伤。

这使欧阳夏辉很困惑,难道党育红的发病诱因来自身体创伤,而不是卡塔德理论所论证的那样源于精神因素?

王小倩的思维也开始混乱,在苏采萱对她进行询问时,她一会儿说党育红在近期从未受过外伤,一会儿说她也拿不准。苏采萱试图对她的思路进行梳理,却引起王小倩情绪的极大波动,她时而哭叫,时而大笑,时而歇斯底里地干号。

苏采萱头痛不已,党育红的病因尚未找到,王小倩又开始疯疯癫癫,如果二人都精神失常,解开谜底就更加困难了。

在苏采萱遭遇工作瓶颈的时候,李观澜对党育红身世的调查有了眉目。党育红是曲州市前门乡东前村人,在一次地震中失去父母,其时年仅两岁,被送到曲州市市郊的英才福利院,并改名叫党育红。他五岁时被一位名叫许涤非的退休教师收养,十七岁就读于曲州市旅游管理学校,二十岁毕业后到曲州市丽景酒店客房部工作,同年其养父许涤非过世。党育红二十五岁时与王小倩相识并结婚。

如今英才福利院已经转为民营,昔年的孤儿档案也已遗失。幸运的是,英才福利院的前院长刘招弟对党育红还有些印象,她给警方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时与党育红一起被送到英才福利院的还有他的一个孪生兄弟,因孤儿院的收养规定是血亲不能在同一家福利院,所以把两个孪生兄弟硬生生地分开,党育红的孪生兄弟被送到距英才福利院三百余公里远的东方红福利院。其后的具体情况,刘招弟也不清楚。而且根据保密原则,这件事如果不是警方来调查,将永远成为秘密。刘招弟绝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李观澜又派出刑警许欣然星夜赶往东方红福利院。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调查到党育红的孪生兄弟在福利院里改名为常爱党,十七岁时到曲州市打工,在一家名叫室雅情馨的装修公司做杂工,后成为该公司的室内设计师。未婚,有一名感情甚笃的女友。

许欣然到室雅情馨公司调查,调查结果令他非常吃惊——常爱党在近一个月前,与女友白芷柔到野外探险游玩,遭遇意外,两人跌入山谷。白芷柔靠饮山泉、吃野果存活下来,半个月前被搜救人员救出,而常爱党至今未被找回,搜救队员已经放弃寻找。

许欣然带回的调查结果让李观澜等人都感觉愕然。欧阳夏辉想到的是,党育红果然还有一位亲人,而且是他的孪生兄弟,卡塔德的“行尸走肉症”理论在这起事件中有了一个尚未证实的事实基础。那么,党育红的发病与常爱党的失踪是否存在关联?难道党育红早知道他的孪生兄弟的存在,并且听说过他死亡的消息?

李观澜想到的是,这是一起奇诡的案子,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行尸走肉症”患者带来的错综复杂的故事。按照他的职责范围,李观澜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可是,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很微妙。

苏采萱则在思考“卡塔德理论”的同时,又萌生出对命运无常、造化弄人的感慨,一对血肉相连的孪生兄弟,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是多么让人伤感的事实。

第三节 心灵感应

李观澜和苏采萱并肩走进室雅情馨装修公司,在墙壁上见到常爱党的照片,分明就是另一个党育红,五官、脸型、神态,无一不神似。

苏采萱说:“双胞胎也有相似度大小的差异,这两个兄弟长相相似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同卵双生,估计连他们的亲生母亲见了,也不见得分辨得出来。”

室雅情馨装修公司设计部经理李国强介绍说,常爱党性格开朗,喜欢探险——苏采萱心想,这兄弟二人的性格爱好也相似——常爱党在公司里人缘很好,工作也努力,五年前与现任女友白芷柔相识,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约一个月前,常爱党和白芷柔与一群野外探险爱好者到曲州市郊外苍莽山旅游,白芷柔在山道上遇险跌落,常爱党在救助她时被带下山谷,两人均消失在山谷底的苍莽丛林中。由于事发前两人已脱离队伍,其他队友直到一天一夜之后才觉察到两人可能遇到了危险。眼见苍莽山谷底深达数百米,且无路可以抵达,同伴们都不敢下去救援,便拨打了报警电话求救。曲州市特警和消防部门联合组成救援队,在事发地点进行了长达十天的搜救。由于苍莽山山势险峻,丛林覆盖范围大,一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身体非常虚弱的白芷柔,所幸她的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和刮伤。白芷柔说她坠落下来以后,就在附近找到了这个山洞栖身,好在附近有一汪山泉,而树上结有许多野果,不必为食物发愁。白芷柔落地后就再没见过常爱党,她曾在周遭寻找过多次,均无功而返。而联合救援队又在苍莽山谷底搜寻了一个星期,未发现常爱党的踪迹,只好放弃寻找。

李国强还说,常爱党是一位优秀的室内设计师,他的失踪是公司的重大损失。常爱党和白芷柔在野外遇难的事情曾作为提醒驴友们注意野外安全的范例见于当地报纸。

李观澜和苏采萱谢过李国强后,走出室雅情馨装修公司。李观澜提议说:“如果你不累的话,咱们直接去见白芷柔。”

苏采萱说:“不累,只要能找出真相,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都值得。”

白芷柔获救以后,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身体基本康复,现在家中休养。李观澜和苏采萱按照搜救队提供的白芷柔家的地址找上门去。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眉目还算端正,但苏采萱感觉这女人的目光冷漠空洞,被她盯着看时,全身发冷,有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李观澜向那女人出示了证件,说明想向白芷柔了解些情况。那女人打量着李观澜和苏采萱,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视了几圈,那股劲头似乎要看穿两人的五脏六腑。在苏采萱有些不耐烦时,那女人冷冷地说:“进来吧。”

两人稍后才弄清楚,那女人就是白芷柔的妈妈,名叫吕淑桦,在地税局工作。

白芷柔原本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听说有客人来访,就缓慢地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招呼客人。苏采萱见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一米六左右,稍显壮硕,五官还算端正但是眼神中蕴含着和她母亲一样的冷漠,偶尔目光流动,让人不寒而栗。

李观澜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失踪将近一个月,警方一直未完全放弃寻找,我们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再详细介绍一下你们遇险时的情形。”

白芷柔有些疑惑地说:“这件事我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而且你们是刑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李观澜不想把实情透露给她,就含糊地说:“这是警方的办事程序,常爱党是否要正式被列为失踪人口,需要刑警队的认定。”

白芷柔似懂非懂,就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再重复一遍。当天我和常爱党走到苍莽山第二峰的峰顶,由于山路非常狭窄,我一不小心脚下打了个滑,就沿着山坡滑下去。我在危急中胡乱抓,抓住一棵小树的树枝,暂时停留在半山坡。常爱党见状也俯卧在山坡上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们的手刚搭在一起,就又一起向下滑。好像是滑了十几秒钟,下面是一个非常陡峭的山谷,我们两个就直坠下去,手也分开了。我落在一棵大树的树顶,身上像是撕裂一样疼,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划出许多口子,好在意识还清醒。后来我挣扎着爬下树,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栖身。疼痛稍缓和以后,我就出去四处寻找常爱党,可是一无所获,一直等搜救队伍到来,我也没能再见到他。”说到这里,白芷柔神色黯淡,泫然欲泣。

李观澜停顿几秒,待她的情绪稍缓和后说:“你和常爱党已经定了婚期,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争吵?”

白芷柔摇摇头说:“我们几乎从不吵架,我性子急,但是常爱党的性格很开朗,不喜欢计较,我们吵不起来。”她停了停,又警觉地问,“李警官,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是不是怀疑我害死了常爱党?你可以到我们的同事和朋友中去问,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他?”

李观澜说:“你别激动,我是例行询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可以做合理的推测和怀疑,但并不代表可以给人定罪。你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来找你谈话。”

白芷柔有些不耐烦,说:“这件事早些了断吧,你们虽然是警察,也不能一遍又一遍地剥开别人的伤疤来观赏。”

回到警队,李观澜、苏采萱和欧阳夏辉碰到一起,汇总目前掌握的情况。

李观澜率先表态说:“截至目前,这件事只能用‘离奇’两个字来形容,但还不可立案。警队所做的工作,算是对你们医学研究的友情奉献和支持。”

苏采萱撇嘴说:“你可别卖我们这个人情,别人不了解你李支队,难道我还不了解?如果你对这件事没有怀疑,怎么会和我一起去见白芷柔?”

李观澜仰天打个哈哈,没接话。

欧阳夏辉说:“我和采萱都不是刑侦专业人士,我们都看到的疑点,李支队自然也早看在眼里。在整个事件中有一个巧合,党育红发病的时间是7月21日,而那天,也正是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日子。”

李观澜默不作声。苏采萱忍不住说:“从常理来看,这件事纯粹是巧合,一个事发地点是荒郊野外的苍莽山,一个是繁华的闹市区,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一起。”

欧阳夏辉也沉默良久,说:“你们听说过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苏采萱说:“当然听说过,可是这种解释让人难以置信。”

李观澜接话说:“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荒谬,怎样不合情理,只要指向正确的侦查思路,找到确凿的物理证据,便行之有效。”

苏采萱闻言有些迷茫,实在摸不准这位思路时而僵硬、时而飘忽的刑警队长的脉搏。

欧阳夏辉笑笑说:“做精神科学的研究工作久了,有时说出来的话在别人听来像是天方夜谭。在我国,双胞胎的心灵感应现象尚未进入科学研究领域,属于超心理学问题,我对这种现象的研究也纯属个人行为。首先要承认的是,我相信双胞胎心灵感应现象的存在尤其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两个胎儿由同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成,一定是相同的性别,而且外貌极为相似,在性格爱好等方面也非常相近。两个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之间必然存在心灵感应,差别只在感应程度的深浅而已。我认为,应把这种现象与遗传基因的相同或相似联系起来。要证明这一现象的存在,需要有统计上的重复性,但目前我掌握的,只是一些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个例,还没有达到可以应用到统计学的数量。”

苏采萱若有所悟,说:“你讲这么多,是不是想说,虽然党育红和常爱党从小就分开,彼此之间却有着强烈的心灵感应,在常爱党遇到危险的同时,党育红虽不知情,却感同身受着常爱党所经历的一切痛苦。”

李观澜说:“目前看来,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欧阳夏辉说:“根据卡塔德理论,‘行尸走肉症’的患者无一例外曾在患病前遭受过死亡的刺激,或是目睹亲人的死亡,或是长期与尸体接触。而党育红在发病前却没有过类似的经历,除去他的妻子王小倩,常爱党是他的唯一亲人,加上两人在遇险和发病时间上的巧合,更加使我坚信,党育红罹患‘行尸走肉症’的诱因源于心灵感应。”

苏采萱说:“经您这样论述,我也有些相信了。”

欧阳夏辉说:“英国科学家、基因之父克里克说过,科学对一切未知的东西并不轻易否定。我在研究同卵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过程中,就曾见证过这样一起案例。一个女孩的孪生妹妹因飞机坠毁而身亡,几乎与此同时,这位女孩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全身像火烧般灼热、剧痛,并且心烦意乱、坐卧不安,不久就传来了她的孪生妹妹遇难的噩耗。”

李观澜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常爱党在坠落山谷的当天,身负重伤,而党育红也就在同时感受到了他的孪生兄弟所经历的伤痛,甚至,这种疼痛如此真实而强烈,使得党育红健全的身体也出现了真实的创伤,比如脊椎骨裂、肌肉撕伤。随着常爱党的生命迹象日渐消失,党育红的生命也被一丝丝地从身体中抽离,直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苏采萱说:“如果是这样,常爱党很可能已经死亡,党育红早在几天前就声称身体里长出蛆虫,五脏六腑都在腐烂。”

欧阳夏辉说:“如果能证实常爱党已死亡,并找出他的去世与党育红患病的直接联系,这对同卵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和‘行尸走肉症’的理论,都是绝佳的范例。可惜,曲州市的搜救队派出几百人次、十余条搜救犬,在苍莽山谷底搜寻了半个月的时间,都无功而返。”

李观澜说:“你如果在十分钟前提出这个问题,我还无计可施。不过,现在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妨尝试一下,这件武器也许比搜救队员和搜救犬都更有效。”

欧阳夏辉和苏采萱对视一眼,脑海中灵光闪现,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党育红。”

第四节 每当患难时

状如行尸走肉的党育红,在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地方,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接近着常爱党的埋尸地。

李观澜、苏采萱和欧阳夏辉三人在后面悄无声息地尾随。

据欧阳夏辉事后分析,党育红虽然表面上是在寻找常爱党的尸体,事实上是在寻找他自己。常爱党尸体的每一点微妙变化,党育红都感同身受。死亡前经历的折磨与疼痛、尸身散发出的腐败气息、尸体内蛆虫的蠕动,都在引导着党育红去找到它。

在山谷里的一块低洼地,一具掩盖在烂泥和枯叶下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尸体的面部已经腐烂,嘴唇脱落,露出森森白齿,眼睛处只剩两个黑洞。无从辨认本来面目。

尸体双腿上的肉腐烂得最彻底,两条腿骨上只挂着薄薄的几层深褐色的皮肉。

党育红在尸体一侧长跪不起,表情平静如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好像游离的灵魂在俯视着自己的躯壳。

苏采萱手持高像素的相机,对尸体的各部位拍照取证。在拍到腿部时,出于职业敏感,她把镜头拉近,仔细观察残留的皮肉痕迹。突然,一个荒唐却大胆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感觉胃部一阵恶心,酸水涌到喉咙,手扶树干俯下身子,大声呕吐起来。

二十四小时后。下午1时。

白芷柔在工作单位的食堂吃过饭返回办公室。这是事发后她第一天上班。她在地税局工作,曾荣获全省税务系统征税标兵的荣誉称号。

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看见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她,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李观澜和苏采萱。

李观澜在座位上欠欠身,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找到了。”

白芷柔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找到了?太好了,在哪里找到的?”

李观澜说:“在你栖身的山洞外的一处低洼地里。”

白芷柔惊讶地说:“原来他一直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真是意想不到。”

李观澜问:“你为什么不问他是否还活着?”

白芷柔叹气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我早不抱希望了。”

李观澜平静地说:“这次会让你失望,常爱党还活着。”

白芷柔身上一震,掩饰地苦笑说:“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

李观澜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非常确定他已经死了?”

白芷柔说:“这是我推断的,在见到他的尸体之前,不敢说是否确定。”

苏采萱见白芷柔装腔作势的样子,忍不住说:“别再演戏了,难道常爱党不是被你残害的吗?”

白芷柔闻言冷笑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采萱说:“对于正常人来说,在听到与自己共同遭遇危险的恋人被找到后,第一个念头是去看看他,而你,根本就没有流露出这个想法。”

白芷柔说:“现在离我们遇险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在没有出路的山谷里,又没有食物,他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苏采萱说:“谢谢你说实话。在苍莽山的山谷里,没有食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不错,你获救以后,一直在告诉人们,你是靠采食野果活下来的。其实作为一名野外探险爱好者,你心里非常清楚,苍莽山谷里的野果都含有剧毒,是不能吃的。你在遇险半个月后才获救,这期间你的给养根本不是野果子,而是你未婚夫身上的肉!”

白芷柔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苏采萱气愤地提高声音说:“我说你丧尽天良,禽兽不如,靠着吃你未婚夫身上的肉活下来。为了不让他的肉腐烂,你还想方设法地延长他的生命,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白芷柔的眼睛向上翻着,说:“你在编故事吗?要不要我把肚子剖开给你看看?”

苏采萱有些激动地说:“如果半个月前,我一定会把你的肚子剖开,从你的胃里取出还没消化干净的常爱党的血肉,顺便也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白芷柔不说话,只看着苏采萱冷笑。

李观澜说:“我们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就已经产生怀疑了。苍莽山谷底的野果有四种,包括曼陀罗、夹竹桃、常春藤和楝树,这几种植物的果实都有毒,不可食用,你不可能靠食用这几种野果生存下来。而你和常爱党坠落山谷时,身上并没有携带食物。在你获救前的半个月里,你是靠吃什么才活下来的呢?这是我们一直在求证的问题。”

苏采萱接着说:“我们发现常爱党的尸体时,他脊椎骨上的裂痕还在,根据检验结果,这道裂痕出现于一个月前,应是常爱党坠落到山谷底时造成的脊椎骨折。这道裂痕虽不致命,却也相当严重,常爱党因此全身瘫痪,无法移动一丝一毫。而令人奇怪的是,常爱党的骨折处被人处理过,处理创伤的人受到过相关的训练,所以他的脊椎断裂处并没有长错位。在杳无人烟的苍莽山谷底,给他处理伤口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白芷柔。”

白芷柔冷笑说:“你们是公安,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我可以起诉你们诽谤,用编造的故事来诋毁我的名誉。”

李观澜讥讽她说:“想不到你也有法制和道德观念。在发现了上述这些疑点后,我们对你的怀疑加重,你为什么要隐瞒曾和常爱党在谷底共处的这一段往事呢?你们本是未婚夫妻,一起坠落谷底,共度过患难时光,这些事情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除非在这段时间里你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芷柔哼了一声说:“红口白牙,随你怎么说。”

苏采萱说:“常爱党的身体上,面部和上身还有着较多的皮肉,而两条腿却只剩下森森白骨,在残留的皮肉上,有着水果刀切割过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是一条条的,是有人多次、少量地切割后留下来的痕迹。”苏采萱越说越愤怒,“你和常爱党已经订婚,也根本没有大的冲突和矛盾,本应该相亲相爱、患难与共。但在坠落山谷后,你却利用他脊椎骨折不能移动的弱点,用刀子在他的双腿上切割血肉,作为你的食物,最终支撑到了救援人员的到来。而你为了保证他存有一丝气息,不至于身体腐烂,还帮助他处理骨折的脊椎,并且每次切割他腿上的肉后,还给他止血,以使他始终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直到救援人员来到时,你才把濒死的常爱党从你们栖身的山洞推到一片洼地里,你自己全身而归。”

白芷柔说:“你们煞费苦心地编造出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就可以给我定罪了吗?”

李观澜说:“我们既然向你摊牌,当然已经有了足够起诉你的证据。”说着,把一沓照片丢在白芷柔面前的桌子上。白芷柔斜眼一扫,脸色大变。那沓照片上的影像,正是她掩埋在苍莽山谷某处的旅行包,里面装有曾用来给常爱党固定脊椎的夹板、切割他腿部皮肉的水果刀等物品。

苏采萱说:“我们在夹板和水果刀上,都检验到常爱党的血迹和你的指纹,这些就是你的罪证。”

白芷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那又怎么样?常爱党坠下山谷后受伤,我帮他治疗,有错吗?最多算我向你们撒了个谎,难道这也可以定罪?”

李观澜轻蔑地笑笑说:“你会承认的。”说完,和苏采萱一起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白芷柔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轻易离开,呆呆地深陷在沙发里,不知李观澜和苏采萱究竟怀有什么用意,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两分钟后,房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一个人全身僵硬地走进办公室。

尽管白芷柔足够凶悍和胆大,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早已经死去多时的“常爱党”。

白芷柔全身发抖,隐约想起李观澜所说的“常爱党还活着”,原来并不是在骗她。她想开口说话,可是上下颚却全不听使唤,每一次张开嘴的努力都变成上下排牙齿的叩击。

白芷柔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只茶杯做武器,稍稍定了定神,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你是人还是鬼?”

“常爱党”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丝毫不动,与僵尸毫无区别:“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一具尸体。”

在听过这句话后,白芷柔手中的茶杯“当”的一声跌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

在回放这段场景的影像时,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白芷柔在忏悔:“你放过我吧,我不该害你,不该割下你腿上的肉,更不该吃你的肉保全自己的命,我知道错了……”

而“常爱党”翻来覆去地只说着同一句话:“我是一具尸体,我的身体已经腐烂,蛆虫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他说得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做作。

两个月后,这件“吃人”奇案在曲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白芷柔被判处死刑。

因案情违背伦常,担心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此案未再经媒体报道。

半年后,经包括欧阳夏辉在内的神经科学专家组的诊治和调理,党育红摆脱“行尸走肉症”的魔咒,逐渐恢复正常生活。 +vWGPBMNoTLSt7GYLbt+5Ez9y2yQIQc9ivWXF20vWjUCJvUHswSkQFw+AG0tnr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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