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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沧桑守青花》

古城非常偏僻而且历史很悠久,近年来,常有国内外的收藏家不辞辛劳来这里淘宝,偶尔也传出有秦汉珍品现世的爆炸消息。古城里因此便大大小小地陆续开了上百家古玩店。

在双栅子街10号,就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古玩店,卖些陶瓷、钱币、字画、书刊。一般的来说,小店里的东西都是归类摆放的,唯有一个青花瓷盘独独地放在玻璃柜台的角落里,和一堆印章搁在一起。瓷盘已经在柜台里摆了一年多,很少有人来问价。今年十月一号中午,双栅子街10号的老主人刘云枫刚从棋社回来,儿子刘亚周就欢喜地对他说:“爸爸,又有人来问盘子了。”刘云枫问:“咋说的?”刘亚周伸了四根指头出来。刘云枫看也不看,趴在柜台上说:“遇到不出价的,你再给我说。”刘亚周叹口气:“你老人家是在卖盘子呢,还是在等人哦!”刘云枫不再理睬儿子,象往天一样,盯了一阵盘子,径直穿过铺面,到后院的饭厅去了。

瓷盘有16公分大,边上是一圈缠枝花,中间围着一朵团花。花是蓝色的,在并不很白的底色中闪着荧荧的光。

刘云枫第一次看到这个瓷盘的时候,是在古城解放那年,他只有19岁。端午节前的那天上午,刘云枫正在家里帮他妈晒干面,何家小姐突然来了。何家小姐叫何君玉,是长庆号老板的独生女儿,比刘云枫小三岁。何君玉一进屋,就从手提袋里拿了这个盘子出来,递给刘云枫。

刘云枫把盘子举在眼前说:“小姐,我是这枝,你是这花。”

君玉叹口气回答他:“你已经不是我们家的长工了,还喊小姐做啥?我爸爸在清点家产,打算送我去上海读书。我去了上海二叔家,就给你写信,你要带了盘子来找我啊!”

刘家从上几辈人起,就是何家的长工,刘妈还是何君玉的奶妈。大人们尊卑有序,两个娃儿却青梅竹马。何家见刘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怕家产外落,便有意招刘云枫做上门女婿。两家原本已经说好,等何君玉读了中学、满了18岁,就给他们办婚事。现在何家要走,明摆起的,婚事办不成了。何君玉在学堂里见识得多些,话也说得头头是道。刘云枫只关心何家的生意,还弄不明白外面发生的事情会对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冲击。他听了何君玉的话,只是傻乎乎地回答:“瓷盘好难得带哦,容易碎得很,你还是喊我带其他东西嘛。”

君玉见他这么说,哭了起来:“你也晓得,我祖上是出过王妃的,这盘子是我何家的传家宝,象征纯洁和圆满。我昨天做礼拜的时候,向主祈祷,你要是守得住盘子,我们就有重逢的希望。”说完看了刘云枫一眼,转身就走了。

何家的人是和教堂的牧师一起离开古城的。他们走了之后,刘云枫天天去邮局等上海的来信,一直等了半年,都没有等到。刘爸 对何家死了心,很快请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个叫淑芳的丝厂女工。

结婚的前一天,刘云枫抱着何君玉送他的瓷盘,伤伤心心哭了一场,然后爬到床底下,挖了一个坑,把装着瓷盘的坛子埋了进去。

从公私合营到反右、再到文化大革命,双栅子街10号几十年都一样,门外边热火朝天,门里边冰封雅静。改革了、开放了,古城凭借着2300年的悠久历史,成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了。看着游客一天比一天多,古城区里家家都在想着,咋样才能借旅游的风扬发财的帆。刘家也一下子热闹起来,双栅子街10号就在中天楼旁边,是游客逛古城的必经之地。刘云枫的儿子刘亚周看来看去,觉得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便和刘云枫商量,要整修房子做生意。

开始,刘云枫怎么都不同意。刘爸刘妈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相继去世了之后,刘云枫一直守着祖业,谨小慎微地过日子。淑芳身体不好,早早地就退休回家,让中学毕业的儿子顶了班。儿子在丝厂当机修工,结识了一伙游手好闲的家伙,平时一下班就泡在茶馆里,休假那几天更是几天见不到人影,回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个蛇皮口袋,象作贼似的拖进房间藏在柜子里。淑芳原指望能找个媳妇管管儿子,却不想儿子自己在车间里找了个志同道合的,从谈恋爱起,俩人就同进同出。淑芳被气病了几次,刘云枫晓得儿子媳妇在做古董生意,也晓得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文化,翻不起多大的浪,就劝淑芳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他们。后来丝厂垮了、孙女大了,儿子媳妇就说:“将就门面开个古玩店吧,我们要是不挣点钱,咋供得起娃儿读大学?”

刘云枫翻来覆去地想了几天,对儿子说:“古玩道上没深浅,你打算咋弄啊?”

亚周回答:“东西都是现成的,关系也是现成的,以前那伙兄弟现在都在搞这一行。”儿子满怀信心地接着说:“老房子潮湿,要铺上木地板才好,我们想前前后后一起装修了,免得二天重来。”

刘云枫看了儿子一眼,出口长气说:“要得嘛,你先帮我把我和你妈的架子床搬开,我把下面的东西取出来了,你再装修。”

床底下有啥?一家人都想知道。

儿子把床搬开之后,刘云枫亲自一铲、一铲地挖,把坛子挖了出来,打开,伸手进去,拿出了一个盘子。盘子看上去很旧,一点都不光生。

刘亚周看着盘子问:“爸爸,是我们刘家的传家宝啊?” 淑芳也问:“好久埋的呀?我咋不晓得呢?”媳妇把头埋到他手上,看了好一会儿,说:“好象是清朝的,不多值钱。”刘云枫不理睬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进了箱子里。

刘亚周的古玩店开起之后,和他爸爸开玩笑说:“把我们家的祖传宝贝拿出来摆起。”刘云枫说:“不得卖。” 刘亚周说:“你摆出来,让大家鉴赏鉴赏嘛。万一遇到个识货的,说得出盘子的渊源,还能和你摆两句龙门阵,多好。” 刘云枫听儿子这样说,同意了。

于是,那一个青花瓷盘就在50年后,又摆到古城的市面上来了。

盘子摆出来之后,刘云枫最大的心病,就是怕儿子悄悄把它卖了。开始,他每天坐在铺子里把盘子看着,哪里都不去。坐了大半年,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几个对他的盘子感兴趣,他也就慢慢地放宽了心,隔三茬五地出门去棋社和老朋友们喝茶下棋。刘云枫想:儿子几十岁的人了,一门心思要做这个生意,还不是为了孙女上学?他再爱钱,也不至于就敢背着老子卖盘子哟。

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十月一号下午,刘云枫从棋社回来,一进门就发现那一团印章旁边,没有盘子了!

刘云枫的手和牙齿都抖了起来,他扶着柜台问媳妇:“我的盘子哪里去了?”

媳妇看他满脸通红,吓得退后一步说:“亚周刚才拿出去了。”

“拿哪里去了?”

“何家大院。”

刘云枫听了,转身便往米粮市街走。何家大院就是解放前的常庆号,何家人走了以后,政府把整个大院直接没收了用来办公,这几年稿旅游,又拿来开起了客栈。刘云枫一转过双栅子街口,远远地就看到了米粮市街中间高高耸起的柳树井亭子,眼前便全是何君玉的影子。没正式进长庆号学生意之前,他在何家做杂活,隔段时间就要去柳树井打水灌院子里的桂花树。每次路过二道天井,何君玉就从芝兰轩里跑出来,高声叫:“枫哥哥,你担水,我来灌。”君玉那个时候才启蒙读书,家里请了个先生专门教她。先生是孔秀才的娘子,读过洋学堂的,待人很和善,看到刘云枫来了,就放君玉下课,和他们一起在院子里耍,教他们认院子里的匾联,还把刘云枫带进芝兰轩去,教他认字,拿些书给他看。那段日子是刘云枫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后来能在家具厂当四十年的会计,全都得益于那个时候学了些东西。

刘云枫自何君玉离开古城后,就再没有来过何家院子。现在进来,却发现时间虽然过去了几十年,除了里面的花木长大了许多,一切竟然都还是原样。他去服务台问了一下,得知儿子去了芝兰轩,便立刻往左厢房走。刚上街沿,他就听到儿子在说:“是四万呢还是四千哦?” 刘云枫推开门,抓过盘子捂在胸口说:“就是四百万,我也不得卖!”说完,看也不看房间里的人,喘着粗气出了门,一双布鞋踩在院坝里的青石板上,竟也咚咚地响。

刘亚周没有想到自己前脚才到,父亲后脚也跟来了,边侧身想去追父亲边双拳抱在胸前忙不赢地对客人直说:“失礼了、失礼了。”客人见他要走,站起来笑着问他:“看样子这盘子是家传的吧?”刘亚周不好意思地说:“老弟,说老实话,这盘子是不是我家祖传的,我也不晓得。你看嘛,我家老太爷拿它当宝,我现在就是想四千块钱卖给你都不行了。”说完,起身就出了门。

那件事情过后,刘云枫不仅把盘子藏在卧室里,还喊淑芳进门出门都要把门关好,把亚周夫妇当贼防。刘云枫每天吃了饭也安安心心地泡在棋社,和几个老兄弟在棋盘上杀来杀去,再不提盘子的事。

11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棋社里突然来了一个老太太,远远地坐着,边喝茶边看着大家下棋,也不开腔说话。棋社里平常都是一帮老太爷的天下,猛然一个老太太坐在里面,大家都很不习惯。开朗些的棋友就主动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杀一盘?”老太太说:“我不会下棋,是来找人的。”棋友问:“找哪个呀?”她说:“有个叫刘云枫是不是在这里啊?”棋友便高声叫:“刘云枫有人找。”刘云枫正将军,不耐烦地答应:“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刘云枫遭将死了,他很不高兴地走出来问:“哪个要找我嘛?”

老太太说:“是我啊。”

刘云枫问:“你是哪个哦?”

老太太说:“那个青花瓷盘还在不在呀?”

刘云枫愣住了,他仔细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失声叫道:“你是君玉吗?”

老太太说:“是我啊,五十年没见面,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

两人看着对方,看了好一阵,终于看明白,面前站的真是自己朝思慕想了大半辈子的人!

刘云枫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去拉君玉,可一抬臂,看到了一双已经不再年轻的手。这双手使他突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19岁的枫哥哥了!他象才从梦里醒来一样,颓丧地把手举到眼前,黯然地说:“去我家吧,还是老地方,双栅子街10号。”

何君玉眼看着他的情绪变化,平静地摇摇头说:“还是去何家大院吧。”

俩人在儿时走过的街道上并排走着。刘云枫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

何君玉说:“我儿子志阆国庆期间来旅游时,见过那个青花瓷盘。我听他一说,就知道那个坚决不卖瓷盘的人一定是你。最近老伴和儿子正好有机会陪我,就想着回来看看。我一来就先去了双栅子街10号,你家里人说,你肯定在这里。”

刘云枫诧异地问:“那个想用四千块钱卖瓷盘的人是你儿子吗?

何君玉笑着摆摆手说:“我儿子给的不是四千啊!看样子,你没有把这盘子的来历告诉你的家人,而且你们父子都不知道那盘子的价值啊。”

刘云枫说:“别人是不知道那盘子的价值,但我知道。当初我让亚周把盘子摆出来,就是想着或许你会回来,看到那盘子是完好的,就要来认我,因为你在主面前说过,只要那盘子在,我们就有再见面的希望啊!”

何君玉背过身,哽咽着说:“对不起,云枫,那年我们没有在上海停留,而是直接去了香港。”

刘云枫低着头说:“都过去了,不说了。”

来到何家大院,还是在芝兰轩,刘云枫远远地就看到屋里坐了两位先生,那位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正在电脑上忙活,另一位和亚周年龄差不多的在旁边看书。何君玉介绍说:“我先生,姓赵。我儿子,志阆。”赵先生握着刘云枫的手说:“早几年就让君玉回来看看,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怕故乡没有故人。这次听志阆说盘子是完整的,君玉才下决心回来!”

志阆说:“刘伯伯,对不起,您和妈妈的故事,我还是国庆后才听父亲讲起的。这一次,我和父亲是去上海开学术讨论会,提前绕了个弯子来古城,所以只能在这里留一天。您能让我们再见见您儿子、再看看您的那个青花瓷盘吗?”

半个小时后,刘云枫揣着瓷盘和淑芬、亚周一起回到芝兰轩。在志阆用相机给瓷盘拍照的时候,刘云枫对何君玉说:“这盘子本来就是你家的啊,你拿回去吧!”

何君玉好象没有听到刘云枫说的话,她望着窗外自己生长过的地方,长叹一声:“那一个青花瓷盘啊!”

房间的另一边,赵先生正对刘亚周说:“我给你带了些文物鉴定方面的书来,另外还给你定了几份相关杂志。古城有价值的文物很多,希望你能尽快提高文物鉴赏水平。”

志阆将刚拍的图片传到了网上之后,也一边指点刘亚周看,一边对他说:“目前古城还很闭塞,你要把生意做活,就必须先打开眼界。我给你带了一台电脑和数码相机,以后你可以借助网络了解市场,我们也可以常在网上见面,和现实中一样。”

刘云枫看着两个孩子,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和何君玉几十年前在这里跟孔秀才的娘子学写字的样子。他侧过头,看到何君玉也正笑吟吟地盯着两个孩子。

一个多月后,刘云枫收到了一份收藏杂志。翻开封面,第一页正中的一张青花瓷盘好眼熟啊,刘云枫认真读着图片下面的字——

“宋青花花卉盘,直径16cm,估价450万元RMB,收藏者刘云枫。 ”

看着图片和图片下面的字,刘云枫似乎听到何君玉就在他耳边长叹:“那一个青花瓷盘啊!” ooicv/uWTmimzLEz4PA16qfKuTveQUOCzx0gBJBfVERuqWmLVtAnKVpRdWxWJh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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