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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工计中计

曹进轩去年刚满六十,中等个子,腰不弯背不驼,但头发雪白。他是古城最有名的收藏家,一向遵循坐地行商的传统行规。他家这个院子叫曹家大院,是一个临街的两套天井四合院:一字排开四间门脸,是他家的古玩店;前面的院子,一楼是茶馆,二楼是客栈;后面的院子里就只住着他们老两口。

这天,曹进轩家客栈里,住进了一个名叫孙浩的小伙子,白天在古城转悠,傍晚就在曹家客栈喝茶。这人身材高大、圆脸、细长的眼睛——曹进轩一看见他就被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和三年前那个叫孙策茂的骗子长得那么像呀?所以他坚信:这个人来他家客栈,一定没什么好事情!

当晚,曹进轩早早关了古玩店,特地来帮老伴的忙。他手里拎着茶壶,一边倒水,一边对孙浩说:

"小孙,你来这里三天了吧?古城好玩不?”

孙浩正和老茶客们摆谈邻市修建神龙山庄的事情,听到问话,偏过头,微笑着回答:“我不是来玩的,是来买撑工的。”

孙浩的声音不高,茶客们都没有注意,但曹进轩却听得很清楚。他的脑袋一下子像掉进了蜂包,两只耳朵里只能听到"嗡嗡"声。

一、三年前的撑工

当天晚上,曹进轩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骗子孙策茂。

曹家祖辈上,除了做金银铜器、陶器、玉器、书画,还要做木器,包括窗花和撑工。就靠着这份家业,近二十年来,曹进轩一直都是古城收藏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本地的同行喜欢找他主持公道,外地的同行途经古城,有了什么难处,也喜欢找他帮忙。

三年前,店里来了几个客人,领头的说想委托曹家代卖一批撑工。清代所有重要建筑的正面房檐下,都有撑工,这些撑工比窗花更能体现一座建筑的等级规格和文化内涵,但因为少,收藏起来很困难,所以没有形成市场,偶尔有人收藏了几根,也都只是自己把玩。可这人说着话,就弯腰打开了一个长条形的木箱,里面装的居然全是撑工!长长短短的,有三十根,楠木的,上面全是多层镂空雕花,三国故事、封神故事、历史故事……那刀法,行里人一看就知道是乾隆年的;他又打一个木箱,里面装的,居然也全是撑工!长长短短的,同样有三十根,楠木的,但却呈扁平状, 上面雕刻着各型瑞兽,龙、狮子、猴子、鹿……那刀法也仍然是乾隆年的。很显然,这批货是一个来路。

曹进轩虽然吃惊,但还是不露声色地想了想,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些东西最多就值六万。”

领头的人说:“这批货运回重庆去最少也要卖十万,但我现在有急事,要立刻转去剑阁,带着货很不方便,所以才委托你。低了十万,绝对不能出手——等我从剑阁回来,再和你们结帐,如果你们卖出去了,我就送你一万作为报酬。如果卖不出去,我那时候再带回重庆。”

曹进轩见孙政茂这样说,想到这买卖只赚不赔,当即很爽快地说:“出门人谁没有个难处?何况还是同行。”

孙政茂于是留下地址装好收据,就告辞了。

这些撑工放在曹家的店铺里,立刻就吸引了南来北往的木雕收藏者。有几个客人很识货,但一听价格,都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再不敢说想买的话。孙政茂打电话来问过几次,并解释说要在剑阁耽误一段时间,东西没卖出去也没关系。

二、坐加长红旗的大胖子

又等了几天,一辆加长红旗停在曹家大院外面,一个大胖子从车上下来,进古玩店来逛了一圈,停在了那些撑工面前晃着脑袋说:“不走别家了,就买这个吧。”

曹进轩按行规先问对方出什么价。大胖子抽了两口雪茄,慢慢说:“你们这样的小地方,也不可能卖得起多高的价钱,看在它品相好、确实是乾隆年的老东西,我出一万二。"大胖子吸了口雪茄,接着说:“一周之内,我的工作人员会来提货付钱,现在我先给你交五千定金吧。”

曹进轩做了半辈子生意,还没遇到过这么利索的买主。看着对方拿出的那一摞崭新的人民币,想到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吃亏,曹进轩二话没说,就和大胖子签了合同:七天之内,买家不来提货,定金归曹进轩;曹进轩也不得在七天之内把货卖给其他人。

之后的五天,曹进轩的心情用艳阳高照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人家来不来提货,他都是稳赚呀!可第六天上午,让曹进轩意料不到的是,大胖子的人没有来,孙政茂却带着人来了。孙政茂一进屋,就急切切地说,他要立刻把这批撑工带回重庆,因为他老婆联系的买主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曹进轩一听这话,懵了:如果让孙策茂把撑工取走,大胖子那边的合同怎么办?那是要吃官司的呀;如果不让孙策茂把撑工拿走,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曹进轩像是突然被人从三月的阳光里拖进了千年的冰窟窿!孙策茂看到曹进轩的样子似乎不想让他把撑工取走,一下子火冒三丈。他拍着委托书,厉声呵斥道:“怎么?你打算吃了我的货?想赖帐的话,我马上打110。"曹进轩没有办法,当即要刘素梅去银行取钱。孙策茂把钱装上、把撑工留下,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古城。

第二天,曹进轩守着自己化了九万块钱买来的撑工,望穿秋水,也没等来大胖子的人。

曹进轩这才彻底死心,确信了那个大胖子和孙策茂是合伙来骗他的。

也就是在那一天,曹进轩原本黑多白少的头发,猛然间变得雪白了。

三、再此被骗

曹进轩被骗的事情,很快在古城收藏界传开了。曹进轩脸上挂不住,只得宣称:曹家从此再不做木器生意。

其他东西都好处理,惟有这撑工,曹进轩舍不得贱卖了,可摆在外面又让人看着就生气,咋办呢?曹进轩从郊区拉来几车泥巴,调成泥浆,把撑工全放进去,裹上厚厚的一层泥,然后阴干。于是这六十根乾隆撑工,就变成了六十根泥棒,曹进轩把它们全堆到了后院的楼顶上,以后再不提起。

却不想,孙家的人胆子居然这么大,三年后竟然还敢来古城收购撑工,而且就住在他老曹家……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曹进轩一夜没有合眼,就想着怎么样才能借着那些撑工,出了三年前的那口恶气!

第二天,他请人来把所有的撑工全搬下来,放在天井里泡着,用水冲干净,然后指着完好无损的撑工问孙浩:“你不是想买撑工吗?这就是。”

"我知道你家有,所以才住进来。"孙浩嬉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曹进轩明知故问,他想看看孙浩接下来会耍什么花招。

"我爸爸告诉我的。他老人家叫孙策茂,不知道您还记得他不?"孙浩居然毫不隐讳地直接说明白了,孙策茂就是他的爸爸,这让曹进轩很吃惊。而孙浩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曹进轩更加吃惊:

"曹叔叔,我爸爸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他一直都良心不安。这几年,虽然我们家的生意不是很好,但我们还是剩吃俭用节约了几十万块钱,想来补偿您。我爸爸说,直接给您钱,怕您不会要,所以就转了个弯子,说要把这些撑工高价买回去。”

说到这里,孙浩"扑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地抱着曹进轩的腿说:“曹叔叔,看在我爸爸这些年诚心忏悔的份上,求您成全侄子的一片孝心,让我高价把这些撑工买回去,让我爸爸晚年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吧。”

曹进轩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老泪纵横地弯下腰,搀起孙浩说:

"难得你爸爸知错能改,孩子,你快起来,叔叔答应你。但这撑工,叔叔绝对不能收你的高价!”

最后,通过几番退让,孙浩连本带利把当初他爸爸骗走的钱还给了曹进轩。两人一同去银行办理了相关手续后,孙浩还特地请曹进轩吃了一顿饭,代表父亲向他敬酒赔礼。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孙浩才依依不舍地带上撑工离开了古城。

四、原来如此

曹进轩觉得自己这事情做得太好了,一来要回了钱,出了气;二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既然孙策茂已经悔过了,自己就用不着再和他计较了。

三个月后,因为邻市恢复了规模宏大的神龙山庄,古城掀起了一股前往旅游的热潮,曹进轩一家也去了。在山庄里,他每去一座大殿,都觉得那上面的撑工非常熟悉,正当他惊讶的时候,导游小姐拿着话筒对游客说:“大家参观山庄的建筑时,请千万不要错过这些撑工。我们神龙山庄就因为有了这六十根撑工,成为了各大学古建筑系的教学基地。为了购买这些撑工,把神龙山庄建成中国唯一的撑工博物馆,我们山庄花了三十万人民币!”

曹进轩听了这话,脑袋似乎又一次掉进了蜂包,两只耳朵只能听到一片"嗡嗡"声…… 4ol6bPo52165UZpeIkxgKwYwc5l/EklwEl8PeuLbh+HqKd/qJEgiQABkT3jcfx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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