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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的什么书?我能看看吗?”

李瑶姬循着声音从后院出来,站在二道天井边的走廊上,瞄了一眼东厢房木窗中间的蝙蝠图案,问房里的布莱克。瑶姬每次从东厢房过,都会被木窗中间的那只蝙蝠吸引。喜欢在夜晚飞来飞去的蝙蝠,可不是让人一看见就能爱上的动物,但经工匠的手雕刻成窗花,那张开的翅膀竟成了两片风中的花瓣,胖乎乎的身子后面翘成如意的云纹,嵌着一对圆溜溜眼睛的小脸怎么看都像是在笑,让这惯于在暮色中飞舞的、唯一一类演化出真正有飞翔能力的哺乳动物,有了一种让人喜爱的气质。李瑶姬知道,那是雕刻匠让它们嬗变在人们眼睛里的。但她不知道,布莱克有没有这样想过。

李瑶姬说着话,先伸出右手摸了摸蝙蝠毛刺一样的胡须,然后伸出两手的食指,用长长的指甲,顺着蝙蝠嘴里那对外圆内方的铜钱,滑向两边的寿桃。

“我刚才读的吗?是仓央嘉措的情诗。哦,瑶姬,你现在还看不懂,这是英文版的。”瘦瘦的、高高的、“竹竿”一样的布莱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边的盖碗茶挪远了些,把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放在一本明黄色封面的书上,然后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前倾,把脸贴在了窗棂上。

这话让正在家里过暑假的瑶姬一下子两颊通红。她听着布莱克流利的中国话,很懊悔自己没有跟爸爸好好学英语。从远在嘉陵江边的古城的教堂学校,到省城成都的女子学校,英语老师们教的那点可怜的日常用语,除了见面互致问候,还能有什么用处呢?可瑶姬不想让这个金色头发的“竹竿”太得意,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撇下那些笑着的蝙蝠,紧走几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几乎是冲到了布莱克面前,抢过笔记本边翻边说:“我明明听到你刚才也在用中国话读书,怎么又都成英文了?”

“小姑娘,我这是在翻译,边读边翻译,明白吗?”布莱克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举起桌子上的蓝色笔记本晃了晃,撅着嘴,朝瑶姬眨了眨他那双猫一样的眼睛。

从女皇、贵妃到提笔就能撰联的学堂女先生,嘉陵江沿岸自古就是出美女、才女的地方。古城是“嘉陵第一江山”,那方水土养育的女子,自然有着灵山秀水赋予的卓越气韵。16岁的瑶姬歪着头、微微地皱着眉、看着布莱克的模样儿,就像是嘉陵江边锦屏山绝壁上的空谷幽兰。

“哦,你打算把你们英国人的书翻译成中国文字吗?”瑶姬翻着明黄色封面的笔记本,尽量在里面找自己熟悉的单词。

“不,这不是英国人写的,是你们中国人写的。”布莱克瞄了一眼瑶姬手中的书,坐回太师椅上,端起青花瓷盖碗茶,用盖子撇了撇浮在水面的茶叶。陶瓷轻轻碰撞的声音,和茶香一起弥漫在房间里。

“中国人写的?在英国的中国人吗?”瑶姬的脸早就不红了,她的好奇心已经漫过了刚才的羞愧,翻着那本笔记本,心里只想着以后得听爸爸李约瑟的话,好好学英文。

“哦,上帝!小姑娘,写这诗的人可不在英国,也不懂英语。他的诗是用藏文写的。我的朋友去西藏探险,听到满藏区的人都在唱他的诗,非常喜欢,就把那些诗从藏文翻译成了英文。你知道,我常常往来于中国和英国,认识很多像你爸爸这样的朋友,我对神秘古老的中国文化,迷恋得就像……”

“你刚才说的这些诗都是谁写的呀?”瑶姬打断了布莱克的话,她急着想知道是什么人写的诗,让布莱克这么着迷。

“仓央嘉措,是仓央嘉措!瑶姬,你知道他吗?”布莱克说出这个名字时,眯起了他那双猫一样的眼睛。

“这可不像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呀。”瑶姬微微皱着眉,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诗人的名字。

“仓央嘉措,是个西藏人的名字……也就是六世达赖喇嘛,你明白吗?”

看瑶姬摇头,布莱克又捏了捏他自己的大鼻子,也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这个眼前的中国人讲那个两百多年前的中国人。小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也知道在中国内地了解藏传佛教的人很少,但我还是觉得很别扭,给中国人讲中国历史,那不是……那不是我在鲁班——那个很有名的木工——的门前耍斧头吗?”

“班门弄斧,你是想说这个成语吧?哈哈……布莱克,你真厉害啊,难怪我爸爸说你是中国通。”瑶姬机敏地接过了话头,开心的笑着,没让布莱克难堪。

瑶姬不喜欢看到别人难堪的样子,因为她知道,谁要是在别人面前难堪了,心里会难受很久:小时候,她和邻居家的小孩子玩游戏,争执起来,就会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个野孩子,被丢在福音堂的野孩子!”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李瑶姬都会难受很久,直到李约瑟给她说:“瑶姬,你是上帝送给爸爸的礼物,只不过碰巧那天上帝把礼物放在福音堂门口了。”

瑶姬的父亲李约瑟在英国人修建的圣约翰大教堂里当牧师,他常常要接待一些蓝眼睛、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人,可像布莱克这样瘦、这样高、这样幽默、这样喜欢读中国诗、这样喜欢中国所有古老文化的洋人,还是很少见的。布莱克刚来古城那天,拎着一个大包下了黄包车,“竹竿”一样戳在李家大院街门上的时候,古城的整个笔向街都轰动了。老老少少的街坊们拥过来,像看耍猴似的围在李家大院门口。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布莱克居然一点都不慌张,他来回转身,挥着手,说了一句让古城人再熟悉不过的中国话,“感谢大家对我夹道欢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话从布莱克嘴里说出来时,跟古城人听惯了的川北方言一比,有着一种怪怪的味道,就像谐剧里的丑角演员的台词那样,开口就让人想乐。何况布莱克说这句话时,不但戳着麻杆一样的身子,还张着猫一样的眼睛,说完后,就一本正经地摘下礼帽,向拥过来的古城人不住地鞠躬。所以,他这句话后来就在古城很是流行了一些日子,还被川剧团编成了谐剧,到重庆、成都、广元去演,场场爆满。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班门弄斧,我来中国,经常班门弄斧,我知道,这很不好。”布莱克笑了笑,埋下头,喝口茶然后抬起头,看看瑶姬,大概想起了自己闹过的什么笑话,又笑了笑,喝一口茶,抬头问,“中国历史,自然中国人更熟悉嘛,我这个英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来给中国人讲中国历史,是不是很可笑?”

“我又不是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先生,不会觉得你可笑的。布莱克,你不过只大我十来岁,为什么懂那么多东西?懂你们英国的也就算了,连我们中国的都懂,而且还是西藏的,真羡慕你!”

“When fortune smiles at me / I hoisted a fortune-bringing flag / Then I am invited to the feast / By a girl of a good family.小姑娘,这些仓央嘉措的诗,你也喜欢吗?”

“喜欢。你翻译了多少?借给我看啊。”

瑶姬放下明黄色封面的书,想去拿蓝色封面的本子,可手伸出去了才觉得不妥,顿了一下,她从布莱克手里接过快被喝干的茶碗,把盖子揭开反扣在桌子上,拎起汤瓶,慢慢地往碗里冲水,眼看有七分满了,赶紧把汤瓶放回去,把茶碗的盖子盖上,双手端起来,轻轻放在布莱克面前。看到布莱克盯着自己,一点没有要接过茶碗的意思,瑶姬“哎”了一声,说:“绅士先生,请给我说‘谢谢’。”

“谢谢!谢谢!”布莱克笑了笑,先用右手捏了捏他的大鼻子,然后双手接过茶碗。接过去了,却端在手里,既不喝也不放下,眼睛还是盯着瑶姬看。

瑶姬发现,布莱克刚才还像山风一样扎人的眼光,此刻却变得像绕过古城的嘉陵江水一样柔和。 Hrqtw7XqYKz933cFKj15wvjE5VKbKDvle0vC4k8fix6fZ02yRlqkFAprNFh5rZ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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