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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扎西巴杂曾经见过的布达拉宫已经是永远的历史,但金顶封闭了,帕巴拉康和曲杰竹普不让进了,布达拉宫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呢?或者我们是幸运的,可以凭借买票的钱就能进入这看上去十分庄严的宫殿,而我们之前和我们之后的更多人,却没有任何机会从这里进出。但进出这里又意味着什么呢?对我而言,最适合的瞻仰布达拉宫的方式,就是远远地望她。天空上飘着白云,天空很蓝,白云很白,蓝天白云下的布达拉红宫鲜亮得像簇新的一样,让我想起那个在这里没有位置的六世达赖喇嘛,会不会正是这个颜色激活了他内心的热情和对爱情的向往呢?当然不是,我知道的,但我还是要这样想,至少是这个颜色成就了人们心里的仓央嘉措。

我想起每次参观布达拉宫,走在木制的陡梯上时,都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从四面八方压来,使我的脚落在陡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似乎要唤起这个宫殿某种处于休眠状态的魔力。谁愿意被这样的威慑力压迫着呢?谁期待唤醒那处于休眠状态的魔力呢?谁知道有多少人不远千里万里来拉萨,并不是为了一座宫殿,而仅仅是为了某一个人呢?

我不愿意。我不期待。但是,我知道。

虽然拉萨有我的家,虽然每次回来或是离开都有不同的原因,但我这次回拉萨,的确就是为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当年的情人节写了一篇千字小文,题为《做仓央嘉措的小情人》,发在校刊上。除了我,没有人注意那篇小文,大家在被迫学习了某位网络名人《嫁人就嫁猪八戒》之类的锦绣文章后,都已经习惯不通过文字来相互了解了。在看到校刊上的文章之前,我也一样。但做仓央嘉措的情人与做猪八戒的老婆,显然没有可比性,因此,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此住进了我的心里,直到某一天,我告诉她,“我爱上你了”,她却对我说,“我知道仓央嘉措是西藏人,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西藏人都是仓央嘉措。哥哥,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在这个通讯业像在疯狗前面窜一样的时代,我们的对话以近似于12级台风的强度,只半夜间就抢占了全国各个大学的秘密花园,被篡改成了N个版本,比如,我知道“北京人”是北京人,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北京人都是“北京人”。哥哥,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柳下惠是山东人,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山东人都是柳下惠。哥哥,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黄金荣是上海人,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上海人都是黄金荣。哥哥,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总之,所有故作深沉者,故作高雅者,甚至故作流氓者等等,全都被扫进了用这句最新至理名言修葺的“战俘营”里。

当因现代传媒而聚集的所有的追随者都如鸟兽散时,那第一个人依然坚持着,不过,他只是改变了策略而已。

所以,我现在回到拉萨,依然会想那个人。只要她还想做仓央嘉措的小情人,我就会一直爱她。我等着,总有一天,她萌动了要找她的仓央嘉措时,我会近水楼台,成为她最好的向导……

鲍勃的电话打来时,我已经来到八廓街上,坐在那座黄色房子的二楼了。很多人不喜欢这里的嘈杂,可我喜欢。去拜谒文物,是为了思考;来这里,是为了不思考。他们越嘈杂,越证明他们醉心于自己的感官感受。在这种原本就是为了宣泄感官感受而存在的地方,如果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官感受,岂不每个人都很幸福?

“如果牛有宗教,它们的神也会是牛。”鲍勃进来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对我说。

这话听着耳熟,我估计不是他的原创,但却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答说:“你不知道吗?二十多年前维修那座神圣的宫殿时,从地垄里清理出的垃圾就有五百多车呢。”

他听了,咧咧嘴,似乎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我看他一脸的疲倦,开玩笑说:“这么沮丧,不会是相机被没收了吧?”

他拍拍包,示意相机还在里面,然后坐下,喝了两口我给他要的咖啡,说:“意西尼玛,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进去了。刚才,出了宫殿后门,一个和布达拉宫似乎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世界突然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小说里的主人公,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我告诉他一般的人参观布达拉宫后,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一般人会不会在其美甘丹产生幻觉,迷迷糊糊地看见仓央嘉措坐在那里的宝座上想一个人、在窗前远远地望一个人?那里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间普通的佛堂,和其他佛堂没有任何区别……”

停了一会儿,他又对我说:“那里面,没有六世达赖喇嘛的灵塔。”说这话时,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指,指着远处的布达拉宫,指着布达拉宫上方的金顶。

是啊,在布达拉宫,其他达赖喇嘛的灵塔,不管大小,至少都金碧辉煌地存在着,供朝拜者顶礼膜拜,却唯独缺少六世达赖喇嘛的,好像他不曾存在过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鲍勃。因为我没想到,在这个一点都不特殊的日子里,我这个西藏人和我的新朋友鲍勃——一个英国人,居然会想着同一个人。

我问他:“你来拉萨就为了他吗?”

鲍勃说:“不,我是为了布莱克。布莱克很老了,有失忆症,可偶尔还会想起一些往事。布莱克喜欢仓央嘉措的诗,一生都喜欢。”

“谁是布莱克?”

“我爷爷。”

“我有个同学也喜欢他的诗。一个女同学,能背诵仓央嘉措好多诗的中英文,只是没听她读过藏文。”

我们自说自话,看看对方,觉得有些尴尬,相互笑笑,叫服务生撤下咖啡,换上啤酒。当满桌子都是空啤酒瓶时,我们开始有意聊与布达拉宫和仓央嘉措无关的话题。鲍勃说他一年前去康巴旅游时就认识央金拉姆了,央金拉姆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之后,就不停地往他邮箱发我的画。我有些吃惊,一直以为央金拉姆只是因为职业习惯喜欢摄影,见什么拍什么,却没想到她竟那么有心。

“是不是你女朋友?”他问。

“是我妹妹,我没女朋友。”我想装醉,可结果发现自己真的有点醉了,说这话时夸张地瞪着眼睛,嗓门压得很低。我这是酒醉心明白。拉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保前后左右没有认识央金拉姆的人,要给她知道我在公开场合声称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还不生吞了我。

“没有女朋友?那个喜欢仓央嘉措情诗的女同学呢?”

看见他一副浑身上下爬满虱子的样子,我忍不住骂道:“你小子刚才还一副死狗样,现在活过来了?啤酒也烧心?别瞎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不是要赶去理塘吗?”

我们把自己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后,结了账,下了楼。两人搀扶着走到街边,正有一个朝圣的老阿婆经过,弓腰驼背,满脸褶子。鲍勃盯着人家看,边看还边嘿嘿坏笑。我真想踹他一脚,可想到和他毕竟才有一天的交情,忍住了,只是用手肘碰了碰他,问:“看见八瓣格桑花了?”

他摸着山羊胡子说:“我在想,老布莱克的情人要是活着,是不是也像她这个样子?”

我看他一眼,问:“仓央嘉措要是还活着,也许就是我们这个样子吧?”

我们的笑声像盛夏突然落下的雨滴砸在浮土上,行人的目光被短暂吸引后,立刻又尘埃落定,回到他们原来的目标上了。

喝高了,不能开车,我和鲍勃只好打车回家。路上,看到夕阳余晖里布达拉宫的白墙格外耀眼,窗户上的布帘无声无息地在阴影里随风摇摆。我说:“一个能倾慕仓央嘉措的女子,一定是个为爱而生的女子。”

鲍勃问:“你说的是老布莱克的梦中情人吗?”

我转头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还是踹了他一脚。这个时候,他和我已经是朋友兼合作伙伴了。

第二天,送鲍勃上了去理塘的班车后,我按照阿爸的计划,送扎西巴杂去了康定。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和扎西巴杂的康定之行,会成为我一生中重要的经历——就像现在的古城之行一样。 f9rBpQ6DWbdw6iwBJmBjY4nR2zQievMfV9IZ842PybNFbqPCKK26BzbQYukjb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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