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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住在城北的画家村,几十栋两层小楼里的一栋——兰花苑——一个很有格调的名字。我上大三时第一次看到这栋别墅的名字,便蓦然想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便记牢了的一首古诗:“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天。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作者记不得了,好像是元朝的一个不太有名的诗人写的,但诗却记得一字不差,我敢打赌。

兰花苑的楼上一溜儿三间,宽大、向阳,是专门的画室。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外加鸽笼子似的三间卧室。我大三的时候就搬过来了,和两个高年级学长合租。他们为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收入比较稳定。那年我为鲍勃画了一批西南民居,挣了几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响当当的职业画家,可以闯江湖了,甚至还斗胆向喜欢仓央嘉措情诗的班花表达了爱情——

你的内心是一片丛林

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大树

树丛里有斑斓的云霞

有飞翔的小鸟

有清澈的溪流

有翩飞的彩蝶

……

我被丛林的风景俘获

不再漂泊

我要将今生安居在这里

看花开花落

哪里知道好事并不完全成双,班花看了我半天,说:“我知道仓央嘉措是藏族人,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藏族人都是仓央嘉措。哥哥,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她把我呕心沥血写出的情诗揉成一团,往我手心里一塞,便俩白眼一翻,走了,只留给我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还有啊,鲍勃给的钱架不住我天天请朋友抽烟喝酒、大吃大喝,很快用完了,我只好蜷缩在房间里。央金拉姆带着大包小包过来时,我们就当过年;如果央金拉姆不来,就剥削两位学长,吃他们的。两位学长没办法,为了减轻负担,就分一部分工作给我做。做了两回,我便和他们挤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一下子混成了同事。于是,毕业后我就没回拉萨,留在成都,一边接活应付鲍勃,一边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两位学长后来相约去了上海,我一个人扛不下房租,赶紧张罗着找人。我搜肠刮肚,穷尽溢美之词,把画家村和兰花苑既不失实又让人一看就绝对动心地描述了一番,而且还把那首“推窗时有蝶飞来”的古诗也用上了,并考证出了作者是元末明初的大才子余同麓。所以,招合租的消息贴到网上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女生打电话过来。我才“喂”了一声,她就说:

“意西尼玛?是你吗?我看着手机号码挺熟悉的。你来学校后门帮我搬东西啊。是,我想住在那里。”

也活该我时来运转,这个招租消息竟然招来了那个把我损了一鼻子灰的班花——打电话的这个女生就是李明珠。我接了电话,立即心花怒放,赶紧坐公交车过去,打的把她接回来。一见面,我就问她:“为什么?”

她歪着头,眉微微皱着,边把睡袋往包里装边说:“安全。”

就这样,我俩从此开始了幸福的“同居”生活。虽然她给我规定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严禁我进入公共领域以外的任何地方,特别是她的闺房,但我还是幸福得要死。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嘛。只要她在我眼皮底下晃着,我就不信铁树开不了花,我就不信天天“推窗”,“蝶”会不“飞来”。但好景不长,央金拉姆一听说李明珠搬来了,嘴唇都快咬出血了,闹腾着也要搬来。我啥话也不说,看着她乐。她的旅行社在城南,还经常带队外出,免费住在社里不方便吗,搬这么远干什么?果然,闹腾了两次,她不说搬来的话了,只是来得很勤。往常也就是一个月来一次,给我带点吃的喝的,帮我收拾收拾房间。我和李明珠“同居”之后,她几乎每周都来,后面还总是跟着个尾巴杨帅。央金拉姆的芳驾只要一光临兰花苑,就不失时机地故意在李明珠和杨帅面前说起我们俩小时候怎么怎么玩,一直说得李明珠脸色发青、杨帅双唇发白还不住口。之后她再来,李明珠就躲在画室不出来,可杨帅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央金拉姆外出的时间多,没办法,干脆动员杨帅从摄影家俱乐部搬出来,住进了兰花苑——她的用意还用说?

说起来,央金拉姆还是通过我认识杨帅的。而我和杨帅却是在我大一那年,通过一个自助驴友团认识的。那时候,我背着画架他背着相机,都是“搞艺术”的嘛,共同语言多,不出三句话就侃成铁哥们儿了。后来我知道他爷爷杨孟真年轻的时候居然驻守过康巴,我们的关系就更近了。

杨帅平时油腔滑调,可也有认真的时候,认真起来还很可爱。他刚搬来不久,就约我出去吃饭,三瓶啤酒下肚,扯着我就哭,而且那次他一哭,就鼻涕一把泪一把,抹下的鼻涕,却不往自己身上擦,统统抹到了我的衣袖或衣襟上,害得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他怨妇一样涕泪齐流地问我为什么那么折磨央金拉姆,明明知道央金拉姆小时候就喜欢我,还对她那么不冷不热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可我是真的没醉,赶紧大杯大杯地喝酒,指天指地地发誓,对杨帅坦白,我心里早有人了,我只当央金拉姆是妹妹,从来没打算和她谈恋爱。“也是啊,你们要是真想谈,还不早就谈了吗?还用等到今天我来劝你啊?”结果那天杨帅喝得烂醉,连钱包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是我结的账。没想到,过后他竟然不服气,非说是他请的我。但从那次玩了一回“火力侦察”之后,这家伙便有点儿对我放心了,开始一心一意地追央金拉姆。一般情况下,不再当我是情敌,但偶尔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会阴阳怪气地胡乱吃干醋。

每次看着杨帅吃醋的样子,我就愤愤地,因为我从来没看见央金拉姆来了之后,李明珠也跟杨帅一样吃一回醋。哪怕是一回,也能让我找回点儿心理平衡啊。

什么时候明珠才会为我吃醋呢?

杨帅和李明珠在餐桌旁喝咖啡,我走过去,在杨帅身边坐下,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餐桌上的插花,说:“鲍勃让我去一趟古城,为了珍惜和你们全家团聚的日子,我推了。”

“是不是真的啊?为了我……们?”杨帅往后一靠,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眼睛死盯着李明珠。

“干吗不去?你要是去的话,我们一起咯,我早就想回老家看奶奶。”

李明珠的话让我差点吐血,我一掌拍在桌子上,问她:“你家不是在成都吗?”

“意西尼玛,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老家在古城吗?”李明珠一本正经地边问边喝咖啡,语言比较尖刻,但样子却十分淑女。

“老家在古城?你没说过,我怎么知道?”我的头顿时比斗还大,像是被套进了马蜂窝,嗡嗡地响。

顾不得平日努力维持的大男人形象,我瞬间就把鲍勃每次算计我的事儿给丢到了嘉陵江里,立即当着他们的面摸出手机,拨了号,没等鲍勃开口,就嚷道:“鲍勃,哥们儿,我决定去古城了,你把相关资料发我邮箱吧。”

鲍勃根本不知道兰花苑这边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而且他是个不记仇没记性的家伙,早忘了刚才他怎么求我、我怎么拒绝他的了。听说我答应了要去古城,在电话那头快要乐疯了,一个劲“OK、OK”着,含混地拍了一大串“够哥们儿、够哥们儿”的马屁。我就喜欢他这样,男人之间,如果睚眦必报,再源远流长的友情也经不住折腾。不过,男女之间,就很难说了。

“什么相关资料?与古城相关吗?”

明珠站起来往楼上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我关了手机,就停下来,歪着头,眉微微皱着问我。她早已喝完咖啡,又用那绿色的“淑女杯”在喝白开水。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缺水,只要醒着就不停地喝白开水。我知道,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以前听扎西巴杂说,我的嫫拉也爱不停地喝水。还有啊,李明珠很多时候说话,会歪着头、微微皱着眉,这个动作也很像我的嫫拉。我没有见过嫫拉,但自小就不停地听人说起,特别是扎西巴杂,他像唱《格萨尔王》一样,不知疲倦地在我面前唠叨,那枯树皮一样的两片嘴唇里唠叨出来的话,简直就是折磨我耳朵的软暴力。不过,嫫拉却因此在我心里生了根,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敢肯定,我爱上明珠,是不是因为嫫拉的原因——我毫无缘由地从明珠身上感受到嫫拉的气息,好像她是嫫拉的转世一样。

“哦,圣约翰大教堂的资料,你熟悉吗?”我跟在明珠后面上楼,把杨帅一个人丢在了楼下。

“圣约翰大教堂?古城有这个教堂吗?我记得只有一个福音堂和一个天主堂呀。”明珠走在前面,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想来眉头一定又皱着了。

上了楼梯,第一个就是我的画室,我“过家门而不入”,继续跟在明珠后面。过了杨帅的工作室,到明珠画室门口了。明珠不开门,转身站在门外,说:“再进去,可就是私人空间。你忘记了?非公共领域莫入。”

“我只是想提前了解圣约翰大教堂,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啊。”我听了她的警告,立即很守规矩地退了两步,回头又说,“一会儿鲍勃把资料发来,你看不看?”

“看。你从QQ上发给我。”李明珠说完,进了她的画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杨帅正走到楼梯口,见我沮丧的样子,吹了几声口哨,朗声说道:“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灵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还没说完,那颗亮闪闪的脑壳,就晃进了他的工作室。虽然他始终没看我一眼,但我还是想象得到,他脸上一定堆满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也可能他并没有针对我,只是触景生情,想央金拉姆了。

我懒得理睬他,进了自己的画室,也“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点开邮箱看邮件。

鲍勃的办事效率我一向很服气,看到有来信显示,我就知道一定是他的。打开邮件,先下载了图片:一座恢宏的哥特式建筑立即铺排在我的电脑屏幕上!

我连忙打开另一个附件看他随图片发来的解说:

“古城圣约翰大教堂,俗称福音堂,位于古城中心地带,占地1500余平方米,可容纳2000余名教徒礼拜,由有英国‘剑桥七雄’之称的盖士利先生在古城传教时主持修建。1925年,盖士利夫妇病逝于古城,安葬于大教堂花园里。”

这段解说词后面,还附着鲍勃的一句留言:“意西尼玛,尽量拍全貌啊,里外都要,能从空中俯瞰最好。辛苦了,来北京我请你吃东来顺的涮羊肉。”

这家伙,叫人做事情态度积极,一说请客,就推出老远。东来顺的涮羊肉啊,每次我去了北京他带我去吃,都会把午饭等成晚饭:先要领牌子,然后在门口等,听到叫号了才能进餐厅坐下点菜。就算是有座位了,可边吃边想有那么多人在外面排队等着,心里也不安生,总想着三五两下解决问题,赶紧走人。那节奏,就跟摊上一个催命导游参观北京的景点差不多。

不过,能有机会和明珠一起回去看她的家人,我还是很高兴。我点开明珠的QQ,把鲍勃发来的资料给她传了过去,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就是福音堂啊!我给你当导游,什么时候去?

我说:你方便的时候。

那就下周吧,我手上还有活,不多聊了。

随即,QQ上的那个明珠的中国心头像就变成了灰色——和以往一样,虽一墙之隔,但明珠又干净利落地把我扔在了网络上。 rSwI+xbH68ARxzVdLxlkkjyFFk58jdVZy9pE6Fxi+Fx6MFQ0KnjYkfG38kXDb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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